秋日将近,清晨的太阳带着些凉气,窗外的风吹过树影摇曳,一片斑斓映在窗纱之上,树枝横斜,攲然生姿。
海棠园里的丫头婆子早已出活,三两人结伴进进出出的,不过不似往日般谨慎安静,个个都交头接耳,兴趣盎然地讨论着某事。
离歌看着窗外驻足扎堆,窃窃私语的丫头婆子,心里好奇,把手上的衣物全扔在床上,饶有兴趣地问向小秋:“今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大家都如此反常。”
小秋弯腰,仔细地替离歌叠起衣服,整整齐齐地堆放一起,没有抬起头,口吻平淡:“今早婢子去厨房的时候,听花大娘提起过,说是昨日皇宫里走水了,华清宫一夜之间被烧成了灰烬。”
闻言,离歌皱起眉,一屁股坐在木床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卷起床纱来。
又是火,古书里皆说,火是文明的开始,是人赖以生存的重要工具。可在她看来,火也是万恶之端,轻轻松松便可将一切化为灰烬,片甲不留。
“华清宫?北夷公主暂居的宫殿?”离歌问。
“是的。”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起火呢?伤亡如何?”
离歌眼神游离,她虽然不满北夷公主觊觎萧莫尘,但绝不想真的要她死。
小秋将床上的衣物折叠好,又开了衣柜,拿出一件织锦皮毛披风,一边忙活一边回着话:“听闻是北夷公主的陪嫁婢女思乡情切,心里郁结,不小心多喝了几杯,一直在屋里耍酒疯呢,过往的人都听到了,她还鬼哭狼嚎地喊着北哥哥北哥哥。这醉酒之人就像是得了失心疯,将烛台推倒在地都不知道,皇宫里头的毯子小姐你也知道是什么质地,这不就得烧起来了嘛,半点扑救之法都没有呢。”
小秋将华清宫失火的原因娓娓道来,离歌却是眉头紧锁,心有疑虑。话说不论是哪个一国的奴婢,不都是要将脑袋系在裤腰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活吗?怎会仅仅因为思乡情结得不到排解,就肆意在宫中耍酒疯,这太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北夷公主她见过,绝不像是会无底线地惯着手下的人,“然后呢?”她催着小秋往下说。
“火势过猛,北夷公主从北夷带来的人几乎全部葬身火海,特别是那个失手纵火的婢女,尸骨无存呐,就只剩一块玉佩。而北夷公主得婢女胡心兰舍身相救,才得以脱身,不过现在还昏迷着,今早相爷匆匆进宫,估计就是为了这事吧,毕竟北夷那边还是要有所交待的。”
这下,离歌的脸皱得更厉害了。
全部葬身火海?按道理来说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看到起火了,不懂得逃跑吗?拼命求生不是大火中之人该有的反应吗?除非,是像十年前相国寺那场火一样,所有的逃生之口皆被钉死,里面的人无法逃脱,才得以致此。
若真是如此,倒也说得通,毕竟旁的国家不愿看到南北联姻,想从中作梗挑拨南楚与北夷的关系,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小姐。”离歌的思绪突然被小秋打乱,她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小秋,听她继续说着:“真的要去姑苏吗?相爷会同意?”
“会的,哥哥现在跟萧莫尘好得都快穿同一条裤子了,我跟萧莫尘一起,他会放心的。再说了,哥哥都答应过我了,若是萧莫尘能对他有所承诺,便不会再阻止我们。”
是啊,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小姐,只要小姐真的开心。小秋挤出一抹苦笑,羡慕地看着躺在床上,悬挂在床边的双腿摇摆不停的离歌。
“小秋,你就不用一起去了吧,琴棋书画跟着我就行了,哥哥最近身子都反复无常,府里就数你最贴心,最会照顾哥哥了,你留下来吧。”离歌侧躺着,一只手撑着脑袋,朝着小秋挤眉弄眼,明显要给他们两人独处的机会。
小秋意会到离歌的意思,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小姐真好,好到她不忍心责怪她霸占着相爷的心,好到她就算是辜负全天下的人,也不舍得让她难过半分。
她想,这就是爱吧,凌驾于爱情之上的爱。
“小姐,包袱婢子都帮您收拾好了。此去路途遥远,路上所需物品婢子都已归类分好,这里是……”
小秋叨叨絮絮叮嘱个不停,而离歌鼻子冒着泡,呼噜打个不停……
从白天到黑夜,离歌都等不回离羽。
此夜,天空像一块洗净的墨蓝色丝绸,把四四方方的院子笼罩起来,而丝绸上点缀着由星星做成的闪光碎金,明亮淡雅的的月亮悄悄散发着温柔的光辉,清风徐来,使人昏睡。
“小秋,你家相爷怎么还不回来啊?我都快困瞎了”离歌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撑着小脸蛋打了一个好长的哈欠,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泛起了泪花。
“许是宫里有急事,相爷才耽搁着了,小姐,您先回去歇着吧,婢子等着相爷,替你传话。”小秋轻轻哄着离歌。
离歌缓缓摇了下头,强撑起眼皮,嘟囔着嘴:“我来吧,哥哥只对我心软呢。”
小秋拗不过她,便绕去她身后,轻轻给她捏起肩,陪她一起等着。
渐渐地,月亮和星星都躲进了云层中,四下皆静,只有微风潺潺而过的声音。
突然,一阵迷烟随风弥漫而来,先是小秋感觉到异常,侧着鼻子深深嗅了一下,白眼一翻,身子直直倒了下去。
而坐在石凳上的离歌也渐渐失去了意识,撑着脸的手慢慢滑落,脸正要向大理石圆桌砸下去之时,突然一阵风袭来,一双苍劲有力的手掌稳稳地接住她脸,她的脸真小,来人一巴掌就全盖住了。
那人将她横着抱在怀里,步履沉稳地向屋子里走去。
迷迷糊糊之中,离歌鼻尖绕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一种清冽,又带有些山谷间青草的味道,明明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可离歌莫名地觉得很踏实,很有安全感。
她努力睁开眼皮,想看清那人的模样,可不管她怎么努力,终究是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昏昏沉沉中,她彻底陷入了梦境之中,梦回十年前,那个大火滔天的夜晚。
一只手落下,沿着她脸庞的轮廓,爱怜地抚摸了一圈又一圈,又摸摸她微皱的眉心,摸摸她小巧的鼻尖,最后到她嘴角酒窝的位置停下。
“歌儿,你负我,你怎么能负我呢?你明明说好了要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跟我白头偕老。可你如今又为何翘首以盼着另一个男子来娶你。”
“那只是你的童言无忌吗?可是我当真了呢,我等了整整十年,这十年来每一天都是煎熬,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所以,歌儿,别怪我好吗?我不是残忍,我只是太爱你了,太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