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清明,灰褐色的浓雾像帷幔一样笼罩着大地,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从相府驶出,以最快的速度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马车停下之时,九重宫阙的金色琉璃在微薄的晨曦中渐渐清明,原本还在休假中的离羽,此刻着着一身绛红色官服,大步往宣帝寝宫走去。
宣帝还在睡梦中,他吧唧下嘴,翻个身子,隐约听到外殿有人在讲话。
“相爷,皇上还未起床呢,您这也太早了。”新晋的大内总管魏总管抬头看了眼殿门外的天色,躬身道。
“无妨,本相在着等着就好。”
离相!
一听到离羽的声音,宣帝立马精神抖擞地跳起来,亢奋到不像是刚醒之人。
伺寝的孟贵妃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捂着被子起身,紧张兮兮地问道:“皇上,怎么了?”
“别问了,赶紧起来伺候朕更衣。”宣帝下床,胡乱地自己套着靴子。
“这天都没亮,皇上,人家还没睡够呢。”孟贵妃抬头看了眼殿外,捏着嗓音抓着宣帝的手臂撒娇着。
宣帝转头怒瞪着她,厉声说道:“睡睡睡,就知道睡,相爷都在殿外等着了,你想让他等会又念叨朕,什么声色犬马,什么荒于政务吗?”
又是相爷。
孟贵妃娇嗔地哼了一声,极不愿意地爬起来为宣帝更衣。
殿内四周粉墙金扉,腾龙廊柱,金碧辉煌的翘檐尽头,有六只表情狰狞的青铜走兽。
离羽盯着它们出了神。
很快,殿内的门打开了,离羽赶紧敛神,转身朝着宣帝拱手道:“微臣给皇上请安。”
“免了免了。”
闻言,离羽才站直身子,宣帝只着了一身金灿明耀的家常袍服,三色金绣的五爪团龙鳞爪如钩,瞠目而视,威风赫赫。
冷家倒台之后,宣帝气色好了许多,往日混浊的常眯着的双眼,此刻却是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
离羽垂首,恭敬地道:“皇上,微臣有要事相议。”
想来也是。
宣帝点点头,将殿内的闲杂人等全都给清退了。
“爱卿,你难得休一次假,怎么不好好歇着,有什么急事非得现在说?”
此刻朝阳已破云而出,有几缕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撒入殿内来。
宣帝挑了一个采光好的地方,一面问着离羽,一面扭着身子活动起来。
“皇上,微臣想辞官还乡。”离羽走近他,悠悠启口。
他这一句话不甚大声,却差点让宣帝闪了腰。
宣帝撑着腰,吃力地转过身子,惊讶道:“你说什么?你要辞官?”
“是的。”离羽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宣帝似是十分不愿意相信,他高低眉一直在跳动着,嘴边的胡子也一抽一抽的。
愣了片刻,他才问:“这是为何啊?爱卿你才如此年纪,前途一片光明,怎么好端端得要辞官呢?”
“皇上,臣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已入朝为官十年,官场沉浮,人心叵测,臣累了。如今冷家毒瘤已除,朝中形势稳定,臣是时候卸下肩上的担子,去追求臣想要的生活。”离羽回应道。
若是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想揭穿皇上对他下毒之事,他想给两人留下最后的体面。
可是宣帝貌似有些不配合,他摆摆手,态度有些坚定,严肃道:“朕不同意,朕不批。爱卿,你是朕亲自提拔起来的,这些年朕也习惯了你在朕身边,你这一走,让朕如何自处啊?那案上的折子朕看着头就疼。”
听完,离羽脸色沉了下去,他抬眸凝着宣帝,云淡风轻地问:“皇上当真舍不得臣吗?”
许是跟境遇有关,离羽的眸子总带着透析人心的锐利,宣帝在他跟前,总觉得自己没有穿衣服,被他看了个干净。
心虚地别过视线,宣帝回答他:“那是自然。”
嘴角微扯,离羽布满血丝的眸子微微眯起,藏于袖子里的手握紧,他像是陷入回忆中,缓缓道来:“遥想当年,臣父母造奸人所害,那个时候臣还很弱小,妹妹又病入膏肓,不见好转,我们兄妹俩确实看起来很好欺负和凌辱,所以宗亲族人都不顾亲情和道义,接连上门明着争夺离府了家产。”
顿了下,离羽抬眸盯着宣帝背影继续说道:“还好皇上那个时候破格提拔臣,让臣有了底气和能力去守护住离府和妹妹。所以臣对皇上一直心存感激,只要臣在位一日,定会无怨无悔地替皇上排难解忧。”
“皇上想要打败北夷,臣可以上前线替皇上督军作战,皇上想要臣制衡冷家,臣也做到了,只要皇上需要臣,臣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皇上身边。臣以为皇上是倚重臣的,所以哪怕拼了命,臣也会替皇上守护南楚的江山,可是臣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剑眉下面深藏着一对悲凉的眼睛,那里面饱含着无边的落寂,离羽红着眸子说道:“皇上将臣的忠心践踏于地,表面重视臣,可背地里却对臣下手。皇上,你不是不想让臣离开,你是不想让臣活着离开吧。”
离羽语气低缓,听似平淡,却隐有忧伤在其中盘旋。
闻言,宣帝肥大的身子猛然一震,眸光遽冷,面色却是冷静从容,冷静地道:“你全都知道了?”
“是的,臣全都知道了,皇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您若是想要臣死,不是一句话的事吗?”离羽勾唇苦笑道。
相比这种阴毒的手段,他很愿意皇上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至少死得明白。
宣帝沉默不回话,他缓缓转过身子,眼里也是一片哀愁,盯着离羽,有些自责地说道:“爱卿,朕在这个位置,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是朕错了,以后朕不会对你下手了,你就安心地留下,与朕一起开创南楚盛世,可好?”
摇摇头,离羽没有应下。
宣帝皱眉,似是想起另一桩事,连声说道:“相府小姐不日就要嫁入东宫,成为南楚的太子妃,依爱卿对令妹的宠爱程度,你当真忍心离开?”
“臣会离开,会带着妹妹一起一起离开。”离羽语气坚定地说道。
眉头一皱,宣帝想起昨夜萧莫尘同他说的一番话,依然是淡淡道:“国婚退不得,抗旨不婚更是重罪,难道爱卿要赌上整个相府,带着令妹离开?”
“皇上,臣既然能开口请求皇上放人,自然是做了十足的准备来的,臣想跟皇上做个交易。”离羽目光灼灼,胸有成竹的盯着宣帝说道。
“什么交易?”宣帝立马回道,他倒是对离羽口中的十足的准备感到好奇。
如今的南楚全由他一人说了算,他倒想看看,还有谁能从他手里将人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