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好几天都在做梦,也不知道梦的是什么,只白天醒后头痛更甚,请郎中来也无济于事。
连柳霜序都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却被他随口敷衍过去,也就不了了之。
别人看着似乎是没什么了,可叶文成却清楚,他的头痛从来就没有停过,晚上睡不好,白日强打精神,连带着一向强健的身体也时不时染上大大小小的病。
后来府中忽然就开始找一个骨灰盒,连柳霜序都在找,也没避讳叶文成。
当初叶文成驳了把梁诗意牌位放入宗祠的事情,就连骨灰盒都说不予理会。
眼下府中这般大肆寻找梁诗意的骨灰盒,叶文成脸色暗沉了好几天,直到柳霜序问到了他面前,叶文成怒了:“不见就不见,我不是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么?”
“立刻停止!弄得府里乌烟瘴气!”
柳霜序震惊地看着他,浑身发冷。 m.v✻od✳t✵❃w.★la
隔日府中不再寻找那据说失踪的骨灰盒。
没两日,柳霜序搬出了主院,正式闭关不问世事。
府中骇然,叶文成却不在意,夜深渐渐降临,他躺在床上,修长的手轻轻搁在床头上,眉眼平静,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半晌,他轻轻一按,出现了一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骨灰盒,很简陋普通的一个盒子。
指尖发麻,最后轻轻碰了碰盒子。
传达到指尖的不是温软的触感,只有一片冰冷,他觉得有些闷,于是不自在地把暗格关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个骨灰盒拿回来,等一切做完,他已经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最后他给出了解释:必然是梁诗意的魂魄不安,连带着扰了他的清静。
梁诗意生前既然这么喜欢待在自己身边,现在遂她的愿也罢。
他理直气壮又不失荒唐地想着。
拿到骨灰盒的那夜,他还是做起了梦。
但这次他记得。
梦中场景说熟悉也确实熟悉,那是他过去十多年和梁诗意相依为命的小茅屋。
很多年没见过了,梦中的他漫无边际地想。
他都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非就是他下学回来温习功课,梁诗意自顾自研究厨艺。
可梦中的梁诗意回来的有些晚,他看见曾经的“自己”其实是有些焦躁的。
叶文成嗤笑一声。
但很快,他看见梁诗意兴奋地跑过来,兴冲冲的,眉眼染着喜悦,漂亮的杏眸闪着光。
他很多年没看见梁诗意这样子了。
“文……文成哥哥!”梁诗意拍了拍那个“他”的肩
梦中人一听,转头静静地看着她,叶文成看他就和照镜子似的,心里那点浮躁他一清二楚。
但梁诗意却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捏紧了手指,一股脑大声道:“文成,生辰快乐!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希望你能金榜题名!做大官!还要年年岁岁平安健康!无病无灾!”
少女脸颊顷刻间都烧红了,眼睛亮亮的,鼓足勇气说了这么一大串,羞得立刻跑进了屋里。
坐在桌子边的人仿佛不知怎么反应,也默默坐在那里。
然后叶文成就醒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眼下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浑身湿透,心脏疯狂跳动着,怔怔看着床尾。
这不是噩梦。
叶文成呼了口气,兴许是过于敏感了,他换了身衣服,准备去上朝。
他后脑勺还是有点崩着疼,但比前些天好多了。
可没想接下来的梦境,一直都在重复着。
梁诗意那句话他都可以背下来了。
叶文成捏着眉心,头疼忽而加重。
他不得不转移些注意力。
于是他偶然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从未正眼看过的那个小女儿。
天天跟在叶落雨屁股后头喊着姐姐,乖乖软软的,声音糯糯的,再配上那双似曾相识的杏眸,和记忆里的梁诗意一模一样。
梁诗意会拉着他的衣角糯糯喊他文成哥哥。
叶文成胸口闷得慌,头还疼,心里生出了怨怼。
是不是梁诗意不想让他好过,才会这样折磨他?
那他就折磨她的女儿好了。
果然,后来的叶宁予看着他的眼神里又敬又怕。
和梁诗意一点都不一样了。
这样的结果又让他恼怒。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叶文成似乎完全忘了他床头藏匿的那个骨灰盒。
即便夜夜梦魇,也不肯把骨灰盒扔了或者还给叶宁予。
他开始厌恶那个梦,厌恶梦中的一切,厌恶梁诗意的食言。
他现在不仅梦魇,头疼,还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心悸的毛病,疼起来几乎要命。府里甚至安排了专门的郎中,消息捂得很好。
第138章 番外:梁诗意叶文成(完)(2/2)
郎中束手无策,说是心病,可他觉得这是郎中无能的借口。
他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哪里来的心病?
更何况他现在要什么有什么,权力,金钱,全部都有。
他步步高升,看着对家倒台。
这之间发生了很多事,唯一不变的,还是他那夜夜重复令他心悸的梦。 m✼.vodt✪w❋.l✧✪a
即使十多年过去,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后来他渐渐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没了兴致,好像一辈子奋斗的东西,到头来抓在手里却已经不在乎了。
填不满他心口的漏洞,阵阵心悸让他招架不住,他经常会告假,慢慢也就开始推出了朝中的权力中心,倒有那么一丝淡出的意思。
再后来,他那本该意外死在山苍的小女儿又活过来了。
和他预感的那样,必然要在他这里讨账。
他本不在意的,直到柳霜序出现,把当年梁诗意送给他的小笔筒,和被他藏起来的骨灰盒一并交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容不得他说服自己在意不在意,他只想阻止。
就算承认他在乎梁诗意的骨灰,就算承认他在乎梁诗意送他的小笔筒。
这两样东西,尤其是小笔筒,是仅剩的梁诗意留下的东西。
从前简陋的小笔筒日日放在桌上,偶尔还会被他嫌弃一番,骨灰盒更是遗忘在脑后。
本以为的不在意,嫌弃,唾弃,不过是掩饰着在意的恶劣表皮。
逼着他不得不承认,梁诗意受过的苦是因为他,梁诗意的死是因为他,梁诗意食言是他活该。
他看着交出去的两个东西,终于绷不住了,浑身颤栗,没人看得到,但他的灵魂却几近崩裂,对这个可能性无法接受。
他放下了姿态,想留住那些东西。
结果当然是没有成功。
神奇的是,从那夜开始,他没有再梦到过那个梦境,只不过还是会头疼。
生活总是要继续,叶文成又想,不过区区一个梁诗意,现在没有梦境相扰,总能忘记她了。
那些爱恨也会随着时光消逝。
可梦里没有那个娇俏笑着的女子,叶文成睡不着了,难掩失落。
他期望的一觉到天亮并没有到来,反而夜夜难眠。
每天的药越喝越多,他总觉得自己会死在这些年的病上。
可也没有。
那个时候叶文成又突发头疼之症,躺床上应付着。
想得最多的,居然是当年梁诗意送他小笔筒的时候。
没错,在他不再做梦的时候,时常留恋的,居然还是那个梦。
叶文成麻木地躺着,睁着眼,他都想不通自己到了今天,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然后一转头,看见下人小心翼翼把那个熟悉的小笔筒放在了桌上。
和他说什么他已然听不清了,只愣愣看着那许久不见的东西。
梁诗意……
梁诗意……
叶文成浑身无力,却还是狼狈地爬起来,把小笔筒抓在手里,光滑的触感分外熟悉。
下人又出去了。
他没搭理,抱着笔筒坐在床上,枯坐许多日,茫茫然睁着眼,想了很多,但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
他想见梁诗意。
很想见。
叶文成坐在书房,手里抓着笔筒,突然就得出了结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愈发瘦削无力的身体,又想起了梁诗意那番话。
什么年年岁岁平安康健。
都没有。
什么会陪他走到最后。
都没有。
叶文成怔怔望着手里的笔筒,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可是来不及了。
怎么都来不及了。
他笑起来,指腹摩挲着笔筒光滑的表面,眼睛微微反光,吻了吻。
没有人会在意他想要什么了,没有人会精心准备他的生辰礼了,没有人会在意他过得开不开心,健不健康了。
梁诗意当年说过的,全都没有实现。
他不仅没有岁岁康健,还夜夜梦魇,年年心悸,病痛难忍。
他也不快乐,一点也不。
叶文成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割纸刀。
他想,没有实现的祝愿,到了下面,能不能再讨一次。
手上的动作不断重复着,哪怕血液喷溅出来染红了整个桌面,他也没有停止,直到呼吸不上来,颓然松了力。
啪嗒一声,刀掉在了地上。
小笔筒染着血,被他紧紧捞在怀里。
……
迟了许多年,你会不会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