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桌子上的一个酒壶突然爆了，那个说话的举子脸上被扎进去几块瓷片。

    王二郞未曾放下的手依旧带着些微酒液。

    “无端咒人身死，不好。”

    那个举子赶忙道歉。

    这位王二郎乃是当今首辅王皆嫡子王暨，年仅二十便已然中了举人，若不是因为身负母丧，恐怕早就考中进士了。

    余明珠自然不知道自己引出了这样一番风波。

    她回到西府之后，钱大派人给他送了件东西，说是钱江收拾余允东西的时候，整理出来了一些余允写的文稿。

    余允和余明珠不一样，她是个极为有文采的女人，读书写字样样精通。

    余万三并不愿意让她多看母亲的遗物，只说那样对她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母亲的遗作。

    和余明珠不一样。

    余明珠让染夏掌了灯，她合衣坐在床上。

    染冬走过来倒了茶水，笑着问道：“奴婢有些好奇，这里头到底写的什么？小姐您居然看了这么入迷。”

    余明珠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写了很多……女子的故事。”

    她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天刚刚亮起，外头的下起了大雪，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白毯子。染冬抱住一只猫走了进来，看到余明珠还在看，一双眼睛都熬红了，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您真看了一晚上啊？”

    余明珠眨了眨眼睛，她开口道：“给我倒杯水。”

    “小姐……这……这……”

    落在地上的那本书上，写着一行字。

    染冬顿时一阵惊讶“咱家主子居然还会写话本，小姐能不能让奴婢瞧瞧？”

    余明珠把书递过去，染冬放下茶杯，只看了一页，然后便吓得赶紧把书给扔了。

    余明珠长叹了一口气，她轻声说道：“把这本书收起来吧，若是日后有机会，我也可以把它刊印出来。”

    染冬捡起来随便翻了几页，她开口道：“小姐，这里面讲的都是什么呀，还有娼妓……温氏的事……这东西刊印出来，恐怕小姐的名声不保啊。”

    “我观之四海五岳，楼阁之下，巷宇之中，女子无命……”

    剩下的那些话，若说出来，恐怕就真的有些大逆不道了。

    她以为自己和外面那些被封建礼教压迫的女子不一样，她在家里甚至在苏州，可以同那些男子一般行事，可是后来，她终于发现。

    其实都一样。

    余明珠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娘亲余允是个和顾怀明一样的人，但是不同的事情，她的娘亲非常的脆弱。

    所以女子无命，因为她的命是掌握在她的父亲丈夫儿子手中，甚至连财富都不能保护她。

    染冬见到余明珠不说话，便又开始看，她虽然害怕，可还是忍不住看。

    余允亲笔写下一句话。

    女子终究是男子的附属，若那一日你越过那既定的陈年旧理，你最亲密的人也会让你明白，你没有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你就当是假的吧。”

    染冬正在这边哭着，染夏进来服侍余明珠穿好了衣服，她吩咐底下的丫头端上来早膳，余明珠刚吃了几口，外头就有人来传了个好消息。

    看了一会儿，便哭了起来，她哭着说：“小姐，这里头的人是真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命苦的人？”

    余明珠笑了笑。

    染冬一听到自家小姐皇家封赏，自然是无比开心。

    只是因为方才看了那书，心里却觉着难过。

    说是西北边军作战胜利，西北平仓借了粮食得了皇上的封赏，皇上知道这西北平仓是余明珠的嫁妆，宫里头的万贵妃便赏赐了余明珠。

    据说东西还未到。

    余明珠笑了笑：“定然是你早上吃饭吃的少了，多用些，肚子圆滚滚的，可不会想那些事情了。”

    染冬觉着自家小姐说的对，便偷偷拿了一块糕点吃。

    染夏看到染冬这副表情，忍不住说道：“你这丫头，一大早怎么哭丧着脸？”

    染冬说道：“小姐让我看了本书，那本书写的着实让人难过，不过小姐现在受了皇家封赏，奴婢就不难过了，可是心里却总觉着……”

    染夏看了一两页，便放下来。

    “你觉着如何？”

    底下的丫头们看到之后顿时笑起来，染夏拿起来放在桌子上的书“这可是先夫人的遗物，小姐可要收好。”

    余明珠笑着说道：“染夏也看看。”

    染夏笑着说道：“因为奴婢长在民间，这些事情若放在外头，都是寻常的谈资，哪家才子将自己怀孕三月的妾氏送人，哪户人家将疯了的妻子锁在柴房，哪个可怜贫女落入娼门，不过是民间女子最常经历的，只不过都是在默默忍受，发不出声音而已。”

    就连带染夏自己，若不是被余明珠设计毁了婚事，恐怕现在也沦落的和这些女子差不多地境地。

    染夏深吸了一口气：“若是闺阁小姐看了，肯定会觉得骇人，先夫人文采了得，看到之后，那些女子的故事倒真像是发生在眼前的一般。”

    “那为何这般无动于衷。”

    余明珠听到此处，不知为何已然潸然泪下。

    “若余家真是世外桃源，母亲也不会郁郁而终。”

    染夏给余明珠梳好了头发。

    “小姐，咱们余家和外头是不一样的，咱们这里的女子活的自在，染冬糜月这些丫头们，外人看起来纵然是毫无规矩，不讨人喜欢，可是人不就该如此吗？活的自由自在，先夫人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居然也能写出这样的文字，为这天下女子鸣不平，却也是难得。”

    余明珠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低声说道：“可他疼母亲吗？他疼祖母吗？染夏，我就是觉着……”

    “小姐，起码老太爷是疼您的，若不是为了您，他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说到底，老太爷还是希望您能活的自在一些。”

    染夏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子，她拿出手帕给余明珠擦了擦眼泪。

    重生一世，余明珠第一次觉着害怕。

    染夏拍了拍余明珠的肩膀。

    “小姐，奴婢们会陪着您的，咱们小姐是有很多人心疼着的，纵使姑爷，奴婢瞧着，也是极心疼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