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天气又发闷热起来。
眼见余明珠的肚子已经初具规模,染冬便整日拘着余明珠,不让她出门。
染夏端过来一盘子剥好的荔枝,外头日头正毒,一旁的小丫头拿着蒲扇扇着冰块,余明珠方才觉着凉爽了不少。
染夏轻声说道:“小姐,东府的二老爷要回京复命。”
余明珠摆了摆手,开口道:“老太君死了,旁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随他们去吧。”
染夏点头,她又说道:“这老太爷还问咱们要了盘缠,数额颇大,小姐……”
“给吧。”
染夏点了点头,她退出办事去了。
染冬拿着一颗淬了冰的荔枝,放在余明珠嘴边。
“小姐,姑爷的信都搁在那儿许久了,您真的不看吗?”
余明珠打了个哈欠,开口说道:“拿过来吧。”
染冬将信递了过来,余明珠打开。
顾怀明此时已经同韩奇到了云贵,因为所处之地太过偏远,而且山高林密,韩奇生了病,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在一处苗寨落脚。
顾怀明更是直接在苗寨做了教书先生,不过那苗寨里头有个十分厉害的苗医,说是能将顾怀明的陈年旧疾治好。
他还随信寄来了一个食方,说是苗人特有的吃食,特备爽口。
很适合孕妇,信的末尾还向她问了好。
染冬看着那信,开口说道:“小姐,您真的不给姑爷回信吗?”
余明珠笑了笑,她开口说道:“自然是要回的,可是我要写的信太长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写不完。”
染冬摇了摇头,她觉着自家小姐有些奇怪。
余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着染冬说道:“姑爷如今也走了,小豆子无事可做,你就把她带到主屋里吧。”
染冬赶忙说:“不仅是小豆子,还有小十三,奴婢听说,这孩子整日都愁眉苦脸的。”
小豆子被人带到了文澜院,在府里头养了一些时日,整个人都白了不少。
“主子。”
小豆子恭恭敬敬地给余明珠磕了一个头。
余明珠将桌子上的方子递给她。
“我听说你喜欢做饭,你去看看这道菜怎么做?”
小豆子欢天喜地地拿着方子走了,染冬笑了笑,没来由的她叹了一口气。
余明珠问道:“你叹气做什么?”
染冬:“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
提到了伤心事,染冬便低垂着眼眸,做奴婢的须得跟着主子同哀同乐,不能有自己的一丁点喜乐。
若是有了,那便是逾越。
“染春死了,染秋走了,你心里头难过,乃是常理。”
染冬心里头涌动着一股热气,她忍不住问:“那小姐呢,小姐心里怎么想?”
余明珠看向染冬:“我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问题。”
染冬有些失望,小姐是小姐,怎么可能站在奴婢的立场上想。
“奴婢去给小姐重新沏一壶茶。”
染冬离去,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余明珠一人,她突然站起来,走到桌案前,摊开了一张纸,开始写信。
……
山高水远,云贵与江南,毕竟远隔万里,等这封信寄到的时候,已经是两月之后了。
九月的苗寨依旧闷热难当,因地处深山,所以道路崎岖,极为难走。苗寨寨主家东边有一座吊脚楼,楼里头住着两位汉人。
两位汉人,一老一少。
年纪大的,生着病,躺在屋里头动弹不得,年纪小的似乎二十出头,虽然很高却极为瘦弱。
他便是苗寨里新来的教书先生。
苗寨里头未出嫁的姑娘,时常会到这吊脚楼处转悠一番,只因这教书先生长得实在出众。
日常负责过来给他们送饭的阿难端上来两碗饭,顾怀明双手接过,朝着阿难笑了笑。
阿难又从怀里拿出来一封信,顾怀明看到那信的落笔,顿时一阵惊喜。
“多谢。”
阿难还从未见到先生如此高兴过。
顾怀明赶忙拿着信和饭进了低矮的吊脚楼。
韩奇看到顾怀明表情如此兴奋,顿时好笑地说道:“是你那娇妻的信?”
顾怀明十分珍重地将信打开,轻声说道:“那是自然。”
韩奇躺在床上,无奈笑道:“说来我已经将我那发妻忘到家乡二十年了,她也未曾给我写过一封信。”
顾怀明道:“我们和老师不一样。”
韩奇:“……”
借助吊脚楼微弱的日光,他看清了信上的内容。
良久之后,顾怀明大笑一声,他将信放好,似乎太过高兴,他又站起来在韩奇床边来回踱步。
韩奇皱眉问道:“难不成她生了龙凤胎,让你这般高兴?”
顾怀明无奈道:“月份还不到。”
韩奇啧啧称奇:“你小子不到二十便有了子嗣,倒真比我要强上许多。”
韩奇的儿子在老家,如今已经生了三个孙子。
韩奇爬起来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何这么高兴?”
顾怀明轻声答道:“她问了我一个问题,当年舅舅也这般问过天下人。”
韩奇眼睛一亮,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开口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一个女子居然能有这般见识。”
当年顾闲的顾学名满天下,讽刺者有之,追随者有之,却只是随着顾闲的个人荣辱而消散,如今天下人知顾学者,恐怕也不剩下几人。
顾怀明轻声说道:“她问,生而为奴之人若是不想为奴,是不是便只有死路一条?她也问了,为什么她身为主人,却对一个奴婢的命运无能为力。”
韩奇哈哈大笑,似乎是牵扯到自己的伤痛,他咳凑了几声,他拿着那封信。
“奴隶想要成为人上人,并不是主人不允许她成为人上人,而是森严的等级制度不允许,染春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人上人,便只能给主子做妾,可她依旧是个低贱的奴婢,这是她不能改变的,在大梁,所有人的等级地位,从出生就确定了,余明珠她也只是一个贵族小姐,因为家中无兄长,父亲是赘婿,她才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可以改变奴婢的命运。”
韩奇说完这一堆话,笑着看向顾怀明:“你说我这一番分析,同那顾闲可有三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