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宴散,嫔妃们陆续出了乾清宫,乘了轿子,各回宫室。
林燕容落在了后面,目光暗暗追随着陆肃。
陆肃正立在殿外阶下,替他那位王妃唐氏裹紧了银鼠大毛斗篷。
唐氏那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在风毛掩映之下,显得越发小巧。
夜风时起,吹拂着乾清宫屋檐下头悬着的红木嵌五彩琉璃瓦宫灯微微晃动,映照着地下的人影也摇动不已。 m✭✮.✻v✪odtw.❇la
唐氏身有病灶,被风一吹,不由轻轻咳嗽了几声,原本蜡白的小脸许是因着在宴席上吃了几杯酒的缘故,泛出一抹晕红。
她双眸澄澈,柔情若水般的望着自己的夫婿,柔声道,“王爷,妾身不冷。”
陆肃攥着她的手,凝着她的眸子,低声道,“还说不冷,这手凉的像冰一般了。你身边人是怎么伺候的,手炉里炭都熄了,也不知道添换。待回去,本王定一个个打她们的板子!”
唐氏有些不好意思,面上红晕更甚,垂了脸轻轻道,“王爷不必罚她们,是妾身不想多事。”
“你呀!”陆肃斥了一声,似带了几分无奈之意,“人给你,便是任你使唤的。你总想着她们,她们乐得耍懒。”
夫妇二人立在乾清宫外,柔情蜜意,旁若无人。
……倒还,真像一对恩爱夫妻呢。
林燕容冷眼看着,心中暗暗道了一句。
“奴婢听人说起,这位慎亲王妃原是泰安公的嫡亲孙女,本也是世家的小姐。只是泰安公早年间坏了事,先帝指婚之时,家业早已衰落,不过是外头名声好听,内里实则虚的很。只是,肃亲王与这位王妃情分倒是极好,伉俪情深,京中许多贵胄女眷都羡慕的紧呢。”
秀芝看她注视肃亲王夫妇,只当她心中好奇,便将这缘故说给她听。
他若当真这般宠爱王妃,也不会来与她私会相好了!
林燕容心中不由深感佩服,陆肃这面子文章,做的也忒好了。
唐氏娘家无势,他将这位懦弱王妃捧在手心,便是为了演出一副臣服安分的姿态,给太后皇帝看的。
其下的狼子野心,大概只有她林燕容知道。
虽明知他只是逢场作戏,林燕容还是觉着胸口发闷,心头大大不快。
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刺入掌心的痛楚,令她回过神来。
“去翊坤宫吧。”
撂下这句话,林燕容转身走开,面色阴沉。
夜凉如水。
一名太监挑着一支红纱灯,在前引路。
林燕容并未乘轿,只步行前往翊坤宫。
梁成碧该是等的急了,那便让她再急些好了,如此才会对她言听计从。
乾清宫去往翊坤宫,需过了月华门,再穿过长街,颇有些路途。
林燕容走到翊坤宫门外时,距梁成碧派人捎信与她,已过了大半个时辰。
门上,大宫女春晴正不住向外张望,好容易瞧见她的身影,忙道,“林常在,您怎么才来,娘娘可等的心焦了。”说着,让她进去,便将门关了。
林燕容径自向里走着,口中淡淡说道,“今儿是元宵节,太后、皇上都在宴上,不叫散,我怎么敢走?”
春晴微微一怔,
林燕容余光扫了她一眼,唇边微微冷笑。
当初,她不过是看着梁成碧贵为皇贵妃,想着她能依着剧情托举自己一把,方才卑躬屈膝。如今她对陆昊之已不抱什么期望,改投靠了慎亲王,梁成碧倒还指望着她来扶持,她还顾忌什么?
一路走到翊坤宫偏殿,梁成碧正坐在罗汉床上,脸色微微发白。
林燕容脱了斗篷,上前行了礼,微笑道,“娘娘,夤夜将臣妾传唤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口中虽是这样问,她心中已然猜到了。
梁成碧先不说话,赐座上茶已毕,方将近日打探之事讲了一遍,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体顺堂里那个,果然怀了龙种,你可有什么主意?”
林燕容握着茶盅盖子,轻轻拨弄着碗中浮叶,淡淡说道,“臣妾先问娘娘一声,娘娘又作何打算?”
“自是留她不得!”梁成碧脱口便道,“堂堂皇长子,怎能从一个下贱妇人的肚子里爬出来?!”
只要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便都留不得罢!
林燕容心中道了一句,面上微笑道,“娘娘既然已有决断,要做什么,自管做不就是了?”
“皇长子身份贵重,非寻常皇子可比,如今宫中又无皇后,皇上多年无子,乍得麟儿,保不齐……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几句话,皆落在梁成碧的心坎上,直撩拨的她心头乱如麻团。
梁成碧恍惚了片刻,咬牙道,“本宫岂不懂这些道理……只是,本宫请的师父已连续做了几日的法,还不见什么效验。分明,咒孟嫣时倒是很有用。”
林燕容暗中讥笑她迷信愚昧,口中说道,“娘娘,师父那法子太慢了,不如直接动手,立竿见影。”
梁成碧心头一惊,不由道,“你是说……你让本宫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动手?”
“娘娘,”林燕容微笑着,将身子微探过去,柔声细语,“您可是梁妃娘娘,梁相爷的嫡亲女儿,纵然有些什么,外头还有相爷呢。皇上再怎么,也得看着相爷的面子不是?年三十夜宴上,娘娘您闹了那么一场,太后皇上都未责罚于您,足见那女子在皇上心里分量不过如此。”
梁成碧心中摇摆不定,一时想咬牙发狠,一时又心中犯怵。
林燕容眸中微光闪烁,又添了一句,“娘娘,这宫里头听见有人怀了身孕,跳脚大发雷霆的,该当还有一位吧?”
“你是说……孟嫣?”
梁成碧摇头斥道,“一个在上河园等死的人,还能做什么!”
“不必她做什么,要她一条命也就足够了。”林燕容心中骂着她愚蠢,还是耐着性子一一说给她听,“两边同时下手,体顺堂里那位流产血崩而亡,上河园里孟贵妃畏罪自尽。娘娘说,这一石二鸟的计策,好不好?”
梁成碧不由自主的干咽了一下,滚边宽袖中的两手,不住颤抖着
第209章 无毒不丈夫(2/2)
。
毒杀宫嫔,还是一次两位……这等事,她还从未做过。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林燕容垂下眼眸,抿着碗中的茶水,“臣妾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倘或娘娘并无这个胆量,便当臣妾什么也没说过。夜深了,怕待会儿宵禁,臣妾先告退了。”
放下茶碗,她起身行礼,便扭身朝外走去。
她知道,梁成碧必定会把她这番话听进去,毕竟她若还图谋后位,便只余这一条路了,不是么? m.❋vo✸✸d✯✧tw.la
独剩下梁成碧一人,呆坐于殿中。
一道怪风自窗缝中吹来,令她打了个寒噤,烛火摇曳,照着一室家什,仿若鬼影憧憧。
“春晴,春晴!”
梁成碧忽觉的一阵惊恐,忙大声呼叫起来。
春晴忙走了进来,低声问道,“娘娘,什么吩咐?”
梁成碧指着对面墙壁上的一道黑影,“你瞧,那里、那里是不是有人?”
春晴被她一说,心头也突突直跳,忙掌灯过去,照了照却什么也没瞧见,方回首道,“娘娘,没有人呀。”
梁成碧手臂垂了下来,“没人就好,没人就好……”
春晴放下灯台,轻步走到她身侧,“娘娘,您可别转错了主意。适才奴婢在外听着,林常在满口蛊惑之言,她是想挑唆娘娘出头。”
梁成碧苦笑了一下,看着她满面关切的神情,摸了摸她的脸,“你是为了本宫好,本宫心里都明白。只是,本宫……本宫已无路可退了。”
父亲的信,说的已再明白不过。
此次,她若不能一步上进,那便会成为梁氏一族的弃子。梁家多的是青春貌美的女儿,再往宫里送就是了。
她只能拼尽全力去争那顶后冠,不然她便一无所有了。
也罢,梁氏既然让她争,那她就去争,横竖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将来如有什么,梁氏也当能保的下她。
……若保不住,那就一起完了吧。
梁成碧紧闭了眼眸,片刻说道,“春晴,把那位替本宫做法的师父请来。”
同是元宵良夜,柳府正房内。
“带上来。”
柳芄兰相陪嫂子在上首坐着,淡淡吩咐道。
一声令下,几个老妈妈子便推着一名丫鬟走上堂来,令她跪了。
那丫鬟窝在地下,抖如筛糠,一声儿不敢言语,亦不敢抬头瞧上一眼。
柳芄兰言道,“碧桃,你做的事情,我已告诉了太太。如今打发你出门,告诉你一声。”
那名叫碧桃的丫鬟听见这一句,登时圆睁了眼睛,痛哭流涕,“姑娘,我、我不是存心的呀……我只是想着、想着张大爷是未来的姑爷,就见上一面也不妨事……姑娘,我打从七岁就跟了您,求您发发慈悲,别撵了我……”
张淮可是许了她,事成之后,将来姑娘过门,她陪嫁过去,还要封她做姨娘呢。如今就是这门亲事要黄,她在柳府做内房丫鬟,一月也有半两银子的月例,天下上哪儿找这样的好差事去?她可不出去。
王氏气的脸色发白,将手朝桌上一拍,震得碗中茶水四溅。
“你是打量你们姑娘好糊弄,还是我好糊弄?!”
柳芄兰才将此事告知她时,她几乎气死过去,府中竟然出了卖主的恶奴,她竟浑然不知!
倘或这次不是侥幸,小姑子当真输了身子,她又是当家的太太,夫婿必定要治她一个管家不严之罪,两口子还不知要怎么闹腾。
幸而,芄兰安然无恙,又瞒着她哥,把这事私下先与她说了。
王氏颇为感激的看了柳芄兰一眼,只见她神色淡淡,平静无波。
“嫂子不必为这种东西生气,仔细身子要紧。”
柳芄兰开口,“碧桃,我今儿把你传来,只是要请太太发落你。你既如此说,那我问你,假若真如你所说,你并无坏心,那当日你为何不直言是张淮相邀,而要假托我好友的名义?再说,便是如此,男女大防,我与他既定了亲,更不能随意私下相见。你在府中服侍了这么久,这点子道理还不懂么?”
话至此处,她轻叹了口气,“你七岁就跟了我,我待你一向不薄,今日你既能干出卖我的事来,我便也容不下你。你是府中的家生子,你娘当初也伺候了老太太大半辈子。今儿瞧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把你交给人牙子了,打发你出去,准你归家,你还有什么不足?”
一番话,说的那碧桃哑口无言,低头啜泣。
柳芄兰不再多言,只向那几个老妈妈们示意,把这丫头带了出去。
王氏瞧着这一幕,又是叹息又是心疼,这姑娘早早没了爹娘,本当该过着长兄如父、长嫂为母的日子,却偏偏自己身子不争气,要她早早的主持中馈。
这样的容貌品性,就当配个好人家才是,公爹当初真是瞎了眼,千挑万选就选中那么一个蛤蟆。
王氏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又问道,“既然拿了张淮的把柄,你怎么不早早告诉你哥,也好早点退了这门亲事?”
柳芄兰浅笑着,“年里人来客往的,兄长十分忙碌,还是等过了年罢。”
王氏叹了一口气,“你啊,为着旁人总是想的那么周到,就没想想你自己么?”说着,心思忽的一转,压低了声儿问道,“妹子,这儿就咱们姑嫂两个,你跟嫂子说句实话。那天在定安伯府上,救了你的人是谁?”
依着王氏的心思,能去定安伯府上赴宴的,自然是权贵之流,倘若对方并无亲事,倒也算是一段缘分,大可请人说和说和。
柳芄兰垂下了眸子,柔美的脸上一片恬静,“嫂子不必问了,他救了我,我心里感激就是了,不该再去纠缠人家。”
“你……怎么就那么倔呢!”
王氏正觉气结,却听外头丫鬟道了一声,“大爷回来了。”便忙打住了话头。
只见柳正峰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从外头进来。
王氏皱了皱眉头,掩了口鼻,“人家请酒,就不要命也似的喝!就吃一杯又怎的?”
柳正峰咧嘴一笑,“今儿是孟兄请客,他、他退了亲,特别高兴!”
一话未了,还打了个酒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