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桂枝的葬礼终于结束,谥号恭圣仁烈,享年 76岁,葬绍兴永茂陵。
而赵竑,也终于从繁杂的葬礼中解脱出来。不知不觉,已经是建武三年的年底了。
十月底一场临安大火,将大宋太庙、三省六部、御史台、秘书省、玉牒所等烧得干干净净。赵竑不得不下诏安抚,出封桩库钱三十万贯、丰储仓米粮,赈济烧毁受灾人家,并免征临安府城内外商贾三月税赋。
让赵竑想不通的是,自他登基以来,已经是整整八年,各地推行新政也有五年以上,为什么还有百姓暴乱?为什么贪官污吏层出不穷,到底是人心难测,还是另有他因?
以他看来,但凡既得利益者肯让出一点点利益,让百姓饿不死,也不会有暴乱发生。但凡官员都尽责,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贪官污吏?
两个月下来,内乱基本处理妥当,军中将领纷纷上奏,要求北伐,也让赵竑心烦头疼。
莫名的,他对战争有了一些厌恶,一丝厌倦。
人生本已无奈太多,不能如意地活着,心灵又岂能安宁?
上完朝回来,已经是天黑,路过后宫慈元殿,尽管是精疲力尽,他还是看了一下儿女们,尽尽父亲爹的责任,却发现他的嗣母俞氏也在宫中。 𝙢.𝙫𝙊𝘿𝓣𝕎.𝕃🅰
“娘,你怎么过来了?我好叫人去接你。”
赵竑惊喜地问道。
算起来,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看望他的嗣母了。
“你那么忙,我又没事,就过来看看孙子们。”
俞氏看着儿子,爱怜地说道。
赵竑日理万机,戎马倥偬,年纪轻轻,刚刚三十岁,双鬓已经有了白发。
不过,儿子国事上大有作为,子嗣上也不含糊。一大堆的皇孙,让她也是老怀宽慰。大宋皇室从来都是子嗣单薄,到了赵竑这里,才真真正正一雪前耻。
大宋国势蒸蒸日上,国富军强,就是儿子太辛苦了些。
“娘,你现在一个人,要不要我从宗室里挑选里挑一个,再入嗣沂王府?”
赵贵诚被撵出临安城,沂王府又是后继无人。要是不选个继嗣,恐怕这一支就要断了。
“算了,儿子。娘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前面那个赵贵诚,已经让娘……”
俞氏摆了摆手,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娘,赵贵诚活得好好的,你就别多想了。”
别看赵贵诚只在沂王府待了两年,但和俞氏终归有些感情,这也是赵竑没有对赵贵诚赶尽杀绝的一个原因。
赵竑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
“娘,你看这样,让铮儿继承沂王的嗣位,以后你就是他的祖母,你看怎样?”
赵铮是他和贾似锦的儿子,也是他的三子,今年五岁。如果是赵铮继承沂王一脉,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这,贾婕妤会答应吗?”
俞氏也是心里活动了起来。
为沂王这一脉继嗣,是她丈夫沂王赵抦的遗愿,选赵竑的儿子继任,亲上加亲。
“娘,你就放心吧。贾婕妤又怀上了,肚子里踢腾得厉害,应该又是个男孩。你就放心当你的祖母吧。”
贾似锦虽然圆滑,但识大局。要是李惟名,或者是周秀娘,怕是不好糊弄。
“那就好!那就好!你爹爹也可以瞑目了。要不然,沂王这一脉,可就真要断后了!”
“娘,你以后没事,就住到宫里来,咱母子二人也能多说说话。”
赵竑也是感慨,赶紧温声劝慰。
俞氏一个人难免冷清,经常和孙子们在一起,心情也要好些。
“你呀,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娘就是住到宫里,也难见你一面。不过你放心,娘会经常来宫里,娘也舍不得孙儿们。”
俞氏的话,让赵竑不由得尬笑了起来。
“娘,还是你了解孩儿。”
人情冷暖,冷暖自知。若是没有亲情,人生也太悲催了些。
“小声一点,欣欣刚睡了,别把她吵醒了。”
俞氏的话,让赵竑一惊,随即沉下脸来。
“杨意呢?她不在吗?”
赵欣欣是他和杨意的女儿,马上就要五岁。女儿睡了,却没有看到杨意,估计又是出宫去了。
果然,俞氏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不满。
“娘不知道,可能是出宫去了。”
赵竑要立周秀娘为皇后,众所周知。可这一举动,却似乎让杨意不满,宫里难有她的身影。
“又出宫去了!孩子她也不管吗?”
赵竑微微有些生气。
总不能,他这个皇帝整天照顾孩子吧?
一年到头,他很长时间奔忙在外,关于杨意的负面消息不断传入耳中,醉酒、安逸享乐。而且自从杨桂枝过世后,杨意越来越过分,已经变得让他有些不认识了。
看来,即便是立周秀娘为皇后,恐怕也对杨意无能为力。
“你整天在外奔波,也不好好管管后宫这些嫔妃。秀娘是个好脾气,管不了人。李惟名有能力,但她不愿意管人。翠珠脑子不够用,呆头呆脑。贾似锦倒是可以,但她太圆滑……”
俞氏开始低声数落起赵竑来。
“娘,让你操心了。”
赵竑尴尬不已,满脸赔笑。
好在他的这几个女人不搭,彼此相敬如宾,要是她们整天明争暗斗,他岂不是头更大。
翠珠脑子不够用,呆头呆脑?
人家是善良单纯,到了皇宫,这些都是罪。
“儿呀,杨家的人就是这样,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已经够累了,不要再为这些小事分心。”
俞氏接着说道,为儿子叫屈。
杨桂枝骄横跋扈,差点废掉了儿子,竟然还得以善终。现在又有个杨意不知检点,奢侈酗酒,真是够赵竑受的。
儿子,实在是活得够辛苦!
“沂王妃,你把话说清楚了,我们杨家人怎么得罪你了,让你这样背后嚼舌头?”
赵竑正要说话,杨意忽然出现,指责起了俞氏。
“杨意,你怎么能这样和娘说话?快给娘赔礼!”
闻到杨意身上浓浓的酒气,赵竑不由得眉头一皱,下意识在鼻子前扇了扇酒味。
第15章 心冷(2/2)
不用问,杨意这又是喝了不少。
“算了算了!都别说了,赶紧歇着吧。”
俞氏看赵竑黑着脸,赶紧劝了起来。
“你装什么好人?我赔什么礼?明明是她的不是,怎么能让我道歉?我杨家人怎么了,我姑姑在世的时候,你们就说三道四,没安好心。我姑姑现在过世了,没靠山了,你们都欺负到宫里来了!”
或许是酒意上涌,或许是心情压抑,杨意大声尖叫,声嘶力竭,让赵竑一时间目瞪口呆。 🅼.🅅🅾🄳𝕋𝓦.𝓛𝓐
这是他认识的杨意吗?
“杨意,你姑姑和你们杨家人对我怎么样,难道你心里没有数吗?我娘说说怎么了?你跑出宫去饮酒作乐,女儿也不管,难道娘还不能说两句吗?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个当娘的样子吗?”
看到俞氏眼泪汪汪,赵竑也是怒火攻心,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一直以来,他对他的几个女人都是很有风度,极少发火,这或许和他脑子里男女平等的观念有关。
但他毕竟是君王,不可能细心照顾每一个人。但他也没有想到,杨意会是这个样子。
是内心的空虚,还是他真的做的太差?
“我没有当娘的样子,你有当爹的样子吗?是不是我现在年龄大了,比不过贾似锦她们了?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
杨意上前几步,和赵竑直接对喷,毫不退缩。
杨意眼睛通红,眼神中隐隐有几分狰狞,赵竑心惊之余,摇头叹息。
“你怎么会是这样?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时光流逝,人也都变了。
“我怎么了?我在你心里算什么,什么都不是!你心里都是你的大宋,都是你的野心,我又算什么?我已经讨厌了这种日子,讨厌你经常外出,人不人鬼不鬼!”
或许是赵竑的叹息惹恼了杨意,她心头的怒火,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
“就说皇后那位子,我年纪最大,出身名门,难道比不上一个商贾之女吗?是不是我姑姑死了,你就不把我杨家放在眼里?你立周秀娘为后,你眼里还有我吗?”
“杨意,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吗?”
赵竑心头的怒火,也不知不觉被点燃。
“我身为大宋天子,当然要为大宋的江山考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外敌入侵,我大宋百姓受苦受难。难道我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也有错吗?你当皇后,你有当皇后的样子吗?”
赵竑怒气勃发,整个人气的脸都红起。俞氏赶紧推着他向外。
“均儿,别说了,少说几句!”
“是的,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这样好了吧!你去为你的国为你的民,你管我作甚?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屁都不是!比不过周秀娘,比不过李惟名,更比不过那个狐狸精贾似锦。你把我休了得了!”
杨意歇斯底里的咆哮,惊醒了里面熟睡的孩子,孩子哇哇大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住嘴!”
杨意厉声怒喊,赵欢的哭声戛然而止。
赵竑吃惊地看着杨意,眼神痛苦。
这还是他印象中那个雍容娇艳的女人吗?
一直以来,
大宋国事纷杂,蒙古铁骑虎视眈眈,勤劳国事也是错吗?
难道还要他一国之君,天天陪着他们,去做比翼鸟连理枝的唐玄宗和杨贵妃吗?
崖山之后,十万军民赴海。大宋王朝悲惨的命运面前,可惜,他做不到!
“均儿,好好说话,别吓着孩子!”
俞氏赶紧劝慰起赵竑来。她想去哄孩子,却被已经失去理智的杨意拦住,数落起俞氏来。
“你就别装好人呢!上次我想去德寿宫住,就是被你搅黄的吧!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真有你的!”
杨意唾液纷飞,俞氏羞愤红了脸,赵竑惊怒交加,厉声吼道
“杨意,你发什么酒疯?给我滚出去!”
今夜他暴怒数次,心里的不耐烦,已经到了极限。
“赵竑,你是在跟我说话吗?你凭什么这样?”
赵竑放声怒吼,杨意被吓了一跳,酒也醒了大半。
“均儿,算了!孩子都吵醒了!”
俞氏不得已,过去哄起了孩子。
“说的就是你!滚出宫去!马上滚!立刻!”
赵竑指着外面,怒容满面,声嘶力竭咆哮了起来。
闻声赶来的周秀娘和贾似锦等人,都是心惊肉跳地看着这一幕。
在她们的印象里,不要说这么凶地骂人,赵竑似乎连重话都没有和她们说过。
“好好好!我滚!你一辈子都别找我!一辈子别找我!”
杨意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回来,谁都不要管她!让她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翠珠还想去追杨意,被赵竑厉声喝止,小心翼翼退了回来。
“乖,欣欣不哭。均儿,你这是干什么啊?都是娘的错啊!非要多嘴!”
俞氏眼泪汪汪,埋怨起自己来。
“娘,你不用自责,和你没有关系,都是孩儿不好。让她好好清醒清醒,过几天就没事了。”
赵竑劝着俞氏,把女儿接了过来,却又被周秀娘抢了过去。
关于她为后宫之主的传言,沸沸扬扬,但杨桂枝的丧期还未完全结束,没有定论,她也不问不催。
从她心里来讲,只要赵竑对她有这份心就是了。
“陛下,欣欣就交给我吧,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贾似锦赶紧说道,劝慰着暴跳如雷的赵竑。
“陛下,消消气,杨贵仪只是心情不好,过几天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翠珠也是轻声安慰着赵竑。
赵竑摇摇头,神色黯然,眼中都是伤感。
“你们说,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翠珠和周秀娘等人相对而望,都是无语。
这个杨意,恃宠生娇,但个中滋味,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赵竑下意识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周围,并没有李惟名的身影。
“做人还真是失败啊!”
赵竑心灰意冷,喃喃自语蹦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