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恒眉头微微皱了皱,如今已是80年代末,国家经济发展很快,人民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很多,农民家就算剩余不了太多的余粮,也不至于挨饿。可那医生却明白的告诉他,她今天昏厥的原因,有一大部分是中暑和受伤,另外一部分是饿的。
在他想不透时,唐医师又走进来了,看着面黄肌瘦的李海棠,作为医师的职业习惯,他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李海棠,你的胃不太好,以后一日三餐都要均匀吃些。你如今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长期营养不良,对身体很不好,若还是这样,等年纪大了有你受的。”
李海棠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微微的点了点头。
唐医师知道她家的情况,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询问道“听你班主任说你的成绩还不错,争取考个前三名,到时候县一中就能免除高中三年的学费和住宿费,只是……一个月十五块的生活费你打算怎么办呢?”
每个月十五块钱,高中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就必须准备80块左右才够,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确实是天文数字,她沉吟了一会儿,决定道“我有信心考进前三名,生活费……等考试完,我就去找事做,实在找不到的话,就去割猪草卖给王丽家的养猪场。”
“哎,你爸妈……”唐医师对她的遭遇很怜惜,可是别人家的事,他也不好多嘴,想起上午遇到的一个熟人,又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今天上午,我看到你大姑和姑父回来了。”
李海棠一怔,然后苦笑一声,自嘲道“看来我今天回去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一旁的江楚恒两手放在两个膝盖上,端坐着身子听着他们闲聊,从他们的话中,对这个女孩子的家庭有了些许了解。看到她嘴角的那一抹苦笑,他心里也有些触动。
这样的笑容真的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如花年纪的小女孩脸上,过于哀伤,又过于沧桑。脑海中想着自家表妹天真烂漫的纯净笑脸,将之重叠在李海棠的脸上,突然觉得没有丝毫违和感。
李海棠丝毫不知道屋里两个男人都被她的笑容扰得心绪不宁了,她几口就将大肉包吃完了,她知道稍后回家定然还有一场没有硝烟的嘴皮仗要打,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应付。
点滴挂完后,她在卫生所里休息了十几分钟,随后唐医师给她开了些药,她就与江楚恒一道离开卫生所了。
分别时,江楚恒硬塞了三十块钱到她手里,说是留给她买点营养品算是补偿。李海棠自然是不愿意接受这么多钱,想要退还给他,可是根本追不上他的大长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跳上离开镇上的班车。
李海棠拿着手中三张崭新的大团圆钞票,嘴角微微扯了扯,三十块钱可不少,可抵别人近一个月的工资了。
她知道江楚恒是变相的帮助自己,这个人心地还不错,他这钱也算是雪中送炭了,刚好能解她此时的燃眉之急,感叹道“这世道,好人还是挺多的,以后若还有见面的机会,再报答他吧。”
如今已是下午四点钟,午后的太阳依旧很强烈,道路两旁稻田里的禾苗叶子晒得起了卷子,失去了嫩绿的光泽,又没有一点风,她走在通往家里的泥泞大路上,空气中弥漫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远远的看着那一栋外表刷了一层白灰的土砖房,中间是一间宽敞的堂屋,左右两侧各两间卧室,后面还有三间简陋的杂屋,其中一间是用来养猪的,还有一间是厨房,剩下的一间一半用来装柴火杂物,一半是茅房。
像土砖砌成的屋子在农村来说是很普遍的,这些年村里也有些年轻汉子外出打工赚了点钱,村里有几户富裕的人家也建起了红砖楼。
随着越走越近,她看到屋子前面的晒谷坪里停着两辆单车,她知道这是大姑和大姑父的。听着堂屋里传出来的阵阵谈话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背着书包走了进去。
堂屋正中间装了一台吊扇,屋子里的人都坐在吊扇下面嗑瓜子闲聊,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所有人都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坐在最里面的两
个胖女人看到是李海棠回来了,原本笑容满面的脸煞的阴沉了下来,其他几个男人的脸色倒没多大变化,看了她一眼就转头喝水了。
坐在最上面的两人是李海棠的养父李建平和养母邓文芳,李建平是个沉闷的性子,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出来的人,他平日里都在镇上的粮仓里干活,家里的所有事情都是交由邓文芳处理。
邓文芳是个超级泼辣吝啬的女人,胡搅蛮缠的本事人尽皆知,又加上她嘴巴喜欢搬弄是非,爱占小便宜,村里人都不太喜欢她。只是碍于她娘家堂兄在县里机关单位上班,属于公职人员,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事情上不跟她计较。
他们的右手边坐着的正是大姑李建红和大姑父周宇,大姑父家是隔壁镇上的,家里条件还不错,在他们镇上面开了两个店铺,大姑经营一家裁缝铺,大姑父则开杂货铺。
说来大姑李建红非常不喜李海棠的原因非常的狗血,李海棠的亲生母亲李小琴也是李家村的人,当年李建红与她的亲生舅舅年轻的时候处过一段时间。
本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李小琴这个做妹妹的却坚决不同意对方进门做她嫂子,甚至以死相逼,当时事情闹得很大,最后这段姻缘也就不了了之了。从此以后,李建红就恨毒了李小琴,也就连带着恨上了被李小琴丢弃的女儿李海棠。
李家兄妹有四人,李建平是老大,李建红是老二,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李建刚和李建华。李建红家的条件是最好的,她对家里面的三个兄弟也颇为照顾,时不时给他们各家捎点好东西回来,所以李家三个妯娌都喜欢这个姑子和姑爷回来。
至于李建红不喜李海棠的原因,她们自然也心照不宣,为了下次多得点好东西,每次在她回来时,妯娌三人难得的放下平日里的成见,一齐对李海棠开炮。
李海棠在回来的路上就已将过往的经历全部回忆了一遍,自然也明白原主性子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自卑懦弱的原因了。
她扫了一眼堂屋中的
该有的礼貌还是懂的,她可不想被别人抓住这点不放,按照长幼亲疏顺序一一喊了一遍。
等她挨个叫完,邓文芳就迫不及待的开炮了,“你这贱蹄子又死到哪里去了?婷儿她都早就回来了,你是不是又想偷懒不干活?”
听到她嘴里的这声“贱蹄子”,李海棠微微皱了下眉头,邓文芳以往也是如此骂她的,她不想跟她顶嘴,也不敢,若是反嘴一次,估计又要饿上一天。可是这具身体里已经换了芯子,在她重新活过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这辈子再也不软弱,她强势的活着。
所以,她挺直腰背,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很平静的回道“学校是三点五十放学,现在差不多是四点半左右,我回来的时间最多比平时延迟了十分钟。而这十分钟的时间,我去镇上乞讨,别人好心赏了我一个包子。至于李婷为何早就回来了,我也不清楚,我看到她的同班同学周芬和杨露就在我的后面。”
“你什么意思啊?乞讨,你还要不要脸,老娘短你吃喝了吗?”
“今天姑姑和姑父回来,我特意跟班主任请了假的。”
邓文芳和李婷母女俩同时发飙,她们母女俩脸上恶狠狠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李海棠很淡然的看着她们,眼底一片冷漠,语气很平静,半真半假的说着“你有没有短我吃喝,你我心知肚明。昨天早上喝了半碗稀粥,昨天晚上你说两背篓猪草割少了,不准吃晚饭。今天早上我又割完两篓子猪草回来,一碗米汤都没给我留,就算是生的也被你锁进了柴房。中午带饭的碗五天前被李涛砸了,你说不准我用家里的碗带饭,也没有给我钱去买饭吃,我已经五天没吃过中饭了。我今天实在是太饿了,在路上饿晕了,还是唐医师好心给我送了碗糖水,向好心人讨了个包子吃,这才有力气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