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头,脸上沟壑纵横,肤色黧黑,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双手的老茧,能看出他是个常年耕作的人。
他一定也在盼着这场雨,也许比所有围观的人期盼的都厉害。他一定知道,如果再不下雨,他很可能会饿死。
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引来什么样的众怒和仇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许会被人当场乱拳打死。
但他还是说了,也许是他觉得自己风烛残年,死没什么可怕的。也许是他曾和萧风做过的一些事儿有过交集。
也许他的家人被严世藩残害过,也许他的家人被鞑靼人劫掠过,也许他的家人被倭寇屠杀过。
但没人知道,因为他只是个平凡的草民,他的故事和千千万万的草民一样,不值一提。
这声音不大,也很没有底气,但却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下来,就像开水里掉进了一大块冰。 🄼.𝙑𝙤𝓓𝕋𝕎.𝙡𝔸
然后果然立刻引来了身边一些人的怒视,也有几个血气方刚的,撸胳膊挽袖子,打算动手。
片刻的沉默后,在遥远的另一边人群里,也传来了一声回应,声音比这老人的略大一点,同样带着恐惧地颤抖。
“萧大人,这雨,咱们不求了吧!”
人们的视线顿时又被吸引过去了,还没等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另一个位置传来了一声更大的,更坚定的喊声。
“萧大人,停下吧,这雨,咱们不求了呀!”
就像有人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一样,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萧大人,停下吧,这雨咱们不求了!”
怒视的人缓缓低下头,撸胳膊挽袖子地偷偷把袖子又拉回了正常的位置,他们忽然发现,他们的愤怒并不占优势。
当呼声铺天盖地响起来的时候,第三根树杈上的“高”人忽然大声喊道。
“大家这么喊没用,喊万岁啊,求万岁下旨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人群的巨大声浪立刻转移了对象。
“万岁,求万岁下旨啊,让萧大人停下吧!”
“万岁,下不下雨我们都认了,求万岁让萧大人停下吧!”
“万岁,我经过三次大旱,都没饿死我!老天不给雨,咱们有啥办法!”
嘉靖一向平静如水的脸像被风吹一样的波动起来。
这就是大明的百姓吗?这就是那些读书人嘴里的大明百姓吗?
他们告诉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对付老百姓要靠欺骗,要靠恐吓,要靠愚弄。
朕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这么认为了很多年。朕不在乎严世藩的事,其实是从心里也没把百姓们当成一个个真实的人。
聪明人都读书了,读书人都当官了,剩下的那些草民,自然就是愚民。
他们都是愚民,都是数字,都是大明的根基,和泥土砖瓦一样,无知无识,无情无感。
可愚民不应该只知道吃穿吗?愚民不应该只知道生存吗?愚民不应该只知道自己吗?
他们这么需要雨来救命,他们为什么要阻止萧风求雨,为什么要让朕阻止萧风求雨?他们为什么?
徐阶和高拱也惊呆了,在嘉靖的目光中,尴尬地松开了两条大腿。
平心而论,徐阶并不想让萧风死,他赞赏萧风斗败严党的壮举,也欣赏萧风各方面神奇的才华。只要萧风不掌权,他一定是大明的宝藏。
但在今天的局面下,民心和萧风必须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民心,因此他才会拼命阻止嘉靖。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民心竟然如此,他多年读的圣贤书上都没有这么写过,他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历史上也有过晒晕在求雨场上的官员,也有过百姓劝官员停止的场面,但那种场面与现在截然不同。
那是烈日炎炎之下,毫无希望的场面。官员别说晒晕,就是晒死也是自我感动。
百姓当然也感动,但同时也很理智地明白,就是这位可敬的大人晒死了,老天爷也不会给他面子,死也白死。
与其白死,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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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逆转天机(2/2)
一步,伸出手去,也停在半空,犹豫着不敢动手。安青月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抓住萧风的手腕。
然后触电般地缩回手,又迟疑着将手指伸到了萧风的嘴唇边,最后干脆抱住萧风,将耳朵贴在萧风的胸前。
所有人都没动,看着安青月来回的折腾。直到安青月抱着萧风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张无心背着萧风一步步走下法坛,嘉靖后退了一步,让开了路,然后急切的问道。
“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张无心在暴雨中抬起头来,看着落汤鸡似的嘉靖,以及落汤鸡似的所有人,轻轻摇了摇头。
嘉靖心里一沉,犹自抱着希望“是……不重吗?”
张无心再次摇摇头“不行了。”
黄锦扶住了差点一屁股坐倒的嘉靖,轻声安慰“万岁……萧风的事儿,说不准的……” 𝙈.🆅𝕆𝘿🅃𝙒.𝕃𝓐
一语惊醒嘉靖,他赶紧比画着“快找马车来,抬进去,别让雨浇着了!没有马车?为什么没有马车?”
陆炳小声道“为了虔诚求雨,百官都不让坐车来。只有万岁的龙辇在天坛门口,别的车都没有。”
嘉靖点点头“那还等什么,放龙辇上,带回宫里,让御医们来看!”
龙辇很大,嘉靖和萧风挤一挤不是问题。其他百官都安步当车,在瓢泼大雨中跟着龙辇一路小跑。
百姓们也不肯散去,跟在百官后面一路往皇宫的方向奔跑。人山人海的天坛转瞬间一个人都没有了。
第三根树杈上的主播紧紧的抱着树枝,看着空无一人的天坛,一边用嘴啃咬安全绳,一边绝望地呼喊。
“他妈的奸商,把老子放下去啊,老子会被雷劈的!第一根树杈已经被劈断了啊!”
苗疆,人们正在七手八脚的给海瑞灌着肉粥,忽然有人惊讶地咦了一声。
“日头呢?日头哪儿去了?”
本该毒辣的太阳消失无踪,天上不知何时卷起了一片片乌云,一阵阵凉风吹过,一个学官抬起头来,一滴水珠落在他的鼻尖上。
雨?下雨了?天哪!真的下雨了呀!
“海大人,海大人,下雨了,下雨了呀!你们快来看啊,下雨了呀!”
人群一哄而出,跑到院子里仰着脸,疯狂跳跃,欢呼,远处的苗寨中传来孩子的欢笑声。
“下雨了!下雨了!晚上要吃肉!阿娘说过,啥时候下雨啥时候吃肉!!!”
一片喧闹声中,海瑞孤单地躺在床上,奋力地挣扎着爬起来,伸手去够那碗被人扔在桌子上的肉粥。
“没人管我了吗?好饿啊,我想喝一口粥啊……”
青州,跪在烈日下的杨继盛昏昏沉沉地被夫人摇醒了,两个孩子跪在他对面,嚎啕大哭。
“老爷,下雨了,老爷,下雨了呀,你快醒醒啊,下雨了呀!!!”
杨继盛晕头转向的抬起头来,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滚滚而下,他朝着苍天伸出双手。
“苍天有眼,百姓有救了,大明国运昌隆啊!!!”
苏州,搁浅在运河里的大船上,船工们垂头丧气的躺在甲板上的阴凉处,抱怨着家里已经没有隔夜粮了。
干旱导致运河水位下降,小船尚能航运,大船都不敢上路了,搁浅在半路上,又不敢弃货离船,那是要饿死人的。
雨点砸在了甲板上,发出砰砰的声音,船工们一跃而起,杂乱的奔跑着,把甲板踩得咚咚的响。
“东家!炖肉吃炖肉吃!这么大的雨,马上就能起帆了!”
“没问题,掌舵的,你带人去,买半只猪回来!要最肥的!再买二十坛天赐佳酿,记住要大坛的!小坛都是傻子才买的!”
各地的驿站中挤满了抢马的信差,官道上飞驰着一个又一个飙马的选手,他们的怀里揣着的都是同样的朝廷急件。
南直隶有雨!山东有雨!河南有雨!山西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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