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唤金钏母亲上来,拿几件簪环当面赏与, 又吩咐请几众僧人念经超度。金钏母亲磕头谢了出去。王夫人又提了金钏亲妹妹玉钏的月银,叫她享了双份不提。
且说迎春、怡春、探春、惜春、黛玉、湘云等俱听得此事。怡春因听邢夫人说过,知道底细,遂不便前往王夫人处道恼,迎春见她不去,料定其中有不便之处,遂也不去。惜春年小,向来以姐姐们马首是瞻,故也没去。探春不便往前,黛玉湘云正自踌躇,就闻得宝玉捱打,且此次与以往不同,贾政竟似下了狠手。
闻讯,众人忙忙的赶将过来。因在外书房,见王夫人进去了,众人才敢进去,见宝玉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王夫人已哭得不行,一时贾母扶着丫头,喘吁吁的走来。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
贾政听这话不象,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
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家下人只得干答应着。
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面只令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贾政苦苦叩求认罪,
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
贾母含泪对贾政说道“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于心不足,还要眼看着他死了才去不成!”贾政听说,方退了出来。
一时众人乱糟糟的,这个安慰,那个落泪,贾母只见众人都替宝玉疗治,调停完备,贾母令”好生抬到他房内去”。众人答应,七手八脚,忙把宝玉送入怡红院内自己床上卧好。又乱了半日,众人渐渐散去,袭人方进前来经心服侍不提。
宝钗与薛姨妈回了家里,正待与母亲说话,薛姨妈道“我的儿,咱们母女且不忙说话,只将那宝丸拿来你送去才是。”忙忙的叫人找出薛蟠以前常用到的专管棒疮的宝丸来,吩咐宝钗给宝玉送去,宝钗只得拿了药往怡红院来。
却说袭人已打听得事情始末,原是环三爷在老爷面前说的金钏的事,却另有一件是忠顺王府长史问老爷琪官下落,到底宝玉说了琪官的下落,长史才辞去。老爷越发气的不行。
那琪官原名叫蒋玉菡,是忠顺亲王府里唱小旦的戏子,小名琪官。他生得妩媚温柔,说话老成伶俐,甚得忠顺王欢心。宝玉与他、薛蟠、冯紫英、柳湘莲等常在一起吃酒玩乐。因年岁渐大,蒋玉菡在紫檀堡购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准备过些安生日子,熟料忠顺王爷并不放手,派人四处寻访,到底在宝玉这里得了消息。
不提长史如何带着人寻了琪官回去,只说袭人听得宝玉的心腹小厮焙茗说了,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
第三十五章(2/2)
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听跟着老爷的人说,环三爷说的金钏的事。袭人听了这两件事都对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一边细心服侍宝玉,一边劝宝玉改了素日行径。
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 ”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了。”又让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象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她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过挨了几下打,她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她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她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她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矣。”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焙茗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不可混猜度。 ”宝钗听说,便知道是怕她多心,用话相拦袭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这个形象, 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作工夫,老爷也喜欢了,也不能吃这样亏。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
宝钗想毕,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
宝玉又听宝钗这番话,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觉比先畅快了。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起身说道“明儿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了药来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姑娘倒费心了。改日宝二爷好了,亲自来谢。”宝钗回头笑道“有什么谢处。你只劝他好生静养,别胡思乱想的就好了。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说着,一面去了。
袭人抽身回来,心内着实感激宝钗。进来见宝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样,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栉沐。宝玉默默的躺在床上,无奈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一般,更又热如火炙,略展转时,禁不住”嗳哟”之声。那时天色将晚,因见袭人去了,却有两三个丫鬟伺候,此时并无呼唤之事,因说道“你们且去梳洗,等我叫时再来。”众人听了,也都退出。
这里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气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 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