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桑闳志身后,那是三万精兵!一身玄甲,铜墙铁壁般坚硬!
单枪匹马的卫小疆,又要如何闯过这座冰冷坚硬的铁城?
南陵的秋不像人心那般吝啬,那场浩瀚的秋风终是刮来了,漫山遍野的红杉林,着了魔一般被操控住,那些比彩霞绚烂、比烟花璀璨的嫣红,像是突然得了自由,纷纷逃离树枝的禁锢,铺天盖地,像一场腥风血雨……
那些落叶,像蜿蜒的血线,一直流淌至卫小疆的身下,那只沾染着鲜血的手指,颤了颤,从那血泊中再次触摸到剑柄,那剑柄就像冻住了一般,竟是冰冷!
他的心脏,也跟着指尖,颤抖了一下,眼底寒光扑闪,除了怒,还有恨!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从假传消息到引他上当,皆是陷阱!
黎桑闳志一闪眼,扫了扫倒下去的两百士兵,瞳孔之中,黑油油一片,冷光像旋涡汇聚于一点,阴森地折射在了少年身上“卫凯旋早已中了我的计策,此刻只怕,早已葬身悬崖!他卫凯旋的儿子既这般一个比一个个孝顺,我又岂能让你们父子天人永隔?”
一石激起千层浪,被这话一惊,卫小疆望着高坐在战马上的叛军头目,目眦近裂!
“与你父亲团圆去吧!”
伴随着一抹冷笑在空中划开,那柄漆黑色的长戟,猝然从马上刺了下来。
黎桑闳志目光当即一震,令他惊讶的是,那少年,竟敢以只手与他的长戟相抗!
“不自量力!”
他心中一凛,终于恼羞成怒,一双虎目越睁越圆,盯着长戟一点点刺穿他的铠甲,刺入他的心脏!
鲜血,就像断源的水龙头,一滴一滴从少年的指缝砸落!
少年仍旧在殊死抵抗,丝毫没有要低头的意思。
黎桑闳志目光,终于跳动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那股从少年体内冲出的气力,很熟悉。
让他想起了二十几年前,与卫凯旋第一次交手的场景。
那个时候,卫凯旋也还是个少年,但他的武艺,却丝毫不逊色于自己。
“他倒是有那个人当年的风采!”
他在心中咬牙切齿,越是这般赞叹,便越是憎恨那个人!
就在他眼底的恨越来越浓的时候,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受制于长戟下的身影,刹那之间,忽然反扑而起,像猎鹰腾空,跃过戟身,振翅飞了上来!
当是时,黎桑闳志的头顶黑压压一片,视线忽然被占据,手中的长戟明显沉了一下,有些反受拖拽之意。
乱了。
后头的副将还未来得及支援,黎桑闳志便被卫小疆扑下战马,两个笨重的身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局势很快便发生了改变……
与其说,那是卫小疆被逼到极致的做法,倒不如说是破釜沉舟之法。
然而,黎桑闳志的战场才刚刚开始罢了。
黎桑闳志魁梧
少年的身躯躲闪到哪,那雨点便落到哪。
直到逼得少年耗尽所有力气,像一具尸体,撞在他的长戟上,黎桑闳志一边喘息着,眼中一边腾起变态的笑,像阳光照在淋淋的血泊上,分外扎眼。
与此同时,那三万精锐就这般静默地立着,没有人敢上前,就连呼吸都是凝固的。
而那个在战场上驰骋了近五十年的大将,在这一刻,也显得力不从心,五指弯曲着,那长戟顺势滑了下去。
这样就结束了吗?
二十三年前,卫府害得他家破人亡,卫凯旋欠他的,要怎么去偿还?
突然,头上的盔被他摘去,那条重得像锁链的龙头腰带,忽然被他从腰间抽了出来,鞭尸的念头像一股流火,冲上了他的心头。
“噁!卫凯旋!恐怕你到死也没想到,有一天你的儿子会落在我的手中吧!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凛冽的笑声,像刀子一般,将死寂的空气划开。
那颗痛了他十年的心,像是在这一刻,终于得了一丝慰藉!
他终于喘过一丝气来,他也不禁幻想着,这是否,就是解脱?
可是啊,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是任何复仇,都弥补不了的!
“元阳!韩娘!你们看到了吗?你们是否也和我一样,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他仰着天,日光在他眼中一闪一闪,偌大的苍穹,万里无云,却早已无人回应……黎桑闳志缓缓垂眸,目中哀哀淌了一会泪,拳上的骨节抓得咯咯作响……那腾起的腰带,又一次遮住了青天,转瞬落了一下。“噁!”
小疆倒在地上的身躯抽搐了一下,他两个拳头架在地上,几乎要拧出血来,口中一念起“父亲”二字,少年的眼睛,又闪起了泪花……
那三万精锐与敌人的诡计带给他的恐惧,早已将他心中筑起的营垒,摧毁……
两年前,他便失去过他一次,因此,当那些有关他的噩耗再次传来,他便显得尤为胆颤,他怕,他真的要离开他了,他怕,他这次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怕,他……
就在少年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当那种熟悉的感觉没有准确无误地出现后,少年湿润的眸光忽然便慌乱了,“短箫,我的短箫……”
那是皇兄赠给他的重阳生辰礼!
他答应过皇兄,要跟着皇兄学曲子,等他学会了,还要亲自奏给父亲听的!
第606章 风起南陵,止戈(2/2)
那颗兵临城下都不曾变化的心,竟在这一刻——兵荒马乱!
那两只眼睛已是一动不动,像是假的。
在目所能及的范围,拼命地找寻起来,目光到不了的地方,还有两个手肘可以借力,一块一块往前挪着……
直到,那抹冰蓝色,蓦然映入眼帘,少年眼中顿时喜出望外,像在沙漠望见了绿洲,只是,跳入眼帘的,还有一副深黑色战靴……
“短箫!那是我的短箫!还给我!快还给我!”
黎桑闳志没有想到,那般倔强的少年,竟会在此时匍匐在自己脚下,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抛却了所有的尊严,哀求不动,便敲打,敲打不动,便掰扯,掰扯不动,便……
他忽然好奇,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他那般执着?
不曾想,在他拾起那短箫后,他还能从地上站立起来,妄想与他争夺?
那身躯刚刚站了起来,转瞬被他覆翻在地,不堪一击!
那短箫落在他手中,看得他意兴阑珊,朝其冷哼一声罢,准备将之捏碎——
“你住手!你住手!!那是皇兄送给我的短箫,那是皇兄送给我的重阳生辰礼啊!你住手,你快住手……”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膝盖弯曲在地,像羔羊跪乳,仰头望着他,求着他,妄想着能被他怜悯……
黎桑闳志目光幽幽一转,不自觉便对上了身下之人的眼睛,“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因干涩而显得嘶哑,眼神莫名便乱了起来,一会儿看向手中的短箫,一会儿盯着少年质问“你方才说这短箫是你皇兄送给你的重阳生辰礼?”
小疆以为他被自己哀求动了,想要点头,又想到这个人的歹毒与阴险,顿时不敢声张,脸色再次被畏惧支配……
黎桑闳志停滞的眼神下意识在少年领口扫了一下,忽然将少年按压在地……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十分暴力地将少年胸口的破碎的护甲撕开,一大片雪白露了出来……
他以为他看到了什么,转瞬,一抹从少年颈上滑向的血线,将其掩盖住。
身下是一片嘶吼连连,既夺不回短箫,便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黎桑闳志攥着拳头,不断将那血迹擦去……
他忽然僵在那里,盯着少年胸前的印记,一动不动,任凭少年挣扎……
远处的副将见情况不对,跑过来询问情况,所有的不解,都在看到了少年胸前的那颗痣后,提前终止……
副将满是惊愕地看向一旁,话说不清了,“侯爷,他……”
猝然,黎桑闳志猛地抓住了少年,绷着神经问“告诉我你的生辰是哪一天!”
小疆眼中早已填满了各种恨意,撕咬着牙根,恨不能杀之为快!
不料,这样的结果,彻底将黎桑闳志逼得癫狂。
满目的狰狞落在小疆的眼底那一刻,那些隐忍着的东西,终于被迫爆发出来,“重——阳”二字,一时间像惊雷一般,震彻长空,那是“士可杀、不可辱”的血性,亦是滔天的恨意!
黎桑闳志犹如五雷了轰顶,易怒、暴躁、仇啊、恨啊,当那些像是长在他身上的东西消失不见了,仿佛就只剩了一具躯壳……
副将仍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满是慌乱地两处比较、细看,无论是少年的眉角,还是鼻梁,在这一刻看起来,竟与侯爷,如出一辙!
“侯爷……他,他真的是,”
黎桑闳志沉沉的双目倏尔一掩,那短箫攥在掌心,竟冷得刺骨,眼角有个东西,是彻底地崩落了!
“啊——”
少年的身体猛地虎扑上去。
短箫什么的,他都不要了,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在那罪魁祸首身上……
“我父亲在哪!他在哪!在哪!”
倘若这注定是一场无果之争,他发誓,哪怕是粉身碎骨,他也要手刃了眼前之人!!
逼问连连,像钢刀捅进胸腔,黎桑闳志,心惊肉跳!
……
小疆怔怔地跪在那,听干燥的冷风将真相一遍遍吹彻……
这天,终是塌了!
“啊——”
副将腰间的佩刀猛地被少年夺去,疯狂地劈在黎桑闳志身上,少年——憎恨焚心!
空气异常安静,只要僵硬的铠甲与冰冷的刀锋撞得霹雳作响,不知何时,才能休止。
直到那刀锋正要落在首级,那只臂膀猛地抬起,那刀锋正落掌心,大片大片的鲜血,将指尖的阳光洗得刺眼……
小疆眼中震了一下,余光里,那些忠勇的士兵,自发而动,猝然迸发……
卫小疆脑海中顿时一轰响
皇兄!
……
慌乱的马蹄声,于漫天嫣红之中惊起,猛地奔向一片红杉林。
岭的后面,有一个地方,唤作——“祭天台”。
“元阳!”
黎桑闳志一闪眼,那峰回路转之处,杳去无踪!
这是梦吗?
副将当即上前“侯爷,眼下该如何是好?!”
这不是梦。
黎桑闳志猛地瞪向山岭另一头,阳光刺在眼角,像转动的齿轮,发出危险的信号廑王府兵!
他目光遽变“不好!”
……
南陵的秋最是守信,浩瀚的秋风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且看那漫天嫣红,翻涌成海,红岭尽头,青衫策马,如惊雷回响!
[风起南陵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