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惊心。
白饵看着那副模样,眼眸中瞬间流露出几丝忧伤。
可见,那些有关他的天南地北的海捕文书,没有一刻停息过!
她不敢想象,这一路,他是如何屡屡逃过那些追逐的!
此刻身陷囹圄的他,一定很痛恨自己吧!
可他漆亮的眼眸中却看着自己浮现了几丝笑意,淡淡的,很温暖,就像囹圄里照进来的光。
外面的士兵严厉地提醒了一句,他才反应过来,他想到了她此时的身份,想到了出于礼节,他要动身参拜……
她眉心一蹙,连忙先一步过去,栖着身子暗中掣肘,摇了摇头。
燕乘烁唇瓣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可能是碍于避讳那个名字吧!
他虽未发声,伤口又开始渗出血丝来。
她眼底的惊悸一闪,忙从怀中取出丝帕,捏着一块小角,小心翼翼地挨着他的嘴角,为他擦去血丝。
咫尺一瞬,燕乘烁忽而觉得自己的心跳有那么一瞬是静止的,他紧紧地注视着那双水一般灵澈的眼眸,那夜戏台之上,与他执手相看的,正是这双眼睛!
他的气息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克制不住,那颗不断跳着的心几乎要撑破硬鼓鼓的胸膛!
她像是察觉了什么,眼神倏尔一掩,想要将手缩退。
不要!
明明触手可及,为何要看着她默然远去!
他蓦然将那只手牢牢抓住,连同那沾染着斑驳血迹的丝帕,也攥在手心。
坚毅的眸光不闪一下,只为让她读懂自己。
他眼中的那份大胆,顿时教她心中一紧,燕乘烁……
她眼底不断闪着惊错的光。
他全然不顾,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沉浸在那丝帕的香味之中,久违的味道。
如果时光能一直停在这一瞬该多好……
她到底还是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徒留一方丝帕握在手心,越来越紧。
燕乘烁目光仍旧停留在那,眼眶有些刺痛,连带泪腺也击破了。
白饵长身而立,快快地示意了一眼牢门外的黄金甲卫。
黄金甲卫入狱,“燕乘烁接旨!
闻声,燕乘烁目光一怔,不遑思忖,连忙下跪。
“不辨真伪、诬陷才人,罪无可恕,却能在兵乱伊始,以一己之力传信凯旋军,可谓中流砥柱,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今中部、北部兵祸四起,正逢山河板荡之际,特,擢汝为北威大将军,即刻率兵出京联合凯旋军平定祸乱,以将功补过!”
他目光轻轻跳动着,攒着眉头不解之际,她的身影蓦然映入眼帘……
她双手将他扶起,将那道圣旨亲自交到他的手中,目光定定,靠近他说
“不要让你的妹妹失望。”
全身的热血蓦然烧得沸腾,燕乘烁一下子将她紧紧抱住,不再有一丝犹豫。
白饵面色顿作惶然,手肘抬抬,想要将他推开,可他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忽然听见他靠在耳边沉声道
“妹妹!一定要等我回来!”
她倏尔一笑,替燕温婉说,也替自己说“好!”
须臾,他转身直出牢门,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森森之下,双目灿若寒星,整个人愈见昔日庄重而冷峻、沉着而内敛的气质。
望着那不断穿过铁栏的身影,白饵蓦然朝那囹圄外喊住他“燕乘烁!”
那匆匆的步履蓦然在走道上停下,偏头看了看她。
“别忘记用我说的草药,对付你的老毛病!”
望着那抹浅浅的笑,燕乘烁紧着手心的圣旨和丝帕,心中暗暗道
白练,希望下一次再见到你时,你能告诉我,那天晚上因何落泪。
……
白饵走出囹圄,站在那长长的走道一头,望着燕乘烁远远而去的背影,她相信,历经宫中阴险,强敌面前,除了那份令她倍加青睐的气魄,他定能勘破敌人背后的奸计,更能懂得如何以智谋胜。
她微微一叹,满是从容,且待他凯旋之日。
天盛宫,风华殿。
白饵奉旨回归之时,一进门便看见了老熟人,赶忙找了个借口到跑到内殿去整理书籍。
漠沧无痕坐在榻上正与季青云议事,不约而同望着那逃开的身影,眸中平添笑意,显然都心照不宣。
未几,石蹇便来报说燕乘烁已经出宫了,面上满是大喜之色。
派旨之人都回来了,这个消息显然听着有些多余,漠沧无痕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但心中仍旧暗藏着喜悦。
那种喜悦和石蹇脸上的喜悦不尽相同……
错误解读了君主神色的石蹇,旋即收起了笑容,眉头皱皱,神色忧忧,道“眼下‘宠幸贵胄’这把火算是暂时压下去了,北去的援军也在出征的路上了,但朝廷内外有关君主‘亲漠沧而远黎桑’的流言一天比一天沸腾,朝臣罢朝对峙,城外百姓日日高呼,逼着君主改姓……眼下这把火是越烧越烈!再这样下去,这朝还怎么开啊!”
漠沧无痕看了石蹇一眼,厚重的心事在心头蓦然浮了起来,这无疑是两年前的一场死灰复燃。
两年前,局势尚没有眼下这般严峻,拖一拖,时间久了,这事便过去了。
但如今,卫国公这把火已经激起了绝大多数民愤,对有些人来说,新账旧账自然要一起算,漠沧兵乱正烈,战争一日不结束,这朝局便一日不得安宁。
注意到君主正犯难,季青云忙上前道“陛下莫急,微臣今日便是为此事而来!”
漠沧无痕眉目一舒,忙倾身问“季太师对此事有何对策?”
君主问起同样的问题,相较于两年前,这一次季青云的神色还是比较从容的。
毕竟,今日百官罢朝的局面,并不陌生,两年前已经发生过一次。
那个时候这件事虽拖过去了,但这一直在他心中留着烙印,知道有一天要重蹈覆辙,这两年未雨绸缪的工作没少做。
他回答道“启奏陛下,微臣想过,就眼下这个局面,要应对此事,唯有依靠一人。”
一人?仅靠一人便能力挽狂澜应对外面那么多声音?漠沧无痕神思一动,先问问“不知太师所说的是何人?”
石蹇也十分好奇,看着季青云。
“陛下可还记得一位旧人,前朝老太妃,奇奇木嫃。”季青云说道。
“奇奇木嫃?”漠沧无痕怔了怔,这名字听得十分陌生。
石蹇眼睛却动了动,忙追问季青云
“太师说的可是镇西王的生母,嫊珍?”
“正是!”
见此,漠沧无痕不禁看看石蹇,又看看季太师,二人说的名字分明不同,却能两两对上?
他不禁问“你们说的究竟是何人?”
石蹇对秦淮的往事最是清楚,不免向君主解释“陛下,这位老太妃……”
话说回高祖辟朝之时,生有一女两子,长公主便是当今的太皇太后,二皇子便是当今的镇西王,三皇子便是已故的黎桑皇——黎桑元沣。
长公主黎桑姌和三皇子黎桑元沣皆是高祖结发妻子阮恩静皇后所出,而二皇子黎桑闳志乃是高祖亲封的葑妃所出。
高祖崩逝,三皇子黎桑元沣继位,二皇子黎桑闳志封章王,黎桑元沣统治期间,又以镇西王的身份戍守在西荒一带,其生母葑妃一直深居在京。
“眼下这位老太妃应该也有八十高寿了吧?”
见君主听得云里雾里,季青云不免从石蹇那接过话,精明扼要地说“陛下,而这位葑妃便是出自漠沧风国,身上流着风族一脉的血。”
“出自漠沧风国?”漠沧无痕眼神顿时满是好奇。
季青云道“当初漠沧风国与黎桑仇国两国隔山隔水,交涉不多却也各自平静,年少之时,高祖与一风族女子偶然在两国边界相遇,并留有信物。数年之后,这位风族女子一人策马跨山跨海手持信物远赴秦淮寻找当初的故人。这名女子便是奇奇木嫃,有关高祖与她的传奇在当时更是家喻户晓。高祖之母尤为喜欢这位风族女子,见她酷爱黎桑文化,便赠名‘嫊珍’。据说,自年少之时离开故国远赴秦淮起,奇奇木嫃便再未回过漠沧。”
石蹇惊讶地跳出来叫了一声,“原来!她就是奇奇木嫃?”
“这一代的人只知有曾有葑妃
虽引出了一段陈年旧事,可与破局有何关联?石蹇不解,问“难道就凭着她是风族人这一点便能破局?这重身份的确特殊,但有关葑妃与高祖那段往事都没多少人记得了,现在再提奇奇木嫃,只怕惊不起多少波澜。”
此时,垂思良久的漠沧无痕忽然开口“大漠奇缘的相遇无人记得不要紧,人们记得镇西王,记得两年前那段历史便足矣!”
石蹇挠挠头,懂了什么又没懂,看着君主一时没转过弯来。
“老太妃此生只有生有镇西王一子,可仅凭这一子,可谓功德无量!”季青云蓦然感叹道。
石蹇顿时想起了什么,忙说“镇西王!!!膝下八子!长三子战死于景帝统治期间!四名捐躯于两年前那场战乱之中!还有一名幼子,据说少年时夭折!”
说着,石蹇不免看看季太师,目光跳了跳。
“倘若能请老太妃出面,与那群排斥风族人的朝臣相对,必能力挽狂澜!抛开两国恩怨,以人为核心,一改那些根深蒂的固种族偏见!”季青云蓦然看向了君主,目光信誓旦旦。
“太师所说正是朕之所想。”漠沧无痕点点头,不禁问起“不知这位老太妃先居何处?身体如何?”
“老太妃原本深居宫中,两年前那场战乱后,便搬到了黎民山上的金明寺中长伴青灯古佛,不再问尘缘之事,而今,也鲜有人知晓她的位置。”
说着,季青云忽然恭敬作揖,“实不相瞒,这些皆是出自家母之口。”
“哦?”漠沧无痕有些意外,嘴边露出了惊讶的笑。
季青云平素一笑,道“老母亲有上山祈愿的习惯,平素又对这位老太妃甚是敬仰,半年前偶然在寺中与老太妃相遇,便分外激动。一回到家中便与微臣说起了此事。可喜,老太妃虽华发苍苍、行动缓慢,却是耳聪目明,思路亦不减当年在大明宫前击鼓骂缙王的风范!”
“什么!击鼓骂缙王的便是老太妃!?这段历史早已在戏文中唱得热火朝天令人拍案叫绝!”
石蹇盯着季青云惊呆了,忙过去拉着他问“那宫妃便是老太妃?快快快!当时的真实状况如何,季太师知道多少,快快与陛下和我说上一说?”
季青云不禁应作一笑“石郎君若想知道,抽空补个戏文。”
说罢,平静的目光移向了君主那头。
石蹇眉头转转,意识到自己有些误事了,忙笑着点点头便当是圆场,然后退到一边,心里想着待会再私下去找他问……
漠沧无痕与季青云对了对眼神,决定好后,旋即下旨,派季青云今日以太师身份登黎民山面请老太妃委托入朝一事,待思路确定好后,择日再派守拙登山护送老太妃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