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愚,昨晚我又梦到你了。
在梦里我们出现在了亡奴囹圄,许是那里于我太熟悉了,那个梦竟是那般真实,恍惚之间,你的声音好像就在我的耳边……我们在狱中又回忆起了以前的事情。
在那个摆满红烛的旧宫殿里,你牵着我的手对我说起,死生契阔,我从容地接了句,与子成说,后来你又说起,执子之手,我欣然答应,与子偕老,那时的我,只觉着心中一阵慌乱,有些不知所措。你却笑着问起我,是否能一辈子记得这些……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刻你固然记得这些话,但你保证一辈子都记得吗?”
“天崩地裂了我也能记得!”
我想,此刻便是天崩地裂的时刻了。这些话,我还想再对你说一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在心中默默执念,眼泪终究没有忍住,再次打湿长睫。
这个时候,她的身边莫名响起了士兵剧烈的拳脚声,还有漠沧太子的挣扎嘶吼声……
这一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将背脊稍稍挺直,于一片混响中静待监斩令被抛到地面的声音。
空气中传来一阵轻轻的破碎声。
他紧紧捏住脸上的半截碎片,头晕眼花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身子却又遭身后士兵猝不及防的拳脚暗算,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露出一张真真切切的脸来。
只觉着整张脸瞬间冰凉至极,一片悄然而至的刺痛感逼迫着他吃力地醒了醒眼,恍惚中,不甘耻辱地跪起了半个身子,满地的金色碎片令他惊呆了!
下意识地想要退却又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远处余光里,黎桑太子的脸上露出了不削一顾的冷笑,还有几个企图用拳头将他的面罩强行击落的黎桑士兵在得逞后直接发出了凛冽的嘲笑声。
他一双眼睛瞬间颓然,仿佛被一股强烈袭来的寒气冻住一般。
空气瞬间凝固,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探出头想要看清那个从未露过真面目的敌国太子究竟是何模样……
几处画面陡然重叠了一般,白饵睁开眼后的视线有那么一刹那几乎是模糊的……
他是——
李愚!
此时大脑已是一片空白耳边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囚奴囹圄时的初见,他一张面容俊美无俦又略带忧郁悄然浮现在夜空之中。
马匹前正当分别之时,他与她会心一笑间鬓边的发丝被大风刮得凌乱,一双担忧的眸子却越发坚定。
亡奴囹圄时的重逢,他四面遭敌攻击弄得一身污痕,一张狼狈
牢门外又是分别之时,他与她许下约定生辰之夜还要再团聚,他的眼底里流淌着温热的光,满脸皆是不舍之色。
那夜青坡之上,她于茫茫人海频频回首,他褴褛衣衫依旧,凌乱青丝依旧,清澈的眼眸专注于羌笛之上,没有一丝涟漪。
天字号囹圄里,不忍她饱受试针之痛而潸然啜泣的李愚,谈及囹圄刁难他的三个条件时从容乐观的李愚,因将离与她之间的相互调侃而哈哈大笑的李愚,炉火边强行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李愚……
逃亡之夜,即天字号囹圄的最后一晚,为了她,他甘愿卑躬屈服于敌人的膝下,教她寸寸柔肠寸寸捣碎……
“李愚——”
“你们这群疯狼快放开他!快放开他啊!”
“不能走……”
牢门之外,他熟悉的轮廓一点点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满是对风人的憎恨,他是那样的无助与绝望,垂泪的星眸里浸透着不甘与不舍……那是她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大风呼啸而起,折断了古树上的枝桠,吹飞了雪地上的落红,头顶云海翻滚,振翅的孤鹰无处遁形,大片大片的阴影压在了断头台,像是一场天崩地裂的前兆。
四目相对,慌乱之下他只想要遮掩想要逃避却被士兵再一次击倒在地,他拼了命地挣扎而起,方向不定,不知在何处,只是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对清澈的眼睛——
震惊,恐惧,慌乱!
咫尺,他噩梦初醒。
照面,她满是不信!
他以为他可以一直伪装下去,哪怕是对面不识也无妨,只要能在生命最后一刻陪在她的身边,与她共同死去,可到底是他自欺欺人,纸怎么可以保住火?
他弃了手中半截碎片,眼神逐渐安定下来,真相大白,含泪终是忍不住轻唤起“白饵……”
那眼神与他如出一辙,那声音除了略带淡淡的沙哑有些听不太清,几乎是吻合的……他便是李愚!
他————
“此歌女未经传召私闯歌台搅乱了大典!着实教人觉着厌恶!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她轰了出去!”
双袖飞起雷霆之怒,金色的面罩下,一对虎目迸射出两道寒星——
第274章 照面,噩梦初醒(2/2)
那是千年的霜!万年的雪!除了冷酷,还是冷酷,读不出半点感情!
“咱们的太子似乎听得还不够尽兴……怕是要委屈你把曲子清唱完了!”
不——
不是他!
眼神一变,翻起一片惊涛骇浪,她死盯着对方,像是防备着就要扑上来的豺狼一样,“走开!快走开!”
那嘶吼的声音听着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全身一震,雪腮边的肌肉一下子变得僵硬,明显地抽搐起来。
半空响起了惊雷似地,他的心跳几乎静止了,“白——”
“时辰将至,押犯人就位!”
紧接着,后脊被士兵信手一扯,硬生生押回到原先的位置,而他的声音彻底断了似地,唇瓣一闭一张之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宣告之声阵阵长,将每个人的心弦拉得更紧。
距刑场不远的瓦檐上,石蹇已埋伏良久,与此同时,还有好几十个人埋伏在刑场周围。耳听得监斩将开,他旋即拉起了弓箭,准备发出最后的指令。
就在此时,一把长长的弯刀忽然掠过苍白的上空,飞向了断头台上。
猛听得断头台上一声惨叫落下,只见一个刽子手轰然倒在了女囚身后,随即而至的,是一个从人头上空飞过的男子,其身手很是敏捷。
又见监斩台上,黎桑太子和黎桑公主同时站了起来……意识到情况不对,他只好暂时将弓箭放下。
“白饵!”将离落到断头台,猛然见白饵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旋即冲上去将她护在身前,“白饵!我来救你了!别怕!”
此刻,她就像一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的孩子紧紧贴到他的身边,整个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
见到将离的那一刻,漠沧无痕的心中突然之间多了一份安心。
“大胆狂徒!竟敢扰乱法场!”黎桑太子勃然大怒,督促台上的士兵“速将狂徒拿下!”
将离血色的冷眼一转,反手拔出尸体上的藏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黎桑非靖!今日她若是死了,我便让这法场血流成河!尸首堆山!”
几个冲上台的士兵忽然畏葸不前。
“小小允人简直是猖狂!”黎桑非靖横眉一扫,怒下命令“速将那允人就地解决!”
“不可!”黎桑凤钰大袖一挥站了起来,朝她的皇兄反抗道。“将离无罪!你不能杀他!”
黎桑非靖震怒的眼神似利箭,
见监斩台上的气氛一度陷入了僵局,断头台上将离也已经赶到,季青云终于起了身,行到太子面前,跪道“殿下!臣,季青云,恳求殿下收回斩杀歌女白饵的命令!”
“季青云!”这个名字在他的嘴里轰然炸开,黎桑非靖陡然盯死身前之人,低沉着声音警告道“戴罪——之身!无权谏言!”
一听此言,季青云心中不禁一颤,看来一切都如阿诚说的那样,眼下这个太子是准备秋后算账了。他双眉一紧,一意孤行“歌女白饵,是为配合殿下刺杀敌国的君主才上的雨花台,她为我黎桑冒死献身,当奖!不当诛!”
黎桑非靖震怒,“雨花台上,突生二心,高唱亡国之音,兴跳亡国之曲!是为卖国!卖国者——必诛!”
全然不顾太子的含沙射影,季青云正色道“她是被逼的!同时也是完成任务的一部分!”
忽见太子一抹冷笑兀自生出,他神色更加愤怒,望向了黎桑凤钰,“至于她为何会被逼上雨花台,公主再清楚不过了吧!”
黎桑凤钰的眼神下意识一移,又好像被戳到痛处一般,骤然看向季青云,“要她死的,是秦淮的百姓!”
被公主的话逼得忍无可忍,季青云赫然道“她是为了从狼口救下公主!是为了保住数十名歌女的性命!”
此言一出,台下开始议论纷纷。一口怒气顿时堵在了她的胸口,黎桑凤钰两腮瞬间滚烫。
黎桑非靖微微俯身,朝季青云阴恻一笑“她联合一些人,费尽心思阻止了本宫原本的计划!你说——她,他——该不该死?”
好一个假公济私!
季青云彻底哑然,这监斩台上只剩了太子的一声冷哼。
余光里见太子的脚步欲离开,他紧着的唇角霎时松开“不知殿下可还记得,绿竹院那晚……”
他的脚步忽而一停。
“朝中佞臣为攀附狼人不惜出卖殿下行踪,导致殿下招来满城追杀。那夜,殿下逃命至尚书府的绿竹院,当时我房中正有一名着黑衣之人,危难关头,那人毅然决然冲向后院,替殿下引开了狼人的追杀!”季青云顿了顿,头慢慢抬起,看向太子,“那人正是断头台上的歌女,白饵!”
良久,他身后的锦袍一扬,风中留下极其冷漠的声音。“不记得了!”
平静之中却有轰然巨响,季青云眼中最后一丝亮色彻底黯然。
黎桑仇国,彻底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