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白的苍穹下,峰峦陡立,峥嵘险峻,群山苍黑似铁,透着庄严、肃穆。赤日高升,薄雾初开,那裸露的岩壁、峭石,被淡淡光芒染得赤红。
扑朔迷离的光辉之中,八方大鼎三足顶起一身,傲然立于天地之间。
鼎口衍生双耳,鼎身生八面,八面所见各不相同,漆黑的鼎壁之上,刻画着各种古老而神秘的生物,有长相奇怪的三足大鸟,踪迹难寻的双色祥云,诡异盛开的神奇花朵,繁复而生,小小鼎身,包罗万象,无穷无尽,似有生生不息之意。
“于昔洪荒之初兮,混蒙,五行未运兮,两曜未明,其中挺立兮,有无容声,神皇出御兮,始判浊清,立天立地人兮,群物生生”
主司祭鼎的大臣,一席官袍威风凛凛,立于八方大鼎的玉台之上,正高声祝词。
其他大臣则手持线香,井然有序地排列在八方大鼎的玉台之下,动作规范,神色肃穆,丝毫不敢造次。
张井春杵在一旁,发觉看守的士兵正拄着长戟朝玉台上看得入神,他这才松了口气,抖抖腿,抬抬胳膊,东瞄瞄,西瞅瞅,试着缓解方才高度紧张的压力。
掠眼风光,嘴里兀自念奇怪了,怎么驻扎在周围的士兵那么少?
听那奇奇怪怪的词念了半天,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停,他烦不可耐地朝那祝词的大臣望了一眼,一道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那人身后的大鼎上,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这倒好,人还没看清,眼都快瞎掉了。不过,他总觉着这祝词的人口音有些熟悉,还是忍不住歪歪头,想看清那人的面孔。
不是吧!是空空?
阳光暗下去的那一刹那,人看是看是看清楚了,只是看得他有些质疑自己的眼睛。
他忍不住挨了挨旁边那位官员,也不管是谁,就瞎挨。他就想核实“喂喂喂,那祝词的人是谁啊!”
被挨得极度不爽,那官员忽然面色暗沉,两眼一翻,心中恨恨哪来的臭和尚?
半天不吭声,张井春不禁拉回视线,朝他看了看,恰巧迎上了两道白虹,他颓然拉下脸,噘着嘴念念有词“不就是挨了你一下吗?至于吗”
他才不管,继续挨,问“那人是谁啊?说一下又不会死!”
那官员咬着唇,已是忍无可忍!再被他这么挨下去,他就要倒下去了!如此重要的场合,要是弄出点幺蛾子来,他这半生的仕途,怕是要毁在这臭和尚手里了!
无可奈何,捏着手里的线香,咬牙切齿隐隐道“不正是你们的礼部侍郎张空吗!该死的仇人!”
憋气谩骂一句,便不再视他一眼。
张井春整个人瞬间僵住了,负责此次祭鼎的人真是张空?!
这人他再熟悉不过了,秦淮开春祭鼎,朝廷每年派来主司祭鼎事
他这人就一根筋,死脑筋,说一就是一,有些不近人情,每每想贿赂他,都是热脸贴冷屁股。
说好听点,那就是刚正不阿,再好听点,人人赞颂的好官。
方才跟了一路,他也估摸了一路,猜出了昨夜黎民山的难民遭狼人屠杀大抵就是祭鼎的缘故。
但祭鼎若是张空负责,他又怎么可能会领着狼人把同族人给杀了?
张空的老母亲一生信佛,半生希冀皆皈依于金明寺,而张空也是秦淮出了名的孝顺,他老母亲的希冀自然也是他的希冀。
就算这次是皇命难违,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对金明寺下手的!
张井春心里开始慌了起来,如今来看,屠杀难民的另有其人。
那么,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赶在祭鼎之前这么做?
他踮起脚尖,不管不顾地在整个八方大鼎前后极目远望,怎么也找不到昨天血洗金明寺的狼人,哪怕一个也没有。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士兵缘故?看着远处山坡上的一草一木,又觉着草木皆兵。
“帝垂听兮,义若亲,子职庸昧兮无由申,册表荷鉴兮泰号式尊,敬陈玉帛兮燕贺洪仁。”
伴着最后一声祝词落下,漠沧皇终于从黄罗伞下走出,与之前相比,漠沧皇这时好像已经换了套装束。
奇怪的穿着暂且不说,光那顶头盔就够他笑半天,头盔下耷拉下的段段黑绸布遮住了小部分脸,顶部还插着两根野兽的毛,那莫约有两尺高吧!带了这么厚实的头盔还不算,还得加个狼头面罩!?
他是怕冷防风吹冻吗?还是说怕晒需要遮阳?
这风人的礼节与仪态细究起来不由得让人发笑!
也对哦,风人心里只装着杀戮,哪里懂得什么叫作美丑呢?
张井春出神了一会,发现成排的官员已经分成了两列,在中间空出了一条道,供漠沧皇走上玉台。
只听身后士兵哗哗地下跪,吓得他慌慌张张地学着官员的样子,当即把身子弯得一低再低,低得只能看见一双双靴子!
驼背跛脚的缘故,弯腰作揖这种事,他总是要比别人处理得更加艰难,才不到两个弹指,大汗流水般汩汩而出,而他却只能一动不动地,僵硬着,克制着。
第195章 螳螂与黄雀(2/2)
眼看那双绣有暗黑色蛟龙的靴子正缓缓靠近,他心中的小鹿顿时疯狂乱窜,全身哆哆嗦嗦颤抖不止。
忽然,总感觉有人在他背后轻轻碰了碰,他一个没站稳,瞬间滚成了一个球
“哎哟喂!”
仿佛撞到了一堵墙上,他颠簸的身子恰好被什么顶住了,还没等他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耳边已经乍起了一片哗然之音!“噢!天呐!”
他惊魂未定地灿了灿眼,发现自己正抓着一双黑靴子,暗黑色的蛟龙睁着血红色的眼睛正嗔视着他!
刹那间,他明显可以感受到那双脚猛然抖动了一下,他怔怔抬起头,试探性地朝上仰视了一眼!
骤然,耳边兵戈声刷刷而起。“大胆!”
未敢再迟疑,他猛地松开龙靴,挪着膝盖,往后连退几步,嘴里惊呼“哎哎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两个士兵冲了过来,将他猛地从地上拖起,等候漠沧君主发令处置。
完了!完了!完了!
张井春正抓狂,玉台上忽然传出了一个声音。“陛下,祭鼎天时已至,再耽误,天神怕要怪罪了!”
狼头面罩下,漠沧皇并未发话,只是朝士兵挥了挥手,示意退避。
张井春被拖到一边,便见漠沧皇踩着步子继续行进着,直往玉台前去。
他的目光忽然暗了下来,每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每一个岌岌可危的动作,组成的直觉,告诉他,这事不对!
周遭各种忽然之间诡异的气氛,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余光里,他总觉着有一双双眼睛正躲在暗处静静窥视着一切!
不料,不经意间,他发现,远处的山头上,白饵与将离熟悉的目光忽然投射而来!
“他发现我们了!”
伏在草丛里的白饵,拨下掩蔽的枝叶,朝将离道。
“放心吧!他那烂命死不了!”
他语气决绝,带着一股莫名的狠劲。
一双厉眼盯得极尽入神,显然焦点不在张井春身上,犹豫片刻,她还是开了口“你想趁此机会动手?”
他的眸中闪过刀子一般的光芒,每一缕锋利皆牢牢锁死了八方大鼎——一位衣容华贵的女子将手中燃起的檀香递到漠沧皇的手中,一位衣着神秘以面罩掩目的男子静立一旁,眼神莫测。
他忽然想起了山间大道上,那两顶未知的轿子。
原来,他们便是那神秘来客!
“昨日狼人来势汹汹,今日漠沧皇亲自登山祭鼎,但防备似乎并不高,只怕这其中有诈。将离,我觉着此行不妥!”
她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多!
“确实——不妥!”他缓缓回应道。
他想不出黎桑非靖和将弄影为何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八方大鼎前,出现在漠沧皇的面前,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将离”突然,白饵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轻轻碰了碰将离的胳膊,目光几乎是呆滞的。
顺着白饵的视线望去,他发现,在他二人的右侧,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几个狼人正潜伏于山头。
“这天不能祭!绝对绝对绝对不能祭”
远处,一个和尚冲上了玉台。
“等等!有情况!”一狼人阻断。
“怎么又是这个臭和尚!”
狼人盯着远处挡在漠沧君主跟前的身影,阴险毒辣的目光愈加炽热。
“昨天山里死了很多人,鬼魂聚在黎民山的上空还没散去,此时不宜祭天啊!”
白饵皱紧眉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张井春怎么上去了?他不要命了!”
将离冷冷道“蠢货!多此一举!”
八方大鼎前。
见风人欲拔刀,礼部侍郎旋即站出去,长袍在张井春脸上狠狠扫过,怒斥“大胆刁民!还不快退下!”
“不不不能祭”故人重逢,默契不减,只是这一次,张井春不得不违背张空的意思了。
午前听将离说起,他与白饵此行目的是为“弑君”,今日他们见了漠沧皇,定然会想着冒险一试,但他们又怎知,这是狼人之间设下的圈套!
小小的八方大鼎前已是云波诡谲,他们一旦出手,定然命丧于此!
眼下,哪怕顶着这泼天的风险,也得给他们一些警告!绝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本官命令你退下!”
“哼!我不!”
情况愈演愈烈,正当白饵一筹莫展之时,她发现,右侧的山头上,狼人的弓箭已经架起,惊弦微动,锋利的箭头忽然对准了张井春!
箭未离弦,巨响已震慑天穹!
“将离!现在怎么办!”
目光两处一凝,将离反手按住白饵欲飞起的金镖,“等等!”
话音刚落,瑟瑟寒风中,一支寒冰羽箭惊弦而出!
他瞳孔缩紧,八方大鼎前,他恨之入骨的身影终于坠下了玉台,黑灿灿的滚龙袍在空中瞬间开出了一朵血花!
玉台下,漠沧无忌嘴角勾起,一笑凯旋。
父皇啊父皇,这可都是您逼儿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