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去。”
瑟瑟的声音仿佛被寒风吹皱,听起来有些沙哑。
“我暂时不能回去,而且我也无颜再回去!”
张井春站在悬崖口哽咽地说着,僧袍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闯下的祸非同小可,他偷的是香火钱,是百姓的血汗钱,更是他们发自内心的虔诚!山洞里的难民以及黎民山下的百姓是不会原谅他的!从他把真相说出口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承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准备。
“你必须回去!”
她声色严厉地喊了一句,继而从怀中掏出浮生令,举着它朝他继续说道。
“你丢下浮生令算什么事?你要放弃整个金明寺吗?你要让你的师傅死不瞑目吗!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约定,从今以后,你要保住金明寺!你也别忘了你师傅最后的希冀是什么!”
那块浮生令是她追出山洞时,在她歇脚的那块石头上发现的,她知道,那显然是张井春离开时刻意留下的。
见了浮生令,张驼背顿时心如刀割,含泪回道“浮生令你拿着!你得了浮生令,就能调遣任何一个僧人,那些难民就靠你了!”
他才话罢,便看见一到弧度在天空中划过,浮生令迎面而来,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顺着胸口,终是滑到了他胆颤伸出的手心里。
他整个人当即踉跄了一步,仿佛彻底被砸怔了,又仿佛有些承受不住浮生令的重量。
“靠我没用!要靠就靠你自己!东西是你的,要守自己守着!你别妄想学你师傅那套,一声不吭随便往别人身上撂担子,我白饵不欠你什么,没必要帮你挑起这个重担!而你不同,这些都是你欠你师傅的,你不还也得还!这辈子你都别想逃!哪怕是死也得死在敌人的刀下!”
白饵义愤填膺地说着,满脸皆是冷漠之色,这一次,她是打心里生气,枉她之前苦口婆心劝他那么多,枉她对他一番无言的信任,不曾想,他竟然这么不堪用,遇上点事就撂挑子,只顾自己跑,这天下哪有这样的人?
“白饵,求你别这样。我知道我对你的歉意这辈子都抹不去了,我也没脸再奢求你的原谅,留下浮生令我也是迫不得已的,除了以这种方式,我想不到其他办法”
见到白饵气得火冒金星,张井春感到十分自责。他顿了顿声,垂下眼眸,捧起浮生令的那一刻,喉头一滑,咽下万种苦楚。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对你也很不公平,但我愧对那些难民,今后再也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心怀苍生的大好人,哪怕被所有人伤过也能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所以,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作它的主人,它虽是我佛门中物,但其内在的意义与你所行之事是一样的,你得了它,那些难民才会多些希望!”
闻言,白饵气得泪眼朦胧,她抬手摸掉一把眼泪,愤懑道“我才不要做什么大好人!谁爱做谁做去!做好人的下场就是被人各种
张井春默下眼神,咬着抽动的唇齿,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十指抓着掌心里的那块浮生令,只觉着冰冷刺骨。
他知道,她说的都是一些气话,她只是想将他逼上绝路,逼得他只能回头,可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回不了了
“张井春,你何不睁开眼,好好看看浮生令上刻下的是什么!你可以不信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但你必须相信你的师傅,他是真心对你好、真正看得起你的人,金明寺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为何偏偏选中你作为后继人选?因为你是大弟子?不!在玄德大师圆寂前,没有人知道你是他的弟子!他信任你,才将重任托付给你,而你如今将浮生令随意转交他人,丢的不仅仅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牌子,更是你师傅三十多年来对你的信任!而这一切,无关再生之恩,也无关养育之恩!”
这天地之间,最难能可贵的便是这“信任”二字,因这二字,这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的血浓于水,才会有那么多的天长地久,才会有那么多的鹣鲽情深!
叹这苍茫大地,信任何求?得到了,又有多少人能够守住最后一缕信任?
她两个冻得发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冲破风雪,声嘶力竭地喊道“张井春我告诉你,你若是敢辜负了玄德大师对你的一片信任,我日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的声音直叫人听了振聋发聩,张井春努力地睁着眼,泪水一点点将浮生令打湿,那一笔一划雕刻的痕迹如皎皎明月,映着点点清辉。
他怎会不信她的话,若不是她的当头一棒,他又怎会幡然醒悟?他又怎么可能不懂他师傅给予的信任与厚望,正因如此,他才勇敢地从人群中站出来,承认自己犯下的罪,也正因如此,他才想要去弥补。
“我没敢忘记你的话,也会永远记着我师傅的信任,只是,我张井春这一生罪孽深重,注定不得原谅,我回不了头了”他抬起头哽咽道,继而苦苦央求“白饵,你放我走吧,让我最后再去为你们做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如此我才能走得安心些。”
“你以为,我放了你,你就可以放过自己吗?后退一步,坠下万丈深渊,看似一了百了,实则罪不可恕!前进一步,勇敢接受所有人的嘲讽与叱责,那才是真正的救赎!”
迎着风雪,她步步靠近,一双眼清澈明亮,像雨水洗过的天空,执着地望着张井春,深信不疑。
“还没有走到最后,永远不要说出决绝的话。什
第192章 回头便是岸(2/2)
么叫作‘力所能及’?还没有尝试做过的事,怎知可不可及?你若这样走了,是不会觉着安心的。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不会犯错,只要活着,谁都会犯错,但是,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错下去。”
“每个人都有被原谅的机会,我之于山洞里的那些难民,他们没有一个人不愧对于我,换而言之,他们都做过错事,但他们都值得被原谅,因为他们真正意识到自己错了,他们像你一样也渴盼得到原谅!今天你觉着自己有愧于那些难民,不能得到原谅,这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你代表不了他们,他们有选择原谅与否的权利。”
“或许你畏惧了他们厉声的咒骂,但那也许只是他们一时的气愤呢?此时此刻,当他们冷静下来,我想他们会想清楚的。今日,带着他们冲出狼人重围的人是你,带着他们跋山涉水的人也是你,你有恩于他们,单凭这一点,你就不该被一棒子打死。此时的你,也是当时的他们,对他们来说,原谅别人,何尝不是原谅自己呢!”
她的步子停在了他的身边,垂视着他身后那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悬崖,良久,她淡淡道“苦海无边,回头就是岸!住持,不要再错下去了。”
他良久不语,眼眶早已干涸,只是泪痕犹在,似点点星光。他不确定地问“我真的还能回头吗?”
白饵旋即行至他身前,郑重地点点头,坚定道“有我在,你可以的!”
他低垂着眼眸,始终不敢抬头直视她一眼,她不知道,他对不起任何人,但最对不起便是她了。喉咙吃力地滑动着,他终是抬起头开口涩涩问“白饵,你还能原谅我吗?”
闻言,她不禁破涕为笑,紧了紧他的手,淡淡道“我早就说过,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原不原谅,得见难民悔过的样子,在我这里,关于香火钱一案的种种就已经成为过去。而我,早已忘怀。”
听到白饵说出这番话,张井春脸上不禁露出难得的笑,眸光闪闪,又要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正想作谢,远处一声呵斥破空而来。
“放开她——”
白饵登时回过头,有些惊讶,“将离”
只见将离踏雪而来,脸上满是憎恶之色,一双厉眼牢牢锁住她身后的张井春。
见状,张井春仓促走上前,与将离来了个正面交锋。
白饵心中顿时惴惴不安,正想出手阻拦,忽见他双膝微倾,欲作下跪的动作!
猝不及防的是,被将离猛地抓住了他的僧袍,张井春半个身子皆悬在空中,失了重心后,双脚疯狂往地面顶,动作有些僵硬。
到底是天意弄人,他以为自己可以得到救赎,可仍旧逃不过因果报应。
将离厉眼相看,双唇紧锁着,没有说话,他不禁哀求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要杀要刮,我绝不眨眼,但可否给我些时间,让我做完最后一件重要的事?”
“张井春!”
身后,白饵赫然朝他喊道,仿佛在警醒自己。他胆颤地回头,愧疚地说“白饵,我又要让你失望了。还请你帮我向难民转告,原谅我张井春犯下的过错,下辈子我定会好好弥补这一世犯下的错。”
“你哪来的下辈子?这辈子还没完呢!你别想就这么给逃了!”将离冷哼了一声,拳头一紧,将张井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哎哟喂!”张井春摔了个四脚朝天,虽然不算太痛,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雪花四溅,直往他嘴里飙。
将离冷哼一声,脸上透着冷漠,继而朝白饵走去。
白饵揪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看着张井春欲起不行的样子,她忍不住噗笑了一声。
“白饵”与她相近,他迫不及待地唤着,心里却没有多少勇气。
“你怎么在这?”她埋下头,轻轻问。
“我一直都在。”他立刻回道,眉宇间透着坚定。
原来他一直都在,原来他从未离去。
白饵很是惊讶,心中感激不已。长睫抬起,眉眼盈盈,正想说些什么,前头,张井春仓皇喊话。
“白饵!我先跑了!回老地方等着我!”
找着机会脱身的张井春,一边跑着一边回头喊道,不料,一个不留神,扑通一声,栽在了雪地里!
“你去哪——诶!”
来不及提醒,人已经倒了
心中一紧,白饵旋即赶上前。
“问你话呢!去哪?”
在白饵的帮扶下,张井春艰难地翻了个身,正想爬起来,眼前,将离遮天的身影忽然堵住了他的视线。
他缩了缩双脚,看了白饵一眼,胆颤地回“仙翁峰下有一片青山竹林,竹林中有一个小竹屋,被偷的半数香火钱被我埋在了小竹屋的地底下!我寻思着有了钱,咱们就有粮食了!”
“弯弯绕绕的,你该不会是想着趁机又逃了吧!”将离冷漠道。
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慌忙掏出浮生令,道“这是我生平最重要的一件东西,你若不放心,就暂时把它押你这!”
见了漂亮的牌子,将离弯下腰忍不住想要接过来看看,眼看那牌子就要落到手中,却被白饵推回张井春的怀中。
白饵将张井春扶起,朝他道“这一路不安全,我跟你去!”
张井春急忙回绝“你看你都冻成什么样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是信我的,对吗?”
“我当然信你!”张井春行路不便,若此行遇上狼人,连跑都跑不掉白饵有些担心。“可是”
“哎我跟他去。”
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白饵旋即抬起头,一笑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