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雪势一直延续到第二日,仿佛不会断绝。这座白雪桎梏的皇城,似乎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样貌。
走在进宫的路上,季青云忽然觉得周遭的景致好陌生,这条他走了三年的路,他第一次,觉得陌生。
路上有扫雪的太监,还有穿行的宫女,见到他之后,他们一如往常般向他行礼,甚至问安。每个人的脸上与之前相比,似乎多了几分安然。
他们,好像已经适应了这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看不见的暗流涌动,与他们不会有任何关系,他们的目的和心境很简单,也很纯粹,就和当初入宫那样,活下去;本本分分地做好每一件事,熬到出宫的那一天,无论这个王朝怎么变化,他们的目的也不会改变。
季青云习惯性地朝他们点点头,然后很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将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留在了身后。
他清楚,他们这种所谓的适应,不会持续很久,他们的目的,也不一定能够实现。因为,在这座如雪一般安静发生着的都城下面,正埋着一根根威力无比的引线,只待一场大火,这座都城便将化作一片火海,待那时,那些简单的、纯粹的目的,以余生冠名的心愿,都将毁于一旦。
顺应亡国之命者,终将不得幸免;牢记亡国之耻者,总要比前者多一份生的希望。
官袍被寒风吹得翻飞,在前进的路上,一路“哗哗”作响。
再转入一条官道,便到勤政苑了。此时,通往东宫的那条官道上,一顶官轿栉风沐雪而来。
“季太师——”太傅李执掀了轿帘,朝外喊道。
季青云顿了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东面的官道上,一辆轿子停了下来。轿中人在仆人在搀扶下,出了轿子,正朝他一步步走来。
看清了人面后,他旋即上前问安,“太傅安康。”语调平平,却不显尴尬。
“太师莫非也是去面圣的?”李太傅淡淡问。
“正是。”季青云恭敬回道。
言谈举止间,丝毫不显太师之威,与之前相比,倒是多了几分严谨。
李太傅看了他许久,说了一句“正好,你我皆怀有相同的目的,一路同行吧!”
“也好。”季青云平淡道,脸上佯装一笑。“太傅,请。”
“不知太师此行所为何事呢?”同季青云缓缓行进着,李太傅突然问。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受命监工雨花台修建一事,每日相关事宜皆要向君主汇报,但近日闻君主忧思成疾,未能早朝,按理说这事也不必叨扰。思及庆国大典将近,雨花台竣工在即,很多事仍需与君主相商,由君主做决定,故而,入宫面圣。”季青云缓缓道。
“老夫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胜任雨花台修建一事,除了太师,不会有第二人选了。”听到季太师的话,李太傅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太师费心了。”
“太师客气了。也谈不上什么恩情,既是良才,就不该被埋没。老夫早就听闻太师在前朝创下的丰功伟绩,民间的百姓对太师更是赞不绝口,太师是百姓口中难得的好官,老夫由衷地佩服。”李太傅点头称赞道。
“太傅抬爱了。鄙人始终相信,无论当政者谁,为了百姓的安康,只要鄙人在其位,定然尽心尽力。”季青云接了一句。
“哦?”李太傅不禁停了停脚步,细细咀嚼着太师之言,玩笑地问“老夫以为,太师是个能够看懂局势之人。若是有一天,太师追随的,并不能如太师期待的那样,太师还会说出今日这番话么?”
季青云缓下步子,暗自思忖着,他可以感受得到,李执似乎并非在试探自己的心,这句玩笑背后,仿佛还有另一层意思。
他读不懂,就像他读不懂当初他为何要在朝廷之上举荐自己主管雨花台修建一事。
他相信李执是个精明的人,以前,他认为,总有一天他会看破自己的伪装,举荐他去修建雨花台,本就是莫大的考验,因此,自那以后,他走得每一步都要比之前谨慎。
到如今,究竟是,他已经得到了漠沧皇、得到了李执的信任,还是说,这只是一个更大的陷阱,正等待着他陷下去?
未敢做过多思量,他展手同太傅转入了另一条官道,“太傅,请。”
继而解释“恕鄙人愚钝了。”
李太傅并未说话,他知道,并非是他愚钝,这个状似玩笑的问题,他会有自己的答案,只是他不敢说。
“老夫这次来是为了边关一事。边关传来急报,说,御史大夫秦枭在去北漠劝降的途中逃了,随后被一同前去的右将军多伦铎抓获,死在了其刀下。之后,右将军便独自赶往了北漠。按行程来算,早在一日前应该已经抵达了凯旋军的军营,但急报上却说,跟随右将军的一队漠沧士兵与右将军走散了,右将军的行踪已经无从可知了。这劝降一事,似乎没了进展。”李太傅有些忧心地说。
季青云早就料到秦枭此行,定难成事。秦枭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这次劝降,失败的可能远远大于成功的可能,那么他死的可能便注定要大于生的可能。那么怕死的人,断然会选择临阵脱逃。
不过,死了也好。生平做下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他会有今日一劫,也算是报应。
相反,若是他活着,才是对黎桑极大的不利。试想,若他真的到了凯旋军的
第159章 暗流初涌(2/2)
面前,去劝自己的族人归降于反贼,与其说是劝降者,倒不如说是多伦铎的筹码,待到两军开战,他便成了凯旋军的一大负担。
这样看来,在某种程度上,他的死,倒是让劝降一事无疾而终,也算是为黎桑做了一份微薄的贡献吧!
不管他多伦铎去了何处,这次劝降风波,终归是熄灭了。
季青云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事关重大,的确需要由君主来定夺。”
说着,不禁将步子加快,提醒“太傅,前面便是勤政苑了。”
李太傅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忧心忡忡之色。
勤政苑外,九霄华亭。
“仙师昨夜在宫中睡得可好?”漠沧皇坐在亭中关心着问。
身后,美人取来披风为他细细披上。“陛下,亭中风雪大,您大病初愈,可要保重龙体呀!”
他拍了拍美人置于他肩上的玉手,眼底流着淡淡的光。
“托陛下宏福,本尊睡得很是安稳。”寰宇镜目光很是平静,笑着道“看到陛下如今的气色明显要比昨日好,本尊彻底放心了。”
漠沧皇牵着美人的玉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得美人相伴,朕甚是欣慰。”
“能够替陛下分忧解难,是美人之耀。”美娇娘羞涩道,继而扬起玉指,为漠沧皇和仙师斟酒。
见到君主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兴奋,邱内官心中也格外兴奋,可是这种兴奋是伴着担忧而产生的。
“若要助太子渡过天劫,第一步,便是祭天神。”寰宇镜开始将话题引向漠沧太子一事。
“哦?”祭天神在漠沧并不罕见,每逢占星年,漠沧便会举行祭天神的活动,只是今年远在黎桑,正好错过了此处祭天神的活动。漠沧皇有些担忧道“若要祭天神,那便要登上天神台,只是天神台远在漠沧的天神山,若要赶赴,恐怕”
“陛下不必担忧。祭天神向来都是心诚则灵。本尊倒是有一法子,可助陛下完成这一步。”寰宇镜信誓旦旦道。
“还请仙师指明。”漠沧皇道。
“本尊听闻秦淮河畔有一座黎民山,其山巅屹立着一尊八方大鼎,每年开春,黎桑的君主便会在那里进行净鼎活动,因此,那块地方便成了极赋祥瑞之地。且此鼎位于山之巅,离天最近的位置,若要与天神相通,并不是什么难事。”寰宇镜解释。
“仙师的意思是,用八方大鼎代替天神台,达到祭天神的目的?”漠沧皇恍然大悟。
寰宇镜点点头,“本尊正是此意。”
接过美人献上的金樽,漠沧皇一边问“那依仙师之见,何事登山祭鼎较为合适?”
“本尊早时观天象,推算近日风雪天较多,下一个晴天,在三天之后。届时,陛下携百官赶在午时前登
漠沧君主与寰宇镜正交谈着,邱内官忽然接到外面奴才的来报。
“那好”漠沧皇正要做决定,邱内官忽然上前,抬声禀告“陛下!勤政苑中,太师季青云与太傅李执求见陛下。”
闻言,寰宇镜不禁将目光拉到亭外的勤政苑。
“朕正与仙师商议要事,若非大事,便让他们退了吧!”漠沧皇正色道。
邱内官紧着眉,上前附耳相告。
美人下意识地退在一旁,与寰宇镜对视了一眼。
“朕既将重任交给了他们,便代表朕相信他们,你亲自去和他们说,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吧!”漠沧皇道。
思及亡国太师的莫测之心,又怎能让人安心?邱内官正要说些什么,漠沧君主却急着扬扬手。“仙师,我们继续,方才说到哪了?”
君主为了太子一事,这一次,着实是煞费苦心了。邱内官抿了抿嘴角,默默退了出去。
“三日后祭鼎。”寰宇镜笑着提醒。
漠沧皇点点头,“对,那朕三日后便携美人登山,同百官共祭天神!”
勤政苑中,季青云同李太傅等候多时。
见邱内官出来,李太傅上前问“公公,陛下是否仍在病中?不便议政。”
邱内官摇摇头,“昨夜轩辕殿来了两位自蓬莱而来的仙师,说能替治陛下的病,也能寻回太子。眼下,陛下大病初愈,正同仙师商议寻太子之事。”
李太傅同季青云面面相觑,有些茫然。“仙师竟有此等能力?”
“此事说来话长。”毕竟季太师在此,有些话,不得不防。邱内官道“两位大人,陛下有言,关于朝政之事,暂由太傅做主。”
他朝季青云淡淡点头,眼神别有用心。
季青云旋即同太傅拱手道“微臣遵旨。”
看着邱内官离去的身影,李太傅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他听得出,公公今日传话的语气有些心不在焉,莫非此事与突然出现的仙师有关?
正思忖,季太师忽然言“既是如此,鄙人回府写了奏章,再来同太傅大人商议雨花台以及庆国大典一事。”
以前都是同漠沧皇汇报,如今任务突然要做交接,着实有些费神,未做多虑,季青云急着告退。
见太师欲走,太傅顿了顿神色,突然别有深意地道“想必在太师心中,此时定然有着与老夫同样的疑惑。倒不如,一路同行。”
闻李执所言,季青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立住身子,朝他道“太傅说笑了,太傅乘轿而来,而鄙人习惯步行。只恐,难以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