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着的西洋挂钟发出“滴答”的报时声,姮娥闻声望向钟表上的指针,时间指向了十二点,她刚要收回目光,视线却在半空中和高陵的目光撞到了一起,电光火石之间,高陵眼中似有暗芒闪过。姮娥垂首,慢吞吞地拿起桌上的茶盅。
陶诗怡比沙发上的另外两个人更早注意到了西洋挂钟上的时间。她不由深吸了口气。一个下午,在自己一番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的谈话之后,这位外表貌若天仙、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少帅夫人不仅没有做出半点表态,甚至无论自己说了什么,连情绪都没有一丝起伏,陶诗怡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油盐不进的人物,她自嘲地牵了牵唇角。虽然少帅夫人这里让她无从下手,但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到了,该做的她也已经做完了。浙商和晋商这几年的交锋已经到达了白热化,自己这边诚意十足,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剩下的就看少帅这边的回应了。
想到这里,陶诗怡心神微松,这个时候,她也该告辞了。自己的丈夫之所以放心她一个人过来,也是因为她十分会看眉眼高低。
陶诗怡放下茶杯,含笑和姮娥告辞“太晚了,我就不打扰少夫人您休息了,少夫人,高司长,请恕我失礼,我先告辞了。”
“夫人太客气了。”姮娥微笑着朝陶诗怡颔首,招手吩咐站在一边服侍的佣人“你带孙夫人去客房休息。”
目送着孙夫人上了楼,客房门发出一声极轻微地“啪嗒”关门声,姮娥收回视线,她站起身,轻声邀请高陵“世兄,我们到小书房说话。”
“我正有此意。”高陵随之站起身,跟在姮娥身后去了一楼客厅拐角处的书房。
书房外面,高陵的亲信亲自守在门外。
高陵上一次来官邸还是半年前,他随意地打量了一下书房里的布置,只见红酸枝鎏金云纹的长条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案头上的汝窑天青无文椭圆水仙盆里养着一株半开的紫玉莲,两尾朱砂晴龙睛在水盆里悠闲地游来游去。
崔姮娥住进来不过一天,书房里的布置便与原先截然不同,不过是随手添置了几样新器物,就让原本平庸的布局顿生一股清雅、古朴的韵味。
高陵的目光在书案上凝了一凝,只见澄泥砚里墨迹未干,镂雕金玉满堂花纹的田黄冻镇纸下压着一张墨迹淋漓的宣纸,纸上是手抄的《金刚经》
见高陵一直在打量书桌上的这一幅字,崔姮娥信步走到书桌前,将宣纸卷起放到一边的三阳开泰竹节雕纸筒里,落落大方地微笑道“练笔之作,让世兄见笑了。”每当遇到难以决断的大事时她都会把《金刚经刻石》临摹一遍,结果陶诗怡登门拜访,她只好停笔接待客人。没想到这官邸里的丫鬟这样惫懒,宣纸铺在桌上竟连收也没有收。
“弟妹这一手字远胜世间诸多须眉。”高陵话语里满是敬佩,只是脸上的神情怎么看都带着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
姮娥闻言只是笑了笑。和高陵分宾主在书房里的五福捧寿纹红酸枝沙发上坐下。
高陵摸了摸鼻子,直接切入了正题“弟妹,事情我已经查明白了。冯晓之所以会不知死活地对你下手,是因为他新纳的一位姨太太给他递的消息恒疏通栈的幕后老板并非黄忠,真正的老板会在四月二十六号那一天出现在苏城外的落梅庵,和洪门的负责人见面。”
姮娥听到这里唇弯了弯“世兄有话直说便是,何必说些弯弯绕绕的。”
高陵面色一沉,这崔姮娥背着博御私自前往苏城,还差点出了事,这几年来又一直和洪门交往甚密,这是想要做什么。高陵薄唇扯出一抹淡笑,桃花眼里却不见半点笑意“弟妹既然如此想,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洪门对我们新正府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恒疏通栈却在暗中支持洪门的青衣社,每年的钱财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弟妹这么做,是把博御放在了什么地方?”
姮娥微微垂下眼皮,她盯着自己葱白如玉的指尖,红唇弯出一道嘲
第六十三章 纠葛(2/2)
讽的弧度“恒疏通栈是我的私产,和陈家有什么关系。至于和洪门的合作……”她抬起眼,唇角的弧度越发深了,一双明眸却清冷如雪“不过是在商言商。”
“这么说还是我小题大做了!”高陵的眼神比崔姮娥更冷“博御原先的计划是扶植青帮以达到和洪门分庭抗礼的目的,你这么做,不但破坏了我们的计划,还让我们前期的布置付诸东流。你的一句在商言商,未免太轻描淡写了。”
“青帮只是陈玺养的一条狗,选择冯骁,是因为他听话,可他这么蠢,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既然迟早会坏事,早总比晚好。”
高陵闻言冷哼了一声“这半年洪门把青帮挤兑得连个站的地儿都没了,冯骁偏听偏信也是事出有因。我倒是好奇,他新纳的那位姨太太究竟是什么人,弟妹心有七窍,竟然都能被她骗过去,这么一想,冯骁也不是那么蠢了。”
高陵冷嘲热讽的语气令姮娥皱了皱眉,这人对她的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据传闻高陵和陈玺是生死之交,她能理解他这个好兄弟为陈玺抱不平的心情,可她凭什么要忍。若说自己的错有三分,那陈玺的错就有十分。姮娥眼神冰凉,话语里充满了浓浓的不悦“世兄自己没本事找到那冯骁的姨太太,这是把我也当成犯人审了?”
高陵几乎要被崔姮娥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了“难道不是你崔姮娥截走了人,现在倒来跟我装糊涂。”
“我和明姨太太素不相识,一个想要我性命的人,人若在我手上,我早就将她碎尸万段了!”姮娥一双明眸目光如电,话语里杀机四溢。
高陵却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若不是他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人的确在崔姮娥手上,说不定自己真会被她高超的演技骗过去。
“长青路,‘海棠春’服装店,人是在那里失了踪迹。海城的太太、小姐们最喜欢‘金针娘子’沈云秀制衣的手艺,只怕谁都想不到沈娘子刑讯、杀人的技巧也不错。”时间紧迫,高陵没那个精力再和崔姮娥多做纠缠,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说话的语速慢吞吞的,一双精光闪烁的桃花眼不放过崔姮娥脸上的一丝表情。
高陵
“明岚我自然会找。”高陵在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十分淡漠,这样一个女人还不值得他费心思,反之,他尤为关注的是崔姮娥。
一个弱女子,手里不仅掌握着富可敌国的恒疏通栈,还利用分布在几大省的服装店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与各大商会皆有合作,勾连黑帮势力,结交国外的军火商人,钱脉、人脉、军火、情报尽握于手,平日里却深居简出,做得最多的事情不过是弹琴、绣花。高陵调查得越是深入就越是惊心。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却蛰伏在博御身边,不知何时就会露出锋利的獠牙,如此不动声色,多么可怕!
高陵心念百转,犀利的目光紧盯着一脸平静、面色如常的崔姮娥,慢条斯理地道“一个姨太太翻不出什么风浪。我好奇的是,那个明岚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够劳动弟妹赤膊上阵,我更好奇的,是弟妹和洪门合作的目的。说来我还应该感谢明岚,若不是她,恒疏通栈和海棠春又怎么会浮出水面?这还只是冰山一角。也不知道博御站在这里,能不能认出自己的枕边人!”
“你放肆!”姮娥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八仙过海嵌象牙台面的红酸枝木茶几上,桌上绘着苏堤春晓的粉彩茶盅随着她的力道震了震。轻微的细瓷响中,她清灵的嗓音冷如寒冰“高少陵,我叫你一声世兄是敬重你,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陈玺和我上有高堂,我们的夫妻关系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崔姮娥的话说得很不客气,高陵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到脸上来,他一双桃花眼眯了眯,脸上不见了以往的笑色,反唇相讥道“少夫人如此色厉内荏,是被我说中心事了吧。博御虽然被你蒙蔽,我的眼睛可没瞎,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崔姮娥冷哼了一声“就算要解释,也不是跟你。我的事,我自然会跟陈玺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