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州府内。
汤铭将贺友建信中所说之事告诉了妻子。
邹芸允是个识大体的女子,立马就不再哭闹。
“该如何应付?”
邹芸允问道。
“查缉使身份过于敏感。既然他想隐瞒身份,那我也装作不知。不过此事还是需要密报定西王殿下。毕竟友建信中说他自称是西北特派查缉使,并不是奔着我丁州而来。”
“你是说擎中王对定……”
“不要多言,一切尚未有定论。”
“儿子怎么办?”
“唉,我会给友建回信告知情况,并且通告通往边界战区沿途的哨卡、官驿加强戒备,搜寻松儿下落。至于别的,就只能让他自求多福。松儿也老大不小了,就当是一次历练吧。”
邹芸允艰难的点了点头。
她觉得胸腔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汤铭回到议事厅并没有给贺友建回信,只告诉了他的心腹三个字知道了。随后他从案几的左下方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有一个六棱状的长匣子。
一块四四方方的金属安在匣子的正上方,它的上下左右各有四个孔洞。两根细细的铜棒沿着孔洞插入,在金属块的内部十字交叉。
这是密报匣,只有定西王下属的各州州统才有权利使用。
汤铭小心的抽出一根铜棒,匣子即刻打开了一半。这一半内部的空间呈陡坡状,无论放进去的是什么都会滑入没有打开的半边。因为陡坡和旁边有一个高度差,因此滑入的东西是没有可能再重新倒出来的。
那条铜棒在抽出来的瞬间,金属块两端的孔洞就会关闭,再也无法插回去。另一条铜棒是给定西王准备的。等匣子送到他手上之后,只需将另一根铜棒抽出便能打开纸条滑入的半边。然后这个匣子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需要工匠重新铸造机括才能再度使用。
汤铭把写好的纸条放了进去,合上匣子后派专人火速送往位于齐州蒙州之间的定西王府。
丁州边界。
府长贺友建集三路大军,屯兵二十万,坐镇边界五镇。
此刻中军行辕就设在集英镇中。三面分别写着丁、汤、贺的战旗插在上面飞扬着。
行辕内不断有军士进进出出,一封封战报如雪片般飞来。
沈司轩和傅汉阳拿着战报,对着边界的地图眉头紧锁。二人分别统率着五万车兵和八万骑兵。
在空旷的草原上,骑兵是作战能力最强的兵种。他们机动性高,速度快,追杀能力极强,冲击力大。即是草原王庭的主力部队,也是丁州军的先锋。
但是骑兵也有着致命的弱点,便是不易于保持完整的阵型,他们最怕的就是车兵。战车能攻能守,虽然机动性稍差,但是其上乘坐的士兵可配备多种武器。远可用弓弩齐射,近可用刀剑劈砍。有时候车兵一轮冲击,便能将草原狼骑的阵型弄得七零八落。
贺友建并不在行辕内。今夜一抵达驻地。他便披挂上全幅甲胄,带着副
身上的柳叶凤翅甲在寒风中被冻的蒙上了一层白霜,流银色的敖龙盔和火把交相呼应。走到哪都能被军士一眼认出来。
这是他多年带兵征战的习惯。大战在即,一定要每一座营帐都走一圈,转一遍。让弟兄们都知道我就和你们在一起。手挽手,肩并肩。没有谁会因贪生怕死跑掉,也不可能调转枪口在背后下黑手。
“为何军营之外还有火光?难道镇内还有百姓尚未撤离吗?”
贺友建问随行的副将。
“府长,那是祥腾客栈。”
集英镇,祥腾酒家。
“你们怎么不听从州统大人的撤离令?”
贺友建质问着祥腾酒家的掌柜。
“这里是祥腾酒家,我想府长大人应该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吧。”
“……此处即将沦为战区,你二人还需多多小心。一旦开战,本府将无暇顾及于此。”
贺友建语气缓和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这自不用府长大人费心。何况狼骑此次只是以骚扰为主,狼王明耀尚无大规模开战之打算。”
贺友建听闻后心里一惊,这和他近日来分析情报得出的结论一模一样。
祥腾酒家遍布天下,除中都城外其余四王治下的每一州都有它的分店。也是向来排外的太上河中唯一能以盟友身份在河上经营楼船酒家、赌坊的势力。
“就连小小的集英镇分店也能有如此实力……难怪临行前州统大人再三告诫自己对集英镇要小心对待,看来缘由就是出自这里。”
丁州官驿。
姜恒娇给众人都分配了营帐后大家都早早歇息了。经过一天的跋涉,就连岩子都有些吃不消。
只有汤中松汤大公子,这会儿依旧神采奕奕。
毕竟坐在轱辘上总比两条腿走路轻松得多。
他不知又从何处弄来了点儿散酒,看刘睿影也没有睡意就死皮赖脸的非要到他的帐中喝两杯才过瘾。
“我看那李韵对你挺有意思啊。”
汤中松一只脚踩着椅子旁边的扶手,身子往另一边倾过去,就这么岔着腿坐着。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把上衣解开了一半,在胸前搓来搓去。
“公子说笑了。在下刚来乍到,与李韵姑娘也不过是初见。最多算是同行之谊而已,怎么可能有男女之情。”
刘睿影喝了一杯酒说道。这是他从到了集英镇以来喝的最不紧不慢的一杯。
“嗨呀,你能不能收了这些文词儿?什么说笑,什么同行之谊。我这耳根一听到这样的话就想起原来我那死老
第六章 夜阑人不静(2/2)
爹给我请的几位教书先生。你知道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吗?”
刘睿影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他们不是被我打跑了,就是被我整的再也不敢见我,哈哈哈。”
“公子真是位性情中人!”
话音刚落,汤中松就“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刘睿影的酒杯都震倒了。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行行行,你文雅。那我换个方式说一遍。”
“敢问查缉使大人能否与在下以平辈常道相交?今夜你我二人只聊见闻,不论国事。何如?查缉使大人允否?不允否?”
“允也允也,公子有命,在下安敢有不从之理?”
顿时,二人都畅快的笑了。
丁州官驿外。
树林中有人在散步。
每一步都很轻,轻的连地上的枯枝都没有踩断。
从身形判断,这定然是位女子。
是位绝美的女子。
就这么柔慢的走着。除了身影的移动外,整个人都没有丝毫别的动作。
宽大的罩衣盖住了手臂,风帽遮住了面庞。
月光顺着树枝的空隙洋洋洒洒的照下来,照在地下的雪上又反到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蒙了一圈淡淡的光晕,显得极不真实。
她没走两步便停下了,仰头摘掉了风帽。
束好的长发从帽兜中倾泻而出,瀑布般划过她的后颈和肩头,落在单薄的背上。
摘掉风帽的时候,她的手露了出来。十指纤长,柔嫩无骨。手腕的关节即使有些突兀,可那凝如玉、白如雪的肌肤也足以弥补这一切。
可惜她的面庞并没有多少血色,让人不自觉的感到一股冷峻。不过此时却很应景,应这天上的月,应这脚下的雪。
若是集英镇的人看到祥腾酒家里风骚俏皮,活力十足的李韵姑娘居然还有如此凄清的气质,不知会作何感想。
其实此刻的她更容易让男人想入非非,因为无论是谁看到都会从心里泛起一股子疼爱之情,想要把她拢到怀中好好珍惜着。
李韵不知道站了多久。
突然将罩衣一扬,抽出一柄长剑。
剑和她的身形一样。
宽一分太多,收一分过少。
她左手握着这柄没有剑鞘的剑,缓缓地将其横在胸前。
又停了许久。
李韵低着头,像是在进行着什么仪式。
忽而皓腕一转。
长剑如吸海垂虹一般,把地上的枯枝、落叶、残雪纷纷卷起。
霎时间乱石穿空,狂风夹杂着剑劲好似拍岸的惊涛将这片树林都撕开了一个口子。
李韵没有停下。
她一剑接一剑的劈出,身子随着剑不断地翻腾跳跃。
这
只是当时手中无剑,脚下无雪,头顶无月。
青丝也未曾束起。
此刻与当时,判若两人。
她每一剑都很拼命,但每一剑都很仔细。
除了把枯枝和落雪扬起之外什么都没有变化。
潮水般的剑劲与气力总是在即将溢出树林、砍倒树木时消散。
剑气纵横难。
剑劲雄浑也难。
但试问天下间有几位剑客能拿捏的如此精巧?
“又下雪了?这就是西北所谓的倒春寒吗?”
刘睿影醉眼朦胧的出来解手。
以他的水平自然是喝不过夜夜笙歌,纵情酒色的汤公子的。
几杯黄汤下肚,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醒来一抬头,帐中只剩下他一人。
思绪和记忆瞬时涌到脑门儿前,让他上面渴下面憋。
刚出了帐子,迎面的雪花让他酒醒了七分。
李韵听到有人从营帐中出来,急忙收了剑。像先前那样在月光下,雪地间定定的站着。
刘睿影在帐后撒尿不经意抬头一看,发现官驿外的树林里好像有个人影,也不顾尿完没尿完便赶忙把那玩意儿塞了回去。转身进帐中拿上剑向树林中的人影处跑去。
“是谁!”
刘睿影看那人在自己跑近之后依旧纹丝不动。
“你吓死我了!”
“查缉使大人,你……你快把剑收起来……我以后不叫你小弟弟了还不行嘛……非要这么吓唬人家干嘛……”
这不是李韵又是谁呢?
“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睿影定了定神把剑收起来问道。
“这不是晚上太寂寞了睡不着嘛……唉,想我在祥腾酒家的时候,不说每晚欢宴但至少也有人陪着说说话儿啊。哪像在这里,只有一堆凶巴巴的军士、煮的稀烂的面条和漏风的营帐。”
“小……查缉使大人,长夜漫漫。不如我去你那坐坐?就咱们俩也能说说体己话。”
李韵往刘睿影身边蹭了蹭。
有意无意的用胸膛摩擦着他的胳膊,下巴轻轻的挨在他的肩上,说话时温热的湿气吹在刘睿影的耳垂上,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脖子僵硬的无法转动。
“李韵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兴许还要赶路。”
刘睿影的左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飞快的沿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见到刘睿影离开,李韵顿时收敛了笑容。整理了一下鬓角的乱发之后,也向营帐中走去。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向天空飞去,恰好合着李韵进帐掀起门帘儿的响动。
随即,汤中松的帐中就灭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