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怀德沉默半晌,末了双膝跪地,低声说道,“先生,弟子自小受您教导,本该将一身所学物尽其用,造福大齐。但无奈弟子少小离家,多有苦楚,对于大齐江山,权势争夺实在没有半点儿兴趣,只愿守着妻儿一生平安喜乐到老。”
说罢,他又重重磕了三个头,再次赔罪,“弟子辜负先生的教导,还望先生恕罪。”
冯先生本意只是试探弟子的心意,虽然他也猜得几分,但终究还抱着几分希望。可惜,这会儿耳听弟子这般果断的拒绝,他忍不住就恼了。
“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子,什么少小离家、多有苦楚,说到底就是舍不下董氏的温柔乡?你若是做了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天下美女取之不尽,胜过董氏的数不胜数…”
“弟子宠爱董氏,并不是因为其容貌。当日弟子只是曹家一个傻小子,董氏嫁我为妻,半点儿未曾嫌弃弟子痴傻,反倒照料有加,哪怕手里仅有几文钱都要给弟子买肉包子,她自己则带着董平以干饼果腹。后来弟子身世大白,她追随弟子进京,忍受母妃刁难,扮傻自污躲避皇家试探,甚至冒着殒命的危险为弟子生了两儿一女,可谓劳苦功高。
如今她刚刚历劫归来,尚且没过几日安生日子,若弟子登基为皇,她必定又会处于风口浪尖儿…”慕容怀德说着话,想起临走前一晚,妻子安然的睡颜,心里越加坚定,“总之,弟子绝对不会登基,还望先生应允。”
“你一口一个董氏,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愿做皇后?”冯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那可是一国之母,天下女子最想登上的位置。她一个农家女子,能占个妃位就是祖上厚德了,更何况还是后位?”
慕容怀德却是摇头,笑道,“当日,弟子身世大白,董氏恼得昏厥。在她心里,她更愿意弟子是曹家的傻柱子,不是什么王爷。天下女子虽多,唯有她一人真心待弟子。
若我登基为帝,必要笼络朝中重臣选取妃嫔入宫,到时候后宫倾轧起来,董氏和三个孩儿的安危必定不保…”
“不会,可以安排暗营保护…”冯老爷子刚说到一半,就被慕容怀德打断了,“先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刚刚殡天的皇上和太子,不见得没有暗卫保护,妃嫔也是挤满了后宫,但为何子嗣依旧艰难,以致如今皇位空悬?”
慕容怀德眼里闪过一抹冷色,又道,“再者说,朝堂上下奢靡成风,百姓度日艰难,大齐早已是千疮百孔。弟子实在不想禅精竭虑,耗费所有心力,周旋于权势之间,身后妻儿还要被算计毒害,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我只愿守着妻儿,护佑他们平安。”
他这番话有情有理,说得很是恳切,冯先生嘴巴开合半晌,到底没有再说出半句,
“好了,好了,冯老哥。”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杨先生,这会儿走上前扶了冯先生坐下,笑劝道,“老哥,您有这样重情重义的弟子,应该欢喜才是。若他是野心勃勃之辈,您才真该头疼呢。自古以来,但凡坐上那皇位之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别说师长亲友,就是父母兄弟也说杀就杀。那把椅子就是白骨累成的,王爷这是看得透彻了。”
“哼,”冯先生闻言心下也消了气,但还是冷冷讽刺道,“他哪里是看得透彻,明明就是离不得一个妇人。委实是窝囊之极!”
慕容怀德也不反驳,赶紧起身给先生倒茶,低声赔笑道,“先生也知弟子没出息,那就随弟子南下,可好?桃源岛那边,万事开头难,实在离不得先生坐镇指点。再者说,弟子前几日刚刚取了北蛮大王子阿木尔的人头,北蛮如今乱成一团,大齐七八年内暂且不必担忧外敌来犯。而噶尔迪是大金汗王嫡系血脉,将来定然要回草原继承汗位。论到武艺,弟子还能教导一二,但帝王之道还要先生亲自传授。
在他成长这段时间,只要对大齐生出亲近之意,再为草原牧民多寻些活命之道,说不得又可保大齐边关几十年平安。
这也算是弟子为大齐百姓的太平日子尽分心力,还望先生助我。”
冯先生闻言,眼睛骤然一亮,脸色又缓和许多,开口追问道,“北蛮当真内讧了?若是如此,倒算你大功一件。”
杨先生也是拍手笑道,“冯老哥谦虚了,这哪里是大功一件?只要边关十年无战事,大齐许是慢慢就能缓过几口气,百姓也有太平日子可过,这简直就是举世之功,厚德无边。”
冯先生眼角眉梢儿也挂了笑意,瞪了弟子一眼,淡淡道,“算你还有些良心,没被美色迷得忘记了本分。”
慕容怀德连连应声,末了又捡了些海岛的景致和趣事说来哄先生欢喜。冯先生却是摆手,说道,“你就不必巧嘴哄我了,南边的事我比你清楚。董氏这些时日正带了人在海宁建作坊,她此举虽是好意,但着实有些莽撞了。氏族之力再大,总是斗不过官府。再者说,笼络人心也不一定非要以利益捆绑。董家也算书香门第,真不知她为何如此重利,偏偏还满脑子古怪主意,开条财路同随手摘果子一般容易。”
慕容怀德熟知先生
第二百三十五章 拒绝(2/2)
的脾气,这时候也不替爱妻辩驳,反倒皱眉附和道,“妇人始终都是目光短浅,只知许以小利,若是掌管一家一户后院还可,放在外面还是成事不足。”
杨先生闻声摆手,应道,“董氏做法也不算错,只不过…”
他说到一半才发现是上了当,抬手就敲了弟子一记,笑骂道,“你这小子,一肚子心思都用来谋算我这老头子了,是不是?”
杨先生也是哈哈大笑,羡慕道,“冯老哥,见得你们师徒如此亲近,真是羡煞我也。我若是也能收个怀德这样的弟子,此生就真是没有憾事了。”
“杨老弟这话可是不实,别人暂且不说,董平那孩子着实不错,否则你也不会收他做了半子啊。”
两个老头儿互相恭维,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杨先生喝了一口茶,转而抬眼望向慕容怀德,说道,“说起来,我们书院门下入仕的那些弟子,别看如今高官显赫,实权再握。论起为百姓谋福利,真是不如怀德一分一毫。老夫今日之所以前来走动,也是被他们纠缠不过,谁都想做个从龙之臣。
怀德既然没有那份心思,老夫也轻松了,日子终于可以清净了。待得过了年,老夫就回书院去,远离这京都的浑水。”
说罢,他就起身告辞,“你们师徒难得相聚,老夫这就先告辞了。家中老妻为小女准备了些杂物,王爷此次南下若是方便,就替老夫捎带回去,可好?”
“当然,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先生尽管派人送来就好。”慕容怀德恭敬回礼,末了又送老爷子到了二门口。
冯先生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高声吩咐人手整治酒菜。师徒二人坐在一处,一边小酌一边把朝堂如今的形势说了个清清楚楚。
原本“重病”卧床的太后,不知何时就会咽气的太后,这些时日眼见儿子和孙子接连离世,她居然奇迹一般康复了。如今正在几位权臣的协理下撑着大齐的朝堂,而推举唯一的嫡亲孙子登基为帝就是这老太太的提议。几位权臣各自争权倾轧多年,谁也不想对方占优势,如此之下,毫无根基和派系的中山王也正合他们心意,极适合继续做一个傀儡。
于是,海捕文书眨眼间就撤了下去,吴家满门则因为构陷皇家血脉而做了阶下囚。被查封的中山王府,重新开了大门,珍玩玉器,金银布匹,整车的拉了进去,奴仆美婢,应有尽有,除了主子一家不在,整个王府比之先前可是热闹许多。
柳家舅老爷也连升三级成了翰林院的编修,柳夫人得了个二品诰命的封号,整日带着丫鬟出门去
说到这里,冯老爷子笑得嘲讽,“丙字组探回来的消息,柳老爷已是派人去蜀地接本家侄女去了,不必说,只等着你登基为帝,他就把侄女送进宫去。先前柳孝贞被砍头,他行事还像个慈父模样,如今看来也是个被名利熏黑心肠之辈。”
慕容怀德想起被毒死的母妃,冷冷应道,“左右母妃欠柳家的债我已还完,以后他们是生是死,与我再无半点干系。倒是先生,您明日还是随我一同南下吧,岛上气候好,极适合您养身体。”
冯先生却是摇头,“朝中如今局势未稳,我还要留下再观察几月,待得年后再南下也不迟。你回去南边,千万记得不要心急,先造船招人手,护得岛上平安是首要任务。其余之事,待得脚跟站稳再行拓展也不迟。”
“是,先生,弟子记下了。”慕容怀德抬手给老爷子倒了一杯酒,笑道,“杨先生这会儿怕是已经把方才那些话转诉给那些人了吧,不知他们会是何等反应?”
杨先生冷哼一声,“还能如何,无非下巴掉了一地就是。谁能想到,这天下还有人连皇位都不稀罕。”
慕容怀德干笑两声,生怕先生再数落起来,赶紧夹菜倒酒,殷勤献个不停。
不说他们师徒如何,只说杨家大厅里这会儿当真是雅雀无声,所有人望向杨先生的眼神都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那可是皇位,不是谁家屋子里的破烂椅子,怎么会有人不肯坐上去?难道是他们耳朵出毛病了,被鸡毛塞住了,还是先生开了个玩笑?
杨先生一边慢悠悠喝着茶水,一边津津有味的瞧着众多弟子的精彩脸色,末了终是失望叹气,“你们不要猜疑了,我还没有老糊涂到听不清话的地步。中山王确实无意于皇位,你们再找别的人选也好,慕容家的旁支子嗣还算兴旺。另外,中山王此次搅乱北蛮,起码边关会有十年安宁。甚至于,以后数十年内,他都是两国平安的关键。你们若是有些什么心思,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莫要轻易犯险,否则自己丢了性命不说,又毁了大齐百姓的安宁日子,可就是整个大齐的罪人了。”
说完,老爷子挥挥手撵人,“你们都回去吧,我累了。”
一众官员们互相对视一眼,都是起身告辞出去了。
杨夫人赶紧从后堂走出来,一边扶了自家老爷往屋里走一边惊奇问道,“老爷,你说这中山王是不是傻掉了,怎么连皇帝都不肯做呢?本来还以为他入主皇宫,君诚也能起复,到时候婉音就能回来了。不用困在南边那鸟不拉屎的海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