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尽听着他的话,安静地坐在一旁。
他望着跳动的炭火,挠了下后脑勺。
责任,这个词在他漫长的成长路程里,不是什么新鲜词。
以前是轮不到他背负,现在是只剩他一人,由不得他不背负。
“你是太子,你可以一走了之。”李泽望着他,“忘记自己是神族这件事,逍遥地活下去。”
逍遥二字,他说得很重。
“你可以再也不面对神族,做你想做的一切。”他摇头,“这并不丢人,但确实懦夫。”
“啧。”赵青尽笑了,“你这属实是安慰两句,再扎一刀。”
他看着李泽,忽然问“那你呢?你扔下作为凡人世子的一切,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你不是在逃避?”
雪花飞扬,自窗外落入盆景里。
那苍翠的四季青,迎着寒风岿然不动,如同李泽的心境一般,波澜不惊。
他望着窗外,看着对面屋檐上薄薄一层覆雪,面无表情“这天下,若没有沈慕琼,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缓缓转过头“世人迂腐、势力、自以为是。没见过的,便认为是不存在,没听过的,便认为是杜撰。用最真诚的笑意掩盖最卑劣的企图,所做一切不管多么冠冕堂皇,最终也永远只爱自己……我留在沈慕琼身边,就是在尽我最大的克制,履行我对天下的责任与义务。”
李泽微微笑起,眼眸似乎穿越了万千时光。
那云淡风轻的样子,着实吓到了赵青尽。
同样的话语,若是从叶虚谷口中说出来,赵青尽一点不担心,可是从这个能将神王轻松压制,也能徒手打上神殿的男人口中说出来,颇为惊悚。
绝对的实力,配上危险的发言,让人背后发凉。
虽然不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但赵青尽此时无比感激沈慕琼。
若非沈慕琼真的在乎这六界,打心底里觉得凡人有趣,那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赵青尽连忙摆手“行了,别说了,你做得对!”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李泽挑眉看着他。
“像你这种高深莫测的人,都是这样寥寥几句就点化众生的。”他竖着大拇指,一脸钦佩,“厉害啊。”
说完,他赶紧转移话题“你盯着那些条子看了半天了,有什么收获?”
赵青尽在屋里等到现在,就是在等李泽看完那些飞鸽传书,给他个准话。
“兴州那边有点特殊。”他说,“四大结界,唯有兴州没有山神土地。”
他想了想,“哎呀”一声抱怨道“守护兴州结界的守护者,真身是一条修蛇……就是上古时期,黄帝让后羿去斩杀的那条大修蛇仅存的后人,简单来说,就是和神族有不能磨灭的深仇大恨。”
赵青尽眉头紧皱,摇晃着凳子“后来结界出现在六界,谁知道怎么选的,那条修蛇成了兴州结界的守护者。如此一来,显得我们神族就像是……是吧!传出去绝对要被嗤笑。于是本该有的山神土地,还有其他的小神,都因为这段历史,没人敢去兴州。”
他说到这,顿了顿“因为是你,我才说实话的。外面只知道兴州地界偏僻,信仰混杂,所以没有土地庙……”
和神族有着灭族之仇的兴州守护者,确实不会对神族有什么好脸色。
无法得到第一手消息的赵青尽,只能寄希望于李泽。
“可能之后还得你美言几句,好让李舒凡顺理成章地去帮忙。”
李泽没说话,只看着面前的字条,手指按着其中一张,推着它,重新排列组合。
“兴州情况不好。”他淡淡地说,“虽然收到了沈慕琼的手书,也同意和我们站在一条线上,但是……”
他点着字条,片刻道“比起相信沈慕琼,他应该更相信自己。”
不是每个妖怪,都有大局意识。
也不是每个妖怪,都会对别的大妖感到认同。
李泽看着字条上的小字,能体会到那条修蛇对青州的不认可。
“他想自己单干。”他沉声道。
“单干?”赵青尽愣了,“他……他……”
一连说了两个“他”,却还真没找出来反驳的理由,一时语结。
“他不会听我的完全在意料之中。”沈慕琼的声音响起,她从窗边走过,撩开布帘,看着屋内的两人,“兴州那条蛇,活得比我们其他人都久很多,我们尊称他先生。”
“大概是活得太久,所以固执地不能行。”她提起一旁的壶,沏了一杯茶。
“……你去哪里了?”李泽望着她问。
“什么?”沈慕琼有些不解。
“你身上的味道,和平时不一样。”
“哦,今天林欣来了,我点了桂花的盘香。”她端着茶盏,润了一下嗓子,“你们
她轻笑,将信从袖兜里抽了出来“来的路上正好和叶虚谷打了个照面,王玉堂这次事情办的不错,有这些,案子可以收网了。”
说完,她看着赵青尽强调了一句,“你得一起去,你得亲眼看看,罗汉堂是怎么把好端端的人毁掉的。”
一夜时间,只有鱼身的王玉堂,沿着云唐江一路往西。
大概因为是在妖族地位很高的横公鱼,所以一路畅通无阻,仅仅一晚上的时间,就搞清楚了陈家大部分的人的死因。
“和我们推测的一样,都是被吃了寿命。”沈慕琼坐在马车里,“不一样的是,这个寿命是作为交换被吃掉的。”
她看着李泽和赵青尽“还记得之前他收集古画,差点死在纸魅手里的事情么?那其实不是个意外。”
沈慕琼将信递出去“我们都以为他是意外被吃进画中,实则不然。他是花了重金,大价钱,目的就是为了成为纸魅,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
听到这两个人,赵青尽五官都要扭曲了“你是说,他一个凡人,他是想用成为妖怪这种形式,得到永生?”
沈慕琼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就像这一次,我们之前分析他是为了报抢夺家产的仇,所以在二十年里对自己的亲戚下手。”
说到这里,她撩开车帘,看了一眼窗外。
雪依旧在下,前往陈家的路泥泞不堪。
她沉默了片刻才说“实际上,他是为了成为那水虎的从属,为了化妖,储备寿命。而这交易,早在他七岁落水那年,就已经以口头形式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