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常守军屯。
说是军屯,其实是一座城池,本名叫常守城,只是施行的是军屯管理。
几千个营帐驻扎在平坦的地面上,远远望去仿佛一个个鼓起的大包,此时太阳热烈,士兵们正在吃午饭,一个个蹲在营帐边,三五成群。
远处的犯人们在储运河沙,累得直不起腰,再远一些,是犯人们住的低矮木房,密集拥挤。
主帅营帐内,常守军屯的主帅王守义望着朝廷传来的文书,两道剑眉狠狠皱在一起。
他有一张可以称作儒雅随和的脸,脸型稍长,鼻梁高挺,深敛的内双透露出了几分狠厉,让人知道他不是简单的角色。
“呵,这周时璟真厉害啊,来思南县半个月,就将冯家,司家两个地头蛇连根拔起了。”
一旁站着的文士点点头,“确实是个人物,我们必须小心应付。而且之前派出去祸乱常宁军屯的那几个士兵,前几日回来说他们遇到了思南县的县令.......”
王守义眯眼,眼里露出一抹冷光,“被发现了?”
文士点点头,叹了口气,“那县令是个机智的。发现了那几个士兵是我们常守军屯的人。” 3132✪392e✪313✪5✪3✪22e3✪3302e✪✪✪3✪530
王守义气得将文书拍在书案上,狠狠怒骂道:“废物!”
文士弯腰,恭敬道:“将军不气,下官倒是有一计.......”
————
顾危他们早晨出发,下午便抵达了常守军屯。
岭南有三个县城,思南,灵山,永安。
两个军屯,常守军屯,常宁军屯。
其中三个县城离得很远,只有常守军屯离思南县最近。
但常守军屯的版图比思南县小得多,思南县是岭南最大的城池,幅员辽阔,有山有海,还挨着南诏国沧澜州,地理位置可以说是最好的。
此刻顾危他们正站在军屯的入口处,听着远处士兵训练的整齐口号,排山倒海,一声高过一声。
谢菱往远处看了看,“这常守军屯的兵还挺多。”
徐行之点头,“常守军屯和常宁军屯几乎占据了北江南边的全部兵力,若是和云秦国或者南诏国发生冲突,都是从这两个军屯调兵。”
谢菱看了一眼顾危:“那这个军屯主帅岂不是有一定能力?会不会认识顾危?”
顾危摇头,“应该不会,我之前在漠北天天待校场练兵,很少出去交际,回上京也是皇宫宫宴露个脸就走。如若真的认识.......”
顾危说到这里,话音压低。
众人便都懂了。
若是真的认出来,只能先下手为强。
将士犯人加在一起快一千人,站在军屯入口乌泱泱一片,还是挺明显的,常守军屯的士兵们探头探脑的往外看。
吴大强带领的士兵全都挺直了腰板,不骄不躁,目视前方,气质上首先就赢了。
不知等了多久,王守义才姗姗来迟,身后跟了一个瘦高瘦高的文士。
他身穿轻甲,张开双手,径直朝吴大强走过去,一把将吴大强揽住后,哈哈大笑:“周县令,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实在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前不久朝廷又下发来一批流放犯人,唉,眼下你又送来一批,我真是.......”
吴大强一脸懵逼,将王守义推开,指着顾危道:“王将军,你怕是认错了,那才是周大人。”
王守义愣了一下,才将目光放在一旁的矜贵青年身上。
他干笑,“呵,呵呵,是我有眼无珠了。没想到周县令竟然这么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顾危轻笑了一下,“无碍。”
接着往后指了一下,“我身后是冯家和司家的犯人,就麻烦你带走好生管教了。我们先走了。”
王守义拽住顾危袖子,“同为袍泽,怎么刚来就走呢,快进坐坐。我们常守军屯别的没有,就是热情好客。”
顾危想到谢菱炼盐需要原盐,略微思索了一下,跟着王守义走了进去。
谢菱他们跟在后面。
至于吴大强带来的士兵,王守义喊了一个千夫长去招待,将他们安置在常守军屯的军营里。
顾危刚和王守义走了两步,就往后退,退到了谢菱身边,眼里略有几分歉意,“在下还是更喜欢和夫人一起走,王将军见谅了。”
王
没走几步,前面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刑罚台。
台上三个士兵正躺在长椅上被打板子,浑身血肉模糊,台下不少士兵在观看。
王守义忙说:“赶紧走,免得吓到你们。”
可偏不随他愿,一个高壮的士兵跑过来,拱手道:“将军,前不久逃出来玩耍的这三个小兵已惩罚结束,是丢出去,还是扔进犯人堆里?”
王守义叹了一口气,“没看见我在招待贵客吗?没眼力见的东西,丢出去丢出去,我常守军屯军令如山,必须让这些士兵和犯人知道!”
谢菱随便看了一眼,一下就认出了躺着的那三个士兵,正是他们刚来岭南时撞上的那三个士兵。
她心里冷笑了一下,想这王守义真是个老狐狸。
当着他们的面处置,以为他们会信吗?
王守义自然也知道顾危他们不一定信,但他只需要一个表态。
走了几步,远远的看见了犯人的吆喝声。
众人往远处看去,一个个百夫长手持长鞭站在一旁,呵斥着正在搬运泥沙的犯人,一言不合,鞭子便打了下去,犯人的惨叫声接连响起。
马上要到秋季了,犯人现在的任务是搬运泥沙,加固城池。
这些犯人有流放来的,有岭南本地的。
若是顾危他们顺利流放到了岭南,估计就要被下放到这里当苦力。
而冯家和司家的人,已经被几个头目领去了那边的犯人所在地,马上给他们安排活计,一刻也不让闲下来,只等明年秋后问斩。
两家人这些年惹下这么多事,在里面的仇人估计也不少,进去肯定不会很好受。
王守义将顾危他们带去了自己营帐外面的小亭子,就安排了一碟花生米,一壶酒,有几分内疚的说:“为了养这么多兵,我们常守军屯实在没钱啊,委屈各位将就一下了。”
他是真抠。
那么多人,就安排那么点吃的,塞牙缝都不够。
顾危等人识相的没吃,主要是在这里也毫无吃东西的食欲。
谢菱看了看常守军屯的卫生,心里一直反胃。
军屯全是男人,没什么卫生概念,虽然设立得有茅厕,但小解啥的,都是就地解决。
天儿又热,被太阳一蒸,整个军屯都是尿骚味,再加上茅厕里的粪便发酵的味道,还有士兵的臭汗,简直熏得人喘不上气来。
谢菱憋着气,心想回去就整治一下思南县的军营。
思南县的军营比常守军屯要好一点,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细闻之下还是有异味的。
基建!必须基建!
王守义一直在吹牛,那张容长脸上满是得意,说着竖着,举起一杯酒,往北边拱了拱,“各位应该都知道顾危将军吧?”
顾危挑眉,“知道,怎么了?”
谢菱等人突然全部看向他,静静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王守义见这么多人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笑了一下,大言不惭的说:“我曾经也在漠北当过兵。漠北一到冬天,冷得人骨头都是疼的,雪下得特别大,路都走不了。我们那时候训练可累了,动不动就是绕山跑圈,哪像现在的士兵这么轻松?偏偏这样他们还喊累!
惊才绝艳的顾危将军你们都知道吧!实不相瞒,我曾经是他的副将!当初将军为了保护我们,提前将我们这些亲信给遣散了。没想到没过几年,他果然.......”
王守义说道到这里,还象征性的垂下了眼,很伤心的样子。
顾危死死扣住虎口才憋住笑,问道:“哦.......我也崇拜顾危将军,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王守义上下打量了顾危一眼,淡淡道:“顾危将军人中龙凤,自然是长得高大威猛,和你这种弱不禁风的公子哥不一样。”
顾危点点头:“确实确实
第228章 常守军屯(爆更)(2/2)
。”
王守义身后站着的士兵全都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估计他平日没少拿这个来吹牛炫耀。
徐行之,谢菱,高存意还好,能憋住笑,面不改色的听着王守义吹他和顾危南征北战的经历,什么战场上替顾危挡刀,一人抵挡千军,顾危和他是结拜兄弟之类的话。
吴大强实在是憋不住了,径直跑远,去那边狂笑去了。
高存意忙遮掩道:“人有三急,吴副将许是有点急事。” 313✪23✪92✪✪✪✪e313✪5✪322e✪33302✪e3530
看来不论朝廷怎么抹黑压低顾危,还是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顾危已经成为北江将士心中对于英雄的最大定义。
他是每一个北江将士心中,近乎神的存在。
寒暄够了,顾危开门见山,问:“王将军,记得思南和常守的盐厂是有你管吧?我想去看看思南的盐场。”
王守义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语气也很不好,皮笑肉不笑的说:“好端端的,看什么盐场呢?县令累了就回去好生休息,来人!送客。”
顾危眯了眯眼,果然有猫腻。
思南县的盐场由常守军屯管理,上任县令估计是不敢说什么,所以直接放任王守义管理,一点也不插手。
岭南天高皇帝远的,顾危不信王守义不会中饱私囊,贩卖私盐。
朝廷每年要求的盐量是八千两,王守义这军屯里那么多犯人,相当于白捡的盐工,还不用付工钱,盐量定然不止八千两。
王守义说着,也不装了,招呼上一边的士兵直接过来动手赶人。
顾危的目的也不是看盐场,只是想试探一下王守义的口风,站起身就带着众人离开了。
快要走出军屯的时候,王守义眼神冷厉,拍了拍顾危肩膀,“年轻人你要知道,有些东西碰得,有些东西碰不得,我和冯司那种土世家可不一样。”
这句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顾危神色未变,淡声道:“站得高,摔得远,王将军小心。”
话音落,踹了一颗小石子到王守义脚下,王守义一时不慎,真摔了一下,两只手撑在地上才没摔个狗吃屎。
他恶狠狠抬头,瞪着顾危。
顾危双手环胸,歪了歪脑袋,居高临下的说:“我就说吧。”
王守义爬起来,啐了一口唾沫,正要说话,一个士兵急匆匆跑过来,大声说:
“将军,将军!打起来了!我们军屯的和县令带来的士兵打起来了!”
王守义瞪了顾危一眼,冷笑:“县令大人,你带的士兵真有本事啊,来别人的地盘上都敢撒野,走,去看看!”
顾危等人也赶紧往军营那边走。
转眼一看,吴大强竟然不见了。
众人才想起,他刚刚跑出去笑,就没回来!
军营处,无数营帐伫立,中间的空地立着一个宽阔的擂台。
一行人还没走近,就听到了嗡嗡的打架声,拳打脚踢的,还有无数咒骂声。
走近一看,常守军屯的士兵和思南县的士兵打成了一团。
常守军屯的士兵比思南的多好几倍,但思南县的士兵并未落下风,反而拳拳到肉,将常守军屯的士兵打得嗷嗷叫。
王守义再怎么也是一个将军,还是心疼自己士兵的,快步走过去,大吼:“这是干嘛!给老子停下!”
常守军屯的士兵看见自家主帅来了,陆陆续续停手,放眼望去,个个都鼻青脸肿的,几乎都挂了彩。
思南的士兵却没停手,依旧追着他们打。
顾危找了一圈没找到吴大强,只得自己上阵,冷声道:“停下!不准打了!”
思南的士兵听见顾危的声音才停手,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明显没打够。
顾危看了一圈,见他们受的伤总体上比常守军屯的受的伤要轻,放下心。
王守义看了一圈自己的将士,冷哼:“思南的人好威风啊。来别人的场地还要打人!周县令,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呵,来我们军屯还敢打我们!”
“将军,你可得好好收拾他们,免得别人以为我们常守军屯的好欺负!”
.......
一直藏在暗处的吴大强举着手跑过来,“别骂他们,是我让他们打的,怪我!”
一边跑,兜里一边散落石头子。
常守军屯的士兵看见后,一个个气得跳脚,指着吴大强骂。
“我说刚刚感觉有人打我屁股呢!原来是他在偷偷丢石头!”
“我额头被打了一个大鼓包!”
“太卑鄙了,太卑鄙了!思南县的人太贱了!将军给我们做主啊!”
吴大强悻悻的收起手中的石子。
他一个将领,跟着士兵一起打架成何体统,但他又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被欺负,就想出了这个方法。
思南的士兵一脸感动。
原来头儿没有逃跑,而是暗中相助!
王守义见顾危还没开始罚,厉声道:“周县令不会管兵,就让我王某人来帮你!赵会!去将东营,西营的士兵都给我领过来!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一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王守义身后的高个文士得令就想走。
顾危负手站在思南县士兵面前,眸色清冷,嗓音中带着压迫:“我看谁敢!我的兵只有我自己能管!”
顾危一瞬间变得气势逼人,眼里带着让人噤若寒蝉的冷,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被吓得浑身一凝。
就连王守义和那文士赵会都愣愣的停住了动作。
半晌,王守义才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得跟吃了屎一样。
他竟然会被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给震住!
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顾危负着手,眸子冷若寒潭,问吴大强:“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顾危知道吴大强不是会乱来的主儿,这么做肯定有原因。
吴大强闻言,冷冷扫视了常守士兵一眼,大声道:“报!我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常守士兵讽刺思南士兵,讽刺我们人少,军械不好,粮草不如他们好就算了。他们还骂县令你!”
顾危浑不在意,目光淡淡:“哦?骂我什么?”
吴大强涨红了脸,“骂你是个花瓶,长得那么俊俏,跟秦楼楚馆里的兔儿哥一样!还说他们王将军曾经可是顾危将军的副将,说你什么也不是。”
顾危依旧眸色淡淡,眉头都没动一下。
吴大强接着道:“他们还骂夫人!”
顾危漆黑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一一扫过常守士兵,将他们看得遍体生寒,声音像淬了冰:“什么?”
王守义不知怎么的,总感觉事情要闹大了,赶紧说:“士兵们打闹是正常的,我也不追究了,要不就——”
顾危抬手制止住王守义的话,言简意赅:“我要追究。”
接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吴大强继续说。
吴大强说到这里,咽了咽口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思南士兵满脸愤愤,常守士兵一脸心虚。
“他们说夫人一介女子,跟着这么多男子出来,额,说夫人品行不端,是不是早就背着你.......”
顾危抬手,示意吴大强别说了。
士兵们之间的粗俗话语他听得多,吴大强这番话定然是美化后了的,原话肯定粗俗不堪,将谢菱贬低得不成样子,他不想让谢菱听见。
思南的士兵愤慨的说:“夫人对我们这么好,经常给我们做好吃的,没给我们看病,我们见不得他们骂夫人!所以就打起来了!”
顾危挑下眉:“打得好。”
王守义刚刚歇下去的情绪,又被顾危这句话给挑起来了。
“呵,周县令,你这是什么意思?打人还打得好?一个女人,不知道你为什么.......”
顾危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衣领,深沉的眸子暗含逼视,“我说打得好,有问题吗?你们现在全部一起上,看看能不能打过我。随便你们打。”
说完,狠狠将他甩在一边。
王守义瞪大眼,满是震惊。
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县令,是怎么做到将他整个人提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