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正厅落座后,祭乐似乎因祭先在场的关系,所以并未与李然显得格外亲昵,反倒是颇为端庄的跪坐在祭先身侧。
祭先见得李然举止得体,行为有礼,颇有大家之风,便是点了点头,又捋了捋山羊胡,开口问道
“嗯,不知先生此番来郑,可是因季氏之事?”
话虽没说明白,但无论是李然还是孙武都听得出来,祭先这是在试探。
季氏派人沿途追杀李然,祭氏派人保护李然之事已无需证明,祭先既身为祭家宗主,又岂能不知此事?
他明知此事,却仍有如此一问,可见他对李然并未彻底放下戒备。
“大人明鉴,近日季氏败绩,故而对李然是有切肤之恨。然乃一惜命之人,故此前来郑国避祸。且早些时候,然也曾答应了祭姑娘,若是得空,必来郑国看望。若是叨扰了大人,还请见谅。”
李然说着,拱手一揖。
对于他此番来郑的目的,他并没有想要掩饰的,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能掩饰得了的。祭先既要试试他的胸怀,那自然不能让他失望了。
君子坦荡荡,李然自认自己虽不是什么君子,可论胸襟,却也绝对算不得小人。
闻声,祭先微微颔首,脸上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以手捋须道
“先生在曲阜所为,老夫略有耳闻,以一人之谋撼动季氏,先生之胆略,可谓高明之至,老夫亦甚是敬服。”
“然我祭家多年不问朝政,于各国权卿无甚相熟,先生此来,只怕是要让先生失望了。”
商贾权衡利弊乃是他们的特性,深入骨髓的特性,无可改之,这一点李然明白。
祭先这话的意思也很明显你李然若是此番来郑乃是为了寻求我祭家的庇护,那多半是打错了主意。
季氏虽一时吃了大亏,可仍是鲁国三桓之一,日后祭家若要与鲁国商贸往来,多半还是绕不开季氏的。
若此事祭氏过于庇护李然,那岂非正面与季氏为敌?到时候,他祭氏还如何继续在曲阜经营买卖?
这一点,在祭氏此次派人保护李然前来郑国就可见其端倪。
无论到底是祭乐还是祭先,派出来保护李然的武士,从头到尾都未曾透露过半点身份。这样,季孙意如就算知是有人相助于李然,可却也不知究竟是祭氏还是子产,又或者是晋国的什么人。
反正祭家此番相助了李然,但却也并未让人抓得把柄。如此,祭家既保护了李然,却也未曾得罪季氏,可谓是处置得当。
李然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
“然此番来郑,若无宗主相助,只怕李然的这脑袋早就搬了家了,今日前来,亦有感谢宗主之意。”
说完,又是一礼,甚是恭敬谦冲。
而他这话的意思,也算正面回应了祭先之前那话。
我今天来,不是来寻求祭家庇护的,我只是想来当面感谢一下祭家此番救命之恩。
此话落入祭乐耳中,只见祭乐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倒是站在祭先另外一侧的中年男子,始终不发一言,一双鹰眼只在李然身上来回扫动,面色冷漠。
听到李然如此直接的回答,祭先心神转动,当即笑道
“先生不必如此在意,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当日在绛城内,先生与老夫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子产大夫对先生更是赞不绝口,老夫知先生有难,也绝无坐视之理。”
“不过…”
话到此处,祭先话锋忽的一转,身子往前倾了些许,眼睛微微眯缝,面色颇为谨慎的问道
“先生既已来郑,未知究竟是有何打算?”
李然千里迢迢来到郑国,若是毫无打算,那说什么他祭先也是不会信的。
只是他这话说得依旧相当有水平。
他先说自己受子产所示,所以对李然多加庇护,然后再问李然此番前来的目的,有何打算。
那这意思也就等于是子产在问,而并非他祭先,更不是他祭家。
李然心中了然,闻声却只作了一声苦笑
“承蒙子产大夫对李然寄予厚望,但眼下,然如此狼狈,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多半是要让子产大夫失望了。”
“至于打算,然初来乍到,安身未毕,实不知该当如何打算,还请大人示下。”
之前在绛时,子产便曾邀请过李然,只要他愿意,子产可以在郑国为他寻得一官半职也非难事,但却遭到李然婉拒。
而今李然虽来到郑国,虽是逃难而来。窘迫如斯,可却仍旧没有半点为官的心思。
故此,这才说要让子产失望了。
而他让祭先示下,其实也就是在询问子产的意思。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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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vodtw.la/book/7946/ 第54章 代子产问话(2/2)
既然祭先是受了子产所托,对他李然多有庇护,那子产便应该一早便已有了安排。
只是他这话,初一听起来,前后似乎又给人一种十分矛盾的感觉。
你既不想接受子产的招揽之意,那又何必询问子产作何安排呢?
饶是一旁的孙武听罢,也不由微微一怔,寻思着李然是不是脑子糊涂了,竟是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祭先不但没有因此而感到诧异,反而显得十分自然。
只见他微一思索,便道
“好吧,先生在曲阜待了似有一年之久,想必于官场之上的尔虞我诈也早已厌倦。先生若想清净,老夫大可在城中为先生寻一住处,先生可自行住下,待日后再作打算,如何?”
李然听罢,急忙拱手而揖
“如此便多谢祭大人了。”
祭先摆手笑道
“呵呵,区区小事,倒也不必挂怀,先生稍待,老夫这便安排下去…”
“且慢!”
祭先正要吩咐仆人前去为李然寻找住所,却不料一直站在他身侧未曾开腔的中年汉子忽的出声叫住了他。
“父亲,鲁国季氏与我族生意往来颇多,此番我们如此接待此人,只怕要开罪了季氏!”
中年汉子朝着祭先躬身道。
祭先闻声一怔,随后微微摆手笑道
“竖牛啊,此事你便不用操心了,为父自有安排。”
竖牛,祭先之庶长子。
对于此人,李然所知并不多,只知此人比起祭先的其他两个嫡子,在祭氏内部的威望似乎反而是要更高一筹。
而竖牛对李然,显然无甚好感,刚才李然从他身旁而过,甚至隐约中感觉到了他的杀意。
这就让李然十分莫名了。
因为他与竖牛可谓素未谋面,此人为何会对自己生出杀意来?
眼下自己与祭先的一番哑谜,实则已然将此事盖棺定论了。而此人突然跳出来反对,如此的刻意,究竟目的几何?
刚才李然与祭先的一番答对,实则是李然在暗示祭先,自己虽来了郑国,但不会仕于子产门下,更不会像是在鲁国一样卷入政治漩涡当中。
祭先听后,也不过就是顺水推舟,先安排了李然住下。其实也并没有对李然过于热情款待,那自然说不上得罪了季氏。另一
可这竖牛这时候跳出来反对,似乎是根本没明白祭先与李然的一番哑谜所示,还真以为祭氏要如何如何款待帮助李然。
“父亲您有所不知,孩儿早就派人去曲阜打探过消息。”
“此人在曲阜之时便心怀不轨,居心叵测,惹得季氏千里追杀,实足乃是一个祸害。他此番来郑,嘴上说着狼狈不堪,可您看他这衣冠,却又哪像一个逃难之人?分明是有备而来!”
“这种人,留不得!”
竖牛话到最后,冷冽异常,一双鹰眼更是迸射出两道骇人的目光。
饶是一旁的祭先与祭乐闻声也不由一愣,显然没想到竖牛对此居然有人如此之大的反应。
李然也正自疑惑,听得竖牛此言,当即更加不解。
他心道自己在曲阜所为,而今已不是什么秘密,此人就算是担心自己连累了祭氏,这话未免也说得太重了些,更何况这些话还是当着他的面说的,竟是这般不讲情面。。
要知道他在曲阜与季氏这种庞然大物争斗,能够将其重创且全身而退,这番成绩,早已是惹得举世瞩目了。
怎么到了他嘴里,自己反倒变成了一个祸害?
思索一番后,李然正要出言,却不料一旁的祭乐竟是先他一步。
“大哥此言差矣!”
“子明哥哥在曲阜智斗季氏,扶立鲁侯,于平丘之会设计将季孙宿扣押在晋,季氏之威自此一落千丈,而今鲁国朝堂,姨夫执政,鲁侯问政于卿,君臣和睦,岂是其先君所能比拟的?”
“就算子明哥哥此番来郑乃是有所准备,那也是与乐儿先前便约定好的,何来大哥嘴里的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一谈及李然的问题,祭乐这小脑袋瓜子便瞬间变得异常精明,这一番话字字珠玑,句句在理,饶是祭先听罢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什么?而今的鲁侯,乃为叔孙豹所扶立的?”
祭先很是诧异的看向祭乐,而后又转向李然。
他只从子产那里知道李然在与季氏争斗。可是他哪里晓得原本世人皆知是季氏扶立的鲁侯,居然乃是叔孙豹一手扶上位的。
李然闻声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多言。
然而祭先见状,顿时一惊。
甚至于一旁的竖牛也是面露骇然之色,满脸的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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