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二字,像是烙刻在郑春美脑海里的魔咒。
一经重启,又再难磨灭。
她每天坐在院子口的竹椅上,遥望苍穹远山,仰望繁星夜空,默观和风细雨,静守春去夏至。
她常常不说话,时而独自露笑,时而暗自神伤,没有人能窥见她脑海里在想什么,又或是想起了什么。
偶尔,有老朋友路经时向她打招呼问候一二,她往往面无表情,仿佛眼前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偶尔,她也会随手捉住路经之人的衣角,激动地站起身,“阿忠,你回家了。”
每每对方回答“认错人”时,她又怅然若失地跌坐回竹椅,陷入久久哀思。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恢复了满脸期待,继续守候在回家的入口,迎来送往着每一位过路人。
她的记忆不断被倒带又覆盖,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漫长的等待。
她的神态太过自然,动作又太过熟稔,仿佛在过往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她也曾这样每天静静等候着阿忠的归来。 www.biqugebang.com
而在田野的另一头树荫下,也悄然站在一道身影,默默遥望着这头的形单影只,犹豫不决着,迈出一步,又退回半步
默默作陪的林识,看在眼里,无奈在心口,天若有情天亦老,相守是情,默守亦是情。
她更是万分纠结,是该守住此刻难得的宁静安好,还是带外婆继续踏上旅途寻找心灵归处。
她甚至不敢凝望外婆的双眼,怕那眸光里沉积的落寞,太伤心
她不知道现在外婆的脑海里,是否还有思考、设想、猜测的能力,但她知道自己害怕这样日复一日的苍白等待,更恐惧无望中的胡思乱想。
倘若全世界变成了一片空白,周旋其中又永无脱身之道,该多令人窒息啊
为了填补心中的空洞,也为了让外婆的等待少些荒芜,林识索性拉着她一起,把老屋的院落、房顶都修葺了一番,还把
老屋子焕然一新,洁净又明亮,郑春美也难得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可林识左看右看,总觉得过于素净了些,许是她内心莫名抵触空白吧。
她又买来了一桶桶五彩颜料,让李褒架起了高高的梯子,还给自己身上栓了升降安全绳,像一只蜘蛛侠在飞檐走壁。
如此奇怪的举动,尤其是那鲜亮的色彩,引起了郑春美的注意,她终于舍得离开老位置,起身走向墙角仰头问“什么?要做。”
“我准备把外墙粉刷得更漂亮,像我妈送给我的那幅画一样,每次一看到,心情就会变好的那种。”林识手持粉笔在涂画底稿,笑着回答。
许久没得到回应,她纳闷地回头,却见郑春美愣在原地,似乎在努力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她猛然意识到,是不是自己说话的语速太快了、声音太轻了、句子太长了还是表述句式太复杂了?
因为她最近发现,每当讲太快时,外婆不知是难以跟上语速而无法理解,还是听不明白话里表述的意思,总要迟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回答。
而回话也是随口胡答,有时候认真回答得对,有时候又牛头不对马嘴。
可能是错误的次数多了,她仿佛受挫的小朋友,越来越不爱开口沟通,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发呆。
也可能是每天如一日的等待生活,没能给她太多新鲜的刺激,她好像对外界越来越失去兴趣。
她就这样把自己孤立在四方井里,像一个无喜无悲的木头人。
林识无比担心,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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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vodtw.la/book/7438/ 第71章 多彩等待(2/2)
无可奈何,犹豫再三,她还是在“返老还童互助群”里面发言了自己的忧虑。
群友们都很热心,安慰的安慰,出招的出招,也有大部分习以为常,表示这是正常现象,他们的大脑就是一直在不断退化,从不敏感到迟钝再到完全遗忘,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突然不会穿衣洗漱,臭熏熏的,忘了怎么如厕,拉了满兜,忘了做饭吃菜,饿得瘦骨嶙峋。
又或在某一瞬间,突然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又在做什么,然后变得焦虑恐慌甚至失控。 www.vodtw.com
他们讲述的细节太具体了,听得林识一阵阵心惊胆战,还是一位名叫开心是福的群友提出了一个比喻式的照料方式,稍稍宽慰她的心。
他说认知症患者像是人生路上的逆行者,他们慢慢退化为天真无邪的婴孩,认知、行为、偏好、脾性也与婴孩更接近。只不过,养育婴孩是播种希望,是收获一天一个样的欢喜,而照顾他们,是见证枯萎,是刨去一层又一层的荒芜。
林识对他的概括颇为赞同,在照料过程中也深有体会。
比如孩子喜欢新奇有趣的事、喜欢鲜艳亮丽的颜色,而眼下的郑春美也正是如此,转眼忘了正在跟林识对话,注意力被地上的红色油漆桶吸引了。
她蹲下身,满眼好奇,心起玩念,却又犹豫着不敢伸手触碰眼前的陌生东西。
“想玩不啦?”林识降回地面,尽量把语气放得亲和。
“什么。”郑春美眼神未挪。
“画画。菜菜说,有礼物,要送给你。”林识特意放慢了语速。
“菜菜。”郑春美眼底略过波澜,歪着头想了想,又问“礼物,什么?”
“礼物就是惊喜。”林识解释。
“好吃吗?
“惊喜,像好吃的美食,让你高兴。”
“哦。我要,高兴。”郑春美迷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欢喜。
林识递上了一把刷子,又帮她穿好了防水雨衣,教她沾一沾颜料,刮一刮,再往墙上随意挥舞涂画。
起初,郑春美很拘谨,歪歪扭扭地涂了一小块巴掌大的红色变形球,还小心翼翼地确认“这样,不好,可以吗?”
林识每次都给予肯定,可她毫无自信,下一回还要确认一遍,自己这样行不行,会不会画错了。
又一次,郑春美想努力画一条直线,却只涂出了不规则扭曲的波浪,又局促地转头问“这样,不好,可以吗?”
不厌其烦的林识也有些答厌了,还是李褒出马,学着郑春美的模样,照样依次画出了相似的变形球、扭曲的波浪线,才止住了她无止尽的确认。
李褒画完后反问“你看,我也这样画,好看不?”
“好看。”郑春美露笑,一脸心满意足。
“既然要解放天性,那就——”李褒眼底闪过促狭,丢下画刷,举起双手往颜料桶里一沾,快速往林识脸上一抹。
“李褒!”
李褒灵活闪身,跑到墙边按上了手印,转头问郑春美“好看不?”
郑春美连连点头说“好看”,也跟着学样,满手沾上了颜料,先往林识脸上一抹,才在墙壁上摁下了自己的双手印。
林识哭笑不得,索性也豁出去了,撸起袖子举起手,加入到疯狂涂鸦的队伍中。
他们欢笑着、尖叫着、涂抹着、打闹着,完全没有留意到
田野那头有一道人影缓缓走来,正躲在侧墙边沿,伺机而动,背在身后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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