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听到声音,身形一震,如遇雷击。目光离开死死盯住的葛一森,缓缓转过头。
“姑娘,你醒了?”她的脸上恨不能生食其肉的愤恨不见了,而是换上了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
“嗯,”她气息微弱,“我都听到了。”
见她尝试想坐起来,不等敛秋和玉娘过来,离得最近的慕容真便轻轻扶着她半坐起来。
因为是昨天晚上就躺着未曾起来,所以她并未束发,而是披散着,黑缎子一样的头发流淌下来,划过他的指尖。
如水一样的触感,慕容真目光一闪。
现在一门心思都在玉娘和葛一森身上的慕容怡没有察觉,但都看在裴敏的眼里。
慕容真是他的主子,常年跟在身边,所以这位殿下的心性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看起来温柔随和,其实淡薄清冷,对人对事都不大上心,更是极少沾手的。
床榻昏睡不醒的姑娘他也是知道的,是殿下在河上救下来的,所以待她亲切一些,和旁人不同,倒也没不算什么。
昨天晚上殿下把人可以留下他就觉得怪怪的,殿下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而且还有那个看起来疯疯癫癫,行动无状的,叫什么周景明,居然口口声声叫他们二殿下是自己师父。慕容真天潢贵胄,年纪尚小的时候在养在深宫,在东宫上学,再大一点就出宫开牙建府,自己也很早就到了二皇子府上,可是从未见过这个人的。
本来这次下来,他心里就没底。
他是师爷出身,对下面这些官员的德行丝毫不抱任何希望。只要对自己有利,只要可以多捞钱,他们是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云河和松江连年决堤,朝廷都不知拨了多少钱来填这个窟窿,再加上涝灾,瘟疫,云州不知是个什么场景?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葛一森,封疆大吏,执掌一省。他是太子门下白墨涵的人。
白墨涵是吏部侍郎,就这样的政绩,葛一森还年年得到吏部嘉奖。说什么地处艰难,上下协调,着实不易。
明眼人不用看都知道是为什么。
这次却让二殿下和三殿下两人来,若是查不出来什么,将来云州的事,两位殿下也就不再好说什么。
若是查出来什么,就是和未来的储君过不去。
摆明了就是拿太子东宫来施压。
但来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之前想太多了。这两位皇子,一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另一个更不吃这一套。
一上来就把云州搅动得天翻地覆,一省之首的葛一森也被收押。
其实多亏了二殿下微服出巡,才得以见到了这一路上的惨状。
仅仅是周边的县乡足以令人心惊肉跳,饥荒遍地,看到的不只是青雀他们。
他们这一行人也是看在眼里。
葛一森也做得太过分了。就这样搞下去,迟早是要激起民变。
那时候还只是觉得,云州的再请居然如此严重,葛一森办事不利。
后来到城门口一看,就不是这么个情况。连一省首府云州都是如此各个地方什么样子,连看都不用看了。
待进的城来,二殿下慧眼如炬,从路边店铺和粮店里察觉出来异常,进而找到葛一森偷梁换柱、暗度陈仓的证据。
这份机警敏锐不说在养在深宫,未曾出过京城的皇子,就是训练有素,见多识广的御史也不一定查验得出来。
现在证据如铁,又公又布于众。所以无论葛一森的背后是谁,他作为罪魁祸首,首当其冲,都难逃一死了。
就在他思绪翻飞的时候,屋里一阵寂静,只有青雀微弱的声音,“玉娘,你是前任州牧的小姐…”
“是,”玉娘低下头,“抱歉,姑娘,这么久我都没和你说实话。在父亲获罪之后,家被抄了,我也没入乐籍。”
青雀想起来了,自己和敛秋在救了玉娘之后,她曾说
原来他的父亲竟然就是前任的云州州牧。
她也在这时代呆了快一年,在京城的时候,无论是沈府还是其他高门贵族,见过那些小姐们,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
玉娘也是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却因为父亲一夕获罪,沦落风尘,甚至身染沉疴,无人问津,任其自生自灭。甚至在还活着的时候就被扔到河里。
忽然间她想到了玉娘在客栈时候说过的话。她说,葛一森曾是青楼里的常客。
自己和敛秋还问她,居然认识葛一森?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说她是头牌,葛一森又是常客,两人之间可不是只是相熟这么简单。
那时玉娘就面色不虞,自己只当是因为葛一森曾是她的客人而感到别扭不快。
现在听玉娘的话,葛一森是她的仇人?
玉娘又是前任州牧的女儿。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恩怨?
她不敢再往下想去。
朝沉默的玉娘看去,只见玉娘低垂着头,黑色的发丝遮住了眼睛。
想到她平时是如何的言笑晏晏,如何的温柔可亲。
谁能想到她心里居然藏了这么沉痛的事。
自己虽然救了她,却对她了解太少,关心太少。一瞬间,自责并着怜惜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
“玉娘,你过来。”可能是躺的时间太久,她的声音虚弱不堪,气息不稳。
梁玉娘挪动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了过去。
只是几步路,玉娘却走了很久。走到她面前,依然低着头。“姑娘。”声音包含着委屈,和刚刚的凌厉愤怒判若两人。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怜的女子受过的罪,她心里如针扎似的难受。她想去抱住这个可怜的女子好好地安慰她。但浑身还是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的力气,只好朝她伸开胳膊,“玉娘,这么多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玉娘扑进了她的怀里,干涸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以为自己在青楼的时候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姑娘…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只是那个时候我实在是没办法讲。”
看到玉娘的眼泪,她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
按理说她是医生,又是最紧急琐碎的急诊科,什么生离死别见得多了。
这样的经历让她不该心软,也不该多愁善感,只需要用专业技术冷静地处理事情就够了。那些多余的感情对她没有好处。
她深知这样的道理。感情令人变得脆弱。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秉性底色是不好改变的。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见不得,也听不得别人哭。一听便觉得心里扎得难受。
在急诊科的时候一见到家属痛哭都是急急避开。更何况面前的还是相熟,被她一手救起,朝夕相处,悉心照顾她的玉娘。
想想自己做了什么?居然还带着她到葛府去做客,那个本是她家的宅子。
玉娘在踏入葛府的时候在想些什么?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是她在的时候的样子了吧。
“对不起,玉娘。我要是知道,不会让你去的。”她紧紧握住玉娘的手,像是要把自己的歉意都传达给这位可怜的女子。
也许是虚弱,她的手虽然冰冷却依然用力地攥着。玉娘感受到了力量,擦了擦眼泪,摇摇头道“没关系的,姑娘。我其实并不想告诉你。而且回家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做梦都想回家。”
“玉娘……”
玉娘缓缓站起身,松开青雀的手,“姑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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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vodtw.la/book/5977/ 第153章 梁辰州(2/2)
不想说我的身世是不想让人知道梁辰洲的女儿堕入烟花之地,不想让人看我梁家的笑话,更不想让人可怜我们。”
她转身看着葛一森,“如果不是今日葛一森的栽赃嫁祸,我也不会说。”说着,她面向着慕容真和慕容怡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两位殿下,虽然罪臣女和葛一森有不共戴天是朝廷官员,要处置自然由朝廷来定夺。但事关父亲的清白,梁玉娘有话要说。我父亲梁辰州的事另有内情,请您为我做主的。”
“有话你直说。”慕容怡道,无风不起浪,这里面必有文章。
于是梁玉娘慢慢地把当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和刚刚强烈的情绪波动不同,此时的她语调平缓,逻辑情绪,一言一句都说得非常清楚。
面对这么多人,两位皇子也没有半点怯场,而是落落大方,不愧曾是云州州牧的女儿,大家闺秀。
本来她的父亲梁辰州犯下的罪责主要是赈灾不力,擅自挪用粮款,和今日的葛一森所犯下的事一样,另外还有河道修堤的事。
但玉娘的话和户部的奏折上完全不同,截然相反,她父亲梁辰州不止没有擅自挪用一丝一毫,更是用自家的宅邸用作临时的收容所,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住了进来。
至于河道上的事,玉娘说,那时候的河道衙门就是葛一森。父亲和河工一起都吃住在堤坝上,但因为钱款都跟不上,材料短缺,最终修建出来的河堤还是被冲垮了。
“两位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问一问云州的平民百姓,他们都是知道的。”
两位皇子互相看一眼,梁辰州在任上犯事是前几年的事,京城的事不知凡几,所以这地方的上的事情也知道的并不清楚。
但这种的事是瞒不住的,只要下来稍稍问问就能知道其中有猫腻。州牧犯事不是小事,朝廷也派了人下来,若是什么都没能查出来。,那就是被葛一森一伙人给压了下去。
慕容怡道“你放心,既然你今日说出来,我们自然会派人去查。”慕容怡道,“可是你父亲既然做得这么好,又如此的清廉,为什么赈灾的粮款会短缺那么多。”
“殿下明鉴,”玉娘磕头下去,“粮食查不出来,可以说是被人吃了。那时候葛一森是父亲手下的河道。为了顶替父亲,走了京城的贵人的门路,需要钱财,就把修建堤坝的钱款挪用了,云州上下其手,若有不愿意的就贬官,排挤出去,致使众口一词。到最后,云河和松江决堤,修河道的材料也都随着洪水被冲走了。死无对证。”
所有人都听得心惊,没想到云州当年的事居然是这样,听着玉娘继续道,“为了他们的乌纱帽和荣华富贵,便把所有的污水和罪责都抛在我父亲身上。”
“你血口喷人!”葛一森慌了神,顾不上两位皇子都在这里。
自己想把这箱子的事情甩锅在前任梁辰州的身上,反正他已经死了,也不会从坟里爬出来为自己辩解。谁知道竟然从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
梁辰州的女儿,梁玉娘这个贱人居然还活着!还把他做的好事抖搂得一干二净。
这一声把人们从惊讶里唤醒。
慕容真的目光立刻扫过来,葛一森立刻消声,不敢再说话。
江瑾呵斥一声,“葛一森,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戴罪之身,两位殿下还在,岂容你在此咆哮?”
葛一森低着头,不敢回话。
慕容怡看着眼前的女子,“你是说你父亲其实是被葛一森的陷害的?为了坐上云州州牧的位置。”
“是,罪臣女若有一句不实,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怡点点头,转向跪在地上的葛一森。“葛一森,你都听见了,你有什么话说?”
“殿下明鉴,这个贱人不过是青楼里一个妓子,她的话怎么能信?”葛一森强自挣扎。“
慕容怡冷笑一声,碧色眼眸里寒光闪闪,“妓子怎么了?我看也比有些全无人性的禽兽强些。你的话就可信了吗?你放心,你说的我自然回去查。”
裴敏心想,殿下答应得快,但事隔了这么久那是那么好查的。
慕容真此时开口了,他没有理会葛一森,而是看着跪在地上的玉娘,“你说葛一森走了京城里贵人的路子?”
“嗯,”玉娘点点头,“但罪臣女不知是谁,没有听母亲说起过。”
“你不知道也无所谓,”他冷笑一声,“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也不算什么贵人,居然和葛一森这样的禽兽同气连枝。也就是阶下囚而已。”
听了这话,跪在地上的葛一森脸色骤然一变。
他犯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为什么他还抱有一线希望,就是因为这位贵人。
白家因为攀上了太子这棵大树而在京城炙手可热,所以自己寄希望能押送回京,到时候由白家出面保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现在白家也被三皇子嗤笑是阶下囚。自己的事莫非会把白墨涵也拉下水?
就在他心里惊惧不已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小莲开口,“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居然知道这么多,梁大人居然这么疼爱女儿。”言语里无不讥讽。
所有人本来都忘了她的存在,现在目光都投在她身上。
不是她自己想出头的,只是现在的她和葛一森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也说不上什么荣了。能捡回一条小命她就知足了。
见她出面挑衅,玉娘只一笑,这样的女子她在秦楼楚馆里见得多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葛一森的女儿也是这样。
她们什么都可以有,金钱可以有,美色可以有,就是不能有脸面和廉耻。
玉对着屋里的人,缓缓开口“两位殿下,各位大人。有的事是在抄家之后,母亲悄悄告诉我的。让我知道父亲并没有做错事,而是信错了人。”她的声音低缓,“但我母亲只是一个身居内宅的妇道人家,她知道也极其有限。更多的事是葛一森亲口告诉我的。”
什么?是葛一森说的?
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机密的事他为什么会告诉别人,更不要说那是被他陷害人的女儿了?
“罪臣女家里被抄以后,家破人亡,沦落风尘,虽不认命,但也无法。一开始楼里的妈妈怕我自杀,不敢让我接客。直到遇到了葛一森。他从妈妈那里知道了我的身份。见了我,他只说他是云州现任的官吏。说非常同情父亲的遭遇。每天来找我谈心。甚至说知道我父亲是冤枉的,可以替我伸冤。
可笑我有眼无珠,不知道面前人真面目,不知道他竟然是害死我全家的凶手。我还天真地以为父亲的冤屈可以得到伸张。后来居然被他骗了身子。”
屋里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裴敏也听得心有不忍。这个葛一森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而玉娘却一字一句,言语平静,几乎没有起伏,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在知道葛一森的真面目后,我一蹶不振,自暴自弃,觉得什么一切无所谓了。这身子已经被葛一森给占了,守着有什么意思?便开始接客。妈妈也在他的授意下,把我卖给最肮脏,最变态的客人。罪臣女受尽凌辱,不久就得了病。”
听她这么说,青雀想到了第一次见到玉娘时候,她下身的惨状。心里一阵绞痛。
玉娘继续道“虽然很痛,很难受,但那时候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我想,反正我这辈子也报不了仇了,若是早点死了,说不定还能早点见到父亲、母亲和弟弟。”
她的话说了,所有人都看着跪在地上的葛一森,好像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从地下钻出来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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