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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小说网 > 先婚后爱:大少奶奶不能惹 > 壹

   壹(1/2)







卷四 淡烟疏柳重回首











人有时的悲哀,是一群人热闹狂欢的时候一个人寂寥。





走的时候人很多,多到她素颜以对,静悄悄的背着个包袱从正门出去,也没有人注意。包袱里除了几张银票,还带走了一支她独钟的碧玉钗。剩下的,就只是自个以前攒的一些银两。





那件红色的新衣,叠放得好好的,入目的红叫嚣着讽刺她与他昨夜的激情。





柳府从大厅正院到正门,一路上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以至于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茫然,那日她戴着盖头坐在轿子里的感受,便是模糊得再也抓不住了。





出了正门隔老远回首望望已经看不清写着什么的金体大字,朱红的大门尽敞,人还是闹得喧哗,流水宴原来是这般情形。回过头来再前行,一个柳字深深的刻在心里,同时深深的掩埋。





从此,再不回头。





她太任性了吧。





还是无法想象这个大喜日子,他发现她出走时的愤怒,又或许发现不了,他身边毕竟多了另一个她。





再次摸了摸肚皮,孩子,我们要懂得忘却。





从此,她与他再没有以后。





雇了顶双人抬轿,比马车来得稳,打算一路慢慢走,很快就出了固安城。





到丰州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国泰民安,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打发了轿夫,舒展了下疲软的身子。孕妇总归容易累,一路走走停停,从这个镇走到这个城,然后不断雇请新的轿夫,累了就在旅店里停停脚,直到确定自个没事才继续出发。身子该补的,都注意到了,不想亏待孩子,毕竟那还有着柳云韬的骨血。只是害喜的症状益发严重,有时干呕不断,但也属正常,并无大碍。





燕凝看人的眼光还有点,雇的轿夫都是老实忠厚的汉子,一路上走得稳,专心赶路,也不多问。





丰州城给人第一感觉就是变了,最繁华的汝安街两旁很多店面都翻了新,也更热闹了,男女老少来来往往。原本一些小有名气的商铺却改了行,换了个东家在店里张罗着。只是一些老字号仍是记忆中的那般,只是换了新脸孔。





新脸孔么?燕凝意外自个竟是记得这么清楚,这个她离开了好些年头的故乡。





不同于固安城的寒冷,丰州更为暖和些,只是走到哪里都有风。





汝安街最闹热的一段,燕家的米铺就开在这里。背着包裹远远的望着那一如记忆中字体苍劲有力的金漆招牌,心情澎湃如潮水,就在对街的茶馆里叫了两个清淡的小菜,时不时望一望米铺里出入的人群,她自幼就跟在爹爹身边,在里边长大。





十一岁那年爹爹遭遇意外,不足十二她随娘亲离开。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以前看着爹爹长大的老掌柜已经不在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明先生,算盘拨得啪啪的响,时不时提醒在米铺搬进搬出的搬运工。





和顾客周旋的那个人在屋里边,藏青色的长袍快及地,屋檐遮住了脸,燕凝一时分辨不出来,却是猜想也许是小时候无视她的某个表哥,或许是新请过来的伙计。





不晓得燕府的一切是否有变化,但也只是想想,她随娘亲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奢想回去,才忆起那个时候娘亲问过她一句话,“凝儿,你随娘走抑或留?”





到事情的最后,她选择的,总是离开。





“这位……”还陷入沉思,突而听到茶馆里的小二搭话,兴许是见她盘头一番妇人打扮,却是沉稳气质,选了个措辞继续道,“这位夫人,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却孤身一人,是否来投奔城西慧娘村的?”





慧娘村?燕凝一时不解,“还请小二哥明示。”





“哟!您不知道啊!”小二就突然一笑,“是我误会了,不过也是,那地方也只是近一年名声才传开到了别的乡镇,投奔的人才多了起来,我还以为您也是呢。那夫人您是来投奔亲戚还是途径此地?若是要住宿,去慧娘村借住一个晚上,也不收你钱,那群女人,对待女人倒也体贴。”而后便是颇为感慨的笑。





燕凝望了望他,“缘何叫慧娘村?”她娘亲的名字。





“哦,您不知道啊。我们这有个燕家,是城内的首富,九代单传。十几年前那单传子娶了个叫慧娘的病美人,只生了个女儿。你别看那女人柔弱,但骨子里倔强,不让相公纳妾,还真是僵持了十年。后来也不运气,人就这么的死了,那慧娘不但没给燕家留个后,还带着女儿跑了!”





他将抹了桌面的白布望肩膀上一搭,双手交叠一拍摇摇头,“你评个理儿,这事怎么听都是慧娘不对吧。当年她走之后燕家轩然起波,闹得丰州城好不热闹,但燕府没抓着人,那慧娘就带着女儿消失了,没人知道去了哪。”又是感叹,“这事也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小二就顿住查看了下她脸色,觉得她样子看起来还算有兴趣,就理了理思路,然后凑进了些,“本来嘛——这事就该这么结了,结果四年前丰州市井处又出了个母老虎,据说力大无穷,虎背熊腰,家里本来是屠户,好容易招了个上门女婿,却偏偏喜欢在外边沾花惹草,惹得一身腥。那母老虎一怒之下将她丈夫狠狠揍了一顿,然后甩了男的,自个在城西宰起猪来。你说一个妇道人家跑去宰什么猪啊,但她收得便宜,人也豪爽,买肉的也都是些妇道人家,贪便宜,渐渐的生意也好了起来。有些寡妇啊什么的就渐渐聚到一起,慢慢的成了个只有女人的村子,那母老虎还改了个名字叫慧娘村。说是女人就当像慧娘。”





小二哼了一声,“你说这不是无事找事么?”





小二又接着一声叹息,“我还没娶媳妇呢,但我听说啊,现在丰州城里一些娶了媳妇的,稍稍有个什么拌嘴的,人就收拾下包袱往慧娘村跑。那边现在孤儿寡母的一群,听说梳起不嫁的也不少。以母老虎为首,平时养点鸡鸭鹅什么的,还弄了个养桑场,养蚕吐丝,自织自产,说什么靠女人自己靠自己,头疼。”





小二就总结了一句,笑笑,“所以人人都说,丰州的男人最苦。我瞧夫人你面露疲倦,似乎也跋涉了些路程,好好歇息下,我给你再沏壶好茶如何?”





燕凝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垂眸,没有想到,娘亲走后事情会变成这样。





“好勒!”小二正想回头,却总有话未说完,又补了一句,“嘿,还有一事,听说啊,半年前燕府有人上门下聘,还听说也是个有钱人家,却是被燕老太太扫地出门。大概是她的那个消失的孙女吧,现在不知道嫁了没……”





便是听得掌柜的吆喝了,小二长长的应了一声,而后回头,“那夫人,您请慢用。”原本茶馆里人并不多,却是刚刚进来了一批。接着就摸了摸脑袋,不晓得为什么,今日这般多话,但这位夫人看起来让人觉得舒服,想多说两句,就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下,抬头一吆喝,“来了——客官请坐!”





燕凝原本打算先去城外的尼姑庵里借住段时间,却是改变了想法,打算去城西慧娘村瞧瞧。





待用完膳,就摆下了些碎银,将包袱轻轻理了理,再望了眼燕家的米铺,出了茶馆。









丰州城临水而建,土壤肥沃,不但渔业兴旺,而且盛产粮食,所以产的粮食除了自给,还常常运输到其他地方。因而燕家的米铺,在全国也小有名气。





丰州的女人以泼辣闻名天下,燕家太君便是典型的丰州女子,爱恶分明,说一不二,取代稍嫌文弱的相公,坐稳了当家的位置。





燕家太君对唯一的儿子甚是宠爱,因而当时燕易一意孤行非得迎娶慧娘过门,燕老太也就不再坚持。原本婆媳间相处倒也融洽,慧娘会做人,里外打理得很是妥帖,就这点而言燕老太对这个媳妇很是满意。





只是燕凝足两岁那年,慧娘仍不见肚皮鼓起,燕老太就叨念了几句。谁料慧娘外柔内刚,在纳妾之事异常坚持,甚至说了狠话,惹得燕老太不满。自那之后婆媳经常碰撞,互不相让,连带燕老太对燕凝也无甚好感,面无善色。





燕易怕女儿受委屈,便是将她带在身旁。燕凝自幼聪慧,珠算记账盘点货物之事,燕凝看多了耳熟能详,到她再大点,加上爹爹的教导以及老掌柜的指点,这些门面内的功夫,燕凝自然不在话下,因而有时忙起来,老掌柜就让燕凝在身旁帮着记点小账,年纪虽小,却是处理得条条是道,对这位小姐,自然是赞赏不断。





城西自燕凝有印象起,就一直有个菜市场,杀猪的卖鱼的,还有各种蔬果,热热闹闹。燕凝小时候有次随爹爹收账时途径过,但后来爹爹说这太过杂乱,禁了脚,再未来过。





然而慧娘村,并不在这里。





听得人指路,慢慢的爬过上个小山坡,一路上与几个女人擦肩而过,个个精神抖擞,颇有干劲的味道。放眼望去,一道长长的斜坡通向村内,止于一座词牌之前,清晰的刻着“慧娘村”三个字。





居高临下,那慧娘村,便是坐落群山其中,自成一处,颇有与外隔绝的味道。





村落里的左侧,一架子一架子彩色的布匹迎风飘荡着,布匹旁有些小孩在无忧的嬉戏着,一个女人插腰骂着什么,但气氛和谐,舒服怡人。





一时又觉得有些累,就从包裹里拿了块布垫在地上,而后坐了下来,打算先歇歇脚。就这么望了望这个与她娘同名的村庄,心里很是感慨,便是突然冒出个念头,若在这儿常住,师父可否找得到她?





“喂,我说你,干嘛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把声音,回头一望两个女人正瞪着她,似乎对她此时的举动不满,因为这个位置,整个慧娘村便在燕凝眼皮底下。女人的集居地,大多不喜人窥视。





燕凝便是默默在心里做了个决定,轻轻撑住地面,站立起来,而后轻轻点头行礼,“二位有礼,想来问问你们村长,你们缺大夫么?”





那两个女人仍是将燕凝带了回来,先是交给一个颇为温和的女人,由她领着燕凝去歇息。





见到慧娘村的村长,已经是夜幕降临了。





村长便是店小二口中的母老虎,虎背熊腰的形容实际上过了,但就女性而言,身形颇为高大,圆目肉鼻宽嘴巴,女生男相,嘴边甚至还有些茸茸的胡子。然而胸前女性特征却极为明显,整个人肉肉的却很扎实,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亮黑亮黑,便直勾勾的盯着她,由头打量到脚。





“你是说,你就是那个大夫?”声音虽则粗犷,却还听得些女性天生的细腻。





燕凝点了点头,倒也不害怕。





“唔……那你会医治什么病?”母老虎的屋子里,已经是挤满了女人,女人和男人不同,这回已经是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有几个显得文静胆小点的,就在一旁探着,燕凝便安安静静的坐在屋子中间,坦然的承下众人探视的目光。





燕凝垂眸一思,“大病小痛,皆可尝试。”只有这个不能丢,事实上,这也是促使她离开的一个重要原因。





“别村长村长的叫,别扭!这里的人比我小点就叫我娇姐,比我大点就都叫我阿娇,我今年二十三,你自己看着办!”





“娇姐。”燕凝也不忸怩,轻声唤了句,又直视着她。





“嗯。”谭娇就嗯了一声,而后望望周围,“你们,谁有个什么病痛的,出来出来!”





一句话先是让屋子里的女人安静了好一会。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女的也会医术啊!”





女人堆里就直接砸开了锅。





“对啊,我肚子倒是有点痛,但这些去茅厕里蹲一蹲就行了吧,哪需要医啊!”





“是啊,也不知道会不会医死人!万一没病医到有病了怎么办?”





“嗯,我们平时就挺少看大夫的,哪需要什么大夫啊,我看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哟,你别小心眼了,我以前在大户人家待过,她身上穿的可是上等布料,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上等布料?我觉得我们纺的那些纱还好些!”





“那是,人家小柔是丰州染织纺长大的。”





“小柔怎么会来?”





“她爹爹想让她嫁给个老头子,小柔不肯,就到我们村来了。”





“这样啊……”这边两个便迅速打开了话题。





……





回归正题。





“我看她穿得也不错,长得也漂亮,那还来这当什么大夫啊!而且丰州城里离得也不远,真要看大夫,爬个坡就是了,这么麻烦干什么!”





“我看她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然后是出生在医学世家之类的吧。”





“我看像!”





“哎呀我说别猜了,直接问问她来这干什么的。”





“嗯,我也觉得奇怪,背着个包袱来说当大夫,你说投奔就投奔嘛,干嘛说来当大夫!最近来的人挺多的,我说村子大了也好,这样就没人欺负了。这个女人有可疑啊。”





“来得也太多了吧,害我们一直要请木工,来新建房子。”





“算了吧你,你不是对其中一个还挺有兴趣的吗?而且他们见我们都是女的,不都收得很少嘛!”





“嘿,这倒是,话说前天来的那批,有个你看见没,他还偷偷看了我两眼!”





“什么呀,人家哪是看你啊!”





“哼,当然不是,你有没看到每次我在他身边一转悠,他就闪神?”





“没看到。”





……





继续绕回正题。





“她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嗨!你太夸张了吧,我们这地方也没几个钱,没谁要动什么坏心眼吧。”





“她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坏人。”





“娘,姐姐看起来不坏……”





“什么姐姐啊,嫁了人就不能叫姐姐了。而且娘怎么教你的?坏人不是用看的,谁脸上也没写着坏人。”





“可是姐姐看起来好漂亮,真的不像坏人!”





“你这孩子,平时怎么教导你的?你娘我就是没带眼识人,你爹爹他……”





……





一轮下来,燕凝早已不再是讨论的中心。





谭娇不甚其烦,突然拍桌子大吼一声,“都闭嘴!”





这群女人才停了下来,这时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人走了出来,表情不以为然的挺了挺胸脯,终于问了最基本的问题,连声音也软软的,酥到人骨子里去,“你叫什么名字?”





便明显瞅着有些女人皱眉。





燕凝思了片刻,“凌燕。”





“凌燕……”那小女人就笑了笑,“从何而来?”





燕凝不自觉的拂上肚皮,“固安城。”





“为何而来?你相公呢?”





这个问题尤其重要,人人都竖着耳朵听着,燕凝却只坐直了身子,望着那女人不语。





久久小女人哼笑,“行,你就住下来吧,我叫苏媚。”





接着看了看四周,摸了摸发髻,娇媚的一笑,“怎么,开村的时候我给了一大笔的钱,养个人也不行么?!”接着就望着燕凝,“这里边这么多人,我就瞅着你最顺眼,你过来,我给你安排。”









燕凝望着苏媚已经挤开一堆女人的包围,而后出了房门。一时有些迟疑,便是望了望了望谭娇,看看她的反应。





谭娇倒也爽快,就清清嗓子应了一句,“凌燕是吧,那你就由苏媚安排好了!”接着环视了一圈,大吼,“好了好了,没什么好看的了,有事情的就报告一下,其他人,都散了!”





燕凝颔首,背着包袱立起身来,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瞧着苏媚已经站在门外等了,就跟了上去,自然为她让出了一条道,只是隐隐听得人群里有人嗤出了声,不知是不满苏媚还是她。





燕凝心里叹了口气,事情多少有些脱离她的预料。





苏媚见她跟上,就挺了挺胸继续前行,倒也没说话。直至走到较于其他明显大气些的屋子前停住脚,就见苏媚直接推开了门,定下来望她,突然笑笑,“凌燕是你的真名么?”





一瞥见燕凝甚至未为闪烁的双眼,呵呵一下,也不在意答案,“你行为举止沉稳得体,不卑不亢,气质过人,出生大户人家吧。”分明是笃定,而后迈步而进,“若是家道中落,看你神情以及这身布料却又不像,也不像是逃婚,再加上没有贴身丫头跟身,让我,很好奇呢……”





进了屋,又转身交代,自然而然的摸摸头发,“记得关门。”





便是在屋子里坐下,是上等的红木圆桌,“说实在的,娶妻当娶贤,瞧着你我又不觉得你会被夫君抛弃,况且你面无悲色,看不出什么端倪。当然,不晓得你是不是藏得太好——一个藏得住心思的女人呢……呵,我喜欢,真是好奇呢!”接着就望着燕凝咯咯咯的笑起来,“我真未料到,会在这村子里见到你这种女人,不错、不错!”





燕凝也没想到,慧娘村会有这样的女子,举手投足间媚态百生,一双含情桃花眼,丹唇薄启,巧笑嫣然,这样的女子无异是迷人的。





只是,见她走路风骚却不风尘,娇笑勾人却带着距离,咋看貌似青楼出身却又不沾风花之地的俗气,细看之下百媚中透着大气,眼眉底下的镇定睿智也远非一般女子所能比拟。这个女子不简单,燕凝便收回暗暗打量的视线,唤了句,“苏姑娘。”





“欸!”苏媚故作不悦的板起脸,而后就柔媚了脸笑,“怎么叫得如此见外,你唤我一声妹妹,我叫你一声姐姐,如何?”





妹妹……燕凝没接话,苏媚长相成熟,看不出真实年龄。





苏媚仍是不在意,又接到,“这慧娘村的村名是我提议的,姐姐觉得如何?”然后嫣然一笑,撒娇,“如何嘛!”





然而也不待燕凝接话,自个继续,“还有姐姐,你过来坐么,隔得太远了,妹妹不喜欢。”





燕凝又望了她一眼,点点头,依言过去。又听见她滔滔不绝的接到,“这慧娘村,有熬了大半辈子从良的,有死了丈夫的,有赌气离家的,有誓言不嫁的,有流浪行乞的,还有行走江湖的,也有别的地方过来的难民,甚至白吃白喝还到外边接济男人的。”她媚眼一闪,“早先还真的有来行骗的,拐带女人幼童的——唔……姐姐,这事并非人人皆知,否则姐姐要住下来还真不容易,女人么,难免草木皆兵。”





苏媚突然勾了勾燕凝的下巴,“姐姐肤如凝脂,妹妹好生羡慕。唔,加上姐姐是来行医的,也补了个空当。只是缘何姐姐也不背个药箱,带点药物在身旁,让人瞧得没有说服力呢。”苏媚又再次勾了一缕头发,勾至唇边,呵呵笑,“但妹妹就是喜欢姐姐身上的药味若有若无,不若自幼习医那般深渗肌肤,那么姐姐跟着谁习医,何时开始?妹妹很是好奇呢!”





才终于停下来望着燕凝,只见燕凝沉稳如初,微微垂头答道,“家师。”





“呵呵……”便是瞧见苏媚微微收了下巴,保持着嘴角微翘,抬眸看她。“妹妹来慧娘村也有些时候了,就是找不到个说话的。”





这个角度那双媚眼妖娆若水,带着魅惑,“最后一个问题,还望姐姐一定告之,你的相公会不会来和妹妹抢人,妹妹可不愿放姐姐离开呢!”而后便迅速云袖掩嘴,咯咯的再次笑起来。





燕凝微怔,不解眼前女子的心思。迅速思量一番,未将苏媚的话语放在心上,反而是思绪不由自主飘至千里之外的固安城。





一个月了啊。





那个人,和那封休书。也该沉寂了罢。





无论如何,燕凝在慧娘村住了下来。





一个月,又一个月。





先是偷偷去爹爹的坟前上了炷香,而后遥望燕府,再顺带买点医书,独自钻研。





藏不住的肚子,以及苏媚肆无忌惮的亲昵,颇有微词。





女人,面对一个没有摆下任何缘由,怀着身孕的陌生女子,窃窃私语。





没有人找燕凝看病,苏媚也不。





只是苏媚总是探视却又不经意的问着,“姐姐,你会画画么?”





“姐姐,你会刺绣么?”





“姐姐,你会弹琴么?”





“姐姐,你会下棋么?”





“姐姐,你会看账本么?”





直到有一天突然意识到燕凝害喜症状以及她微突的肚皮,却并未表示意外,而是掩嘴而笑,“姐姐,原来你早有身孕,来来,我给你买补品。”





苏媚有一叠一叠的银票,就摆在梳妆台的盒子里,也不怕有人来盗,却也无人来盗。她在燕凝来之前独来独往,燕凝来之后出入成双。





她总是说,“姐姐,认识你真好啊。”





屋子里各式各样的物品开始多了起来,总是不知从何突然捧出一盅补品,然后苏媚就坐在旁边漫不经心的说着姐姐,若是这样该如何如何。





燕凝从来就知道苏媚这个女人不简单,只是她从不过问。





哪怕见到深夜有人身着夜行衣,半跪在地和苏媚报告,也是视而不见的擦身而过,对苏媚的半笑不笑的脸视而不见。





然而却总能听见苏媚唤她一句姐姐,回头见到苏媚毫无顾忌的妩媚的笑。





便是心照不宣的帮着苏媚处理她所提出来的种种问题,整理账本——苏媚是个商人,不知道什么商人,写着时辰,和入账金钱,别无其他。





女子行商么……便如女子行医一般,不为世人所接受,只是……燕凝知道那句话,苏媚不简单。





胎儿五个月的时候,一夜村里有人病急,来不及送医。





谭娇将人送了过来。





燕凝首次医疾,处乱不慌,待那人病好,找燕凝问医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而苏媚,便在一旁,莫测高深的笑。









入冬了。





月前终于下了一场大雪,城里城外白皑皑的一片,玉树银枝,人们都穿上厚厚的冬衣,家家户户暖着火,日头街上的人也少起来了,田户也大多不需出门,偶尔到郊外的山头猎两只兔子,这日子么,也就凑合着过。





柳府的人突然意识到,今年固安城的冬天来得特别晚,那大少夫人夏末嫁进的柳家,至今也有半年了吧。





往常的固安城,冬风刮得更早些。





然而,大少夫人已经走了。





走的时候还没有下雪,因而模糊了冬天的概念,恍惚记得那几日的阳光还暖和得人懒洋洋的。





走的时候柳府再次张灯结彩,大家都是忙活,明明是大片的红,入眼的喜。





走了啊,扔下这家财万贯,和柳家大少奶奶的头衔。





也不知道走去了哪里,见不见得到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总有种没完没了的错觉。





古往今来,倒真没听说过有哪个女人替相公休了自己的,偶尔记起以前哪些个悍女子休了相公,也觉得不再是那么大不了的事了。





天气冷,大家都没什么心思谈笑,夫人啊小姐少爷们都闷在屋里,丫头小厮也就闲了起来。





涛园的语和湖渐渐的凝了一层冰,先前还是薄薄的,到后来已经可以站人了,便是瞅着大少爷走出了湖中亭,立在湖面上,背对着众人,看不到表情。





便又有种错觉,今年的冬天为何来得这么快?





不过一夜之间。





看着大少爷站在冰面上,却没人敢上去打扰,后来听书房里教书的先生说,有一个词,叫落寞。





固安城的人都知道,大少爷没娶成,去喝喜酒的百姓还未沾到饭香,就都被赶了回来。听说,还丢了夫人。原本热热闹闹的事情,到后来闹还是闹,却是成了一场闹剧。





明明是闲时磕牙的好题材,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心里酸酸的,大家都就很有默契的绝口不提。





尤其是涛园的那群丫头小厮们,平日里嘴巴闭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也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虚,除了铲一铲园里小道的雪,时不时去看看屋子里的暖炉够不够碳,就蓦然发现原本就大的涛园,每个地方都空荡荡的,空荡荡的。





再回过神来,发现捧在手里的饭菜突然少了一份时,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不自觉的眼眶有些濡湿,再次心里感叹,大少奶奶就这么走了啊。





其实大少奶奶是个安静的人,不说话也不爱笑,想起以前她们些个打赌谁能哄得大少奶奶笑出声,至今未能分胜负。





想想大少奶奶在时,并没有给涛园带来更多的热闹,如从前的涛园一般,安安静静。但她一走,便是觉得如今的涛园,静寂得有些可怕。





加上益发堆积的白雪,寒冷得有些不知所措。





再想想,她们这些丫头都觉得心里不舒服,不知道……大少爷心里怎么想。





大少爷开始没日没夜的睡觉,睡醒了就在湖面上站着,穿得很单薄。





有时大夫人特地绕到涛园,见着了总会发火,让她们给大少爷添新衣。





大少爷却只是把大少奶奶亲手缝制的那些从一堆冬衣里挑出来,摊开,而后看着她们问,为什么没有冬衣。





当时莲丫头就望了大少爷一眼,不过是一眼,眼泪就没忍住直往下掉,两个丫头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因为来不及吧,大少奶奶走得太突然。





便听得大少爷突然大吼一声,“为什么没有冬衣!”





被赶出来之后大少爷把门关得老紧,听见杯子被彻底毁坏的声音,哐啷,哐啷,声音并不是很清晰,却是重重的砸在人心里。





莲丫头说,怎么办啊,我好难受。





是啊,怎么办,好难受。





冬天什么时候过去?





没有消息。刑子岫能带给柳云韬的,也只有这四个字。





那一天,请帖是收到了,人也来了,可惜看不到嫂夫人就算了,连那位传说中的新夫人也没个影子,倒是瞅着柳云韬一个人笑嘻嘻,喜盈盈的样子,心想总该教训一下——





然而未料到,是离别。





这个教训,未免太大。





事实上,这次伤面子的不只是柳云韬,还有整个柳家。以至后来连娶新妻也不过是一场空城计,柳老爷子彻底的愤怒了,重重的甩了柳云韬一耳光,并叱责柳夫人骄纵儿子,养得性格无法无天。





二夫人便凉凉的在旁边添油加醋,“这个燕凝啊,真不知轻重。”





然后又小小声的哼一哼,“也是啊,有那样的娘亲……”





说得过分,却无人出生叱责。





算是事实吧,那个处事深思熟虑的女子,居然用这种决绝,来宣告她和柳云韬之间的结束。





那么他又究竟用何立场,以为他们这些人已经纵观全局?





是啊,他们猜对了,柳云韬不会娶,却忽略了,这行为可能会逼走燕凝。





只道原本热闹非凡的正厅鸦雀无声,突而一声婴儿啼哭,妇人有些惊慌的哄拍着,提醒着这场闹剧。





柳老爷拂袖而去。





而他们几个人的到场,不过是来帮忙整理那流水宴的半路夭折后留下的烂摊子。





所有食材堆积在厨房处,再堆放下去,不再新鲜。





然而嫂夫人,却始终找不到。





剩下那封中规中矩的休书,以及末尾处三个字“我走了”,嫂夫人连一句心里话都未曾表示。





像云韬那样的骄傲,真的是决绝吧。





众目睽睽下被甩了一巴掌,以及妻子离家出走,这样的事情,连他们也无从想象。





那时天还未全黑,叫青儿的丫头把休书交到柳云韬的手里时,他还得意洋洋的用表情挑衅着他们,那样的兴奋是掩饰不住的,那洋溢的快乐,是在柳云韬身上从未见过的。





因而接过休书云韬不过是匆匆的扫了一眼,表情还未能迅速的调节过来,维持有些僵硬的笑容。





云韬第二反应便是将那封休书清清楚楚的再看了一次,至少表情称得上是稳重的,他问青儿,“大少夫人呢?”





青儿慌乱的摇着头说不知道。





便是问旁边的不知名的丫头,“大少夫人呢?”





再问,“大少夫人呢?”





后来云韬问他,“她呢?”





但他也不知道。





柳大夫人说,“燕凝我会派人去找,但拜堂得继续,客人已经来了,还有你的新娘子,你派人迎娶了么?”





柳云韬这次动用他的任性,说凡事由他包办,没有文定,没有聘礼,因而所有人的心知肚明,娶过门的也许是个青楼女子。以云韬那性格,只会是个清倌,然毕竟出身青楼,用钱便可打发,倒也不曾担心。





柳家出身地主,替风尘女子赎身之事早有先例,一早默许。加上钱也事小,流水宴席便流水宴席罢,但柳大夫人眼见到了时辰,仍未闻得吹打声,不免担心。





只是云韬说,“没有燕凝,我能娶谁?”





柳老爷离去,那横梁装饰的红绸子便是被柳云韬一把拉下,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声,“找!”





找吧,然天大地大,上哪找?





走进涛园的时候柳云韬在湖中亭的圆桌旁坐着,桌面上一盘散棋。





冰面上的风很大,柳云韬的模样有些狼狈,他也不望刑子岫,而是突然扬了扬唇,喉咙沙哑得可怕,他说,“子岫,我想她了。”





想了么?不止吧,刑子岫突生感慨。





三个月了啊,那也许是他所不懂的,深入骨髓的念挂。





这两个人,今生今世,会不会,就这么不再相见?









又刮风了啊,柳云韬突然有些恍惚,迷糊中听到那个轻柔中却透着坚定的声音——





外边风大,请夫君进屋。





只是他甚至没什么力气回头,因为,一次次回头,一次次失望。如而今这湖边的柳枝,发不出一丝新芽。





她真的走了。





只是承认这一点都让他用尽全力。





不晓得为什么最近觉得很疲倦,没想过光是想着她,就会耗尽他所有心神。又好像不是太难过,只是太容易闪神,来不及思考,心口直犯堵,堵着堵着就会好怀念她以前炖的鸡汤,暖暖的……





才觉得冷。





一直以为自己会生气,会愤怒,但其实都不对,是空白。





一片空白。





以至于反复的思考着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会走。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为什么会走?反复到自己厌烦,甚至害怕。他居然在怕,只是她不在,连怕的感觉也模糊了,脑子乱乱如是,想不出一点所以然。





甚至觉得她只是在赌气,某日睡醒睁开眼,她一如往常的站在床边说——





夫君,早安。





只为这一句他常常就这么躺着,只是身边没有她,只有那份期待,如何让他撑过这个寒冬?





其实,她的声音很好听,淡淡的却有种勾人的语调,让他百听不厌,只是她话总不多。





她不说话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安静,所以他总是习惯回头去看看她,就连逗弄她,也明明那么有理。





她极少生气,但被他逗弄得烦了,会蹙着眉头,有些无奈,而后微微呼出一口气,更多是包容。





喜欢对上她专注的视线,而后说些什么。说什么都好,她总是专注的听。只是也常常被她的无所谓弄得来气,但还是想见她,想听听她的声音,听她柔柔的唤他一句夫君。





她明明就是他的娘子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为他缝制一件冬衣,就这么忍心一走了之么?便是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湖中亭外夕阳的黄晕下,她无意中想勾勒笑容的脸,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喜爱着他的吧。她明明是喜爱着他的吧!





她……喜爱他么?





开始不确定,也从来不曾确定。





不然为何会在他觉得就这么一辈子的时候,他们开始遇到这样的那样的问题,缠绕着他和她,不休不止。





不然为什么要自以为是的替他写下休书,离开他?





但是,燕凝,无论如何,不要走。





居然走了。





那酸酸涩涩,是感染风寒了么?





然而她不在,又有谁能医?





一动不想动,不知不觉整个涛园都是她的影子,以前最喜欢呆的湖中亭,也冰冷得让他无所适从,便宁可走上冰面,让所有思绪沉淀。





以前她总是喜欢微昂着头看天,只是如今的天空,只剩下寂寥……





还有对她的想念。





那么她呢?也在思念着他么?





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手腕上带着的黑色珍珠,柳云韬突然一声长嚎。





他会找到她,一定会找到她!





固安城这个时节,应该下雪了吧。





临走时才意识到,今年的冬天,来得这么晚。





丰州不若固安城,气候明显暖和很多,但多少还是有些冷意。才意识到天大地大,他和她,不过是天各一方罢了。





有了孩子发现多少有些畏寒,从前暖暖的手,摸起来会觉得有些冰冰的,便是慢慢的摩挲着,生起一点点的暖意。





穿的其实不少,但或许是以前是屋里屋外的跑,干点活儿暖的身。





在柳府日子现在想想其实很闲,没干多少事儿,只是常常的陪在他身边,静静的就是一个下午。





不知道现在的涛园,是否会热闹些,那位新的夫人,定不会如她一般沉闷。





无论如何,他至少要快乐。





丰州看不到河水结冰的景致,有时出外走走,过河的时候还要绕到一边的桥,因为搭不得船了,怕晕。但即便结了冰,也不敢再在冰面上行走,怕滑。





只是苏媚总不让她出门,她总是说,“姐姐,你不顾顾大的,也该顾顾小的。”





但她常常坐着坐着会心酸,也心知肚明这样对胎儿并不好,也是听得苏媚说,“姐姐,你该笑笑,否则孩子生出来就跟你一样是个冰块脸。”





是啊,该笑笑。





只是那日她笑,他却并非太喜欢。





他其实也并非一个爱笑的人,他的笑容,常常止于表面,甚至是他表达怒意的一种方式,但想想那段日子他其实给了他很多,至少不嫌她闷,让她陪着他。





来找她问医的人多了起来,许多病症,都和以前在师父那里习得的一样,也多少庆幸没有大病,因为恐怕现在的她,并没有太多心神应付。





先前和师父说好在甫阳城相见,但她一住就住了这么久,还碰得到么?





不免又是有些惆怅。也多少有些迷惘,究竟未来的路,她该怎么走?





然而怀孕后益发嗜睡,有时看着书,就不知不觉的睡着,苏媚体贴她,从外边买来了张长长的太妃椅,铺着软软的毛毡,只是常常睡醒了听到苏媚三分嘲讽的声音,“去去去,姐姐在睡觉呢,你们就小咳两声也好意思上门打搅。”





其实村子里的女人,大多朴实善良,有更多人那日并未出现在谭娇屋子里。





女人么,从陌生到熟悉不过是三句话。





从开始谈论她肚子里孩子的由来,到后来她渐渐成了慧娘村的女人倾诉的最佳对象,想起来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慢慢的,有热心的寡妇上门来告之她一些怀孕该注意的事情,或者提两只鸡鸭,说是给她补补身子。





苏媚便是在旁一脸不悦,“我家姐姐,何须你们费神?”





燕凝想,这样的平淡,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只是偶尔抬头望望天,会想想过去,想想他。然而丰州冬季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于是更加想念。





肚子一天一天的长大,渐渐可以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的震动。





苏媚说,“姐姐,你赶紧生下来,给我玩玩。”





而后她又说,“对了姐姐,你知道不,慧娘的女儿挺好样的,因为相公纳妾,果断的休了相公出走了!”接着望了望她,“我想大概是丢不下面子,才四处找人吧,找到丰州来了,唔……”妖妖娆娆的一笑,“找不到才好,找不到活该!”





燕凝心思一沉,却没有说话。





原来,他在找她。





然而抬头时苏媚一双媚眼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听得她说,“姐姐,你的名字换过来,便恰好是燕凝呢,和柳家找的人一样。”









燕凝正在给肚里孩子缝制肚兜,一闪神,手中绣针微微刺了一下,顿了顿,又继续埋头。





见她除了刚开始眼里一些些震惊,而后便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苏媚一时觉得有些无趣,便努了努嘴,似不经意的摸了摸头发,又笑,“自然不会是姐姐,我听说那燕凝不易有孕,才被丈夫嫌弃。姐姐的肚皮可不是假的,照时间来算,那会也是两个月身孕了,若真是紧张姐姐,又岂会察之不到?反倒让姐姐一路艰辛,跑到着丰州城来。我要是姐姐你,肯定挺着肚子闹礼堂,再光明正大的休了他,当然更不会这么无声无息的跑掉,也太便宜了他!”





而后眯眯眼,哼了一声,专注着燕凝的神色,突然又勾唇娇笑,“我听说那新娘子国色天香,若是男人见着了脸,就得看呆了去。平白娶了这么个天仙,是男人都乐疯了,哪还理会前妻,但听说那前妻又偏偏贤惠,这不那家伙不知足,想来个鱼与熊掌兼得,姐姐你说说看,这是哪的理?”





燕凝只觉得心揪得有点紧,顺了下呼吸,告诉自己着不过是预料中的事。





又瞅着苏媚这番话明明是故意说给她听,一时不解她的用意。其实想想这苏媚性子诡秘得很,也完全摸不着她的底细,想来想去,最终决定不动声色。





便也不作答。





苏媚抿嘴瞅着燕凝好久,先是有些不悦,又嘟嘴笑了笑,却是将一贯对人讽刺的调调换成了调侃,“姐姐啊,你虽然看起来是知书识礼却又不矫揉造作,但一村子女人,若是不热情点话多说一点,就会看起来容易欺负也很容易吃亏呢。”接着摇了摇头在她旁边坐下,伸手去摸燕凝的肚子,“而且你该不会让我以后的干女儿也像你一样跟闷葫芦似的,不声不吭吧!”





燕凝嘴上不说,却也明白慧娘村的人究竟如何,苏媚只是习惯性将事情放大罢了,而后微微闪了闪,毕竟仍不习惯有人动作过于亲昵,近似自语,“女儿么?”又或者是儿子,只有这个是她无法决定。





静坐片刻,燕凝才望了望她,“干女儿?”





苏媚有些委屈的收回手,无辜的望了燕凝一眼,却又极快的调节了情绪,笑,“那当然!不然我干嘛对她那么好,又是补品又是新鞋的,妹妹我还特地吩咐人去临近城里带了些上等布匹回来给小宝宝缝制新衣,”便是摸了摸一匹匹堆放在一起,色泽鲜艳的上等布匹,“你看看这颜色,多漂亮!别人啊,自然没这个福气。”





燕凝望望苏媚,这个女子天性霸道,说话绵里藏针,不留情面,却是真心待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好,便轻轻的在手中肚兜上又补了一针,道,“我以为妹妹是宝宝的姨妈……”





苏媚反倒是有些错愕了。





燕凝望着她,柔了柔脸,“你不是唤我一声姐姐么?”





“姐、姐姐?”苏媚一开口略微呛了一下,就立马想明白了燕凝的意思,便大大方方绽开笑容,一手迅速的抽开燕凝手中的针线活,接着双手而执她双手,“那就是姨妈!姐姐以后有事吩咐就是了,我苏媚,自当尽全力。”





燕凝唔了一声,又是顿了顿,才略带迟疑的轻扬了嘴角,“这些日子,谢谢妹妹担待了。”





“哪里话!”苏媚突然闪过一丝念头,她先前不是在说固安城那家伙找老婆的事么?本来想试探下“凌燕”的不是么?怎么话题扯远了?甩甩头,不管了,又是略带期待的问,“那,我可以摸摸看么?”





燕凝呼了口气去拿摆在桌面上被苏媚抽走的小肚兜,自然而然的避开她有些烫的手心温度。还是不大习惯……





接着望着苏媚,“晚上要吃点什么?”





苏媚顿住,不知道为何有种处于下风的不甘心,使了点性子在凳子上坐了坐,“不管,我要摸!”





燕凝望着她,不解她突然而来的性子,便又想到了柳云韬,若换作是他,也会如此么?不自觉又有些心酸,幽幽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窗外略带萧条的天色,“丰州会下雪么?”





年少时,有时一个冬天也不过是一场小雪,薄薄的,刚履上一层白,不足一日便皆化为春水细流,不久后便是春天。





“妹妹呆的这两年,倒只是下过一次,近些年丰州暖了些呢。”





“嗯。”燕凝再次埋头,孩子的出生,那将是个春天。





丰州的春天来得静悄悄。不若固安城那般轰烈,冰雪初融,万物苏醒。





而丰州的柳,也和固安城的柳不一样。





少了分风骨,却多了丝妖娆。





那入眼的新绿忍不住让燕凝流连了好些时刻,然而苏媚却是在旁催促,说是还有些寒意,不让她久留。





燕凝个子并不高,肚皮却是圆滚滚的,仿佛前些日子没突出的那些一次性长了个够,总有人笑嘻嘻的说,“凌大夫啊,定是个胖小子吧。”





而苏媚却在一旁不屑的说,“女儿啊女儿,外人唠叨个啥。没见着肚皮圆圆的么,定是个胖丫头!”





然而慧娘村的女人,已经开始叫燕凝凌大夫。





燕凝只是点点了头,习惯着放松表情。





这些日子总有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说着凌大夫,你如何如何会影响孩子。影响孩子么?也许不该。





日子悠闲自在。





却是临近池塘边,望着岸上那株孤零零的柳树。不过一株,垂扬的纸条压在水面上,妇人聚在一边洗洗搓搓,一圈一圈的波涛泛开,如同燕凝的思念,泛滥时层层叠叠,安静是若有若无。





听苏媚说,上门找寻的人,一样被燕府太君扫地出门,便再没有了下文。





八个月的肚皮让燕凝走得有些缓慢,苏媚在旁边絮絮叨叨的交代着什么,一切都平静得一如往常。





却是听见几个女人的尖叫声,而从中突然爆出一声粗吼,“苏媚!!”





燕凝便瞧着身边的苏媚突然有些僵硬了身子,变了脸色瞧着她,“姐姐你自个小心点。”就撒丫提起裙角跑起来。





便瞅着一个壮实黝黑的络腮胡子背上绑着把大刀冲了过来,“你敢跑!”





震得燕凝耳朵有些疼,然而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却是被人撞了一下,一个重心不稳眼见朝池塘里跌去,那瞬间身边便是连绵不绝的尖叫声。





便在这关键时刻,一个玄色身影掠过水面,脚踏柳树借力折回,在燕凝即将跌进水面时一托,而后另一个玄色身影在岸上帮助燕凝稳住身子,而后两人恭恭敬敬的侯在一旁。





燕凝心魂未定,已是瞧得络腮胡子将苏媚扛在背上掳回,不理会苏媚的胡乱的敲打。





燕凝不敢想象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瞪着那络腮胡子的眼神有些凌厉。





却是瞧着那胡子眼愣愣的盯着她。





愣愣的,“燕凝?”









燕凝一时顿住,不动声色的望了望眼前的络腮胡子,直到确定自个并不认识他,才收敛了怒意,一手扶住腰间,一手抚摸着肚子,镇定的应到,“不知公子是唤……”便是一个问句。若直接说认错了人,反倒有些欲盖弥彰。





看他打扮,明明是公子装束,却偏偏满脸胡子,还不协调的背着把大刀。一时不知如何称呼,思量片刻仍是唤了声公子。





接着又蹙了眉头,这样的男人太不干净,不喜欢。





那络腮胡子也是迅速的反应过来,死死的盯着燕凝双眼,似乎想透露些什么,但面对燕凝不冷不淡的样子,明显有些急了,但也带着种莫名的惊喜,“是你,真是你!”他便大大咧咧的笑开,颇为粗犷的样子,“当然是唤你,你不记得我了?是我,苏毅!”说完便是嫌苏媚碍事,也不怕伤了她,一把抛开了。





两个玄衣人便迅速迎上,将苏媚稳稳当当的接住。





苏媚恼火的挣脱二人,摆明了迁怒,一人赏了一巴掌,而后双手往腰间一插,怒视那苏毅,“你敢扔我?”





苏毅也不理她,反而是近似饥渴的毫无顾忌的打量起燕凝,然而方才的目光全放在她的脸上,直到意识到她挺起的肚子是怎么一回事……错愕的瞪直了眼,觉得难以置信,不免又带着些伤神,“你……成亲了?”





虽然,早便这么猜测着。但他以为,会在他找到她之前,又或许她也在掂挂着他。





苏毅?燕凝开始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先是一片茫然,而后灵光闪过隐约觉得记得,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然而可以确定他并非柳云韬认识的人,那么,他究竟是何方人士?为何识得她?





再瞧得他眼中对苏媚并无恋慕之色,加上他们同姓以及也曾有玄衣人来找过苏媚,哪怕二人模样相差甚远,仍是断定他俩是一家人,甚至极有可能是兄妹。





此时从肚皮传递过来的震动,又拉回她的注意力,竟让她觉得后怕,不自觉的心魂未定,又正了脸色,“虽道公子因事急切,但汝等三人闯入女子集居之地,并非妥当之举,更何况如此横冲直撞?”





语调虽则平淡,却是带着责怪之意。





“你嫁给了谁?莫非就是你娘给你订的娃娃亲?!”苏毅看来是直来直去惯了,也不管周遭聚集了多少女人,嗓子大过天的吼了起来。甚至越想越不服气,时隔八个年头,他也是一眼便认出了她,那清秀的眼眉间一如以往的淡然,却又隐隐散发着如以往不同亲和感,多少抹去了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倒是显得更为生动了些。





而燕凝仅仅是望了他一眼,不愿再与他纠缠,也就不再答话,慢慢的转身,绕过柳树,慢慢的走。





苏毅似乎不甘如此,刚想向前,苏媚突然一个箭步挡在他前面,小小的身子仅仅到他胸膛处,怪罪的瞪了他一眼,但却是压低了声线,“你也不怕吓着人家!”





就自个回头……望了望燕凝的背影,唔……没料着大哥就这么轻易的认出来了。





想她体谅那个盲目找人的大哥,还特地为村子取名慧娘村,觉得若是有缘,那燕凝定是会来看看。然而进出慧娘村的,却是找不到一个与燕凝相符的女子。





直到几个月前碰到了燕凝,才多少提起了兴致。





她第一句话便是,“凌燕是你真名么?”





后来她又试探的唤了燕凝一声姐姐,却偏偏是把她忘了个干净,完全没有印象的样子,多少有些郁结。





不过想想也是七八年了,连口音也消磨掉了,听不出是本地人的样子。于是她想先留着人倒也不急。





因而除去第一次见面隐隐觉得有点熟悉,那段日子倒也不停的试探,像以前燕凝姐姐会的刺绣弹琴下棋看账本,这自称“凌燕”也是样样拿手。





直到两个多月前柳府来丰州找人,才真正的确定燕凝的身份,毕竟先前唤去的人,是怎么也找不出个端倪。





因而那日才大胆的探了探虚实,说丰州的弃夫来找人,瞧得燕凝的反应,估计八九不离十。





大哥,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人,然而……





却是大着个肚子。





但凡男人,估计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其实想想,一直以来不过是大哥一厢情愿的觉得他们才是天生一对,所以执念不管,相思至今。加上她先前也是为了逃避婚事才躲到这村子里来,便是没有主动将燕凝的事情告知,想不到因为要调查燕凝姐姐的身份,调用了门下的一些人手,还是给大哥找上门来了。





想起来以前便是唤燕凝一声姐姐,再想想她苏媚怎么也是和燕凝熟稔过些日子的,又便是哀怨了人家怎么就把她忘了个干干净净。





相处下来,还是觉得可惜,要是多了这么个嫂嫂打理上下,大哥也不至于变得如此粗鲁不堪,蛮不讲理。





但幼年时的印象多少是模糊了,仅仅是记得以前燕凝姐姐就和同龄的女孩不一样,不怎么会笑,一脸沉静,凡事了然于心的样子,而且什么都懂,也难怪大哥把她当仙子看,爱慕得不得了。





想来以前有次大哥被大塘口的一只黄狗追了两条街,一直追到汝安街,当时燕凝姐姐还在燕记米铺里,出来拦在大哥的面前,而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狗居然就那么走了。从此在他们当中传为佳话。





美人救英雄。





之后大哥还下定了决心习武,也练就了一身好本领。





然而燕凝姐姐走的太突然,连个招呼也不打,当时颇受打击。





后来大哥便和自己的师兄弟成立了夜凝门,专门为雇主寻找丢失的东西,收取佣金,到现在也多少有了些名气,只可惜仍旧觅人不到。





但还是晚了一步,估计也没戏,她也便想着既然成不了姑嫂,也至少能当个孩子的干娘,却是被燕凝的一句妹妹所感动。





然仍旧不甘处于下风,这些年头,她明明也成长了,门下的人哪个不听从她的指挥?





谁知苏毅嫌她碍眼,一把扫开了苏媚,大大的吼了一声,“你给我站住!”





燕凝视若无睹,依旧前行。





苏毅再吼,“你相公呢?我要剁了他!”









苏媚被扫开原是不满,却是因为苏毅这一声大吼而充满兴味,心里嗤道,剁人?凭什么啊,人家燕凝看起来尚未记起他来。





就瞅着他傻瓜一样冲到燕凝身边直跳脚,却顾忌她的大肚子,仅仅挡在她面前,“说啊!那个把你肚子搞大的混蛋在哪里?”吼完后瞧见那胡子一翘一翘的,裸露的脸颊竟是涨得通红,满是不服的样子。





燕凝也不理他,依旧前行。





苏毅没办法,也不能直接撞上去吧,只得一直退,仍是着急的样子,“你倒是看看我啊,凝儿,我是——”





“公子认错人了。”燕凝因他称呼蹙眉,实在不知他究竟为何一派和她熟稔的样子,又多少因方才差点跌进池塘而吓到,又告诫自己不要动气,吸了一口气才抬头,“一来我并非燕凝,二来也不认识公子。”





甚至不愿去探讨他究竟是谁。





苏毅一时怒火中烧,双手就扣住她双臂,瞪圆了眼睛,“你说你不认识我?”





想这苏毅,足足高出她一个肩膀,熊腰虎背,藏在布衫下的肌肉突起,结实有劲,这一下竟是让燕凝吃痛,不自觉语调竟是冰冷了许多,“放开。”





苏毅怒吼,“我不放!他娘的,就是不放!”





这些年在江湖上闯荡,来来去去间也是靠刀子说话,身边也没个女人提点,不免说话随心所欲,行人处事直来直去,不懂修饰。门里一般事物皆由其他师兄弟接洽,而入账的事又有苏媚代理,所以他也就放下心来四处奔波。





却始终没能找着她。





一直告诉自己只是尚未寻到她,她一定是在哪个地方等着他,只是一年一年的过去,才发现,原来他和她一直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江湖上,女子二十三四岁不成婚,不过是等闲之事,但如今见她,已经嫁作她妇,且挺着肚子。和他设想的全然不同,热血直冲脑门,连力道也不懂得收敛。





苏媚却是瞥见事态不对头,大哥这些年来因这性子惹了不少麻烦,大声使唤那两玄衣男子,“还不去把人分开!”自个也是赶了上去。





燕凝不说话也不挣扎,免得拉扯中伤了孩子,眼睛却是冷冷的望着他。





直到苏媚插手,一边想掰开苏毅的手,一边踢了其中一玄衣人,愣头愣脑的不好使唤,才说了句,“大哥你也不掂量下手劲,会伤了姐姐!”





苏毅才突然意识到,双眼发直狠狠吸了口气,这才松开了手,一脸懊恼的样子。





苏媚怒瞪了下苏毅,直觉大哥怎么像个毛头孩子似的,就这么的发起火来,不过燕凝那句不认识公子听起来还真是打击,因为他念挂了她许多年,多少是年少时一个梦,而今明明在眼前却有层层相隔。





但这也怪不得谁,大哥刚好过了燕凝姐姐离开的那个年头,个头就开始发了疯的长,吃得也多起来,兴许是揪着那股怨气,竟足足高出她两个头来。





接着就陪了笑脸,赶上前去揉了揉燕凝的手臂,“姐姐莫生气,大哥他是个莽汉子,可有伤着了你?”





燕凝吸口气望着他,语调却是强硬,“公子恐怕逾矩了,凌燕经已是有夫家的人了。”





“姐姐……”





燕凝这才看她,“这么说来,你之前也认定我是燕凝?”





苏媚笑笑,“如果,姐姐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





“我说了,你们认错人了。”燕凝望了望周遭一群看热闹的女人,只道此地不宜久留,然而挺着个肚子,也不宜远行。不知道被人听去了多少,再者,以她对柳云韬的了解,财大气粗,要是找她定也有所奖励。





还有这事若是传到了燕府,也恐怕……





心里叹了口气,扭头就走。





“姐姐!”苏媚也是明白了燕凝的顾忌,唤了一句,凑近她身边,压低了声音,“姐姐是否担心被人寻了去?妹妹也说过了,”颇为自信的笑了笑,“不愿放人。”说罢又是娇然一笑。





燕凝看了她一眼,只想暂时离开这里,好奇的眼神一直在她周遭环绕,徒生烦郁。





不自觉稍微加快了步伐,这不知从哪蹦出来的男人,竟是那般笃定她的身份,而且眼眸间的熟悉感,不自觉的回忆起从前。





只是记忆中的日子日复一日,并未有什么差别,也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以所有物的眼神打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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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2/2)





不喜欢。





这个时刻,便是连两臂间残留下的痛感与灼热,也足以忽略。





苏媚便紧跟在旁,使了个眼神给身子已是有些僵硬却瞪着一双圆眼的,视线揪着燕凝不放的苏毅,示意他先行离去。





此时的环境,燕凝明显已经动了怒,也不想想她那性子,让她动怒,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大哥算是开了先例,这呆子不懂得看人脸色。





不过……感觉好像大哥比较介意是孩子的爹爹,而非这个孩子。





唔……还有戏。





便在此时,苏毅突然又放声大喊,“我、我是炭头,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炭头?燕凝这才顿了顿脚步,竟是添得几分印象。然而又继续前行,无论如何,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人探讨她真正身份。





是她失策了,以为这慧娘村足够安逸。





“以前我家的古玩店就开在燕记米店附近,我们经常玩在一起。”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个时候,周遭的孩子也喜欢欺负她,而不是像这般,却又是再次斟酌了下炭头二字,垂了垂眸。





苏媚见燕凝已是有了反应,不失时宜的再次试探了一句,“姐姐先前以一人之力将大哥从悍狗的嘴下救出,传为佳话,你可是记得?”





燕凝目不斜视的再次迈了几步,突然说了一句,“我先前喂过那只狗,它记得我罢了。”





只是那个时候,炭头的个头还不若她高,甚至朝她扔过石子,明明,也不喜欢她。





而苏媚……





燕凝这才侧头看了看她,也绝不若此时媚态百生,不过是个野丫头罢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回到苏媚自家的院子里时,燕凝虽仍没明说,所有的事情也已成了心知肚明。所以燕凝也不再否认,只是以眼神确定他们接下来的做法,便是听的苏媚说放心,已是确定丰州城内不再有柳云韬的人,毕竟离那次寻人,也有好些日子了。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





燕凝从来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像苏毅这样的人!原本还是一张盛怒中又受伤委屈的脸,却是听苏媚附耳说了些话之后,便是觉悟了什么,之后就像苍蝇一样,绕在她身边,烦不甚烦。





这个男人,完全不懂看人脸色,忽视他他也当看不见,即便是摆正了态度,他也我行我素,就这么铁了心,以七尺男儿之姿,在一个里里外外都是女人和小孩的村子里住了下来。





荒谬!





除了这个词,燕凝想不出任何词可以形容。





事态怎么就突然发展成这样?当再次听到苏毅不可理喻的提出要她和他一起过的时候,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耳边吼。燕凝已是连呼吸都有些不平稳了。





除了恼怒,她心里没有任何感受。





和他说她是有夫之妇他不理,不说话他不理,开口请他离开他更是置之不理。也不关心她的感受,一意孤行,倒真是个缠人的家伙!





只能让苏媚试着交流,然而苏媚也是束手无策,那个男人决定的东西,从来未曾改变过,包括他从九年前就决定娶她为妻,所以他便是执拗的一直单身至今。





所谓的孩子,当然阻挡不了他的决心,即便是有相公,他也誓言要一争高下,更何况,燕凝从踏进丰州城那时开始,她一直是一个人。





燕凝不敢动怒,怕伤了孩子,只是有孕之人情绪起伏较大,心里渐渐的存积了一团火,慢慢的有了苗头,呼之欲出。





若不是苏媚说了他们的人真的确定丰州城不再有柳云韬的人,哪怕是大着肚子,也一定得离开此地,不想就这么被找到,在这样的情况下。





便是三番两次耐着性子试图说服他,却是意外“耐着性子”这一说法,从前她说话从来就不打算说服谁,因而并不需要带入情绪,毕竟那是人家的事。





也许这是在柳府的带过来的习惯,那个时候情绪多了波动,懂得生气懂得计较,懂得无可奈何也初尝一种淡淡的牵挂。





只是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她每次抬头,总能对上他的视线,只是偶尔她也会在他低下头去后,继续偷偷的打量着他,那个她称之为夫君的男人。





那时候还有着那种金黄色的阳光,他侧靠着湖中亭的柱子上,带着惬意的笑容,闭着眼睛。





就觉得,也许这么就一辈子了。





然而可惜……





还好还有孩子,让她摸着肚皮去感受那一些些震动时,感受孕育的那个小生命时,心里涌上的那一些些感动,就那么轻轻柔柔的笑笑,陪着他一天天的长大,现在是,以后也是,便是开始明白应该要表达自己的情绪,只是仍在学习。





然而,当所有的道理在苏毅面前都没有效用时,除了无可奈何,更多的是一种反感和排斥。





一个人,动口无力的情况下,只能动手,然而燕凝却是发现自个连这个资本都没有,哪怕苏毅不敢伤她,也定是会波及到孩子。





因而,她终于挺着肚子将自己的包袱收拾了起来,既然这是苏媚的屋子,那么要站稳脚理直气壮的说话,至少先离开这屋子!





柳云韬找不到人,若兰也是坐不住了。





既然找不到人,那么再娶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燕凝这孩子居然干了这种荒谬的事,不怪罪已经是她大量,怎么也得替韬儿再找一个。





然而再深想一层,别的姑且不提,先前她也是问过燕凝意见的,那娃明明什么都不说,感觉也是点头答应了,一转头居然留下休书,一去不回,是赌气么!哼,这外面风大雨大的指不上遇到什么事,丢了柳府的面子事小,这万一碰上个什么事,让她怎么和慧娘交代?





但韬儿是铁了心不愿再娶,折腾了些日子,这骂了骂过了,劝了劝过了,连老脸也拉下来请求了,既然还是不听,若兰也就由着他去,反正次子也到了婚娶的年龄,就费了费神说了户人家,改日还是让双方孩子见个面,筹备筹备,让柳府热闹热闹,回回春。





唉,又是办喜事的时候了。





柳云韬总归是寂寞的,只是寂寞的时候想着她,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她会去哪里?既然不知道,就去找,北方找不到,就去南方找。然而柳家的势力还不够强大,在南方基本没有据点。





于是便收拾了心情,主动见了刑子岫,天大地大,大不过她在他心中的影子。





然而这一找,就是三个春秋。









话说琉州这日城东很是热闹,许多人排着队。





上前询问,皆说等着看诊。





更特别的,给人看诊的是个女大夫。听些路过的人说,这个大夫医术高明。





透过人群望去,那女子容貌姣好,面态端庄,自是有股让人信服的感觉。





便又是有人道,此女大夫早些日子才出现在琉州,先是免费看诊三天,来往之人有个什么伤风咳嗽的,也就贪便宜给她看看,倒真也药到病除。





口碑相传,自然扫除了众人疑虑。然她探诊不过十来个日子,这医档面前便是排起了队。





后又听人说,她便是这两年小有名气女游医凌燕。





话说这凌燕两年前还是默默无闻,只是大江南北的走,诊治了不少伤痛病患。





只是她每个地方都仅仅停驻一些日子,从不长留。也没为谁破过例。若是需要长期治疗的疑难杂症,她大多直接拒绝,一旦应诊,助人调理好底子后,便将用药及调理方式写下,交代其他的大夫,而后离开。





加上她是女儿身,来去之间包括她独特的个性,也成了当地百姓口中闲时聊起的话题。有人说她有自知之明,有人说她妙手回春,能医百疾,也有人说她也有人说她不过懂得些皮毛,平庸之辈。





只是凌燕却仅仅是安静而认真的帮人探脉,观人面色,下笔开单。





队伍中一人头戴斗笠,外罩一层薄纱掩面,鹤立鸡群,倒也衣袂飘飘。看那身形,颇有几分清逸出尘的味道。





然而他只是静静呆在队伍之中,随着一个个离开,慢慢的靠近。





抬头时燕凝顿了顿,随即轻轻的扬了嘴角,柔和了脸色,便是这三年学的功夫——





微笑。





虽然平日也不常笑,却多少懂得在必要的时候表达自己的情绪,否则,儿子会介意。





再看了看他身后并无太多人,“师父身子并无不适,若要叙旧,还望稍等。”





“不碍事。”薄纱下看不到他的神色,却可以感受到他的笑意,便见他侧开了身子,和身后之人比了个请的手势。





燕凝自己心里也感叹了一下,终究是碰上了啊。而后便收起心神开口询问眼前的病者,“身子哪儿不适?”





……





直到斜阳西下。





燕凝开始收拾起摊口。





穆睦也不显生疏,凑了上来,仿佛这三年来并未分别过,“瞧得你医术大有进步,处理娴熟,看来已不需要我教了。”





燕凝停了停手边的工夫,先是朝他身后望了望,唔……苏媚尚未把人带回来。才看向他,点了点头,“师父言重了,倒是决定临时有变,未能及时赶去甫阳与师父会和,心知有愧,还望师父莫怪罪。”





听得他轻笑出声,那薄纱随着他的笑声轻轻起伏,“不怪罪。”





又听得燕凝接话,“只是燕凝不懂,赶去甫阳时,并未打听到有关师父的消息。”





“用你的话来说,临时有变么。”穆睦突然接话,“我会以为你认不出我。”而后就揭开了斗笠,略显凌乱的长发,却是一陌生的脸。





眼角处有些耷拉,一边眉毛细细绒绒的一层,并不明显,半边脸的肌肤明显较另一边白净,又或许是夕阳余晖的关系,才显得略微不平均,然而多少归还了他原本的面貌,虽然仍有瑕疵。





没错,哪怕是陌生的脸,却依稀能辨出他就是穆睦,她拜之为师,并劝她离开的那个人。





穆睦。





燕凝虽有些诧异,却并未显出有多吃惊,这反应似乎就在穆睦的意料之中,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看了看她肚皮,“男孩还是女孩?”





想起柳睿那小子,燕凝表情又柔和了些,而后再次轻微扬起嘴角,“儿子。”





穆睦望了望笼罩在整个橘红蜜色之中的燕凝,稍作停顿,随之笑了笑,全然没有以前的狰狞,又多了些释然,“离开柳府,倒真是个正确的抉择。”





否则这样的笑容,定是见不到了。





燕凝却是迟疑了一会,终是点头。





随之听到奶声奶气的叫唤,“娘!娘!娘——”





燕凝微微的弯了眼眸,却是在残红中熠熠生辉。





叫穆睦不觉竟是愣了愣,从前那个清冷的女子,却因为这个表情而添光不少,令人心动。





便瞅着一个肉球骨碌碌的冲进燕凝的怀中,小小的个头,仅仅够搂到燕凝的膝部分。而后挣扎了一会,往上小跳几下,嚷嚷,“抱!抱抱——”





苏媚这才跟了上来,面有薄汗,一脸抱怨,“我说姐姐,你儿子越来越难带,一天到晚活蹦乱跳的,我都动真格的了。而且你知道他粘你,下次你缩短点看诊的时间,不然我……”





一话至此突然停顿了下来,才瞧见立在一旁的穆睦,笑了笑,“哟——我说这谁啊,都天黑了都不走,你可是看中我家姐姐?”便是故意眼角含媚,惹人遐想。





然而穆睦却是望了望苏媚,勾了勾唇,“姑娘贵姓芳名?”





“贵什么姓芳什么名……”苏媚突然凑进他几分,也不怕惹人闲话,大大方方的抛了个媚眼,“倒是公子相貌堂堂,并不像带病之人,亦或者如苏媚所料,是相思病?”





“苏姑娘有礼了。”穆睦不留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已是瞧得燕凝抱起那肉球,只见肉肉的小手忙着去捏燕凝嘴边的肉,而后将其扭曲成上扬的弧度,“娘娘,笑,笑——”





而后就自己咯咯咯的笑起来,接着就直往燕凝颈窝里钻。





摩挲摩挲。





咯吱咯吱笑。





摩挲摩挲。





燕凝似乎已经习惯,只是由着他去,随之望着苏媚,道,“这位是我师父,穆睦。”





“唷!”随之一挑眉,“原来是师父大人,苏媚这厢有礼了。”接着就像模像样毕恭毕敬的欠了身子,行了礼。





瞧他刚刚那略有失神的视线,明显是有那么点意思,但怎么可以,嫂嫂的位置她可是给燕凝坚定的留着。





便在此时小家伙极为不满的掰过燕凝的头,而后望着穆睦的眼神有点得意,大大的眼眸清亮,颇具神采,那里边有柳云韬的影子。就大大的在燕凝脸上咬了咬,涂了她一脸的口水。





接着就双手搂着燕凝的脖子,强调,“娘,睿儿的!”





睿者,智者,聪慧明智之解。燕凝便是希望这孩子健康成长。





睿儿自幼便粘她,除了娘谁也不要,否则就大哭。





村子里有人说,这是因为孩子出生的时候没有爹爹陪在身边,才特别粘娘。孩子都特别灵,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





每每听到这种话,燕凝表面上虽没有什么,心里却有些难受。只是在第一眼瞥见襁褓里那个皱皱的小家伙时,嘴边泛起的是无法掩饰的笑容,那种满足,只有为人母亲才能体会得到。





她会想,她是不是让柳云韬错过了什么。





方才穆睦说的那句,离开柳府倒真是个正确的选择,其实这三年来她一直重复的思考这个问题,只是最后都会告诉自己她并不后悔。





说完后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否定着她,事实上,她想他。





然而她一直避开所有关于固安城柳家的消息,只是苏媚说,自从两年前起,柳府便不再找人,想想,多少介意。





柳睿不依,突然往燕凝的颈窝处咬了一口,兴许是长牙的关系,痒痒的,喜欢咬东西,这个习惯却是与他爹爹一样。





于是回身,摸了摸柳睿的小脸,便瞅着他一脸幸福的表情。





小孩子的幸福很简单,只要你重视他。





却是听到穆睦说了一句,“唔,我是说,柳云韬病倒了。”





见到燕凝修饰得很好的错愕,穆睦扬了扬唇,“事实上,他们派人在找我。”





拾壹





燕凝没有应话,而是望着怀中那双酷似柳云韬的眼眸,小家伙挺长个,现在已经沉甸甸的——仿若她心中此时的感受。





他病了……





怎么会病了,病得严重么?便是想起他曾经神清气朗的模样,那样的他,该是怎样的病痛,才会让他要寻找穆睦?





便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师父离开柳府多久了?”





穆睦的视线一直未离开她,最后却是落在柳睿的小脸蛋上,笑了笑,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肉脸,笑,“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柳睿一脸不悦,伸出小手去打,打掉了就扭头靠在燕凝另一边肩膀上,让后脑勺对着穆睦,还重重的哼了一声,见他娘似乎想回答了,又伸出小手掩在她唇上,急了,“不说不说!娘,不说!”





穆睦自是觉得有趣,笑了笑才收回视线看着她,“不久,加上寻你的日子,不过半年。”





燕凝心一惊,吸了口气拉下睿儿掩在她唇边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感觉到微微的薄汗,才应到,“难怪在甫阳寻不到师父,夫……”燕凝一时不知怎么叫唤,二来意外自己提到柳云韬时第一反应仍是夫君。加上单手支撑柳睿有些吃力,刚想换个姿势,穆睦已经主动将柳睿从她怀中抱了过去。





听到他说,“据说病得不轻,众大夫束手无策,柳府才想起了我。”又一脸轻松的制止在他怀中胡乱挣扎的小家伙。





燕凝转念一思,“师父似乎一早知道柳府在寻你。”却不愿现身……





穆睦扬了扬嘴角,眼眸里却是有些淡漠,“那又如何?”接着以逗弄怀中的柳睿为乐,直到笑眯眯的。才又搭了一句,“那么——你呢?”





燕凝望着他久久,眼见睿儿已经又打又闹一副想哭的样子,轻轻唤了一声,“睿儿,”便神奇的令到他安静了下来,“下来。”





话音刚落,柳睿就迅速的再次挣扎了起来,穆睦明白那话也是说给他听,不再坚持,就放下了柳睿,又听到燕凝继续,“若师父没别的事,燕凝就先告辞了。睿儿年幼,免得饿着他。”





“自然。”却挡在她前面没有移动的迹象,随之颇具深意的笑了笑,那笑容却由于他半边脸颊肌肤重生,实际上显得有些僵硬,“不问柳云韬得的是什么病么?”





燕凝伸手,便是见柳睿会意,将小手藏进她的手心里,带着满意的笑靥偎近他娘。随之燕凝又望了眼在旁观戏的苏媚,轻声道,“劳烦妹妹将这边收拾一下了。”





见苏媚点头,燕凝也不答穆睦,就牵着柳睿绕开他,直到越过他才稍停了下来,淡淡的补了一句,“既然师父也束手无策,燕凝怎么做已经不再重要,毕竟是徒劳无功。”





束手无策么?虽然他不记得他这么说过,但又好像是啊,毕竟是相思病。





穆睦未表态,唔,他这个徒弟是想用激将法么?瞧她突然间变得有些淡漠的脸,看来她对柳云韬并非无情啊。此时她明显在责怪着他——不去医治柳云韬,却花费着时间来找她。连宝贝儿子也不想让他逗弄么?真冷淡啊,哪怕她从来不曾对他热诚过。





事实上,柳云韬并未另娶。她知道么?





她还知道,她走之后,这事成了固安城最大的笑话么?





所以他不能离开啊。





毕竟是他劝燕凝一走了之,哪怕不是决定性的作用,引诱也有罪吧。他甚至从未想过,柳云韬会不会是斗气这个问题,偏见么?或许吧。





再想想柳府多的是各地收罗回来的灵芝异草,当中不乏他医治面容所需之药。





况且他始终不相信——





男人么,哪怕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也有这个定力。而且会恨吧,燕凝走得那般决绝。





因而留在柳府也不是太坏的打算,只是多少担心燕凝,毕竟她单身一人,所以他书信联系了以前在甫阳城的熟人,让他留意下城内孤身一人且有身孕的女子。甫阳城不算太大,那朋友在甫阳也有点势力,加上民风淳朴,符合这样特征的女子多少特殊,应该不难找才是。





然而自燕凝离开起足有一年,他朋友都回答他并无这样的女子。才是担心起来,只是那会他恰好是肌肤再生最重要的时刻,离开不得,便是耽搁了下来。后来朋友书信,告知他终于有一女子抱着孩子打听过有没穆姓大夫留驻,才放下心来。





也是在得知燕凝消息前的那一年多中,来清心小筑里看病的人,总是说大少爷让人见识到了何谓相思。





那个开始拼命扩张柳家家业的男人,据说是益发的收敛起来,不苟言笑,不怒而威。





后来他见过柳云韬,眼底挥散不去的寂寞让他见到不同于女人在等待中逐渐消磨掉的灵气,反倒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坚持。





于是他觉得,也许该做些什么。





然而总有私心,燕凝的医学天赋,不应该轻易被埋没,于是他和自己说,再给燕凝两年。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至少,两个人的天长地久,应该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然而燕凝走的路线不定,通常她离开后才会有她的消息,有时村庄,有时城镇,常常追到一个地方,不知道她接下来去哪里,便往往错失,然而终究寻到了。





柳云韬,他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若你娘子心中仍有你,她便会寻你,若无……





穆睦转身看着燕凝的背影,那夕阳拉得一大一小的身影老长老长,却走得坚定。





她,会回去吧,带着她的孩子。





只是心里却隐隐有些遗憾,那感觉,似曾相识。





终究是扯开一抹淡淡的笑,望了望满眼兴味的苏媚,道,“先告辞了。”





苏媚眯了眯眼,突然道,“其实你在撒谎对吧,柳云韬定没有病!”





“哦?我倒是觉得……”穆睦重新将斗笠带上,“他病入膏肓了。”





建平十五年 夏





大门吱哑一声打开,小厮探出半个头,待看清门口站着的少妇,才又打开点门,打量了一小会,道,“你找谁?”





此景此形,不禁有些熟悉。





少妇身着白色纺纱衣,这时身后探出个小脑袋,肉呼呼的极为可爱,惹得小厮多瞧了几眼,又望了望眼前的女子,表情沉静,气质怡人,瞧得人舒服,只见她迟疑了一会,终道:“拜访你家大少爷。”





“大少爷?”小厮来了不过一个年头,却也知道少爷从不近女色,若是客人一般也有拜帖,更何况还带着个孩子……倒也不想难为了她,不禁皱了皱眉,“所为何事?我家少爷从不接见女客。”





“你将此物给他,他便会明白了。”便是从怀中揣出一直碧玉钗,递给小厮。这些年来她从来刻意避开关于他的消息,然而越来越多城镇有了柳家基业的分号,只是好在两年前他已不再寻她。





轻叹口气,终究放心不下。怕他病得太重。





只是他会将她扫地出门么?





都无关了,她终究想确认下他的病,然而关于他的事太少,只是听说原来这两年柳大少爷深居简出。而且在她临盆之际,柳府又闻喜讯,听说娶的是相国公家的千金。





那个便是柳家的大少夫人了吧。





竟仍是介怀。





只是时隔已久,太多东西都已沉淀,所以,哪怕见面,也不会影响什么吧。





因而那个时候她才决定让孩子从父姓。柳睿。





孩子由于长个,外表已是一般四岁孩童大小,再加上早先诊断她不易有孕。大致会觉得是她收养的孩子,倒也无妨,毕竟也想让孩子见见他的爹爹和家人。





这些年来她经历了太多,也许是这种历练,才发现从前觉得想通彻的事情,不过也止于表面。孩子这些年随她奔走,不是没有听过关于他可怜的论调,睿儿虽然年小,但也懵懂的知道些什么,因而特别粘她。





总之,随缘吧。





便听到柳睿极为好奇的问了句,“娘,这是哪里?”





燕凝握紧了他的小手,轻轻的笑了笑,“娘以后告诉你好么?”





在燕凝面前柳睿一向极为懂事,点了点头,咧齿大大的笑笑,“好!”





拾贰





此时一四人大轿停在柳府门口,待轿夫拂开轿帘,随行的小丫头便赶紧迎上,搀扶着轿内人下轿。





顶内小姐略显稚龄,却偏偏身姿婀娜,步履若柳扶风,双眉如黛,一双杏目含情,抬首时,便是自然而然的与燕凝相视一眼,珠钗顺势轻摇,假以时日,定是称得上绝色。





这一瞥,那小姐眼底显然不以为然,却听得小丫头颐指气使的唤了句,“你们在这等着罢!”主仆二人就一前一后上了柳府门前台阶。





通常这丫环瞧的都是主子的脸面,燕凝便大致对小姐的性子心里有底,然而行走于村野田镇,见得人多了,倒未过于摆在心上,就收回了视线,拉着柳睿往旁边靠了靠,才低头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等待着府内的消息。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不安也无济于事。





虽然燕凝带着柳睿站在一侧,然多少堵着了道,仅瞧她母子二人,只是寻常人家装扮,相比之下未免显得朴素,以为是哪个家仆的远亲,令女子些些不悦,便是瞥了眼身旁的丫头。





那一袭碧绿薄纱装扮的小丫头领了主子意思,语调中也多少带了些不满,“让让,别挡道!”





燕凝这个位置,说是挡道,不如说是碍了那位小姐的眼。兴许是燕凝身上那股独特的药香以及沉静处世的泰然,那小姐忍不住又是瞧了第二眼,竟是不自觉暗自较劲,但论年龄论样貌,她哪一样不是远远胜于眼前的少妇,又觉得自个多此一举,才心生不悦,让小桃给点脸色给她看。





燕凝不愿在这种小事上纠结,息事宁人,刚想拉着柳睿再往旁边靠,谁知小家伙刚好瞥见一蝗虫自一旁草堆中跳出,觉得新鲜,已是松开娘亲的手,追虫去了。





怎料那蝗虫好巧不巧竟是停在那丫头脚边,话说柳睿这家伙平时也被人宠惯了,任性得很,其实倒也踩不着,却是推了小丫头一下。





孩子么,能有什么力道,只是丫头低头一看,瞥见个绿色的家伙一跳一跳的,停在裙摆上。因为太突然,吓了一跳,也不顾是不是有孩童在旁,扬起脚就是一踢。





眼见就朝柳睿踢了过去。





燕凝平日做事不紧不慢惯了,然而这关卡心跳突然一紧,赶紧一步跨去,猫腰抱起柳睿往旁边一带,左手臂却因闪躲不及挨了一脚,好在力道不大,仅仅是在她白色袖口上隐隐留下个鞋印。





反倒是右脚因赶得太急,迈过阶梯时扭了一下,低头见怀中柳睿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便是钻心的痛。静下后扔心有余悸,加上怀中重量,脚一发软就抱着柳睿坐下了。





柳睿显然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吓着了,一瞧娘亲脸色有些苍白,哇哇一声搂住燕凝的颈间大哭了起来。





燕凝轻拍他小小的肩膀,抬眸看了看眼前主仆二人。





小丫头见踢着人,毕竟年幼,多少有些慌乱,望了望她家主子,得到主子眼神的支持,胆子才壮起来,娇斥了一句,“自家的儿子看紧点!不要惊扰了我家小姐!”





那小姐才出来圆场,瞧得燕凝此刻有些狼狈的模样,颇不以为然,“算了,小桃,得快点进去了,免得姑姑久等了。”





想这小姐,便是二夫人怡君的侄女,年方十五,闺名黎玉婷。早两年还是个粉嫩的女孩,如今出落得水灵。那怡君兄长晚年得女,自然是宠得厉害,所以刁蛮任性不在话下,然而也有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上次怡君回家省亲见着了,颇为惊艳,再想想始终不甘心,加上兄长言语中也颇有几分撮合之意,心念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说那柳云韬毕竟是柳家大少爷,总不能一直这么单身。索性先下手为强,让玉婷主动点,来柳府多走动几次,再找机会和柳云韬多亲近亲近。





“乖,睿儿不哭。”燕凝柔柔的安抚了怀中哭得正凶的小家伙,听得小丫头和那小姐的凉言凉语,心里渐渐郁积了一团火气,想她大江南北的走,睿儿就如她命根,看得比什么都重。





只有在意一样东西,才会觉得生气,苏媚总是让她学着去在意一些人一些事,学着问问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介意什么。





除了当时苏毅真将她逼到那个地步,她也没对谁脸红过,甚至没有生气过。哪怕是行医之时遭遇别人的白眼不屑,她也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只是当那丫头明明快伤了睿儿仍说着这样的话时,她却是真正的生气了。





其实她从不介意别人待她任性,只是……不包括她们。





才这么想着,那小厮有些匆忙的门口探出头来,瞧得燕凝抱着孩子坐在地上,一惊,匆匆跑出来扶起她,“呀,你怎么摔倒了?”





随之想起什么摊开手里那只碧玉钗,“这个……大少爷正在见客,我也进不去,只得告知我家总管,可总管说无名无姓不好通报,要不你说个名字,我再去问问?”





听得身边一声轻咳,那小厮才注意到旁边另有他人,奇怪自个的视线怎么都在燕凝身上,回头一见又是轻呼了一声,“哎呀,是黎家小姐,快请进请进!”





谁知黎玉婷嗤了一声,言语中颇为不屑,“我道是何方神圣,连人家大门都进不去。哼,你要见柳大公子?怎么,你不如说这孩子是他生的好了。”





燕凝将柳睿往怀中带了带,淡淡的开了口,“小姑娘年幼无知,我不怪你。”





接着望了望那小厮,“你便与你家主管说,燕凝。”





之后低头抹去柳睿脸上的泪水,看着他委屈的嘟着嘴巴,哭红的双眼,哄到,“不哭了……”





再抬头时那话多少是说给黎家小姐听的,“还有你家大少爷的儿子。”





燕凝……





小厮一时觉得颇为耳熟,总觉得在哪听过,但一时记不起来。





直到终于反应过来之时,柳府已经是砸开了锅。





离开了三年半的大少奶奶,居然抱着孩子找上门来了!!这又是什么情形?!





走、走投无路了么?





拾叁





说完了柳府外头,再说说柳府里边。





这日柳云韬倒真在见客,然而说是客人,又不全是这么回事,来来去去也就是刑子岫那小子,招不招呼也罢。





再来就是负责柳家南方产业的账房先生,手里摞着一叠账簿,报告着近况。





日月如梭,往往一眨眼物是人非。





年前由皇上做主,给刑子岫指了婚,推脱不掉,也就认了。





然而对方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每天嬉闹玩笑的没个安静,大小麻烦接连不断,弄得人头痛。





但照理依刑子岫的性子,这环境吵杂,应该睡得更香才是,事实却偏偏相反,估计是遇到了克星,睡不安宁吃不香,便是三五七日跑来柳府这边,至少补个眠。





有时纠结了,抓着柳云韬唠唠叨叨个没完,说成亲这不好那不好,完了有时会补一句,嫂夫人那性子多好啊,然后就乖乖的噤声,人还未找到。





话说这悬赏找人,每日来柳府认亲的那是人如潮水,当中不乏说媒的,添乱的。后来甚至胡乱从哪抱着个婴儿,就说是一个叫燕凝的女子留下的,众说纷纭,不堪其扰。





而真正的人却连个影儿都没有,华安伯等人一琢磨,若燕凝是有心要躲,挂着柳府的招牌找人反而目标更大,也容易躲,干脆就撤了所有的悬赏寻人,改为暗中进行。





只是人海茫茫,要寻一个单身女子该又多难?又没什么特征,仅仅是性格平淡,加上画像寻人终究不准,也并未说那少夫人懂医,这日子便是一天一天过去。





而柳云韬就背手站在湖中亭内,看起来是认真听着亭外之人说话,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之上。





这些年毫无音讯的寻找让他几乎丧失了信心,然而终究不行,各个分点掌柜明明都交代过了,特别要留意一个不苟言笑的独身女子,可惜过去了三个年头,分号越开越多,却始终寻不到人。他怕燕凝避开,还特地隐去了柳家闻香楼的名号。





还是不行么?





不行么……





就在此时,涛园门口便急急忙忙闯进一个小厮,却是被总管柳达挡在了门口,通常账本上交,他都在此等候,好招呼远道而来的账房先生。





“又是你?”柳达蹙了蹙眉,柳府之仆,怎可如此慌慌张张,没大没小的,“门外之人你可是问出来了?”





“报总管,是、是大少夫人!”





柳达心一惊,第一直觉便又是来骗人的,不禁语带责备,“这些年说自个是大少夫人的,可不止她一个,你也胡乱禀报?”





小厮一顿,瑟了瑟,吱唔了一声,咬咬牙又继续,“可是、可是,她不像是说谎之人……还、还带了孩子,说是大少爷的!”又赶紧掏出那碧玉钗,“总管还是通报一声吧!”





柳达想了想觉得此事可大可小,结果那碧玉钗一看,他在柳府多年,什么珍宝没见过,绝对是上等货色,于是答了句,“那你等等。”仍是进了涛园,打断了那账房先生的话,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禀大少爷,外边有个自称是大少夫人的……”





“叫她滚。”柳云韬便是毫不留情的哼了一声,语带怒意。





刚开始听到她的消息还会兴奋,见到她会说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他构思了无数次,只是长久寻人无望,已经消磨得失去所有耐性。





这瞬间除了厌倦,只剩厌烦。哼,以燕凝那性子,她会主动上门寻他么?若是会,她早该回来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接着沉了声,命令被打断之人,“你继续。”





柳达捏了捏手中的碧玉钗,想了想双手将碧玉钗奉上,“禀大少爷,那女子还带了……”





“你也滚。”柳云韬始终背身而立,不愿回头。





柳达深知柳府大少爷的个性,想了想,便是决定自个去见见,以前虽然见面不多,但样子还是记得的,就点了点头,“是。”





“慢。”那刑子岫也是无聊,就这么躺着,热。就接了一句,“我随你看看。”





那蝉儿不停的鸣叫,听着闷,即便是躺在湖面上,也察觉不到一丝风。便是湖边那碧绿的柳枝条,也是纹丝不动的垂着,安安静静,瞧得人心烦意乱。





若是见着个什么野心勃勃的女人,也好打发下时间。





“喂!我说你们几个,把这个女人给赶走!怎么在这边胡搅蛮缠的,你丢人不丢人?”





燕凝静静的望着那几个轿夫,这柳府坐落之地并非偏僻之地,往来也有行人,便是渐渐的聚集了起来。





然而轿夫非打手,再瞧得这女子带着个儿子已是不易,又并未犯事,也不好动手。





倒是黎玉婷仗势不饶人,听了她那句还有你家大少爷的儿子这话可谓是火冒三丈,但有碍自个的身份,就趾高气昂的叫唤着旁边轿夫帮忙。





但情势只是僵持,那几个吃白饭的面面相觑之后都没有行动,摆明了给她难堪,一跺脚,看着小桃,瞪了燕凝一眼,“你去,把她赶走!”





小桃应了一句,就走过去拉扯了下燕凝的衣服,但一时拉扯不动,有点恼火,回头看着小姐气急败坏的样子,嚷了起来,“你什么人啊,别死皮赖脸的坐在人家门口啊!你倒是给我滚啊!”





而后望了望一旁指指点点的人,女孩子么,多少脸皮薄,脸有些发烫,就停止了拉扯,然而小姐那边不好交代,就深吸一口气,开始叫嚷,“你是柳府大少夫人?哼!我随我家小姐来过好几次了,就没听说过!!不过我告诉你,我家小姐才是柳府真正的未来大少夫人!你也不照照镜子,你凭什么和我家小姐争?”





燕凝深知和人拉扯有失形象,不说话也不挣扎,再来脚也受了伤,不好挪动。





再来这天气……





的确是太热了。





倒是柳睿见不得娘亲被欺负,止住了眼泪,想冲出去咬人。





燕凝严肃了脸,以眼神震住了小家伙,搂住他再安抚了一句,“乖,听话。”接着就视若无睹旁若无人的摸了摸柳睿的脸,细心的抹去他所有眼泪的痕迹。





直到刑子岫出来见到这种情形。





待望清楚坐在地上女子的容貌——





错愕,震惊。





然后就整个人愣在原地。直到燕凝也发现了他,安静的望着,微微行了个礼,“刑公子有礼。”而后便是让柳睿叫唤,“叫刑叔叔。”





“邢叔叔。”柳睿也不怕生,乖乖的唤了一句,然后就抹了把新冒出来的鼻涕,嘟着嘴赶紧告状,“刚刚她们欺负我娘!”





刑子岫脑子又是一片空白,回头大声吼,“你赶紧把柳云韬拖出来!叫他出来看老婆!”





而此时柳达已经是赶去通报去了。





从涛园到大门的时间约摸一刻,刚才叫叫嚷嚷的倒是很容易逝去。





这一折返,柳达也是拼了老命的叫唤,等到柳云韬出来的时候,刑子岫正想搀扶燕凝进去。





便瞧着柳云韬使了招轻功,冲出了大门,一看到燕凝的脸,便是如闪电般一把将燕凝、扛在肩上,完全忽视了身边那小肉球,带着她不见了人影。





柳睿懵懵的看了眼刑子岫,就嚎声大哭了起来,并一边吼着要娘,一边踢打倒霉的刑子岫。





而那头柳云韬带着燕凝一头热血的往前冲。





直到一个四周了无人烟的荒郊野外停了下来,才放她下来,只稍望了燕凝一眼,那柳云韬明显是红了眼眶,哑哑的说了一句,“是你?”





燕凝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刚一点头,眼见那柳云韬仿佛是想确定她的存在,就猴急的压了上来,吻住她的唇,饥渴而激烈的吸吮。





便在此时燕凝左右闪避了一会,好容易找着机会说话,只是说了一句——





“夫君,我脚疼。”





拾肆





虽说这些年在外人看来,柳云韬冷酷了不少,连他也以为自己是的,只是当她就在眼前的时候,只觉得心情澎湃得无以复加。然后所有热情却是被她见面第一句话当头泼了盆冷水,微微僵在原地,停止了动作,与她相视无言。





然而望着她的眼神却又是渴望的,开始思绪游走。





他方才听得柳达颇为着急的叫嚷说真、真是大少夫人,头脑便一下发热,也来不及多想,人就直往大门冲。





是她么,会是她么?真的是她么!





在那短短的路程中,脑子里重复这个问题无数次,却一直不敢回答自己,怕会失望。





明明习惯了,还是怕。





直到冲出了门口,直到见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那瞬间他什么也没想,只想带她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无人的地方,去一个无人的地方。





三年七个月,他已经思念到一种几乎忘却的地步,她的脸似乎也不再清晰,她的声音也逐渐模糊。他以为她会站在哪个地方,带着他的思念越走越远。





但他依然在找她,那或许真的只是一种习惯,就如习惯失望一样。





只是当肩头扛着她的重量,才意识到她的味道,她的气息,她所有的所有都那么深深的刻在他的脑子里,从来就不曾淡忘过。





她此时的感觉那样的真实,那熟悉的体温,烫熨着他的肌肤,直让他胸口发热,然后慢慢的延伸上眼眶。





一直以来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妾没娶着,还把娘子给丢了,又被爹当面甩了一巴掌。还有很多人在说,说是他气走了娘子,说他朝三暮四,说他活该。





他很生气,很愤怒,愤怒到不知如何是好。





但最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是他的思念。





压得他好重,越来越想她,越来越想她,直到有一天什么都不想了,不敢想。





直到有一天,以为忘却。





但是都无所谓了,直到见到她他才真正明白这一点,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她在,只要她不再离开。





……





她真的回来找他了,这代表,她也舍不得他么?





这明明是他一直所以为的奢想。





还有那张唇,一如记忆中的柔软,才又将视线慢慢的移到她的红唇之上,脚疼……她是在找借口么?





只是,为什么她见到他一点也不激动,一如从前的冷静……心里不由得百般委屈,不自觉的声音带着些奇异的沙哑,语带控诉,“你也舍得……”舍得不让他亲她。





然后尽管有些不大相信,却仍是不情愿的瞥了眼她的脚,毕竟舍不得她真的受伤,才不甘不愿的开口,“哪疼?”





“……”燕凝望着他,“脚踝……”她明明说了。





他哦了一声,“我看看。”





燕凝摇摇头,“不用了。”





他强调,“我看看!”





“不用了。”





“……”柳云韬便懒得理她,自个去检查她扭到的地方,却是小心翼翼的,轻轻的按了按,“这里?”





“……”沉默了一会,“嗯。”





“怎么这么不小心?”





燕凝不语,这些事情,尚不用他出马。





只是……





她从没想过,他们居然会这样的相见,而相见后又是这样的场面。





在路途中她就一直在想,他会变成什么样,他和他新的妻子过得怎么样,他会对怎么样对她,还有他见到了睿儿,又会怎样?





那一定是尴尬的,带着些感慨,甚至不理不睬,也可能冷言相讥。她甚至准备了些说辞,准备说服他。





但绝不是这样,这样的熟悉,熟悉得仿佛……





她从来就未曾离开过。





此时的他,神情激动,目光灼灼,而他残留在唇边的触感,以及握在脚踝处的温热——恍了下神,突然让她觉得慌张,而且,她居然唤他……





夫君。





那是她连想念他的时候,也不曾用过的称谓。





早就不是了,不是么?





便不自觉的想往后移,想离得他远些,至少不应该连他的呼吸也近在眼前。





柳云韬将她的举动都看在眼底,她居然还想和他保持距离!!





一时怒火上扬,“你——”然而又立即意识不能发火,只得松开她的脚,避开她的伤处,便用力的一把搂住她,什么话也没说,拼命的拥她在怀中。





这个拥抱之前,燕凝不是没看到他眼底那瞬间的怒意,但随之他眉宇间流露出的委屈却是带着孩童般的稚气,还有无法忽略的坚持。那与睿儿得不到一样东西时的神情极为相似,只是他却搂得她不舒服,想了想轻声道,“你先放开我。”





柳云韬也不答话,我行我素。





挣扎一会无效,倒也许是习惯使然,竟是用了应付睿儿那一招,语调中多少带了些强硬,“听话!”





“……”





“……”





二人皆顿住,燕凝被自己弄糊涂了,也许她的心里准备并不够,才突然连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





倒是柳云韬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气没抽上来,忍无可忍双手扣着她双肩,吼了一句,“你做梦!我才不放开你!”一时有是心里郁结,她把他当孩子么!





“……”





两人只得大眼瞪小眼……或许说,柳云韬瞪着燕凝,目光依旧炙热。





燕凝吁了口气,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与之纠缠。





又是想起回来的目的,然而眼前的柳云韬中气十足,不觉面色有异,只是师父是劝说她离开的人,绝无理由骗她回来,心里便很不确定,望了望他,叹了口气,“你先把手给我。”把个脉。





柳云韬见她开口,直觉的与她斗气,“不给!”





却用双手钳制着她双肩,燕凝有些无语,便自己动手,这回他倒是把手松开了,躲开,又嚷了句,“不给!”





“……”燕凝望着他,他、还小么?睿儿也比他听话,吸了口气,“那算了。”便是动了动,想起来。





柳云韬一边瞪她,一边将手伸到她面前阻止她起身的冲动。





燕凝与他对视一会,才搭在他脉搏上,震动有力,不像是带病之身……





又听到柳云韬嘟囔了一句,“只给手么?”





燕凝微怔。





便瞧得柳云韬略带别扭的别开视线,那话一出,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后极度不甘的一把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另一手用了些力拉扯开她衣襟,在她没有任何反应之时低头凑向前,在她肩头狠狠的咬了下去。





直到渗出血丝,柳云韬才松开口,在那牙印周遭轻轻的舔了舔,而后将她拉向自己,下巴抵着她的前额,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我什么都给你……”





说完了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见鬼,他定是疯了才说出这样、这样的话来!





便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然而却是又不由自主的用眼角余光偷偷的探视她的反应,刚好燕凝也是抬头,视线一对上,柳云韬顿觉羞赧,他……用了几年的时间去确定对她的感觉……





“咳!”





“你没病。”燕凝望着他,算是下了结论,却有种被骗的荒谬感。





“……”柳云韬又纠结了。





他说什么都给她,然后她说他没病……





见鬼!他当然没病!





即使有,也是想她想出来的!





“我当然……”





“你没病,”燕凝打断他,望着他顿了顿,“那我要回去。”





拾伍





柳云韬瞪着这个冥顽不灵的女人,这个时候她大煞风景说要回去。思前想后忍无可忍吼了一句,“我不准!”





燕凝懒得搭理他,揉了揉脚踝处,确定能够站起来,便是想起身。





柳云韬顿时有点急,但她毕竟有伤在身,也不能太粗鲁,便赶紧接了句,“你就不能多陪陪我么!”





一话又致使二人沉默,柳云韬深吸一口气,话至咽喉三分沙哑,“这些年……你不知道我找得你多苦么?”





燕凝顿住,抬头望他,那炙热的视线居然煨得她无法直视,加上他言语中的控诉,终令她心有不忍,微叹口气,轻轻别开视线,“又何苦?”





“你看着我!”柳云韬一把扳直了她的脸,“告诉我,当初为何不辞而别!”





“……”燕凝便突然想起离别时理由,拂开他的手,“令夫人定在家久候你多时,所以……”





柳云韬差点被这女人气得想掐死她,脑子却是一直重复着刑子岫安慰他时强调的那句话——嫂夫人定是太在意你,无法忍受你另娶,才离开的。





没错,那是因为她在意他,否则也不会自个跑回来!但一望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想到这些年他煎熬过的那些日子,突然觉得受不了的大吼,“你听着!没有‘令夫人’!我也没有另娶,由始至终只有你!你这个死女人,明明介意得要命却不说出来!你是猪么!你没有嘴巴,没有脑子么?!”





“……”燕凝沉默的看着他,突然有些慌乱,垂下头去,不晓得为什么很想逃避。





“你说话啊!”柳云韬强迫她抬起头来,“你看着我!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说不出口。她无法开口。





然而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喊,因为她在意,因为她怕她无法忍受。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





“我……”燕凝顿住,由始至终只有你……那句话竟是让她……望着他此刻波涛汹涌般的眼神,有点晃神,接着稳了情绪,“你那日明明即将拜堂……”





还比她早起,将她独自留在房间里。





因而那日清晨的空气,冷得让人不想动,心酸。





“我那时——”柳云韬一提起又是一把火,而后心内一股怨气突生,朝着燕凝前额重重的敲了下去,“你平日里不是耐性十足,不气死我不善罢甘休么?你怎么就不能多忍会!”而后瞧得她迅速泛红的前额,又觉得碍眼,没忍住去摸了摸,“我那个时候根本就不打算纳妾!”摸了摸,声音渐渐减弱,不想让她太得意,“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接着也不待她反应便是瞪她,“都是你逼我的!”然后嘟囔了一句,“疼么?”





燕凝下意识的摸摸前额,此刻倒真是没什么感觉,只是突然忆起他先前说的那番话,眼神微黯,却是镇定,“只是没那么快罢了。”





终究要娶,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柳云韬恨铁不成钢,“你只跟岳母大人学了弹琴下棋刺绣么!你真是猪脑袋!你就学不会她那招——你不会不许我纳妾么!你威胁个两句什么的,我又不会说你小气!”





“……”





“……”当真不会说她小气!





一番腹语后,柳云韬瞅着燕凝仍没接话,但话好像都说完了,一时也没找到话端,只得好好的盯着她。





她,变得比以前有存在感了,方才一出来,他眼里就只有她。





那更显娴静的脸,那如幽潭般平静眼眸,如从前一般柔软的嘴唇,还有……





然而燕凝再望向他时,打断他冥想的仍是那句——





“我要回去。”





柳云韬火冒三丈却是一肚子气没地方出,重重的嗤了一声,“你妄想!”





脚都伤了,还老想着走。





燕凝幽幽吐了一口气,凝视着他,眼底却异常柔软,“再不回去,你儿子会把柳府拆了。”





“儿子……”柳云韬未消化这个称谓,怔住。





“夫君,能背我回去么?”





眼见燕凝嘴角微扬,那抹笑,淡得如春风轻拂,花香四弥。





话说柳睿倒尚不至于拆了柳府。





毕竟刑子岫拿他没办法,点了他的穴道。





可怜柳睿这个小家伙被定在原地,还没了声音。没声音哭起来就不过瘾了,柳睿也就放弃了哭闹,望着娘被掳走的方向,心里头大声呼唤。





咳,天知道刑子岫命途会多舛到什么程度。





听那小厮说,燕凝亲口承认这小东西是柳云韬的种,再瞥眼觉得眼眸七分相似,活脱脱的柳云韬缩小版,再来燕凝那性格断不可能和他人纠缠,也就不怀疑了。





若燕凝嫂夫人走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折合下时间……





唔,那段时间柳云韬和嫂夫人不是打情骂俏冷战之中么,没想到居然还能播种,情况也不是想象中的坏么……再想想自个的遭遇,也想痛哭一场。





随之陪着笑脸看了看柳睿,话说他几下拳脚功夫,倒真是捶得他痛,可怜他长这么大还没被这么打过,居然栽在一个小不点的手里,话说柳云韬明明才刚掳了嫂夫人离开,小家伙就马上反应过来打他。





方才明明才唤了他一声叔叔。





小东西此刻眼泪爬了满面,那鼻涕顺着人中在微张的嘴唇上挂着,一甩一甩的,欲坠非坠。刑子岫一时觉得恶心,又觉得有义务要帮嫂夫人照看下孩子,是不是得动手清理下……





然而终于感情战胜了理智,决定不理会,先带孩子进屋。





反正柳云韬那家伙怎么也不会是嫂夫人的对手,折腾个几下,总归会回来的。孩子还在这边么,必要时可以当人质。





接着就拎起了柳睿的衣襟,然后一手搁在小家伙的屁股下面,让他坐在自个的手臂上。





回头瞅着那小姐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脸一阵青一阵红,突然不能言语。





倒是小桃咋咋呼呼的嚷了起来,“小、小姐,那个是柳大少爷吧!”





方才柳达这一路叫唤,不少人知道大少夫人回来了。





想来这些年,各房都定了规矩,不能在府内再提大少奶奶的事,免得大少爷难过。自然,新来的丫头小厮不晓得事情的缘由。





这不晓得么,得问,于是一些自以为知内情的便是亦真亦假的说了起来。





“大少夫人?就是大少爷一直不娶,为她守身如玉的女子么?”





“守身如玉不是这么用滴吧!不过我还真没见过有女人近他身就是了,不晓得大少爷会怎么做!”





“唔,不管怎么做,我想那大少夫人定是国色天香了!”





……





“怎么,原来大少夫人国色天香啊!”





……





“那大少夫人怎么会离开?”





“不晓得,不过蓉奶妈说,大少夫人蕙质兰心,大少爷不懂得珍惜,还觉得大少爷配不上她!”





“呀,大少爷那么英俊非凡,也配不上她?”





“大少爷都配不上滴人,该多美啊!”





“大少夫人是因为大少爷配不上才走的啊,那岂不是很凶?”





“比……”小小声,“二夫人还凶么?”





……





“那怎么又回来了?”





“我看是走投无路了,然后柳家又这么富裕。”





“呀!原来是走投无路了啊!”





……





……





若兰面前搁着一大堆珠宝首饰,都是华珍阁新打制成的,便打算挑几件分别给各房人送去,刚看中一只式样简单发钗,不自觉又觉得和燕凝相称,毕竟是手帕交的女儿,又是她曾经的媳妇儿,总归希望她没事。





最近居然多了两条白头发,想来也是操了不少心,虽然失眠的症状不再出现,然而有时想事情,还是睡不安稳。





才感叹着,来了个丫鬟,说是燕凝带着大少爷的儿子回来了。





现在被刑子岫拎着在大厅候着。





大少爷的儿子……





那不是她孙子?





未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事不宜迟,当即急急忙忙的往大厅赶。





打第一眼见着刑子岫怀中的小家伙就觉得亲切,和云韬小时候像极了。





人和人有眼缘,尤其是血脉相连的那种亲切感,定错不了!





只是……





“怎么……不动啊?”不是出什么毛病了吧,医治不了,燕凝才带回来求医?





话说刑子岫左手被小家伙坐着,从门口走到厅内,也耗了些时间,现在隐隐作痛。但让小家伙维持一个姿势定在厅内又觉得不妥,看起来就像是他在欺负他似的。





这回大夫人一搭话,简直是见到了救星,刚想放柳睿下来。





柳睿放了一个屁。





响屁不臭,臭屁不响。





柳睿的屁又臭又响。





差点没熏死。





众候着的丫头皆面有异色,装作没看见。





这回真是事态严重了,刑子岫赶紧抱着柳睿逃离,然后将他放在若兰面前,安抚了若兰,“没事,只是他太闹,我没法子。”





原本憋着的气一松口,重重的呼吸了下,又解了他哑穴。





明明已经是小心,一条鼻涕刚好滴了下来。





刑子岫有口说不得,心里抱怨着,就瞅着小东西冲进了若兰的怀中,搂着她的腿,哇的又是大哭,果然不怕生,而后抽出一只手指着刑子岫,又昂起头看起来委屈得不得了——





“他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