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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1/2)







卷三 烟淡云阔玉柳沉











小厮全然慌了神,“大、大少爷……”





“你先下去。”只见燕凝慢条斯理的将银针收入盒中,才起身面向盛怒中的柳云韬,轻轻的点了点头,“夫君用过膳了么?”





那小厮望着大少爷堵在门口,迟疑,他、他不敢啊!





燕凝不着声色的继续,“夫君不进屋么?”





柳云韬冷着双眸直盯着镇定自如的燕凝,缓慢的吸了口气,慢慢的朝她逼近,那小厮就“咻——”的一声,逃命去了。





柳云韬倒也不拦,却是记住了他的模样,原本满脸的怒意倏地敛了七分,突然笑了,“娘子今日去了何处消遣?”





燕凝思了片刻,“去娘那儿。”





柳云韬脸色顿时又沉了三分,“哦?”语调也凌厉了起来,“那可真是巧了。”





燕凝望了望他,倒也不慌,只是未料到他竟是去了娘那边,当即微敛眼眸,“夫君是在找燕凝么?所为何事?”





“……”便是不想承认自个在找她,但柳云韬心里多少震惊,一个女子,竟真的可以如此镇定坦然?双眸流转,冷冷笑了笑坐下在圆桌之旁,“只是好奇罢了,在府里走了一圈,竟是见不着你大少奶奶的身影。”





给自己斟了杯茶,“为人夫者,聊表关心。”而后浅抿一口,“为夫还担心是离开七日让你受了冷落,生气了呢。”接着看了看燕凝放置桌面上的饰品盒,眯了眯眼,“未料娘子好雅兴啊,怎有功夫和小厮嬉闹了起来。”而他却未曾见过一次她的笑容!





一念及此,握住的茶杯内茶水震荡,却是抿嘴一笑,“这针具,恐怕是特意打造的呢。”





“……”燕凝便是清楚他在质问她,但一时也未找到理由,再者柳家少夫人跟着鳏夫学医之事确实不妥,不禁暗自责怪自己难得的冲动,便是直接走到衣橱旁,翻出替他缝制的长袍,而后开口,“这七日夫君人在外辛劳了,过些日子刮风,燕凝替夫君缝制了长袍。”





“……”柳云韬瞧着燕凝转移话题,不禁怒火中烧,“方才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燕凝将长袍放置手中整理了番,“夫君看到了什么?”而后行至他身旁,“夫君试试合不合身。”





柳云韬顺手一拂,将长袍拂落在地,而后倏地站起,一把钳制住她略显纤细的手腕,“你真以为为夫是傻子么?”又是冷哼一声,“怎么,方才你笑得明明很开心!”便是一口气堵在心头,为之气结!





燕凝望着柳云韬好半晌,两人沉默在屋内,终于发了话,“夫君不喜欢么?”





“燕凝,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这银针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今日一大早究竟去了何处?!





燕凝又是沉默了良久,才微微吐了口气,“夫君多心了。”倒也没有挣扎,片刻并无迟疑,口开口竟是说,“燕凝生母一向身子不好,也没有什么闲钱,便自己看了些医书,习了点医术。”抬眸望他双眼一如以往的沉静,“这些日子娘的睡眠不稳,一时冲动,想替娘分忧。”





柳云韬一时辨不出真假,口气里仍带着几分怀疑,“用针灸?”而后他嗤笑一声,“你倒真是闲着没事。”





说完后隐隐觉得不妥,气氛冷凝了下来。





果不其然,燕凝吸了口气,眼里隐隐多了些愤慨,语调却异常平板,“夫君教训得是,燕凝逾矩了。”而沉默后,燕凝未被钳制的手握成了拳头,又拽了拽衣摆,竟由心里多了丝想笑的冲动,未料到也付诸了行动,浅扬嘴角扬起讽刺的角度,“夫君打算握到何时?”





“……”柳云韬细细打量那抹笑容,慢慢的看到她的眼她的眸,感受她实实在在的怒意,而后才放开她的手,垂眸思量了片刻,也是抿紧了唇,突然道,“娘子用过膳了么?”





燕凝些些错愕,望着他,却是躬身去捡地上的长袍,“用过了。”





“我却未。”





燕凝便不再言语,一手撸着长袍,另一手将装着针具的盒子收起,没有看他。





柳云韬眼眸一直未离开她,又是突然言语,“今日寻了你一早晨。”





燕凝顿了顿,咽喉处轻轻嗯了一声。





“娘的失眠症,你有把握么?”





燕凝不作答。





“娘的身子不能开玩笑——”柳云韬突然明白,这女人果然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只是见她不同于以往的表情,他并非想象中的那么兴奋,他得好好斟酌下。





只是显然,他的娘子并不习惯发泄,但回想起刚才她嘴角那抹略带讽刺的笑容,唔……她真的不适合呢,看得他心里不太舒服,对比起在小厮面前的笑——心里又多了些怒意,语调便是多了些刚硬,不容拒绝的,“但即便试针也莫再找他人。”





燕凝颔首,“之后拜托夫君便是了。”





柳云韬突然笑出了声,觉得她此刻的沉静竟是鲜活的,便伸手弹了下她鼻头,“我以为你会说‘岂有此理’。”





燕凝一时有点懵,又是吸了口气,盯着他足足三秒,生平第一次有种想出口骂人的冲动,眼前的男人未免也太不可理喻了些,喜怒无常,令人琢磨不透。





“娘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这不是你们妇道人家所能应付的。”他又伸手拿过她架在手臂上的长袍,细细看了看绣在上面的纹路,“手工倒是不错,我便收了罢。随我去用膳。”





燕凝低头阖上眼,睁眼望他时已是点了点头。





“唔……以后多笑些,免得别人说我待薄了你燕凝。”





“……”燕凝觉得,她倒真想拿柳云韬来试针。









一连几日,燕凝都对柳云韬不冷不淡的。





连下人们都觉得有些不妥。只是意外大少夫人平日一向不多言语,也无甚太大的变化,为何都能感觉得出来?





因此最不爽快的,便是柳云韬。





却因面子问题也不好多说什么,心想即便他再消失个几天,也只怕这女人会拍手叫好,不知为何他益发笃定了这个说法。闷着口气,极其不悦。怪哉,明明做错事的就是她,为何反倒成了他受罪。便只得指点燕凝做这做那,她倒好,也不拒绝,闷声不吭的一一完成,来回之间,觉得直窝火,狠狠摔了手中的杯子。





望着燕凝处惊不变,安静坐在一旁看书的身影,便沉声道,“再斟杯茶。”





燕凝未有迟疑便起身斟茶,而后又回了原处坐着。那模样瞧得柳云韬更加不悦!





“捡起来!”





“青儿。”燕凝轻轻叫唤,自那日起她便唤了青儿在旁伺候,然后等到人进来了,以眼神示意了地上,自己又低头看书去了。





“滚出去。”柳云韬声音阴阴沉沉,对着青儿。





由始至终燕凝都没有望他一眼。





青儿是真的吓到了,也只能望望燕凝退了出去。





她也未加以阻拦,由得他。





没错,区别就在这里,以前她即便是沉坐着不说话,只要望过去,她似乎都能察觉到他的动作,抬头和他对望,说明她眼中有他。





而今一日下来,她鲜有举止,只有他开口之时,才能感觉到她知道他的存在,能接受的就照做,不喜欢的也不拒绝,而是唤下人来干。





说来说去,她就是在摆脸色给他看!





哼,想他柳云韬,自幼得天独厚,要什么没有?又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而烦心?即便她是他的妻子那又如何,他才不稀罕!





然而他却陪她窝在着屋里,连湖中亭也不去了。他想听她的声音,然要他主动开口也太没面子,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何燕凝就成了这般模样,因为他七日未归?还是那晚他咬了她?亦或者那日他讽刺了她?越发觉得女人小气,让人琢磨不清,一时又是来火,声调也涨了三分,出口却是,“你在看什么书?”





燕凝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妇道人家看的书罢了。”





“……”他一口怨气堵在心头,很想一走了之,却又心有不甘,觉得输给了她。想他在商场上即便面对的是年长他几倍的老狐狸,也从无身处下风的感觉,而今……





深吸口气,将茶杯放置桌面,“过来给我捏捏,昨日睡得不稳,生疼。”





燕凝盯着书好一会,慢慢放下书,走向他,慢慢的给他按捏了起来。





柳云韬一直打量着她的表情,直到她将双手搭在他肩头为止。轻轻柔柔,连她的气息也近了,一时觉得松了口气,便微微放松了身子。而燕凝的手势不错,穴位力道掌握得刚刚好,一来一往,柳云韬已是整个人往燕凝身上靠去。





燕凝因他突然靠过来不好发力,便停了片刻,刚想推开他些,柳云韬突然拉住她的小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拽,燕凝便是跌坐在他大腿之上,暧昧的姿势。





柳云韬便是由心底开始发热,他身子倒也不是孱弱,小小风寒早已恢复,只是她偏偏每日给他准备中药强身,口里早就苦了几日,而今佳人在怀,又岂会放过甜头?





人已经是凑了过去,却见得青儿来报,瑟瑟的站在门口,一个“大”字卡在喉咙。





燕凝不慌不忙推开柳云韬,又使了些力气站起来,“何事?”





“刑公子来了。”





燕凝记得这个人,那日郊外赏花,如花娇艳的公子,刑子岫。





他为何而来?





却是弄得柳云韬没了兴致,哼了一声,“让他回去罢,说我身子不适,不宜见客。”他可没忘记那日刑子岫眼里的兴味。





“可是——”人已经在涛园门外了。





便是听得一声慵懒似乎和着三分娇气的男声,“你身子一向硬朗,前些日子才在我府上休憩了些日子,又怎会不适?”人便是已到门口。





青儿一见到他,小脸蛋垂了几分,显得有些娇羞。也难怪,这刑子岫相貌并不比柳云韬差,虽然更偏阴柔,也因此少了些霸气,更为平易近人些,自然管不住了一颗心,“刑公子午安。”





刑子岫随意的摆了摆手,而后微微躬身作了个揖,“刑子岫见过柳夫人,好久不见。”抬头便满是兴味的笑。





“刑公子。”燕凝也欠身回了礼,便听得柳云韬一嗤,“不请自来么?”





“你说的什么话?这不生意上出了点问题,才拿来讨教讨教么。”他的动作不若燕凝的不紧不慢,而是明显的慢人一拍,有点拖,坐在柳云韬对面,熟门熟路的给自己斟了杯茶,又是打了个哈欠,就往桌子上趴下了,而后又望了望地上的残壳,唷了一声,“你今日脾气不好啊。”





自从刑子岫用了装懒打哈欠这招后,柳云韬嫌他女气,二人相处,便是从此不再如此,即便是平时,除了一些些原汁原味的举措,渐渐人前人后亮着一身霸气,开始招摇。





“与你何关?”





“柳夫人也无须那么见外,刑公子未免生疏了些,唤你一声嫂夫人,你便称呼我子岫罢了。”





柳云韬突的将手中杯子送出,击得那茶水溢出,湿了他外衫,却全不在意的继续,“嫂夫人坐下便是,不然显得子岫不识规矩。”





柳云韬哼了一声,“你那布庄生意,做不下去了么?”





“一切倒也还好,只是你知道我新开的布庄,尚未有熟客上门,只是贾元外早些时候将手下的布料生意交给了贾景辉那小子,他不想输我,又想做点成绩给他爹爹看,将布价压得低过成本,加上最近下了大雨,我那锦绣楼近日可谓门可罗雀了。”





燕凝又记起那日赏花最少言语的那位公子。便瞧得刑子岫一脸哀怨的望着她,“嫂夫人,你可说说,我该怎么办哇。”





神色却不见得一丝慌乱。









刑子岫一脸哀怨的望着燕凝,“嫂夫人,你可说说,我该怎么办哇。”





燕凝将刑子岫打量了一番,低头应到,“公子是聪明人,这些事自然难不倒公子。”





“嫂夫人怎么还是如此见外?云韬你可得好好说说你娘子,”便又是一笑,直起身来,“只是嫂夫人这么一说,也是觉得子岫不请自来么?”





燕凝望着他不语,而后颔首,“你是夫君的客人。”她又如何能做主?





柳云韬直觉自个矛盾,明明不悦她这般表情,却又喜欢她对外人这般不冷不淡的模样,便一把抓住她的掌心,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而后略微讥讽的笑笑,“这点小事你也拿来讨教,也不嫌丢脸。”





刑子岫娇然一笑,随之略带委屈的望了望他,“真是有了娘子,连兄弟也不要了,待我告之他们,定取笑你柳大公子平日嚣张惯了,如今栽了。”便又看向燕凝,显然对她兴致更大,“嫂夫人前些日子露的那一手高超棋艺,让子岫佩服,瞧得你刚才说话口气,想必心里自有一套解决方式,何不说出来,也给子岫出个主意。”





燕凝坐在柳云韬旁边,听得他哼了一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又是有了些情绪,于是缓缓吸了口气,开了口,“以本压人并非长久之计,公子显然不是担心这点,大概也是心里不服罢了。不过是多了些上门客,虽然在公子面前多少耍了次威风,但燕凝相信公子定已找出了解决之道。”





说罢轻轻抬眸看了看柳云韬,而后对上刑子岫,又道,“只是燕凝突然想起,固安城有些官家富家夫人们,往往三两日一些个小茶会,聊的也就是城里城外一些琐碎事。公子锦绣楼的布匹,不如择几匹上好的给几位夫人送去,结果么,想必也不会让公子失望。”





“呀,得好几匹啊,我锦绣楼这些日子尽是做些赔本生意呢。”却是笑脸盈盈,别有深意的望着燕凝。





柳云韬倒真不知这些官家的,富家的妇人平日也会聚聚,无非闲着闷着憋的慌,但听燕凝这么一说,也是明白她话中道理,妇人们都摆脱不了贪小便宜这一块,况且锦绣楼的制布工艺他信得过,布料都是一等一,随便一匹布也值几个钱。





得便宜卖乖,自然得拿来说一说,名声传开了,自然比物廉价美慢慢吸引回头客快多了。





既然是压本伤人,他原本打算使人花钱将贾记的布匹都买下来,毕竟也是老字号,布匹质量也是上等。





只是贾景辉那傻子,大概是新接手了贾记布庄,又忌讳他二人,才头脑发热,做出这等举措。所以他从不将此人放在心上,况且压价这事,贾员外定不会坐视不理,这段时间买下来,转手卖出,还可以倒赚一笔。





本来事情也这么定下来了,但事实上货仓里的布料也多起来,却是碰巧这些日子下雨,屋里见潮,不方便保存,刑子岫才会上门罢。听得燕凝这个方法,以静制动,倒也未尝不可。





当即也沉默下来,用别样的目光看了看她。





他只道他的小娘子一向与众不同,比寻常人沉默得多,想逗得她的表情丰富些,添些乐子。





她娘亲身子也的确不好,平日见她捣弄些药草倒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这几日见识她的依旧与别不同的脾性,恐怕是因为那日他说她闲着没事玩弄针具罢了,女人么,难免小心眼,倒也觉得她更为人性。





而今见她连商场些小把戏也懂得些……明明是妇道人家。





便是想起他娘那人,多少有些争强好胜,不愿在另几房人前丢了面子,让他娶燕凝,恐怕他的小娘子,当初也说了些让他娘心甘情愿的话。





不禁在唇边扬起了一抹笑容,有趣有趣啊。





燕凝望了望柳云韬有点诡异的笑,未作表示,而是接到,“这寻常人家,穿的也不过是些粗衫旧布,逢年过节的才省点钱给自己添套衣衫,但固安城内家境殷实的人家也不少,有些闲钱的,会在柳家的绣房里制套成衣诸如此类,公子的锦绣楼想必正考虑和柳家的绣房长期合作,只是布料到了绣房,只要布料上乘,摸在绣房姑娘手里大多一样,公子不防往这方面想想。”





燕凝在绣房里做过,自然清楚这些,但随之又侧了身子,“夫君和公子谈的正事,燕凝多嘴了。燕凝去膳房给二位备些酒水,先告退了。”





“嫂夫人留步。”





便瞧得刑子岫一脸惋惜的看了看燕凝,而后目带抱怨的瞪了瞪柳云韬,“怎么就便宜你了,真不爽快啊。”





柳云韬蹙眉,“你是不是太多话了些。”而后望了望她,“你怎会知道有些那三五日的小聚?”





“三娘曾经找过燕凝一起前往。”而后不着痕迹的抽回自个在他掌心的手,提起裙摆站了起来,“你们慢慢谈,燕凝告退。”





便未作迟疑,人往门口退去。





自然知道今日不合规矩,只是听得柳云韬那声哼笑,竟是没忍住。





她究竟是怎么了?





她知道这些日子给了柳云韬脸色,这犯了为妻者的大忌,只是那日他毫不在乎的说她闲着没事,却的确惹恼了她。





这是陌生的情绪,只是在柳家待得越久,她的确和以往有些不同了。





然而她是真的喜欢医术,摆弄药草的时候,也真的尝到和以往不同的满足感,那种情绪强烈得让她却步,却义无反顾。





自幼她认认真真的遵循着每个人的话,却依旧不讨奶奶和娘亲的欢喜,唯一疼她的爹也早早去世,而今即便是他的模样,她也记得不清了。





浅浅的吸了口气,抬头望了望阴阴沉沉的天空,眼里闪过了一丝阴霾,她的夫君,定是不允许她习医的,她必定得瞒着他,而穆睦却是明确提出了要求,再来是得在娘身上施针,又怎会允许。





也许是无人能依靠,从来便依靠自己,所以她信任自己,她有把握能医好娘亲的失眠症状,又是回头望了眼屋内,突然计上心头,只望刑子岫可以帮她。









燕凝便是唤来青儿,附耳于她交代了番话,让她候在门口。





自个便去了膳房,亲自弄了点糕点,等着时间过去。





果然,待她回来时,二人已是谈完,柳云韬也草草的送了客。随之静静的坐在屋里等着她归来,望着她的眼神,一如新婚之夜的炽热。





燕凝手捧甜羹,却是知道躲不过了,然而这些肌肤相亲的亲密之事,她并非如以前澡堂子那些噪舌女人说的那般,能感到多大乐趣。有时一个动作重复久了,往往疼痛难耐,更何况柳云韬一向喜欢啃咬她,动作也略带粗鲁,这些事又如何不羞人?





因而不便启齿,更何况,这种事为妻者理应配合,也是怀孕必经之事。





倒是期望自个能如娘说期待那般,能早些怀上,一来给柳家添丁,二来也能避开那些事。便是突然想起穆大夫那日诊断之言,若她也如亲母那样,柳云韬是否也要纳娶妾氏?





那个时候,她是如爹所说,从,还是如娘所说,不从?





扪心自问,却是没有答案。





若是从,自然皆大欢喜,然从心底涌上的一丝丝郁结的情绪,有些陌生,却弄得她蹙了眉。娘亲从不妥协的坚定一丝一丝的清晰起来。





不从么?柳云韬从来不若爹那般儒弱,又如何会听她说话?那么,她是否也会为了纳妾的事情家无宁日?





燕凝只得沉默,却是不想再深思,事情若真到那一步,她想她自然懂得如何抉择。而后将甜羹奉上,却瞧得柳云韬一把拉过她,连同那托盘一同搂进了怀中。





想继续方才被打断的事。





燕凝表情无甚变化,尽显镇定,“夫君今日早膳用得不多,燕凝炖了甜粥,不试试么?”





柳云韬深深望了她一眼,又望望她双手托举着的甜羹,没有说话。





燕凝便是明白了,而后将托盘放在桌面上,将盅内的粥盛在小碗中,而后托住碗,舀了一调羹,送去他的嘴边。





并不自在的。





她不知为何柳云韬喜欢搂着她,印象中并无一对夫妻如此,倒是有时远远瞧得百花楼的镂空楼阁上,一些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喜欢这么搂着些欢场女子。





柳云韬心情愉悦的吃了一口,总算弥补了这些日子心中的阴郁,他的娘子经已不再如今晨那般冷淡,这不冷不淡的模样刚刚好,就偷偷在她腰和臀之间捏了一把。





燕凝一调羹没抓稳,皆数倒在他身上。而后很无言的静止对望了数秒,随之,将碗略带劲道的摆在桌面上,立起身,不晓得是不是应该瞪他。





从未有人和她开过这般玩笑。





柳云韬却是哈哈笑了,而后抹了一把黏黏糊糊的白粥,突然随她站起来在她脸上揩了一把。





燕凝握着衣摆的手已经是揪了几个结,而后闭上眼睛,打算离开。





柳云韬平日多少有些洁癖,今儿个却是全不介意了,反而一把横抱起了燕凝,往床那边走去。





燕凝在心里说了三声由得他去,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是在心里隐隐担心起来,为何她的情绪会起伏这般大?





接着想想交代青儿的话,她带给了刑子岫了没有。





一闪神,便是瞧得柳云韬压了下来。





燕凝抵抗无效,忍不住开了口,“夫君,时辰尚早。”





“唔,为夫不喜欢白天。”





便是一些时辰过后……





燕凝望了望满地的狼藉,砸烂的杯子尚未收拾,甜羹洒了一半,衣衫也褪了一地。而罪魁祸首此时稳稳当当的躺在床上,柳云韬这些日子明显睡得并不安稳,此刻呼呼的发出微微的鼾声。





他的风寒并未痊愈。





只是他熟睡时比醒着可爱多了,那模样看着倒也养眼,难怪府内小丫头常常抬头偷偷打量着他,即便是些上了年纪已为人妇的女人,也忍不住目露赞赏之意。





这是燕凝最能忍受他的时刻。





不声不响,并无威胁感。





然而他有时过于炽热的眼神会让她不自在,而更多的是他眼里的玩味,一两次倒也没什么,只是次数多了,多少让她不悦,这男人其实在丫环小厮面前倒懂得收敛,摆着他柳家大少的架子,却是如找到玩具的孩童,常常视她为所有品,一再摆弄,她又怎会不知?





只是娘待她不错,再加上亲母生前一再教导她让她出嫁从夫,也便由着他罢。





也许是柳府太过安逸,让她生得些以前不会有的情绪。却也心里清楚,从未有人如柳云韬这般待她,才让她有时会不知所措,只是她未曾表现出来罢了。





而后又望了望外边的天空,似乎又快下雨了。心里暗暗叫了声不好,一时竟是忘了和刑子岫有约。





柳云韬又是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燕凝熟练的从他身下抽身而出,拾起床上散落的衣物,赴约去了。





多少不甘心吧,不甘心一切都按照规定好的路一直往前。





所以她避了三年。





却因一时心念转变,而上门履婚。但并不后悔,尽管柳云韬并非想象中的那般。





也是微微乔装了一番,并不想太张扬,又带了把油伞。心情多少有些忐忑,从后门出了柳府,一直走到内河旁的皖西桥,远远瞧见刑子岫一脸悠然的倚靠在河边护栏之上,天已是有些朦胧细雨了。





也许是天气关系,又地处偏僻,周遭并无什么人。





燕凝思了片刻,行了过去,却是隔了段距离,轻轻唤了声,“刑公子。”





刑子岫并未第一时间回过头来,仍将目光留在远处,“一句刑公子,并未能让子岫出手帮助嫂夫人。嫂夫人可是聪明人。”便是称谓的疏亲。





“燕凝以为刑公子赴约,已是做了决定,想来是燕凝想错了。”私下见刑子岫已是不对,因而有些礼仪定得遵循,以免落人口实。





刑子岫哀怨了一声,这才看她,“怎么嫂夫人的娘亲不是和我娘为金兰手帕交呢?”而后轻轻望了她一眼,眼神勾魂。





燕凝却是不为所动,直直的忽略了那眼神,而后低头敛眸,“燕凝擅自找公子,是燕凝不识规矩,劳烦了。”便是转身。





刑子岫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而后哎呀了一声,唤住了燕凝,“嫂夫人直说便是了,子岫自当尽力便是了。”





燕凝这回倒未迟疑,欠身行了个礼,“燕凝想治好娘的失眠症。”





“子岫能帮上什么?”他倒也不问她是否识医,十足信任她的模样。





“带燕凝进柳府。”





“哦?”





刑子岫便是笑了。









“带燕凝进柳府。”





“哦?”





刑子岫便是笑了。“夫人请继续。”





“燕凝乔装后随公子进柳府,公子以熟识的大夫之名引荐给娘,以不喜旁人打搅为由撤去在旁的小厮丫头,剩下的,交给燕凝便是了。”





“嫂夫人对柳大夫人一片孝心在下佩服,只是,嫂夫人为何不如实禀报?光明正大替柳大夫人医治,岂不更好?还能促进你婆媳间的感情。”





“刑公子有心了。”





从来女子难行医。更何况,针灸这事,扎在穴位之上,偏差不得,恐怕娘不放心。





从前书上初识针灸,也曾想过自买针具,替娘亲医除痛苦,只是娘亲一向不允。也尝试过拜师,却往往被拒门外,她只得经过城里保生堂,去里边抓两剂药时,偷偷望望大夫施针时的手法。堂口的学徒识得她,也偷偷给她行了方便,给她掀起帘子一角,学着些什么,也肯口头教教她。一来二往的,她都能记住什么疾病该如何施诊。





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娘亲去世的三年来,她往往过门而不入。却因穆大夫简单一句话,就勾起了她最深沉的渴望。





女人么,出嫁前想嫁户好人家,出嫁后便是相夫教子,然她出世前便已定下一生,大可顺着走完一生,只是,她却……





这样,真的好么?





抬头时却由不得自己瞻前顾后。





刑子岫长吁一声,“嫂夫人和云韬都是麻烦的人呢!嫂夫人的要求倒是不难,只是你有无想过,柳大夫人会以爱子密友而请云韬作陪,届时子岫不觉得嫂夫人能瞒得过云韬,那家伙绝不像他长得那般没大脑……”便是夸张的口气。





望望燕凝并无反应,难免有些挫败,摇摇头笑,“嫂夫人平日也这般……唔,收敛么?”不禁微微同情起柳云韬来,一派看好戏的心态。





燕凝只道继续开口,“听公子的话,似乎有更好的建议。”





刑子岫唉了一声,“闲聊下么,嫂夫人又何必如此拘谨?不妨这样,子岫先上门拜访柳大夫人,而后指明结识一神医,在茶坊里行善,引荐她过来,如何?”





燕凝点点头,“还是刑公子考虑周详,燕凝给公子添麻烦了。他日公子有用得到燕凝的地方,自当竭力相助。”





“哪里话。”刑子岫便突而眼神一闪,眯眼时已是笑得甜蜜,“倒是叹一声嫂子好手段,云韬在我那七日,日日念挂着夫人。唉,再给嫂子一句话,凡事莫太顺着云韬了,子岫会嫉妒的。”





燕凝隐隐蹙眉,这种话在旁人耳中听起来,定引起误会,她今日匆匆约他见面,也是太莽撞了些。只是离穆睦那日放话,也隔了些时日了,他除了不阻止她继续登门造访,没有再教她任何东西。





她这几日算是想明白了穆大夫的心思,行医之人,便是胆大心细,谨慎行事。





娘的失眠症并非顽疾,但碍着这层身份,加上她并无实际操作经验,定是有所畏忌,若她能突破这层心理障碍,那么她以后即便是遇上了什么疑难杂症,也敢胆大断诊。而又为求谨慎,给了她两页医纸,让她研究。那些穴位,都并非要害,其实也是让她不用顾虑。





只是她尚未想明白,为何穆睦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肯收她为徒?





而刑子岫,虽然油腔滑调,却轻易的信任了他,想来他有时一些举止也不过是故意模糊人的视线罢了,想让人琢磨不清。这是些在官场商场浮沉的男人,常使用的伎俩,从前跟在爹爹身边,见惯不怪了。





只是刑子岫的眼神很干净,有着这种眼神的人,她便是约了他见面,想让他帮她。





但为何他又要说着这种暧昧的话语,似真似假的,目的何在?





燕凝点了点头,“刑公子在夫君心中位置不低,而朋友与妻子,本无冲突,只是夫君七日来在府上叨扰了,燕凝在这里谢过了。”





随之又接了话,“这阴霾天气再过几日,便应该能见阳了,仓库里的布匹,拿出来晒晒便可,而后有选择性的给个折扣,相信公子定是客似云来,财源广进。那燕凝便是等刑公子忙完后的安排了。时候不早了,燕凝告辞。”





“慢!“刑子岫顿觉好笑的扬了扬唇,“嫂夫人如何知道今日仓库内堆积了布匹?”不像是云韬说出去的。





燕凝颔首,“妄自揣测罢了,静候公子消息,告辞。”早些日子身边的丫头说贾记布庄的布匹卖的便宜,又抱怨晚了一步便被抢售一空,只得新开的锦绣楼逛了一遭,倒是也不差。寻常人家对布匹的需求并不大,便作此料想而已。





刑子岫又仔细将燕凝打量了一番,突而笑笑,“不敢让嫂夫人等太久,为避免闲言闲语,子岫便不送了,嫂夫人请。”





便是离开。





子岫望着细雨融在河水里,叹了一声,柳云韬,你何德何能,倒真是找了个好妻子啊。连他故意勾魂的眼神,暧昧的话语,不闪不躲不娇不羞,进退得宜,老天何时也给他找一个?





回到柳府,天差不多快黑了,还好她这大少奶奶平日里存在感并不高,且涛园一般也无人伺候,并未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回房后柳云韬还在睡,便是望了望他睡姿不雅的露出赤裸的臂膀,燕凝忍不住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帮他拉上锦衾,毕竟天气凉,他风寒尚未痊愈。





谁料这次吵醒了他,皱着眉头望着她将她一把拉下,而后就在她下巴处轻咬了一口,接着不悦的摸摸她的脸,“为何这么凉?方才去哪了?”





燕凝抵在他胸前坐直,“去湖中亭那吹了吹风,夫君要起来用膳么?”





他有些怀疑,却是将她拉进了被窝内,下巴抵在她前额,握住她的双手,也不顾她外衣微湿。





哼了一声,“以后我未起身,你便是睁着眼也得等到我起来,明白么?”





燕凝未答话,却是轻轻偎近他胸前,“那夫君便是再睡会吧。”





一句话,竟令得柳云韬兽性大发,唔,少儿不宜便是了……





便如燕凝所说,不过第三天,秋阳便再次高挂。





而刑子岫也为食言,再次登门造访。





“柳兄,这两日天色好,明日一同出游如何?”





“免了。”





“那就可惜了。”刑子岫望了眼燕凝,未显可惜的样子,而后又接话,“也好些日子未和大夫人照面了,做晚辈的着实不该,引个路吧。”





待见了若兰,刑子岫便直接切入正题,“子岫见过大夫人,唷,面色不佳,近日是不是睡得不好?”





“贤侄如何知晓?”





“随一位游医学了点,医术高明,大夫人若是愿意,不如明日,我引荐下便是了。”





“然城内的名医皆无法根治。”





“那就得看看是谁介绍的了。”刑子岫笑笑,“那子岫今日联系下,明日上门造访,告知地址,嫂夫人随大夫人前往便是了,我便来府上和云韬下下棋,也好叙个旧。”





“嗯哼,料不到云韬这般黏着娘子呢,也不怕大夫人看笑话。”





风和日丽,便是去宁韵茶坊品茶又如何?





嫂夫人,我刑子岫便帮到这了。









有些事情即便不说明,燕凝也是了然于心,便是去穆大夫那拿了点迷香。





穆睦的脸还是那般,狰狞得宛若厉鬼,但他那可怖的笑声下一颗温暖的心,便是会猜想他因何事导致如此。





再望望,习惯了倒也泰然。燕凝对着那张脸再也衍生不出害怕的情绪,除了有时他神出鬼没的站在她身后。





“穴位都记住了?”





“嗯。”燕凝将迷香攒好,又望望他,“穆大夫似乎有话交代。”





穆睦突然贴近她三分,那眼球似乎快跌了出来,“穴道的位置会因人不同而微微有所偏差,记住了?”





燕凝便是望着他,轻轻点头。





“又去哪了?”柳云韬又是不悦,不过一个转身,送了瘟神出门,这头又见不到人。





“不过处理了些琐碎事,夫君有事?”





“明日你当真要陪娘去?”他蹙眉,“即便去了,也无所得益,不如唤些丫头小厮伴着。”





“不然夫君随娘去,燕凝留在府上便是了。”燕凝面上无甚变化,“只是娘大概觉得事小,不愿你相伴。”而后见他哼了一声,微微换了语气,“近日燕凝陪在娘身边的时候不多,也想陪在身边尽尽孝道。而且柳家家业颇大,夫君不打算费些心思么?”





其实燕凝明白,不该过问这些,只是这柳云韬也至弱冠之年,又分明是长子,早该插手家业,为何每日闲在家里……多少有些烦人。





加上老爷也是闲时品茗赏画,把弄古玩,这柳家谁在打理,难免心存疑惑。





她的夫君虽然脾性大了些,但以刑子岫对他的态度来看,定也有过人之处,只是她更多时见到他的傲慢任性,不禁微微吐了口气。但他睡着时非常无害,如同孩童般,也难怪他窝在湖中亭的时候不喜下人在旁,那样子很难立起威信。





然而这句话却是叫柳云韬一时眯了眼,也是自幼跟在爹身边,但凡大小事宜,皆需小心慎行,难免想得复杂了些,嫌他并未管事么?还是担心这家业被他人插手?





本来倒也没有什么,却偏偏是他原本以为无欲无求的小娘子说出来的。





便是误会了去,一时沉默不言……而后细细的看着她,将她过往想了一番,倒真并非看到的这么简单——





相处越久,内敛沉稳,识书知礼,精通音律,略明医理,甚至懂得商场一些惯用伎俩,明明也过了些穷日子,使唤下人却得心应手,平日着的衣衫看似简单,却都是精品中的珍品。





即便是那日出游,她一眼便识得那大洼国上等珍珠,便是联想起她一直介怀娘的失眠,其实这事让穆大夫看一看便可,只是娘避讳穆睦的相貌以及他和香灯长伴的那位原夫人的关系。





那么燕凝讨好他娘,是别有用心么?包括摆弄针具?也许是他想得太多,然对方偏偏是燕凝,她虽不多话,却心细如尘,看似吃亏,实则如棋盘在手,步步为营。





她这番话,定也是经过思询才说出口的,目的何在?





他早觉得燕家那位女子定会上门履约,是舍不得柳家这诺大树荫。然他柳家家大业大,一些闲钱自然不放在眼里。





只是这女子是燕凝带给他太多的惊喜,也正因为此,燕凝这句话带给他的冲击远非一般,不禁凝起了一股气,便是连空气也沉闷了起来。





再盯了她好一阵子,连燕凝也觉得不自在了,他的眼神不同与以往,让她连呼吸也紧了,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只得低头微微掩去心思,再思询了方才一番话,并无不妥。





柳云韬却是将她此番举止看在眼里,突然勾唇一笑,“娘子打算让为夫如何花费心思,嗯?”随之也不待她回答,便又哼了一声,“只是这些恐怕与娘子无关。无需过问。”





燕凝这才抬头望他,沉默了好许,突然了然,问题出在最后那句话上,他以为她贪恋柳家大少奶奶的身份,贪恋这万贯家财。





又如何不是?她娘当初的用意,无非在此。





也无需辩解,颔首道,“是燕凝多言了。”





柳云韬紧紧盯着她数秒,便是记起刑子岫离去时说的那句“你的小娘子不简单哇”,颇带惋惜的叹息,以及态度莫名的笑,突然火上心头,大跨步转身离开。





燕凝才悟了什么,他与她从来只是两个互不了解的陌生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久久……





偷偷将针具收好带在身边,便随着娘去了,刑子岫令一笑脸盈盈眉清目秀的书生在宁韵茶坊雅阁处候着,一袭青布衫,一把折扇,弱不禁风的样子,反而显得需要诊治。





但他和燕凝短暂的眼神接触,便是什么也不用说,就明白是刑子岫的安排。





书生并不报家门,而是扑腾扑腾折扇,温温和和的道了一声,“柳大夫人让小生好等啊,坐。”才另身旁的小丫头斟了杯茶。





这行头,并不像来问医,而是相聚品茶。





但书生的模样,却是让若兰有些不大放心,然询问了几句,条条是道无从挑剔。





书生还时不时咳上两声,接着就语重心长的说着自己医人者不自医,叹息叹息。





然燕凝不禁疑惑,以她看来,这书生虽看似孱弱,实在气息沉稳,以她的直觉,不像是虚弱之人。





若兰却是突然迟疑了一番,道来,“我是不是曾与大夫照过面?”





“咳!”书生用扇半掩面,笑笑而后又道,“小生的模样这固安城里举目皆是,这大江南北的走来,也不少人说过小生面善,大夫人定是记错了。”





若兰心想既然是刑子岫引荐的,定也错不了,这书生也是有着令人信服的模样。





而后书生却是望了望若兰身边的小红,“只是我行医一向不喜有人在旁候着,也有些独家医术不得外传,大夫人若是方便,还请周遭的人退下。”





若兰便是使了个眼色,一干人等皆退下,正待燕凝略显迟疑的时候,书生又开了口,“只是也需人打个下手,少夫人看起来沉沉稳稳值得信服,不知少夫人的意思……”





燕凝颔首。





“咳咳……”书生左手握拳置在唇边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那少夫人先扶大夫人躺在那边太妃椅上,闭上眼睛,嗯,就是大夫人您了。双手平置身子两侧,少夫人将大夫人的姿势调节一下……”又是一番絮叨。





燕凝一边慢慢的依着指示,一边淡淡的打量着那书生,不着痕迹的拿出迷香让娘安睡,随之已是不理会那书生,深吸了口气,拿出了针具。





书生才是噤声,而后满脸笑意的看着燕凝施针。





待结束了一切,书生突然道了一句,“难怪嫂夫人胸有成竹,小生华安泊,有礼了。”









无论如何,若兰能睡了,而且连续好几个晚上。再加上燕凝每日都让膳房准备了些有益睡眠的膳食,便瞧得若兰容光焕发的模样,每天都笑容满面。





便是想亲自和那大夫道谢,小厮却四处打听不到这位游医,于是又让柳云韬出面,让刑子岫邀请那游医请到府上来吃顿饭。





尽管不情愿,柳云韬还是照办了。来的却只是刑子岫一人。





刑子岫对着若兰种种提问倒也游刃有余,事后便是柳云韬夫妇二人陪同着在涛园里逛了逛,湖边赏月,又令人在湖中亭的石桌上摆了些糕点,备了点酒水。





便是有秉烛长谈的打算。





柳云韬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刑子岫何时认识了这么个大夫他为何不知?也不觉得他有本事学了两天就能看出娘脸色不好,睡眠不佳。反而……像是一开始就事先知晓,有备而来的。





只是他也不觉得刑子岫有这闲工夫拿他娘的身子开玩笑,事实证明,这一趟回来,倒也有些功效,这些日子日日熟睡。于是嘱咐娘去了穆睦那一趟,穆大夫笑笑说能人辈出,那双眼竟是给他个安心的眼神。





倒也放下心来,多少真心感谢那家伙。





然一餐饭下来,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刑子岫这家伙在隐瞒着什么,笑得神经兮兮的,忒不顺眼。便是想起他似乎指明让燕凝陪同娘一起去,似乎另有目的。





而听娘的陈述,她大部分时间在沉睡,只是对那大夫的形容隐隐觉得有些莫名熟悉感,加上刑子岫太过虚伪的笑容,便是想向另外一个当事人确认一番,毕竟刑子岫这人唯恐天下不乱,却又不想主动开口和燕凝打破僵局。





没错,他夫妻二人正在冷战中,一来他自个也有些情绪,然而也曾想过那日她的话是他多心,毕竟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燕凝实在不像是别有用心之辈,不然她大可对他更热情些,也可以早个三年过门。





可是一见到燕凝的不闻不问,便是真正的火上心头。不甘心。





他也是明白人,表面上燕凝事事顺从他,实则无一事妥协,七八日下来,虽二人依旧同住一屋檐下,同吃同睡,同进同出,却是一句话也未曾开口。





以前她还未出现的时候,这涛园里一日下来,不开口是常事,毕竟没那个欲望。只是她嫁给他之后,往往过不久便想搭个什么话,想听听她的声音,倒也成了习惯。





只是堵了这口气,他是怎么也不会退步,定要燕凝主动赔罪。





便是留住了刑子岫,想知道这家伙的动机,漫不经心,“什么时候认识的那大夫?”





刑子岫夸张笑笑,“云韬你终于肯分点心思给我了么!?”刚刚一路过来,精神都放在他那个宝贝娘子上,不过嘛,嘿嘿,二人似乎不妥当啊。





“唔?”他似不经意的瞥了刑子岫一眼。





“呵呵……”刑子岫突然望着沉谧的湖面感叹,“啊,这湖中月儿近在眼前,迷雾缭绕,云韬你怎么不费点心思去瞧瞧?”那大夫,不就近在眼前么?





这语和湖一到秋天,湖面总是很大水汽,这么透着看,就似烟雾弥漫,时不时的风,便是连那月儿倒影也是一闪一闪的,飘忽不定。





“虚幻之物,何须费神?”柳云韬顿顿,“倒是你似乎别有所指。”月儿近在眼前?





“哟,听出来了?若是想道谢的话,对嫂夫人好些不就行了,疼着爱着。只是你若不要,记得提前说声,子岫倒是愿意替你……”





柳云韬目无表情的望着他,“替我如何?”





便是瞧得刑子岫突然笑笑收了声,“不用生气么?开个玩笑罢。”呼呼,便是在心里挑了挑眉,看来柳兄弟对燕凝的感觉挺多的嘛,只是怎么这般小气,先前卓不凡何语诗两夫妻不也是这么被调侃过来的,虽则柳云韬不参与,却也不见得说什么朋友妻不可戏。





现在大伙都对这个嫂夫人充满了好奇,个个都兴奋着呢,尤其加上华安泊那多舌工一番宣传,这会恐怕是满城风雨了。





就坐等着看柳云韬的好戏。





柳云韬心知是玩笑话,却并非这么说话,有点恼怒。





他们一干人只得卓不凡成了婚,一众人来去间常常言语调戏,唇枪舌战一番。尔等言语上占点小便宜他通常不屑为之,不凡和语诗也不恼,看起来倒有些乐在其中。他们这些人勉强称之为志同道合,说白了也是闲着无事罢了。





燕凝嫁给他之际,所有人都嫌闷,就一起说好了都没上门,多半觉得履约之婚,很是无趣,倒是差人送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门,就算是交代过去。





然这段婚姻却是给他找了些乐子,一时忘形,便人前人后带去瞧瞧,但每每瞧得刑子岫那双闪着异样光芒的眼神,就觉得颇不顺眼,再加上相处中燕凝益发显得独立的性子……





“说说怎么看出来我娘的失眠症?”





“明摆着的么!”刑子岫也不急,看着燕凝笑,“嫂夫人识得音律么?”





燕凝仅仅是静静的呆在他二人旁边,没有应话。





柳云韬看了她一眼,而后回过头,“看来,也只得去宁韵茶坊问问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去问便是了。”他耸肩,这点功夫都做不好,他就不答应这事了。“好困啊,你这好生无趣。倒是我听说,嫂夫人家母有一手好琴艺,名师高徒,定是不差,嫂夫人不妨弹上一曲,给子岫提个神。”该打听的可都打听了。





“你什么时候能听完一首曲子?”





“那就得看看是什么人弹奏的了。”





“只是……”柳云韬突然倾身向前,低语,“你又如何得知我岳母一手好琴艺,嗯?”





“好奇嘛。”他也嘿嘿低声回了一句,“你是不是和嫂夫人闹别扭了?”





“与你何关?”





“唔,要不我帮帮你?”





“哼。”柳云韬一声轻哼,却是迟疑了。这次她不赔罪,等下次便好了,不怕没有机会,她得罪他的事多了。





柳云韬还未下决心,便瞧得刑子岫兴奋的打了个眼色,语气紧接着有些冲了,突然推开了他,“柳云韬,你什么意思,现在你是不是招呼我不大愉快?”





柳云韬立定片刻,敛眸一思,笑,“不速之客。”





“难怪嫂夫人不理你!”





“哼。”便是一手揽过燕凝的肩膀,“我夫妻的事,外人无需过问,且谁告知你她不理我?”便是低头望她,“娘子,你不说句话么?”





这些日子来第一次打破僵局。





燕凝也没看柳云韬一眼,却是回答,“夫君待我很好。”





柳云韬刚收紧了揽着她的手臂。





燕凝又道了一句,“有劳刑公子费心了。”









无论如何,事情终究告一段落,只是得找个借口上穆睦那边习医。





倒也轮不到燕凝操心,穆睦已经主动了。





故意透了些少夫人不易有身孕的话让众人嚼嚼口舌,一传到若兰耳中,她便是急了,忙忙领着燕凝二次问医。待穆睦说了几句,便是千叮万嘱燕凝每隔五日得去这清心小苑走一趟。





因为人家穆大夫说了,“有些药,怕是大少夫人不懂得怎么服用。”所以才要教。





若兰这人,望望燕凝,倒也是,燕凝这丫头哪懂得这么多。其实么,若是能找到那日的游医,倒也不至于让燕凝日日面对穆睦那模样,但府里边许多妇女病穆大夫都有办法,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又隐隐觉得有些对不住燕凝,便开了口,“以后若是不习惯,就蒙着眼睛,他样子虽是不好看,医术却不比那游医差,明白么?”





“谢谢娘关心。”





“唔,”突然想起那次多少逊色与她,开口已是有些酸,“凝儿胆子倒是不小,敢直视穆大夫的模样。”





燕凝静静跟在若兰的后边,又是沉默了下,才慢慢的摇摇头,“燕凝只是不想失礼娘罢了。”





“这么说……”若兰便是笑了笑,隐去了后边的话,加之最近睡眠充足,心情着实愉悦了许多,“你啊,就是这么实心眼。”原来不过是故作镇定,和她娘的性格分毫不差。





就稍顿了下待她跟上些,而后又继续,“凝儿啊,调节好身子,就赶紧怀上一个,给你爹爹他添个金孙……”思了思再道,“你也晓得你那些娘闲时喜欢嚼舌根,我这边,也不好说话,你、懂么?”不然也只得替柳云韬再添上一房了。





燕凝吸口气,点头。





穆睦自然知道这些流言会让燕凝为难。





只是为医者有时要面对一些流言蜚语,甚至面对质疑。仅仅因为他相貌问题,害怕是一回事,还有人因此怀疑他的医术。再者女者为医,本来就比男子困难得多,更何况她已为人妻?





不过当她第一次跨进清心小苑,闻着她身上那股味,就知道她曾经是师父看中的弟子。岚草是师父栽培独门香草,连他给不肯给,说是拿来当新徒弟的进门礼。





十年前他一纸飞书嚷着被拒绝后心被伤得彻底,又说以后若是遇到使用岚草的女子,定要好好对待。师父收不到徒弟明显扼腕,他倒捡了个大便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师父若是知道了,定捶胸顿足了去。





便是禁不住笑了笑,那笑容,天地为之色变,倒是一旁的小童看不见,站稳了。





每次燕凝去,显然是安排,皆能碰巧穆睦给他人医治,而且症状不同,不禁感叹人人身子都有些小毛病。





一众人也不过是小病小痛,因而都蒙着眼睛,燕凝也就跟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倒也不会造成困扰。





反而是每每快完了,那些丫头小厮才会发现涛园的大少夫人在一旁等待,赶紧点头打招呼行礼,不禁感叹下大少夫人没有架子,记住了她沉静却不失大方。反而赢了个好口碑。





但同时,都知道她身子似乎不大好,而且犯了女人的大忌,而且穆大夫从来没有医治过这么久的病人,反而替大少夫人可惜了。又多少有些担心。





燕凝用心记住每一种病症,该如何诊治,如何施针。又替待小童在旁边看他抓药,用有限的时间记住各类药材。





柳云韬不喜欢她每次回来皆一身药材味,那渐渐的弥盖了她原本淡淡的味道,尽管是五日一次,却依旧令他不满。只是娘那边催得紧,甚至探了口风问他愿不愿意娶二房。





本来娶妻纳妾倒是默认的事,但燕凝过门不过三个月,不知为何有些恼怒,以至摆了脸色给娘看,这倒不是个好现象。





只是至少不能让娘有借口烦人,再看看燕凝每次去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就由着去了。





反而是孩子的事他一点都不急,多两个小萝卜头反而碍事。





倒是那日刑子岫登门之后,她似乎想通了什么,又恢复了以前的态度。只是多少觉得两个人心中都有条刺,却令自己忽略那日的想法,宁可断定是自己多心。





已真正习惯她在身边的陪伴,舒舒服服,事实上她除了没什么笑容,她待人总是很体贴,而且总是莫名其妙的就轻易明他心中所想,他往往什么想吃什么想做,她都跟在旁边替他全部打理好。





就是久而久之的,燕凝在清心小苑的时间多少有些延长。





五日又五日,无论如何,穆睦尽管模样不讨喜,却也时值壮年,便是郁积了些怒火。





于是,这个五日之约,他便上门去瞧瞧穆睦的医术退化到什么程度了!





燕凝不过是静静待在一旁,却瞧着小丫头坐在里边,穆睦慢慢悠悠的诊治着。





柳云韬轻哼一声,却是对着那个无辜的小丫头,“怎么,我柳家大少的面子不够大么,大少奶奶竟是要在一旁等候!?”而后就一把扣住燕凝的手腕,“随我回去。”





那小丫头听得声响,顿觉惊慌,忙扯下蒙在眼睛上的丝巾,而后蹙眉匆匆瞥过会让她觉得后怕的穆大夫,赶紧跪下垂着头,“大、大少爷日安!”





不晓得为何,最近肚子总是有些疼痛,穆大夫却一定让她这个时候来诊治,否则就另请高明。





另请倒不是问题,却不是免费的。





柳府里下人们都在传,穆大夫和大夫人不和,因为大夫人抢了前夫人的位置,才连带的摆脸色给大少夫人看,拖着大少夫人的病。





只是大少夫人性子好,才没有计较。





她就偷偷想着大少夫人应该不会介意,而错过了穆大夫就得花银子了,才壮着胆子过来,反正大家都说大少夫人好相处,而且也蒙着眼睛,当作不知道就行了。谁知、谁知、呜呜……怎么就她这么倒霉?





“怎么,柳少对我不满意?”穆睦勾着唇,凸着眼睛看着他。





柳云韬对他的丑陋视而不见,“你便是应该做些令人满意的事。”





“大可问问少夫人的意思。”





“不用了,不过是儿子,与别人再生一个便可!”他不要他的娘子每隔段时候便与其他的男人待在一块!问医也不行!





燕凝顿了顿。





抬头望他。





空气便是又凝结了。









说完这话。





气氛凝重了下来。





柳云韬与燕凝那视线对上,不知为何竟生得些口干舌燥,一时觉得别扭,就补救了这么一句,“当然,没有这么快。”





说完又隐隐觉得不妥,不晓得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总是缺少一种自信,那实则是他傲视众人的底气,只是他比不得燕凝沉稳,即便连说话也往往词不达意。





穆睦这时挑高了看不出形状的眉毛,只不过黑糊糊的一块,表情因相貌而看不出本意,似调侃似感慨,沙哑中带了些疑问或许是强调,“哦?没有这么快。”





而燕凝一直沉默待在一旁,没有开口。任由得柳云韬这么扣住她的手腕,其实力道有些大,却是不觉得痛。





柳云韬又是尴尬了,但见燕凝不言不语的模样,说话似是辩解,“怎么,你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纳妾么?”





燕凝眼睫微微震了一下,只有比平日更缓慢的呼吸,说出了她的在意。





柳云韬扣着她的手腕自然感受到了,心想这便是她介意的表现,不免心里又有些得意,“不过……只要你表现得更好些,我便……”





“穆大夫,今日探诊至此,燕凝先告辞了。”平静的打断柳云韬的话,抬眸时再望向他已是波澜不兴的双眸,“夫君还不走么?”





望着那双眼眸,柳云韬心倏地一紧,扣在她手腕的劲道更大了,蹙眉连语调也有些冲,“这自然不用你提点。”





燕凝无一丝迟疑,仅仅的淡淡的道出,“只是夫君弄疼燕凝了。”





柳云韬直视她好半晌,方才莫名的紧张感又涌上心头,她现在待他,直觉如陌生人一般,然方才话已经说出口,要收回又岂是男子所为?!





再一想她的反应虽与一般女子不同,但相较先前成婚前那次谈话,明显是在意,指不定还吃了醋,哼,以后说不定还能以此为借口,让她多露出几个笑容。





便缓慢的放开了她,而后清清嗓子,多少放柔了嗓音,“怎么你不觉得生子这事是为夫的责任么?为夫都不急,你急什么?”只要待他更好些,指不定他就不再另娶了,毕竟他也没有这心神再应付第二个。“回去罢。”





燕凝便是和穆睦轻点头,以示招呼,随即又微欠身子朝柳云韬低了低头,静静的立在柳云韬一侧,一副体贴妻子的模样。





柳云韬却是浑身的不自在,一时半会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往门口跨了一步。





那穆睦如鬼魅般的沙哑声音,“少夫人以后要是不来了,证明她决定不给你生儿子了。”便是呵呵的笑了起来,难听得小丫头在地上瑟瑟发抖。少顷又加了句,“好自为之。”





事情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变了。





燕凝凡事对柳云韬体贴入微,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处理得干干脆脆,让柳云韬连个挑剔得都没有。





看起来好像是燕凝怕柳云韬纳妾,听从了那句话,对柳云韬更好些,只是又不全然是,回头望她,她也给了眼神了,清心小苑也不去了,甚至足不出门了,说一句话总有应话,却直令柳云韬心里发毛。





以至于他提出多么荒谬的要求,她居然都想办法完成了,连一句抱怨都没有了,似乎连原则都没有了。





这明明是柳云韬想要的东西,日日陪伴在他身边,却是令他坐立难安,脑子里一直重复着穆睦那日的那句话——她决定不给你生儿子了,好自为之。





即便是床上,燕凝也平平静静的躺着,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息,便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若是大发雷霆,她便是安静的立在一旁,听他吼完后也不说话,真可谓是千依百顺了。





但柳云韬心情却是一天比一天差,脾气一天比一天臭。





与此同时,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壹(2/2)

大少爷要纳妾的消息飞快的传遍了整个柳府,上至柳翼,下至柳府养的每一条金鱼,都晓得柳大少爷因燕凝不能怀有孩子,在清心小苑大发雷霆,扬言另娶!





终于,自柳府办了那场喜事之后,第二次沸腾了!





早说了燕凝自是有一番想令人想亲近的沉稳气息。





话说三夫人惜惜早些也给了燕凝些脸色看,但言语间倒也对燕凝产生了好感,甚至常常邀同她一起去官家富家夫人的小茶会聚聚,平日待她也亲近了许多,听得这事其实颇不理解,直觉委屈了燕凝,却是碍于自己是为妾氏的身份,也不好说得什么,便隔个几日就找她谈谈心。





而四夫人紫昀性子也闲淡,不多理会。





五夫人珍儿长不了燕凝几岁,自个也是孩童性格,多少有些事不关己。





便是瞧得二夫人怡君热情了起来,甚至又开始替自己娘家那边些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算起了八字,三五两日的往若兰那边去说个话,弄得若兰也尴尬了起来。





若兰未想到这么快,韬儿既然公然放话?但又想不通那日探口风之际他为何一脸不苟同的模样,上次二人谈话倒也不欢而散,便不直接问,却穆大夫那打听了一下。





穆大夫高深莫测说令郎得为说出的话负点责任。





才真正的担心了起来,想当初柳翼娶她,也至少在和前夫人完婚后一年之后 ,现在他们完婚半个年头尚未过去,竟……





一时有些无语,当初让燕凝过门是不是有些不妥?





再过些日子,便是柳云韬的好友刑子岫也登门。





倒也没说什么,略带夸张的问了一句,“怎么回事?”脸上倒是一副笃定的模样,最后望望他,“哼,还真是不信了。”





原来燕凝小嫂子的娘亲当年在丰州那是闹得个满城风雨啊,却是想看看那般刚烈的女子养出的会是怎么个女儿。





次日柳府来了个稀客,城北状元爷华安泊也登了门。





留着两撇小胡子,文文弱弱,折扇轻摇,一派典型书生的模样。便在柳府逛了一圈,笑脸盈盈扔下一句,“我也不信。”也大摇大摆的走了去。





这场指腹为婚众人皆看新奇的婚姻,让人不禁回想起当年三日流水席的闹腾。





便也将固安城,闹得沸沸扬扬。









“我说凝儿啊,三娘偷偷问你句,云韬若真是……我是说,真的……”





“真的纳妾,”燕凝语调柔柔的接下,望着惜惜,良久良久,突然微微柔和了脸色,良久良久,嘴角轻轻扬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三娘有心了。”





若真要来,又岂是她所能阻止?





见惜惜屏住呼吸打量着她,燕凝淡淡的重复了柳云韬说的,“没有这么快。”





只是……





她也没想到这么快。





惜惜突然一把抱住燕凝,恨恨的说了句,“凝儿啊,你想哭就哭吧,三娘不笑话你!”





哭?燕凝有些惘然,哭比笑更陌生,有时望着孩童在身边嬉闹,至少有舒心的感觉,会想扬扬唇角,那种寻常的欢乐多多少少能感染她,却是多少年没有过哭的冲动。





即使是娘的去世,也只是一种惆怅上心头,娘想解脱已经好久好久,她若是掉泪,怕娘亲会不舍得。只是她不知道,娘亲究竟会不会舍不得。





突然不明白心里想着什么,她早段时间怎么会和柳云韬赌气?那不该是她的情绪,他不过是她的夫君罢了,她只需顺着他就行了。





当初她不是没有想过他纳妾的可能,正是因为那些不应该的情绪,所以当他亲口说出和别人生一个的时候,她脑子就乱了,连心也稍稍的纠在了一起。





纠着纠着,纠到连呼吸都紧紧的。





为什么?





任三娘抱着自己,而后深深的吸一口气,任凉凉的秋风把心堵得满满的,再昂头看看天空,闻着三娘身上淡淡的桂花香,那是她亲手给三娘做的香包,那味道香香郁郁却突然有些感伤,而后突然而然的有种想哭却哭不出的冲动。





想哭的冲动?她又抽抽嘴角,好想笑。





明明眼眶干涩到连眨一眨都痛。





于是她安静的说,“三娘,想吃点什么么?燕凝给你弄。”





总得干点什么。





总得干点什么……





这段日子周遭的人待她的小心翼翼她不是看不到,夹带着同情,甚至怜悯,甚至愤慨。她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她一定要忽视这种感觉。





她是不是安逸太久了?才会使起性子,才甚至觉得,所有的都是理所当然?





燕凝就静静的任惜惜抱着。





“凝儿啊,”惜惜突然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放开燕凝改为攀住她的双臂,而后咬牙切齿的握起拳头,“咱去找云韬那兔崽子,问个明白!”





燕凝轻轻的摇了头,而后望着她,突然问了,“三娘当初嫁进来的时候怎么想?”





“我……”她干咳了一声,而后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凝儿啊,其实与人共侍一夫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不管是为妻还是做妾,有一就有二,旧不如新,男人就是这么个道理。”





她轻轻的放下手,而后双手握住燕凝的手心,两人并排,沿着花圃周围慢慢走,“有时候,真的就想所有人都消失不见,成为那个人的唯一。但既然不是了,就想,真希望是那个人的最后……可是呢,我啊不上不下,既不像大姐那么他最重视的,也不像珍儿最受宠……只是呢,既然嫁了,就不要让那个人难做,你瞅着我们平日吵吵闹闹,但也就这样了……”





惜惜又看了看燕凝,见她沉默不语,突然颇有感慨的笑了笑,“凝儿你知道么,你娘啊……”她深吸一口气,“虽然大家口头上都指指点点,可有些夫人们聊起,更多是钦佩,说如果当初能强硬些——”她拍了拍燕凝的手背,“但都没这个勇气,连试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没有把握。你娘真的叫人嫉妒啊,你爹爹一定很爱你娘。”





她笑笑说,“凝儿啊,爱并且唯一,这是做女人一辈子最奢望的东西,只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





不久惜惜又轻轻摇摇头,“但其实也满足了,相公也待我很好,只是凝儿,尽管我没这个立场,但每次看着你,我总觉得你要幸福……”





燕凝怔住,很久后才问了问,“为什么?”





“体贴。”她笑笑,“没见过比你这孩子更体贴的娃了。”她感叹了一句,“你虽然不说话,但你做的大家都能看到。”院子里的丫头有时聊的都是涛园里的大少奶奶,说着说着竟是听不着一句坏话。





她才好奇的。





过了三年才上门完婚,而后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却无声无息的融入了整个柳府。





每日去膳房给大姐煲个什么粥的,看起来是有些偏心眼,但约摸也是体谅她们这几个睡得晚些的,也会时不时弄个什么甜点的,就叫下人端到房里。





几位夫人约在一起推个牌什么的,她虽不来,却总是嘱咐下人们准备好个什么莲子羹。





所以她女儿才喜欢往她凝嫂嫂那跑,说什么都有人认认真真的听着。其实大户人家里的孩子多少有些寂寞的,想当年她也是这么过来的,虽然兄弟姐妹多,但真心听你说些什么的又有几个?





想想她间中遇上个生痰咳嗽的,过两日下人们就会给准备好个润喉清嗓子的汤水,问起来都没丝毫隐瞒,回三夫人,是青儿端过来的。





青儿啊,有时难免想想燕凝是故意的么?毕竟她们这些人,多少都有些心眼。





但除了必要的请安,每次找个人说个话,都得亲自去涛园找找她。这个女人总是那么清淡的模样,聪慧娴静,真的觉得,她要幸福啊。





“……”燕凝望望她没有搭话,体贴么?垂了垂眼眸,真的么?她真的是体贴么?





却远远听见怡君那总是带笑音调略高的声音,“凝儿啊,原来和你三娘在这儿呢,二娘找得你辛苦。”





便是拿着一摞纸,“诺诺,倒真有媒婆送了些画像过来,凝儿你快来过过眼!”





惜惜纠着眉头,恨恨的说了一句,“这女人,就是烦人!”





拾壹





幸福。





这辈子,她居然没有想过这两个字。因为太遥远。





幸福吗?她偷偷的问自己,柳云韬和她说会纳妾的时候她不幸福,二娘将画像拿过来的时候不幸福……





于是安静的看着二娘,而后微欠了身子,行了个礼,“二娘,日安。”





“乖。”她满面春风,接着抖了抖手里的画像,“我说凝儿啊,和你三娘谈心呢?”而后笑笑瞥了眼嘻嘻,“哎呀不是我说,你也知道男人总是贪新厌旧,而且柳家大少爷总不能只有一位夫人,说出去也太难听了。当正妻的睁只眼闭只眼,丈夫的心总是在的,而且你这位置,还是我和你三娘怎么想都得不到的。”





怡君就直接打开了手中的一堆画像,“还不如你自己来挑选,一来能讨云韬欢心,二来嘛,到时还有层情面在,她也不好造次!二娘我啊,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事了!”





怡君呵呵的笑了笑,“诺,这位是我堂兄的小闺女,长得也没有你漂亮,人听话得不得了,胆子也小,你说话大声点,就给震住了,你看看怎么样?”





燕凝望了望怡君,轻轻反扣住似有冲动的惜惜,而后接过画像,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人面桃花,水眸含情,以及略带娇羞的笑,便是活灵活现于纸上,虽未用画轴装裱,却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





那兴许是她终其一生都不可能的表情,便是淡淡的掩起画,抬头望着怡君,“谢二娘操心,只是不若燕凝漂亮,又如何入得了夫君的眼?”语调便是一丝挑衅也无。





惜惜于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后睨着怡君哼了一声,“便是,二姐堂兄家闺女也不过如此么,怎么进得了云韬的眼?”





怡君拉了拉脸,手中的画像就相貌而言实则胜于燕凝,更何况她说的不过是客套话,听不出来还看不出来么?哼,倒是她还以为是怎么个宠辱不惊呢,相公娶妻,总归会介意,便又扬起个笑,“那也无妨么,云韬不是因为你生不……”便是敛了笑,“哎呀,你也知道二娘口直心快,别往心里去。倒是我觉得云韬待你还有情,先随便娶一个,给老爷添个孙子,他自然最疼是你。”





“二姐,只怕你心里不是这么想,总归是自家人亲!”





“那是,我就不晓得惜惜你什么时候和凝儿这么亲,让二姐我好生羡慕。只是惜惜你话说得不对,咱们不都是自家人么?你怎么也唤了我一声二姐。”得认得这辈分,又爽快的笑了笑,“没关系,你再看看这幅……”





“二娘,”燕凝轻声制止了她,而后将画像全数接了过来,“画像燕凝会交由夫君过目,倒是劳烦了二娘这些日子里里外外的奔波。只是方才记起涛园还有些事没交代下去,拖久了,怕夫君会恼,就先告退了。”





而后望望惜惜也欠了身子,“三娘,燕凝告退了。”





“你真的要将……”将这些画给云韬过目?便隐去嘴边的话,“算了,你回去吧。”





“嗯。”便是转身离开。





待燕凝走远。





怡君拂了拂袖子,“哼,王惜惜,这事与你何干?!”





惜惜望着她哼了一声,“这二姐你就无需过问了。”





总觉得云韬其实是喜爱着凝儿的,但子息的事又的确事关重大。不好办啊!





燕凝一边走一边慢慢的看了看手中的画像,画里边随便一个人儿大约都比她讨喜吧。自幼她的存在就似乎不讨人喜欢,所以她渐渐学会忽略自己的感受,只要不在意,就可以了吧。





但她显然又冲动了,二娘大概不高兴了。





所以体贴?不是的,不是的。





纳妾,柳云韬,你果真是厌烦了么?她这样的性子,本来就是迟早的事。





燕凝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了决定。





回到涛园,屋子里有谈话的声音。





不止一个人。





若是生意上的往来,定是不会约在里屋,想来也是柳云韬几位朋友,顿了顿,刚想回头,却是听到里面笑盈盈的传来一声,“是嫂夫人回来了啊!”





燕凝收住脚步,抬眸,是华安泊。





自那次茶阁一别再无见过,这次居然光明正大的到柳府来了,虽是留了两撇胡子,那姿态那扑腾的折扇——突然蹙了眉,万一遇上娘,又让柳云韬察觉了什么……





倒是早猜想他是夫君刑子岫的朋友,毕竟初次见面就能知道他非泛泛之辈,眉宇间流出的才气以及悠然自得的自信,只是那次他虽打了招呼,她却仅仅点头示意,并未有言语上的交流。





想了想,还是行了进去。





只是一摞画像太多,收都收不起来。





忽视华安泊带笑打量的目光,迈步进房。





刑子岫也在,趴在桌面上,见她进来,将双手握拳垫在下巴处,“嫂夫人你好哇,嘿,这次带人来打搅了。”熟人。





还未回礼,华安泊已是折扇往手心轻轻一拍,合掌了作个揖,“嫂夫人有礼了,小生华安泊。”他自然而然的模样,多少宣告着是她多虑,“还想着这次是不是也碰不上夫人,佳人如斯,子岫果然没有夸大其辞。”





燕凝欠了身子,“见过华公子,公子过奖。”而后朝刑子岫也同样行了个礼,“刑公子有礼。”这才望了望凝着一张脸,面色不佳的柳云韬,“夫君。”





他这些日子一向如此。





柳云韬哼了一声,最近燕凝虽不往穆睦那跑,但娘和三娘却常常过来,后来他发了次火,就换由燕凝出去见人,较由先前反而见面得更少。





每个人都吃饱了嫌没事,无事找事。才想着,险险的接下刑子岫扔过来的茶杯。





刑子岫不以为然的笑,“云韬你怎么不对我们嫂夫人笑一个,看起来倒真像个喜新厌旧的负心汉呢……”





华安泊一直倚靠在门边,似乎不喜坐着,也是扑了扑扇子,“我还道外面闲言闲语是无事生非,但瞅着真有那么些不对劲……”





两个人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交换,一唱一和的,倒也合拍。





但心里都明白,柳云韬早已舍不下燕凝这个宝贝。





柳云韬冷了脸,嗤了声刚想送客,刑子岫已是立起身来,朝燕凝走了过去。





而后抽了一张燕凝手中的画像,望了望,明知故问,“嫂夫人,这是什么?”





燕凝稍顿,“画像,给夫君说媒来的。”再望向柳云韬,突然又问了一句,“那夫君打算何时娶二房?”





没有那么快是多快。





拾贰





柳云韬几乎是在看到那些画像的第一眼就怒火冲天了,这些日子气氛本来就怪异,这女人,居然正经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纳妾!





便是脚底运气以极快的速度抢过燕凝手中的画像,二话不说就撕了个粉碎,接着一把扣住燕凝的手腕,怒视她,扬起个冷笑,“说媒来的么?还是你根本想我纳妾?”





他原本还说服自己她最近阴阳怪气的是因为她介意,但她怎么可以怎么平静的拿着一堆画像问他这样的问题?!





燕凝蹙眉,便见得刑子岫想出手,柳云韬面容阴森的望向他,数秒后刑子岫耸耸肩,表示不理。





便是瞧得燕凝微微屏住呼吸,柳云韬将她拉近自己,眼神几乎有些恨意,“说话啊!”





燕凝望着陌生的柳云韬,他虽然发过火,但至少对象从来不是她,他对她,顶多是生生闷气,而后言语上讽刺几句罢了。





因为什么,纳妾么?还是他其实并不想?





华安泊见气氛不对劲,微微收敛了调侃的语气,而后轻声提醒他冷静下来,“云韬——”





却仅仅唤了名字,就见柳云韬二话不说顺手拿起桌面上的茶杯,朝他掷了过去,杯里还有刑子岫品剩的半杯茶。





华安泊不是识武之人,便见刑子岫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华安泊之前接下酒杯,而后终于有了不同的表情,揪眉厉眼,“你疯了?”





柳云韬轻轻吁口气,多少意识到方才的举止,便多少松了松表情,凝着脸,语调冷硬,“出去。”





刑子岫看了看燕凝,意外柳云韬竟是失控了,他虽然脾气不好,头脑却一直是清醒的,但此时……多少怕他误伤燕凝,便和华安泊对视了一眼,没有动作。





燕凝表情却起伏不大,甚至没有分神去看看刑子岫二人,而是静静的望着柳云韬,吐了一口气,轻声说,“我以为,是夫君提出来的。”





柳云韬听着这句话,紧紧的望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望望旁边的二人,今日他们又突如其来的造访,以前倒从未这么勤快,真那么有空么?这些日子被他二人调侃得早窝了一肚子火,更何况——





“安泊,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认识了我娘子。”





维持姿势未变。





华安泊倒没被方才的突然袭击吓到,听他这话当即眨了眨眼,随之一贯的笑容,“今日第一次见嫂夫人。”





“是么?”柳云韬将目光重归燕凝身上。





他虽然不怀疑华安泊看人的眼光,但打量陌生人和打量一个认识的人眼光却伪造不出来,哪怕华安泊掩饰得很好,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便缓缓的看了眼燕凝,嗤笑,“我甚至忘了你最擅长以退为进。”





是串通的么?逼他退步?





不信……





不信什么?怎么,真以为,他不会纳妾么!?





柳云韬轻轻的逼近了两步,一步一步踏上地上的碎纸,不经意的扫过一眼,支离破碎的碎片拼凑出来的那些个女人,娘早就拿给他看过,他当时就拒绝了不是么!而这段日子娘经常和她窝在一起,态度多少是偏向她的,又怎么会将画像给她?





试探他的心意么?哼,燕凝,真当他是傻子么?





极其缓慢的放开了她,眼神却一直未离开她,“没错,纳妾。”感受到她呼吸一紧,缓缓勾起个笑,“只是一个又如何足够?”





刑子岫和华安泊听了这话心念一闪,望向燕凝。





燕凝不语。





“即便都娶进门又如何?我柳云韬还养得起。”





便是轻轻的迈进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睨着她,而后将目光落在那二人身上,“又何须选择,敢来柳府说媒的人,哪个没有几分姿色?娘子就无须费神了。”





而后眯了眯,“我想,自然胜过娘子三分。”





燕凝,你这次若不亲口求我,那么,后果便由你自己负责了。





燕凝手微微有些抖,而后吸了口气,有些僵硬,再吸口气,一点一点的抬起头,望着他,心,痛。





以前奶奶面带嫌恶的看着她时,她也会心痛。





爹爹去世之时,也会心痛。





怎么又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呢。





却是嘲讽的想了想,她又有什么资格?却又是疑惑,她为何会心痛?燕凝轻轻闭上眼睛,三娘说得对,爹爹一定是深爱着娘,而大多的女人,没有勇气,没有底气。





柳云韬喜爱她么?竟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她是特别的吧,又或许,那仅仅是建立在妻子这层身份上的薄弱的关系。





何尝不知道,那画像上的人儿,个个相貌都胜她三分。





开始慢慢的想,她为何会上门,想有个落脚的地方,可以有个家可以让她倚靠。层层拨开来,原来,她一直都渴望有个家,真正的家。但嫁进柳家,终归是错误么?





华安泊斟酌着柳云韬言语中有几分认真的成分,而后脸微微凝了下来,望向刑子岫,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而后决定这个时候还不插嘴的好,以免弄巧反拙。





燕凝慢慢的俯下身去,而后一点点的收拾起地上的碎纸,惹得柳云韬无名怒火,“不用捡了,交给娘去办便罢,除了这些人,谁都可以!”





燕凝轻轻嗯了一声,“娘会替夫君做主。”





柳云韬重重踢飞了脚边的木凳,“自然不用你操心!”





木凳重重的击在储物架上。





燕凝顿了顿,继续手边的动作,“嗯。”





嗯?!他突然转身朝她手边的碎纸又是一踢。





刑子岫见他动作,倏地上前,扣住燕凝双臂,将她往自个身边一带,沉声道,“云韬?”





柳云韬便是直觉望了望她的手,但哪怕在他盛怒之中,他也避开了她的手,重重的哼了一声,“放开她!”





刑子岫便终于忍不住了,“你究竟怎么了?”怎么像一个完全失控的人?





柳云韬别开视线冷笑,“与你何关?”





“……”





“夫君真打算另娶么?”燕凝突然又问了一句,甚至换了说辞。





纳妾和另娶,其实不同。





柳云韬望着她,望着她半倚在刑子岫胸前以及落在她双臂上的手。刚想回答却又是迟疑了。一句是居然就卡在喉咙处。





燕凝慢慢的拨开刑子岫的手,往前走了一步,直直的对上他的视线,深吸了一口气,“真的打算么?”





“……”





“嫂夫人,我看还是——”却是怕燕凝逼得柳云韬太紧。





柳云韬挺直了胸口,“是!”





那窗外语和湖上的秋风,便是凉到人骨子里去了。





拾叁





“云韬!”突然意识到事态严重,刑子岫沉下脸唤了一声,虽然只是气头上说的话,但以云韬的性格,一旦骑虎难下,事情也许真的可能发展到无法挽回的状态。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燕凝便是挺直了腰板,轻轻的道了一声,“我懂了。”





柳云韬眯眼,懂什么了?





华安泊静观其变,手中折扇摇得极其缓慢,待燕凝一声懂了,他又是将折扇往手中一击,笑道,“那便是来喝云韬你这杯喜酒了。”





柳云韬瞄了他一眼,晓得这死胡子又动歪脑筋了,但事情都到这份上了,燕凝却依旧不表态,便是望着燕凝说的句话,“请柬——自然送到。”





便是真正怨起她这样的性子来,若她肯低头,定要好好改造一番!





刑子岫些许不解,但就目前情况,小胡子脑子绝对比柳云韬的清白,便也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好久没活动过筋骨,累了呢……”剧烈运动过后人就发晕,于是晃悠晃悠搬回被踢飞的木凳,摆至圆桌旁坐下,才顺着华安泊的话段接下去,“那子岫也在家里静候佳音了。”随之望着小胡子,打了个眼色。





华安泊示意刑子岫稍安勿躁,随之笑容不变,开了口,“就是不晓得云韬娶的是哪家的天姿国色?若是胜过嫂夫人三分,还真生得些期待呢。”而后笑笑摇头,“而且嫂夫人性子沉闷,也难怪云韬你厌倦,呵呵……”又略带调侃的望了望燕凝,“嫂夫人的笑容也非倾城,却如此吝啬,有人觉得无趣,也算难为——竟拖至今时今日。”





刑子岫变是立马明白了华安泊的用意,于是笑容已经放开,黑脸么?





柳云韬自然对燕凝有情,却口是心非,小胡子这番说辞,定会让云韬大大不悦,只要他聪明的退一步,顺着这台阶下来,缓和下气氛,再美言几句,一切都还好办。





女人大都是口硬心软。





但小胡子这番说辞定也得罪了嫂夫人,唔……想想又不是,聪明人么,定能看出是故意之为。嫂夫人看起来也不是小气之人,便也想凑个热闹,然而话至嘴边又吞了下去,嘿嘿,算了算了,还是给嫂夫人留个好印象,唱个白脸。





就一边又拿了个瓷杯,一边故意阴阳怪气的张嘴就道,“安泊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没见到云韬对嫂夫人有情有义么?有道是宁叫人打子,莫叫人分妻,天姿国色又如何?嫂夫人这般姿色,少一分嫌淡,多一分太过,不偏不倚刚刚好,就是看得舒心!也难怪你三五七日往百花楼跑,每次清倌开苞,就你最兴奋。”





“我说软骨头,哪一次落下你了?坐不得轿骑不得马,走不得还得爬着去。”他也不在意,折扇“唰”一声又打开,继续扑腾,也不嫌秋风凉,反正大夫就在屋里,不怕不怕。





“只是去听听若烟姑娘的琴声,安安稳稳睡个觉么!”喝口茶,润润喉,“说起来嫂夫人还没给子岫弹上一曲,莫非此曲只因天上有,子岫尚无那个资格?”柔媚的脸上便尽是委屈。





华安泊哎唷一声,笑啊笑,“若烟姑娘的琴声听着听着还不是听进房里去了?嫂夫人是不是会拨琴儿我不知道,只道那模样看着看着就腻了,况且怎么配得上云韬?”





还无反应么?下狠药!嫂夫人,你可得明白小生一番苦心啊。





“坏小胡子,你掀我底!哼哼,你每次相中的那些清倌们每次看中的都是云韬,望着他的眼神娇羞娇羞滴,小脸蛋粉嫩粉嫩滴,你一边站去。”





就是被硬拉去的当事人一副性质缺缺的模样罢了。





柳云韬这家伙,表面上清心寡欲,其实是嫌脏嫌麻烦,琢磨着是自己用过的还得别人用,心里不爽,于是一直是百花楼的姑娘们高不可攀的云端。





他一直都是他们几个里边最任性的,却常常装出最沉稳的模样,老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样子,有事不联络他们,没事那是绝对不联络他们。总觉得感情薄弱得不得了。





说实在的,当初他迎娶燕凝过门之时,他们一众全未上门道贺,一来是觉得履约之婚没啥意义,更多是柳云韬并未给他们请柬,于是就索性约好共同不登门,结果他完全不在意,就当没这回事。





事实上柳云韬最小气,屁大的事都计较个没完没了的,心眼也跟针眼似的,眼神不好线还穿不过去。脾气又臭又硬,偏偏还装得跟世外高人一样,也只有他们能忍受他了。





有时相处下来,几人多少有些挫败,只是也罢,他们几人多多少少有些相似,都是自私的人,人活一辈子不容易,更何况是他们这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





因此,上次赏花柳云韬会将燕凝主动带出门,那绝对是能让固安城为之沸腾的事。





他是多么运气,居然就因一时无聊出门赴约给碰上了!因此茶坊之事,华安泊甚至肯剃去他那标志性的小胡子。





几番试探,便是对燕凝这个嫂夫人佩服得不得了,虽然有些话没说错,她的性子多少沉闷了些,但对柳云韬那种一天不开口说话就躺着站着坐着还可以自得其乐的人来说,真的是再适合不过了。





所以,遇见比自己更沉闷更沉稳的人,就按捺不住了吧,就兴奋了吧,就想撩起事端了吧,还真没想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别扭,自负,任性,还有甩都甩不掉的狗屎运!





没错!柳云韬这家伙,就是走了一辈子的狗屎运!





出生在大富之家,还没有争夺家产的烦恼,一家子和和睦睦,小吵当怡情,大吵是唱戏。





随便捡两个人回去,就把他当成再生父母,忠心耿耿的替柳家打天下,挖墙根怎么挖都挖不走。





拉他去赌场随便耍个两把,真是随便压压都中。





也难怪安南山上庙里的老和尚说,柳云韬是聚财童子,金财散都散不掉。





谁知道最大的财富早在他出生时就聚起来了,也不想想嫂夫人亲手弄的糕点是怎么个美味,哪怕是天香楼的糕点师傅也得写个服字,嫉妒啊嫉妒。





这才多少有些坏心的偷偷瞄了眼燕凝,就是不知道她误会了多少去?





柳云韬啊柳云韬,就不信你还沉得住气,都帮到这份上了——到时的答谢宴怎么也少不了,就顺便想了想天香阁里啥子最好吃。最好嫂夫人还能亲手弄几味,却偏偏是柳府大少奶奶,锅铲抓了不像样。可惜啊可惜。





柳云韬眼见他们越扯越过,却还是冷静了下来,他脾性一向来如闪电去似疾风。





明知他们故意如此,不过想调节他和燕凝之间的气氛,却还是想揪住这两个人一顿好打,什么叫做胜她三分?她这模样,倒真是不偏不倚对了他胃口。





却还是强制的按捺住了自己。





又是他退一步么?就赌一口气看着燕凝,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她会误会了多少去?即便刚刚誓言旦旦的说另娶,也不由自主的动摇了。





他……其实不想。





但是,她怎么可以用这般冷静的态度说她懂了?





她什么都不懂!





不过想想她肯费心思让子岫安泊二人来探他口风多少说明她在意吧,她怎么就不好好和他说呢?他又岂是这般蛮不讲理的人!哪次不是他先退一步!





这次,只要她……退一步就好,那么面子里子就都有了。纳妾的事,无限押后就好了……





她只要露出个生气的模样,不多,只要上次将她娘赠的黑珍珠跌进湖里她握拳微微涨红脸的模样就够了,然后说,柳云韬,你真的要纳妾么!你真的去过百花楼么!





就够了。





却是见燕凝呼出一口气,径直出了门口。





留下三个男人。





表情各异。





拾肆





离开了涛园,再回头看的时候,并没有人跟上来。





该去哪里?燕凝没有答案,一个人独自走着,抬头时,人已经到了清心小苑。





竟是这里。





便提了提裙角,轻轻的走了进去。





“你还是来了。”尚未照上面,已是听得声音。穆睦仍是那般姿态,此时背对着她,却是笃定了她的到来。而后回头看她,少顷扬了嘴角坐下,出声示意小童退下,便望着她,“你决定如何?”





决定?燕凝沉静的望着他,而后淡淡的问到,“师父习医多久?”





自从正式跟着他习医,他便让她在无人时唤他一声师父。





穆睦的脸庞一如往常的狰狞,只是他完好的那边脸却在头发下露了出来,带着明显的笑意,“六年。”





燕凝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转到窗台上一株绿得有些沉闷的万年青,重复,“六年。”





于是沉默。





穆睦哑哑的继续说到,“要教你的,还有很多。”突而顿顿,又笑,“你把手伸出来。”





燕凝只稍片刻迟疑,便也是坐下,依言照做。





穆睦便将捻了捻袖子,而后将右手搭在她脉上,那双手并未受到和他脸庞同样的挫伤,指尖透着暖暖的温度,与他给人的感觉有所不同。随之他意有所指的一笑,“对了,乖徒儿,为师要离开这了——”又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点了点头,似乎是才下的决定,“没错,离开。”





“……”燕凝屏住一口气,脑子一时间空白了片刻,闻着小屋子的空气里弥漫着的满满药香,望着他,“何时?”





“唔,”眼球骨碌碌的转了一圈,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若柳大少真要娶一个?”





燕凝吐出方才憋住的那口气,“随他。”甚至脸色语调都无丝毫变化。只有她了解心里的波澜,微兴。





“不想生个么?”





燕凝握了握拳,没有答话。只是那样,又如何?





早些告诉自己无所谓,便是听从爹爹那几句——这家无宁日终究令人头疼,他日你夫君若要纳妾,你便从了他罢。





她和娘亲拥有的,毕竟不同。爹不敢和娘说这样的话,柳云韬却一字一句的表明了他的态度。所以,无论柳云韬是纳妾还是另娶,都随他去了。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他大概也不会再理会她罢,一代新人换旧人——便只剩下这些自知之明。





她想,就跟着穆大夫好好的学习点医术,其他的,不再理会也不想理会,但——





穆睦他……居然要走。





她以为,至少能先度过一个六年。





穆睦将她微微的变化看在眼底,又是接话,“呆在柳府,永远学不到东西。”他突然双手撑在桌面上,将身子靠向她,声线压得很低,“要……随我走么?”





他沙哑的声音却是充斥着整个小空间里,而他那些张扬而丑陋着的伤疤,连同满屋的药盒,一同闯进她的视线,片刻间竟说不得一个“不”字。





走,走去哪里?





“去看看这个大千世界。”此时穆睦刚好接下她心里所想,“世上有太多的疑难杂症,也许走遍大江南北也碰不到,但若是呆在这里,就永远都看不到。你不适合这里,离开。”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碰到他师父的那会,就应该离开。





哪怕,带着柳云韬的孩子。





柳翼这个人,不过诠释了寻花问柳见异思迁,不然,他小姨又如何弃了这柳大夫人的头衔,选择长伴青灯,晨钟暮鼓。





而他曾经挚爱的女人,是有夫之妇,从来就不容于世。





只是那样的女子,不应该被困在别院里每日寂寥的绣着花,积郁成疾。





替她医治的日子里,便无法自制的爱上了那样的温婉女子,总是温柔的笑着,柔柔唤一句穆大夫。却时不时落寞的望着窗外,那张牵强笑着的侧脸,梦回弥绕, 原来,也曾渐渐淡忘。





只是那时的他,犯了医者的大忌,一直拖着她的病,只求能多看她一眼。





直到那日他们别院浅谈,被她兴致兴起突然上门的丈夫撞见,哪怕弃之如屐的糟糠之妻,也容忍不得和别的男人谈笑,勃然大怒——哪怕他与她由始至终都举止守礼,从来就不过是他单方面的奢想。哪怕,她念念不挂的,永远只是眼前那个破口大骂的男人。





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男人在指责女人的同时,从来不懂得反省。





揪着她,抽打。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竟是无能为力。于是,他当着那个男人的面,自毁容貌,并发下毒誓,永不相见。





但事后再打听,那水样的女子,竟是长眠,果然,永不相见。





于是这些年来,早习惯了冷眼旁观,就窝在这柳府里,整治些小病小痛。





即便是燕凝这般冷静自若的女子,也是会介意吧,几年之后,会不会也对着窗口自怨自艾?柳云韬,即便他奉劝了一句好自为之么?





走吧,如果不会幸福。





燕凝却慢慢的立起身,“我若随你走,这辈子,我便再也抬不起头。”





却无法否认一时有些心动,对医术探究的热情,竟会大到让她一次又一次冲动,私约刑子岫,隐瞒柳云韬,甚至利用了娘抱孙心切,为什么?这不像她。





穆睦目光落在她无丝毫突起的肚皮上,却仅仅是不经意的瞥过,突然又笑笑,“再晚,就来不及了。”再过些日子就会有妊娠反应,一旦害喜,就走不了。





垂了垂头随之又开了口,“你爱你的夫君么?”





爱么?她尚未问过自己。





爱吧,这么快回答了自己。却也不够,她想。





但至少她从未这般去念挂一个人的笑容,会面对他的脾气无可奈何,甚至介意他纳妾的举动。只是真的不够,至少比不上娘亲决不退步的坚持,也没有玉石俱焚的激烈。





而且,曾经有那么瞬间,在穆睦提出之前,她真的兴起过离开的念头。





穆睦摇了摇头,“你我离开的时间若是不同,我的模样,谁也不会多想。至于爱,我想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考虑下,我会把我会的,都教给你。”





燕凝望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拾伍





考虑么?柳云韬倒是考虑好了。





便瞧着他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突然嘴角的肉微微抽动,眼里厉色尽显,便吸口气斜眼瞧瞧了那两人,慢慢的将双手背在身后,开口,“那么到时,柳云韬这杯喜酒,还请二位准时到达!”





她,凭什么这么不声不响的走出去!





他刚刚给她的眼神,已经透露信息了不是么?他甚至不介意她发火发脾气,却无法忍受她如此置身事外的姿态!





“喜酒?”刑子岫和华安泊互望一眼,便见刑子岫试探的一笑,“你当真?”





“自然当真!”脱口而出后又是稍作停顿,有点赌气,“她那样子也同意了不是么!”而后柳云韬别过视线,望了望似乎残留着燕凝背影的院中小道。





即便是在下人面前一向表现的尊贵得体的娘,几年前爹决定娶五娘的时候也狠狠发了几次火,体罚了几个下人,甚至跑过来和他抱怨,吼着老不尊啊老不尊,还在五娘进门后全然不给面子的使脸色。





以前觉得娘那时呈现的孩童般的幼稚举止有些可笑,现在想想才觉得那才是个女人应有的反应,其实是表明她在意爹吧。





所以一个女人太过冷静一点也不惹人疼爱,譬如她!他此时完全看不透燕凝的心,明明好像介意,又似乎不介意……突然想起之前派人去问过,回来都说,大少奶奶对他从无一句抱怨。这又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还有,下人们那些闲言闲语都说他见异思迁喜新厌旧,说大少奶奶其实是个贤妻,全然一边倒。贤个屁,她一点都不温柔体贴!而且他就是见鬼也没见异,喜旧还很厌新!更何况,谁才是这柳府的大少爷?最近个个胆子都养得比牛还大,居然还有人敢摆脸色给他看,这种情况他要是宣告一切都是误会,他并没有要纳妾,只恐怕他的面子从此荡然无存,都说柳大少爷怕了少夫人,都说柳大少爷为少夫人所折服。





为什么不是她为他折服?不是她为他退步?这原本就是女人所应该做的!





既然如此,那就娶吧!而且,他想看看她究竟有何反应!





然而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不停的在阻止他,再细想却又捕捉不到,心情益发差了起来,眉头也是纠得老紧。





华安泊折扇摇得极其缓慢,风若有若无,而后倏地一拍扇子,“那好,咱们就等着来喝喜酒。到时该来的人,全部都会来。”是该来凑凑热闹了。





刑子岫望了望华安泊,后者又是使了个眼神,便摇了摇头笑,“也罢也罢,云韬你便一意孤行罢,就是好奇哪位是你的新娘子?”他怎么一个鬼影都没看见。





“这你就无需过问!”





“那是……”刑子岫深深的打量了下柳云韬,随之大大的打了个哈欠,便晃了晃脑袋,“请帖请务必送到。安泊,还留待这儿也是无趣,咱们告辞吧。”





华安泊扬唇,“正有此意。”便是双手握扇抱拳,“告辞了,云韬兄。”分明就是个别扭的家伙。只是嫂夫人最后离开时那个表情,还真是无所谓到了极点,连他也看不出有所勉强,也难怪某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终做了这么个决定。





只是柳云韬,怎么老觉得你娶不成啊!又是笑了笑,“啪”一声开了扇,“软骨头,要不咱们去百花楼坐坐?”





“的确困了,小胡子,就去坐坐,听两只小曲好睡觉。”





便是不待柳云韬开口,双双离去。





而柳云韬的脸色,却是益发沉重起来。





柳府要办喜事了。





且重开流水席,便是定在固安城柳家大院。这还是柳大少爷开的金口。





比娶正妻还闹腾。





当中,就数若兰的心情最复杂。儿子纳妾,若真能添个金孙,和和睦睦的倒也愉快,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燕凝,他日若是百年归老,九泉之下再见慧娘,恐怕不好交代。





但韬儿已经说了话,思前想后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燕凝看起来贤惠懂事,定能明白她为人母亲的难处。便是动手打理了起来。





唉,前后不够半年,柳府再办喜事,心情竟是完全不同。





然而韬儿绝口不提新的儿媳是哪家姑娘,很是难办,一时有些惶惶,若是青楼女子,反而更让人看笑话。





便是筹备了两天,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差人盯着韬儿看看他近来的举动,毕竟他对她挑选的那些个小姐画像眼眉也不扫一下,态度和之前并无太大区别,不添热忱反而带着些浮躁和怒意。全然没有再登科的喜气。





想想觉得这韬儿莫不是和燕凝斗气?那日是特地将燕凝带到她面前,虽是态度强硬的吩咐办婚事,却一直偷偷打量着燕凝的表情。这么一想倒是豁然开朗,只是照她看,韬儿待燕凝也非无情,弄至这田地,燕凝定是要负大部分责任,这娃性格和她娘一样倔。





唔,先不理他夫妻二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燕凝不易有孕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要是能有儿子,什么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更何况韬儿身为柳家长子嫡孙,也该继后香灯了,思及此又咬咬牙继续着手婚事,反正,迟早的事罢了。





睡床上燕凝慢慢的睁开眼睛,侧过脸静静的看着床上的柳云韬,这几日他们居然还躺在一张床上,只是不说话。





他睡得香么?在期待么?看不清他的脸,却是清晰的记得,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他的脸变得那么深刻。





悲哀,突如其来。





这便是娘亲曾经有过的心情么?





穆睦的话开始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在耳边。





你不适合这里,离开。





离开……





“我要——另娶。”





脑内突然一个声音穿插进来,是他说,另娶。





“婚约不是定在流水席上么?那就再开三天。”





流水席啊,她的位置在哪里?





“娘办得热热闹闹就是了,酒席记得留一桌,我自有安排。”





安排给他那些朋友么?





而后他说,“如你所愿了,不是么?”





不是的。但她选择沉默。





走吧,走吧,那就走吧。便瞧着柳云韬突然翻了个身,燕凝慢慢的阖上眼,却是一些莫名的情绪笼罩在心头,连鼻头也有些酸涩。





怎么会……突然感伤?





吐出一口气,微微了侧了身子,将自己轻轻的蜷缩起来,想到他真的要和别的女人躺在一起,做着亲密的事,竟是想想都无法忍受。





一股酸涩突然涌上眼眶,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濡湿,有点想作呕的冲动。书上写着此乃孕症反应,只是孩子么?她是不是只是臆想?燕凝咬着唇轻轻呜了一声,缩得更紧了。





那就,离开。





此时柳云韬突然一个翻身,将臂膀重重搭在她的肩上,身子也靠了上来。





身后的热源让燕凝的感伤无法抑止,手紧紧拽着锦衾一角,一滴泪滑落。





柳云韬便在此时睁开了眼,其实,一夜未眠。然而竟是不知所措的沉默许久,而后将燕凝环进自己的怀中,装作只是睡着。





燕凝没有挣扎,枕在柳云韬手臂上安安静静的听着语和湖上的风说,那就,离开……





因为,原来无法忍受。





拾陆





婚礼还是筹备得差不多了,只是没人知道新娘子是谁。





这柳大少爷的二夫人娶得这么突然,城里盛传,定是位胜过大少夫人千倍万倍绝色天香的女子,否则也不会这般迫不及待。





以至于有人开始坐庄下注,究竟谁才是柳大少爷相中的人选。





而百花楼里的蝶儿姑娘,艳香姑娘,春媚姑娘,酥酥姑娘不知为何都成了热门,听着听着连这些姑娘也觉得有这么一回事,翘首顾盼,就盼着惊喜。





坐庄的倒也不是外人,自然是自诩柳云韬拜把兄弟的刑子岫华安泊二人。二人都派人花大钱买了娶不成。但理论上行不通,柳家毕竟是有头有脸,连流水席也办了,自然假不得,但道义上还是得支持下嫂夫人!





而既然说了要凑齐人,二人先是给人在陈州的卓不凡何诗语夫妇一纸飞书,再飞骑通知人在琉川的周玉斌,一伙人算是凑齐了整数,就等着看柳云韬的好戏。





没办法,始终无法相信柳云韬那性子能容忍两个女人在身边闹腾。然而话又说回来了,嫂夫人那性子,想闹腾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婚期就一日一日逼近了,人家柳大少爷就给了半个月的时间准备。





半个月,其实多少让穆睦坐不住了。这些日子燕凝未给他半点回讯。





此时燕凝身孕已足两月,因为未预想过这些情况,所以柳府也没个信得过的人,传不得口信。他算是拐带了吧,虽然目的单纯……突然露出个苦笑,为何心里突然有一些些苦涩?那个美好的她的模样突如其来的闪过眼前,啊,又记起了啊。





穆睦缓缓在屋里踱步,他只能坐等燕凝醒悟了不是么?她为何还下不了决心呢?难道女人都一样,都甘愿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付出一切,郁结一生?





有时柳府的一些妇人蒙着眼睛的时候,会把他当作知心人,宣泄下心中的不满,即便是老夫老妻也难免有所抱怨。若是不走,燕凝会变成哪般?





不用多说,一定越来越沉默。会变成那样的吧。





而柳云韬的婚礼就在明日,过了明日再过些日子燕凝有害喜症状,有身孕的事也就遮不住了。这个时候燕凝那个孩子的到来,倒成了个尴尬的存在,还会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子吧,她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嫁入柳家?





才沉默着,却是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侧头瞥见燕凝无声无息的站在门口。





面容并无太大变化,然而双眉间看到得藏不住的疲惫,那双以往清澈如水的眼眸,少了些光彩,却依然坚毅。





缓缓的笑,穆睦便是将身子背转过来,完全不让她瞥见模样。他现在的脸,无论燕凝怕不怕他,也不宜让她相见。若真是出去了,还是想办法医治下吧。





“想明白了?”他问。





燕凝只是淡淡的开口,“师父近日交代的药水,其实是安胎宁神之效吧。”





穆睦微微顿住,终于叹了口气,“没错。”如此聪慧的女子。





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却无一丝喜色,哪怕那涛园里,已经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娘当时若是生个儿子,也许会更幸福吧。哪怕他们之间已经有爱。”





“……”





“外边人都说,夫君这次娶的女子,定是绝色。”燕凝突然轻轻的抚上肚皮,只是他看不到你的出生了……但柳云韬会有更多的孩子吧。轻轻吐口气,“师父愿意让燕凝跟在您身边么?燕凝定会用心学习。”





“好。”穆睦沙哑的声音却是透出些柔软。连同你的孩子,也会好好照看。





“谢谢师父。”燕凝望着他的背影,吸一口气,“明日夫君娶妻的时候,燕凝会趁机先行离开……”





“唔,我过些日子会去找你。”





“燕凝想先回丰州看看,告诉爹爹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他教诲的事。”燕凝突然沉默了下来,良久才继续,“之后我就会回甫阳城,那是我娘的故乡,我想在那边把孩子生下来。”





“好,便去甫阳城罢。”而后倏地转身,“但你切记自己有孕在身,不宜操劳,不宜奔波。”





“师父多虑了,燕凝定以自身安危为上,现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燕凝两步一休,不会让自己太劳累。这个孩子,燕凝定当让他平安生下来。”





“……你——”嗓音仍是沙哑,“为何走?”





燕凝微微挺直了腰板,“师父,燕凝先行告退。”





因为,看着那些人来回忙碌的身影,看着重新贴起那大红的“喜”字,会觉得疲惫。





因为,面对下人的窃窃私语,面对那些同情的目光,会觉得累。





如果要带着孩子看着两人步入洞房,她会难受,难受得一如那日忍不住眼角的眼泪。





而这些日子她突然意识到,其实事情关键不是孩子,而是他们彼此。





柳云韬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妻子。





于是她开始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会不想看到他,会讨厌他的触碰,甚至变得脆弱,变得不想说话。但曾经有段时间她想着该不该说些什么,所以,她不想变成那样。





是夜,屋子里静得可怕。





这些日子一言未发,竟是忍得难受。





燕凝坐在一旁轻轻折叠着远行的衣物,来时背的那碎花包袱大概早已丢弃,连同那些粗布衣物。月初在总管那领的素色布匹闲着没事已经制成式样简单的衣物,倒是派上了用场。燕凝叠好又不自觉的摸了摸肚皮,不用多,三两件就够了。





孩子的,到时再做便是了。





突然觉得这半年来像是做了一场梦,她即将回到过去那些生活,只是又不同了,以前她只有自己一个人,辛劳后抬头望天会觉得疲倦,想有个家,但现在有他陪着。





够了。那是她的孩子。





她和柳云韬的孩子……





柳云韬侧坐在窗边的太妃椅上望着窗外,吹着冷风不曾望她,显然并未因她折叠衣物的举止多心。但脸上没有新郎的喜悦,表情更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





床上铺着的大红新郎服,红得刺眼。而旁边给她的,也是火焰般的红。





燕凝一时没有事干,兴许是感慨,突然唤了他,“夫君……”





宛若天边传来的一声。





柳云韬脑内几乎是空白了片刻,随即不动声色的压下心里的期待,他几乎就快郁结死了!





他真是憋住了一口气和她整整半个月一话未谈,想想居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受,终究是挺过来了,当他以为自己就快放弃的当口。





她……终究是忍不住了么?





一口气憋了半个月,不,不止,却是想让她好好补偿了。却是选择不动声色的静待她接下来的举止。





“要去湖中亭走走么?”燕凝才想起,好久没和他一同去过了。然后顺手拿了一件搁在桌面上的披风,又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出了门。





其实,都这样了,他跟不跟上来,也无所谓了吧。





柳云韬一声未哼,直到她将房门带上,才换了脸色,懊恼的皱眉,没啥骨气的尾随而上。





竟是委屈。





一前一后走过庭院,穿过湖边林荫小道,绕过迂回的湖面长廊,至亭内时二人已是并肩。一言不发的。





燕凝抬头看看他,他的衣衫有些单薄,回头看着小榭里的烛火以及天凉后日复一日燃着的暖炉。





便又是开口,“亭上风大,夫君还是先进去吧。”她还想吹吹风。





“……”看样子她好像还不愿进去,该死的,居然真的只是走走!





柳云韬却是恼不起来了,只因为她那句夫君。





赌着气让婚礼筹备至今,每日都是煎熬,直到这最后一刻,她才肯低头,但毕竟还是低头了。那么明日,他便还她一个热闹的婚礼,不用再拜堂,却是向众人宣告他娶的是她燕凝,与她一起接受那几个人的祝福。





她会感动到无以复加吧,便突然扬了嘴角,而后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了。把热闹还给她。





那个时候,她嫁给他的心情如何?突然很想问。会有机会的。





事实上直到先前去挑选明日娶妻人选时才发现,他完全不能忍受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来唤他夫君,只能是她。所以一切由始至终都没有第二个女人。但怎么能开口告诉她?!





而且,她还是没有让步。所以,他咬着牙忍耐,哪怕他每日都有冲动摇醒她问,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说话!





若是她不开口呢?突然一个声音问自己,一直沉默到老吗?不!决不!





那又怎样,何许多想?这个样子,已经算是她先让步了吧。





不免又有些得意。





听到他那声哼,再抬头已经发现了他的笑意。





他想到了什么?





燕凝不想再猜想,“天气凉,夫君不要冻着了。”





真不解她为何急着让他进去!“我自己的身体,我会不知道?你操什么心!”





换作以往或许会觉得不可理喻,但今夜燕凝借着烛火看着他孩子气的表情,却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可夫君的脸很凉。”





柳云韬心底一处突然就柔软了起来,脸也有些发烫,兴许是他们之间太久的沉默,让她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窘迫的口硬的吼了句,“都说不用你操心!”





他现在才不进去!除非……她陪他一起。





燕凝却是误会,微微有些僵住,将手放了下来。





正当柳云韬悔得要死的时候,燕凝一番思询后突然轻轻的靠在他胸口上,轻轻的环住了他。





……





他一定在做梦。





让孩子的爹爹抱抱他吧,也许再没有机会了。燕凝想着想着突然又濡湿了眼眶,却没再掉泪。





这些日子情绪总是不稳定。





便突然听到柳云韬一声干咳,“天冷,我们……进去?”





燕凝僵住,呼吸迟缓,也是明白了他的意图。在……他成亲之前?本想摇头拒绝,可柳云韬已是迫不及待的抱起了她。





燕凝想,便再顺从他这次吧……





明日分道扬镳,日后无法再相见,因为不愿在他身边见到别的女子。





躺着柔软的床褥上,柳云韬已是动手解着她的披风系带。这个时候,已不需要再多言语。





燕凝双眼迷蒙,望着他近在眼前的俊脸,双手环住他的颈间,突然微抬起身,轻轻在他颊边印下一吻。而后迟疑片刻,又接着往下再吻了一下,甚至模仿着柳云韬的动作,轻轻的咬了咬。





大致觉得不妥,便是停下来,看了看柳云韬的反应。





果然,明显猴急的柳云韬,确实愣住了。





燕凝脸上表情仍称得上沉稳,只有眼眸中才透露了她的羞怯,对上他视线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你……轻点。”免得伤了孩子。





……





他绝对是在做梦!





这、这算是在引诱他么!主动的!





靠!早知道另娶这么有用,他就早两个月,不,早三个月,不,以后还要多娶!多多益善!





啊啊啊,忍了大半个月了。柳云韬一脸不甘的重重的吻上了她的唇,口沫交缠,天雷勾地火,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所有的事情都像个迷局,或者是语和湖上弥绕的薄雾,缺一缕阳光。





还缺一句话。但两个同样不懂得爱却初尝到爱的人,都不懂。





因而这日晨早柳云韬兴冲冲的扔下燕凝去准备他所以为的惊喜时,燕凝在床上慢慢的睁开眼,觉得身心疲惫。





当青儿一脸怨气的几乎是用扔的把那袭红衣摔在桌面上时,燕凝知道,她走的时候到了。无法再回头,因为柳家不会容忍一个离家出走的媳妇。





不允许的,还有柳云韬的骄傲。所以她大概永远不会再在他面前出现。





一纸休书,七出之不孕罪,燕凝带着她的孩子,从后门离开了柳府,带走了几张银票。





而前院的柳云韬,春光满面的模样。远胜第一次娶妻。





除了蹭饭的老百姓,和一群置身事外的达官贵人。柳云韬的那群朋友们,脸色却是沉重的。





另娶么?





嗯哼,燕凝毕竟是慧娘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