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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小说网 > 先婚后爱:大少奶奶不能惹 > 壹

   壹(1/2)







卷二 河畔轻烟堤上柳











睁眼时阳光透过窗缝射进来,懒洋洋的。湖水反射的波光映得窗框之上,来回晃动,显得拥挤热闹。柳云韬伸了伸手臂,身心舒畅。





床边已没了人。





诧异自己居然熟睡到了这程度,他身旁人起身离床竟是全然不知,有些不悦,而后又思索她起身的原因,蹙起眉头,突觉有东西磕背,伸手去摸,竟是压碎的生莲子。冷哼了一声,娘总是信这些玩意,生儿子这事,还不是得指望他,但显然他昨夜并未得到他新婚娘子的肯定。





无意间又瞥见床上凌乱的斑斑血迹,竟也不觉得污秽,心里涌上股别样的滋味,止不住扯了扯唇,笑了。





刚想起身更衣,已是有人推门进来,端着盆水,正是他晨早不见人影的新娘。





一身淡红,身影窈窕,昨夜纠缠他的长发已经盘好,仅是单调的一支碧玉发钗,露出光洁的颈部,突显得她淡雅怡人。她步履轻轻,却安安稳稳,明明红衫在身,却见不着一丝喜气。





红烛见底,早已不亮了。





但屋子里采光极好,燕凝在阳光之下得以瞧清楚她家相公异于寻常公子哥儿白皙肤色的古铜色肌肤,肌理分明的身子。





他薄唇紧抿,显然又在动气。





视而不见的将铜制脸盆置在架子之上,又用汗巾抹了抹手。





柳云韬重重的哼了一声,嘲讽道,“我柳家居然找不到服侍得起你大少奶奶的下人。”





燕凝充耳不闻,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新衣,轻轻的抖了抖,人才靠了过去。





柳云韬冷笑,“起的这么早,是为夫昨日不够尽力么?”





燕凝眼眸低垂,而后又直视他,“快午时了。”见他瞪她,也不在意,将新衣展开,“请更衣。”





“你倒是精神。”他又道。顿了片刻,仍是将手穿过那袖口,由她服侍穿衣。





燕凝慢慢的将系绳绑好,一层一层的穿戴。一直沉默到最后。





柳云韬便低睨着她娴熟却又缓慢的动作,好奇她的性子居然主动帮他着衣,又意外自己居然由得她,他一向不好人插手理他的事,尤其是穿衣服这种小事。“你还未回答为夫的问题,昨夜未让你满意吗?”





燕凝已是蹲下,将鞋子摆好,又立起身来开口,“娘让我来唤你,说是一起午膳。”





柳云韬眯眼瞥了她一眼,勾起笑容,又坐下,“你显然……”





“满意。”她淡淡的打断他,而后对上他的视线,眼里没有丝毫的闪烁或羞窘,“很满意。”





柳云韬瞪着她好半晌,反而是自个有点发热。嗯了一声站起来,微微扬了嘴角,而后又看她,语调已是调笑,“这褥子,你也打算自己洗么?”





燕凝看都不看一眼,而是又去拿外衫,顺便应了声,“不。”外衫也是红,但颜色显得更为大气,待柳云韬穿上后,她微微整理,才又搭话,“娘说留着。”双颊已是轻轻拂过一丝红霞,却那么淡,映得那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些些端倪。





“烧了。”柳云韬哼。





燕凝一边抚平他衣襟上的褶皱,一边微微点头,“好,我和娘说。”





柳云韬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而后别有用心的盯着她,“那你顺便和娘说,我不需要借用生莲子的意头便能办到了,嗯?”





燕凝这才顿了顿,又走过那盆水旁边,用新的汗巾湿了水拧干,又过来递给他。“我会说。”





未料到她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娇羞,柳云韬不悦,“哼!你倒是殷勤。”他接过来擦脸,而后随手一扔抛在身后,看着她。





燕凝也不去捡,而是看了一眼,又看着他,“娘在等着。”





柳云韬睨了她一眼,“不捡?”





“青儿会收拾。”





“摆架子?”





燕凝便不语,静立在一旁。





柳云韬看她,多少也识得她的习性,便朝门外跨了一步,她跟着。“什么时候醒的?”知道他不说话,她不会开口,便随性问问。





“辰时。”





“很早。”





“嗯。”





二人走出了房门。院子很大,青儿已经在外边候着了。她见到柳云韬又低了低头,刚想跟在后面。柳云韬只稍瞥了她一眼,青儿又畏畏怯怯的止了步,少爷不喜欢人跟着。





燕凝便低声和她交代了些事。





青儿离去,柳云韬神情又慵懒起来,“早膳用过了?”





“嗯。”





“那你还吃的下?”





“嗯。”





“还吃多少?”





“不知道。”





他脚步悠闲,“你平时不和人闲聊?”





静止片刻,“少。”





“早膳用的什么?”





“糕点。”





他动动脖子,“昨晚当真不累?”





燕凝又沉默一会,“累。”





“当真满意?”





燕凝不语。





柳云韬便是笑。





柳家一共五房人,柳云韬的其他的弟妹,燕凝都没有见过,包括另外四位风姿卓越的夫人。





柳翼的选妾标准,一为身家清白,二为相貌过人,其他的也就不计较。除了争风吃醋时闹的小矛盾以及偶尔谁看谁不顺眼时的小争执,相处倒也融洽。也怪不得若兰坐得稳大夫人的位置,这么想来,柳翼才是最有福气的人。





柳家已嫁了四位小姐,余下的都未及十五,都是些娇滴滴的小美人儿,端端正正的坐着。位置是按房来排的,若兰旁边空着两个位置,显然是留给他们的。柳云锦和柳云均未坐在一起,看起来非同房兄弟,却是最闹的。





柳云均见她,早就挂念,想溜下去,却被他娘五夫人制止,挣扎了一小会,柳云韬哼了一声,见他倒也乖乖的安静下来。





给各位长辈奉了茶,又受了各弟妹行的礼,燕凝微微有些恍神,这里坐着的从昨夜开始,都成了她的亲人。





倒真是不饿,这一家子也不互相夹菜,几位夫人小姐吃像都极其优雅,也各有丫鬟小厮伺候着,即便柳云锦也像模像样的用着筷子。便想随意吃些下肚,但回头柳云韬吩咐丫鬟切了一大块鸡腿,又亲自夹置她碗中,抬头瞥见他兴味的笑。





其实这桌上佳肴林林总总,这全鸡倒成了摆设,他此举,便又是想寻她开心,见不得她淡定。而后眼眸带笑,“多吃点,娘子,为夫一片心意。”









“谢过夫君。”燕凝轻声致谢,而后抬眸看他,也不闪躲,随即才慢慢的看了看碗里大大的鸡腿,微微蹙眉。





柳云韬还来劲了,“快吃啊!”他又暧昧的笑笑催促,“你昨夜累着了,得补补。”





众过来人听得这话,一时沉默,若兰轻咳一声,示意云韬不要太过。





此时柳云均童稚的声音响起,“娘,燕凝怎么会累着?”





稍微懂些事的一位小姐已是羞红了脸,低头。席间一时有些尴尬,只是也有看热闹的夫人,兴致盎然的打量着燕凝。





柳云均的生母是五夫人,闺名珍儿,生了两个儿子,另一个少话,年龄还长柳云锦一些。她声音绵绵的微斥幼子,“都说得叫凝嫂嫂!小孩子不要多事。”





柳云均委屈的瘪了瘪嘴,“大哥为什么不帮燕凝?”





“云均,我娘说就是大哥让燕凝、”柳云锦顿了一下,“燕凝嫂嫂累着的!”





四夫人紫昀淡淡的打断,“锦儿,继续吃饭。”





柳云锦皱眉,哼了一声,这燕凝是留下来,怎么成了大哥的人?又狠狠扒了一口饭。





这二夫人怡君性子本刁,也有些手段,只是膝下无儿,两个女儿又已出嫁,没了本钱,也积了些怨气。见这情形终于开口,但语带笑意,“凝儿娘家没人了?”





燕凝顿了顿,不点头也不摇头,沉默。





怡君故意面带疑惑,又问,“那你三朝回门如何?我倒是听说你娘家还有人,昨夜怎不见上门?”突然媚然一笑,“倒是我们柳家自娶自嫁也是新鲜,外人都道着呢!呵……说我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凝儿那时还不是我们柳家人,又怎么个自娶自嫁呢?你们说可笑不可笑?”眼角又瞥了瞥若兰。





若兰稳住也是笑,“怡君,这笑话由你来说,又多了些味道,你功力不浅啊。”而后也动手给柳翼夹了些菜。





柳翼从不过问家事,都交给若兰,这女子之间斗斗嘴皮听多了也向来当作没事,也只是笑笑,也不搭话,而后又慢条斯理的扒了口饭,慢慢嚼。





柳云韬更是如此,平时就难得与人共膳。





况且这些女人也懂得点到即止,从未做出些过火的事来,而且柳家的这几位夫人,争执从不面红耳赤,玩的都是笑里藏刀,顾全了面子里子。





便只是关心燕凝的反应。





燕凝思了片刻,发现无须答话,也没有开口。





三夫人惜惜语调娇滴滴的,也说话了,“凝儿,听说你娘亲不让你爹爹纳妾,此时当真?”





不待燕凝出声,珍儿笑,“我也听说了。而且凝儿还是燕家的独女,定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着。”





“那凝儿而今肯定不习惯,我们这都好几个娘。我说啊,还是大姐大气,让我们过门。呵……凝儿你也别介意,毕竟我们是做小的,也难。”怡君又是笑。





若兰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笑,“怡君你的意思是,在柳家当小的为难你了?你说出来,大姐我定当帮你解决。”





“怎么会呢?我刚才不是称赞大姐大气吗?”





惜惜呵呵一笑,“那个,说起来也傻,我原本以为这天下的女子都入不了云韬的眼,不过见到凝儿我就明白了,云韬眼光独到。”





“唔,可不是吗?我家均儿也喜欢缠着他凝嫂嫂,我当初还想不通怎么回事,八成这孩子有灵性,一早就去巴结他未来嫂嫂了。长嫂如母,凝儿你以后可得顾着我家均儿。”





“说起来,锦儿之前还泼了他凝嫂嫂一身油,”紫昀语速不快,慢慢道来,“只是我锦儿也受了罪,他打出生起就没哭得这么凶过,哭得我直闹心。我还当哪房无理丫头以下犯上——”她淡淡的笑笑,另有所指,“竟是他嫂嫂,还是我家锦儿冒犯了,也难得凝儿你大量,不跟小孩子计较,下次还指望你扶他一把。”





燕凝细心听着,此时微微点头,“好。”





众夫人都顿了一下,席间又是安静了一小会。





柳翼打量起燕凝,发现她已没了下文。





怡君眨了眨眼,“我说凝儿,你也十八了吧,但看起来就跟十五一样,一点也不像个老姑娘。”





几位夫人又笑。





若兰眯眯眼,有些怒了,说到底她们还是冲着她来的,但还是仪态的笑,“凝儿,你二娘十八的时候已诞下一女,要不是身材微微走形,也自然是十五的样子,否则——你还真比不上她。你二娘在夸你呢,还不谢过?”





“谢二娘。”燕凝依言。





怡君习以为常,呵呵维持着笑,“老爷疼我,养的白胖。凝儿你还指意不上什么时候会有,说不定啊,昨夜就怀上了。那还真得多吃些鸡腿,怀孕腰重腿费力,我听说大姐怀云韬的时候,腰围都肿了两圈,坐立难安。生了之后都好半个月没消肿,大姐你真累哇。”她又笑,“当然也是值得,今儿个我非得听凝儿说说,我们这几位夫人,你觉得谁最美?”





燕凝无丝毫迟疑,“美丑乃天定,夫人们都受了上天垂青。”





“凝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都打眼色让你说大姐了,好让大姐高兴高兴,你还顾着讨好我们姐妹!你本来就应该说大姐最美,我们几个都这么认为,对吧?”





“大姐自然最美。”惜惜也娇娇的补了一句。





“大姐美艳动人。”紫昀也开口。





“大姐你让珍儿好生嫉妒啊!”





燕凝沉默。





料不到她不辩解,顿了顿,怡君露出些不解,“凝儿今儿个看起来不大高兴,迄今都未见你展露笑言,二娘说话哪里得罪了?”





“二娘多心了,只是燕凝身子有些不适。”





“哦?是让韬儿给累着了?”又是暧昧一笑。





燕凝抬眸微微颔首,而后看向柳翼若兰,“儿媳可否先行退下?”





“那为夫陪你。”柳云韬略带磁性的声音终于又搭了话,“倒是省得——闹心。”慢慢的吐出最后两个字,又笑了笑,已是起身,而后看向燕凝。





燕凝微微退开凳子,也是站立起来,接着又欠了欠身子向各位行了个礼,柳云韬一迈开步子,刚想跟上去,迟疑片刻,慢慢走向小红身边,附耳说了些话,才跟上侧身等她的柳云韬。





双双红衣,一前一后的身影倒也相称。





小红于是附耳若兰,听得若兰眉开眼笑。





——美丑乃天定,夫人们都受了上天垂青。亲疏在人为,娘是燕凝最亲。





柳云韬心情不错,待走出大厅,笑笑,“为夫觉得你挺精神,让我猜猜,出来为了那鸡腿?”





燕凝微微摇头,“娘会为难。”她懂得这些明捧暗讽,只是爹爹说,退一步云淡风轻。柳夫人待她好,说是她父母双逝,让她同柳云韬一起叫唤,既然今日话段皆由她起,她当然要退。





“在那群女人面前,你居然忍得住不辩驳不插话。”





“夫君嘴角含笑,也是明白,各位娘说的都是玩笑话。”





柳云韬突然慢慢的伸了个懒腰,舒展开身子,又打了个哈欠,“我倒是累着了。”而后重重哼了一声,“我以为你会介意。”





燕凝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他停她便停,他行她也行,“传闻不可尽信,世人皆知。燕凝当年年幼,虽亲历其中,也未能尽明事由。不清楚的事,也解释不清楚,多言亦是枉然。”





“哼,难怪你不多话。我倒想问问,若无今日这事,你要如何解决那鸡腿?”





“娘会帮我。”唤丫鬟切开那鸡腿。





柳云韬嗯了一声,停住瞥向她,“跟上来点。”





燕凝依言。





“你和那丫头说了些什么?”





燕凝又是不语,柳云韬也不再问。





风吹得人,很舒服。









二人便并肩前行着。





她身高尚未及他肩部,明明娇小却有着寻常女子不常见的沉稳。她的镇定总是让他心生不悦,仿佛他之前所享受的安静,通通流于表面,通通成了笑话。





却还是忍不住垂眸看她,只见她目光稳稳的看着前边,也不四处张望,专心致志。





她侧脸的线条非常优美,那弧度一直延续到她颈部以下。





念及昨夜她缠绵中流露的柔美,低低的轻吟,清澈眼眸在紊乱间透露的迷茫和娇媚,以及那柔柔的几声夫君……盯着她的眼眸一黯,随而勾勒出一抹笑意。





即便是她感到不适时双手扣住他肩头的,那已经消失的触感,也依然清晰的留在烛光的那抹昏黄中,勾得人心神一动。





抽离他的视线,嘴角弧度禁不住扩大。他的妻子,在共枕相偎时与他竟那般契合,便突然想起一个词——





来日方长。





俊眉朗目,神采飞扬。





又淡淡的开了口,“那些人闲着没事喜欢拌拌嘴,生活乐趣。”





“嗯。”她才微微别过头来抬眸看他。





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直视人的眼睛,自幼习性使然。那些语音带笑的人,眼里,或许偶尔会透露出虚伪、嘲讽、厌恶、甚至算计。





他没有低头,嘴角含笑,目视前方,眼神若初次相见时淡而洒脱。察觉到他愉悦,才转回头,安下心来。





这个男人,睡时若柳絮安然,笑时春风拂面两岸花开,而今的肆意懒散掩饰着他的傲气,只是她至今不解他莫名其妙怒意,难怪青儿怕他。





“二娘嘴里含针,莫往心里去。”他又开口。





微微一顿,有些意外他此时的话,眯眼感受那不时抚面而过的风,才颔首应了声:“嗯。”





“三娘凑热闹而已,闲了。”





“嗯。”





“四娘平日不管事,只是宝贝着云锦。”





“嗯。”





“五娘长不了你几岁,爱计较。”





“嗯。”





“毕竟你是那二人的嫂嫂,莫跟着闹。”





“嗯。”





“平时里多开口说说话,莫让别人以为我柳云韬千挑万选选中个哑巴。”





“好。”燕凝又是应下来,却仍然沉默的前行。





柳云韬久等不到,感到些许荒唐,他竟信了她,在等她开口——哼笑一声,定下来看她。燕凝抬头迎视,少时,她了然,终闻她开口,“现在?”





柳云韬鹰眸锁着她,哼出一声。





“嗯。”燕凝微垂眸,认真思索片刻,开口言语中微微有些迟疑,“说什么?”





柳云韬瞅着她不逃避不闪躲的眼眸,那里面还藏着一些些疑惑,抽抽唇角,竟又是大笑出声。





这燕凝……不、这大少夫人又说了何许笑话?





这有钱人家的夫人,除了钱,剩下的就是时间。即便是相夫教子,也有人代劳。





而柳府的的几位夫人,除了时间,剩下的就是钱。





闲着没事就磨磨嘴皮子,有时几人凑合一起打马吊,来去之间,金银倒成了等闲之物。说起这几位夫人的娘家,也大多有些闲财,嫁妆那是一箱一箱的往燕府搬,只是柳府什么都不缺,堆在那儿反倒碍眼,每人都给了间小屋放置,许多都未曾打开过。





即便几些个模样精致的首饰盒,也顶多算是个不怎么样的摆设。





若兰自是不会待薄燕凝,给燕凝准备的,一为有钱难求的珍贵首饰,二为柳家珍纺坊内最精致的绫罗绸缎,三为嘉毓国最上等的胭脂凝露,而一衣箱新衣各色齐备,款式各异,都是唤最好的绣娘一针一针专门为她量身而制。





只是燕凝除了流苏轻挽,装饰着那百看不腻的碧玉钗,连胭脂盒也尚未打开。





瞥了一眼身边静静看书的燕凝,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她似乎并不愿在外貌上讨好他,但她自然的肤色配着她未经着色的淡红薄唇、轻轻淡淡的眉,让他看得颇为舒心。





她的五官并不深邃,如同她波澜不兴的性子,一个低头就会让人忽视的女人。





眼眸又不经意的扫过她——





却能捕获他的视线。





那平日里尽现奢华的金色衣裳,竟让她着出了一身素雅,明明夺目的颜色,也随着她这个人隐匿了下去,只剩一抹淡淡晕黄。





有意思。





柳云韬次日便令人撤去了涛园内大抹大抹的红,觉得碍眼。湖边那别致庭院内又恢复了往日的雅淡。也不再公人用膳,照他往日的习惯,上几盘菜,又退了下去。





即便是青儿,柳云韬也嫌碍眼,又赶回了西苑。





莫说新婚燕尔,这涛园甚至寻不着新婚的味道,但也不至于相敬如“冰”,颇有相处多年老夫老妻的味道。





淡淡的,理所当然。





每日晨早起身,燕凝都已为他备好洗脸水,再服侍他穿衣,之后陪着他吃早点。





有兴致了沿湖边走走,穿梭柳荫之中。一众枝条,掩去秋初早逝去些炽热的阳光,舒适怡人,散淡惬意。只是柳叶早已不若春的新绿,却有着独特的味道,犹新。





午膳后燕凝便陪着坐在亭中央,聊心。往往一问一答,更多的是沉默,想起什么了,闲淡的出声,总有回应。





她的气息,的确容易融于凉风空气之中,但淡淡的回应,却往往确认了她的存在,淡淡的,理所当然。





“无趣吗?”





“不。”却似有所思,长久的沉默后又听闻她开口。“下棋吗?”





笑,新鲜。





亭内摆一盘棋,二人对弈,她的棋风,守而不攻,退而有度,当残日浮在湖面被吹得散乱时,吁出一口气,柳云韬面带深思,竟是和局。





一时觉得诧异,既为黑白相争,便要争个输赢,他不接受和局,如若人生,定有成败。





棋子系由黑白润玉精制,晶莹的白子在残阳中透出些魅淡的红,她坐在对面安静的,说了句,“夫君承让。”却是连松口气的感觉都没有,宣告着她并不在乎胜负。





刚才与他对弈,即便他每步相逼,她也不显紧张,沉淡以对,竟能与他对峙到这地步,突然笑笑,“明日再来!”





天已是昏暗,夕阳邪魅的残橘艳红,映在那淡定的脸上,眼眸生光,慢慢鲜活起来。





竟真的鲜活起来,那微微的扬起的唇角,一时迷眩了柳云韬。





站定,那残阳的余晖将影子拉得老长,延展到亭外长廊。





“起来,燕凝。”





燕凝依言。





人已经被他揽进怀中,一抹柔软压上了她的唇,温热的。





影子重叠在一起,难分他,或她。









燕凝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微怔在原地。





突然想起幼时院子里那棵大树上,雌鸟哺育幼子。





“闭上眼!”命令的语气。





燕凝慢慢的合上眼,脑子慢悠悠的转了一圈,想理清此时的状况。却又感受到他的舌尖抵在她双唇之间,微微用力,似乎在试图着什么。





脑子有片刻空白,又是难得的慌了神,即便是床笫间那般亲密,他们却有意识的避开了唇与唇的接触。此时陌生的碰触,有些些排斥。





只是距离太过亲密,勉强将手掌抵在他腹间,想拉开这距离。





然而柳云韬仍坚定的一臂环在她腰间,另一手拉下她的手,将其置于身旁,随后就扶上她颈间,让她无处可退。





二人贴得更紧,双唇缠绵百般。





燕凝双颊泛热,呼吸的频率终于乱了去,微启星眸,想唤住他,“夫……”





这一张口,柳云韬又岂会错过,灵舌侵入了双方都陌生的领域。





燕凝禁不住颤栗,连思维也乱了。





可他手腕上黑珍珠明明磕在她腰间,微微生疼,提醒着他的亲密。





余晖尽隐,一吻方罢。





然而柳云韬并没有放开她,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可明明看不清,刚起的月光淡得可怕,只剩得那波光粼粼的湖面黑幽晃荡。他们立在这亭中央,不时风儿拂过,却吹不走脸颊的燥热,吹不定她加速的心跳,只能微微稳住她的呼吸,又被吹散风中。





双唇由内至外酥酥麻麻,残留着他的味道,让她微微蹙眉。





而后远远闻得声响,有人试探的喊了句,“大少爷?”





见得一盏灯笼,往湖这边照了照,已是往这边靠近。大概依惯例来点灯,见备好的晚膳仍未启筷,又见不到人,不放心罢。





燕凝见着了光心终是安定下来。





对上他的视线,原本俊逸的脸庞隐于阴影之中,眼神却穿透层层黑暗,深邃中迸发出些灼热的光彩,此时竟生得些玩味。而后将置于她颈部的手,慢慢的沿着她的肌肤,一直抚摸上她的脸颊。





燕凝早被他逼得靠坐在圆台边沿,身子紧偎着他,又是微微一顿,并没有闪躲他的触碰。外露的肌肤被湖面上的风吹的有些冰凉,只是并不觉得冷,但那温厚的手掌贴着她的脸,竟是烫人。





无人开口。





灯笼越靠越近,来人小心的护着,烛火却仍在风中忽明忽灭,在通往亭子的长廊外停了下来,有些迟疑,才又唤了一声,“大少爷?”





见仍无人搭理,来人有些委屈,湖中亭内太黑,即便已隔得不远,仍看不清楚状况,只隐约见得着人影,心想八成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心里思索着要不要上前点燃亭那边小榭里的烛火。





燕凝便侧过头去,瞧了瞧来人,回头见柳云韬并不想作答,垂下眼眸,推了推他想下来,推不动。





“夫君?”燕凝抬眸,语调平稳中带些疑惑。平日人前他们并不会有亲昵的动作,这几日他的脾性也不若初时变幻莫测,但刚才那般唇沫相接却让她闪了神,心里些莫名涟漪,让她好不习惯。大概是他兴起,便由得他去罢,但为何仍不放开她?





“大少爷!”





又是一声划破沉静,那人似乎想唤起注意,音调升高。





不识趣!柳云韬眼眸一紧,声音竟是有些邪魅,“我夫妻恩爱,也由得你来照明么?”





那人心里大惊!瞧得那身影分明是搂抱在一起,虚汗连连,忙躬身行礼道:“小的这就退下!”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不禁脸红心跳,怕扰了二人的好事。





那灯笼,在他去而匆匆的脚步中,也是灭了去。





燕凝听得他语句中的含义,撑着桌面的手迟疑了小会,终是揪住他的面衫,扫落了几颗棋子,落在地上,清脆有声。语气微微有些不稳,“夫君,”稍作停顿,又是沉稳,“饭菜都凉了。”





“不吃了。”他又俯下身来,轻啄她唇瓣,而后用力将她一提,让她稳稳的坐在石桌上,又推散几颗棋子,见她被棋子磕得蹙眉,莞尔一笑,靠过来又在她锁骨咬了一口。





燕凝吃痛,却忍住没有唤出声来。





他一路啃咬,却控制了力道,只留下依稀的齿痕,又笑笑,“今夜就陪为夫饿饿肚子吧!”





而后就横抱起她,转身朝亭后的小榭里走去。





燕凝瞧出他的意图,心徒然一跳,“夫君,这里……”





“娘子,那晚你不一直嚷着熄了烛火么?为夫这不从你之意?还是……”他侧身,穿过珠帘,笑容略带调侃,“你想让人来为你照明?”





将她放置软褥之上,月光依旧隐淡,却能瞥见她充血而红得勾人的双唇,俯身而上。





未待衣衫褪尽,传来燕凝闷闷的一声,“我以为夫君怕黑。”





便是低低的笑声,最终化成呢喃的低吟。





夜深了,月明星稀,湖畔几声虫鸣,一派宁静。





燕凝枕着柳云韬的手臂,他均匀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温温热热。





微微吐出一口气,有些冷,却是浓浓的倦意袭来,不自觉的朝他怀里更偎进几分,也是沉沉睡去。





***





这日醒来,他娘子仍安稳的躺在他怀中,顿觉心情大好,手托后脑撑起自己,将窗户支起,细细的打量起她。





整个人蜷缩在一起,香肩露在锦衾之外,吻痕红印,表情恬淡,双唇微微张开,连呼吸也是淡淡的。大概是阳光刺眼,她有些不稳,睫毛微颤微微睁开眼,迷蒙的眼神透出些茫然,又闭上眼将自己缩了缩,蹙眉,发出近似猫般的一声咽咛。





心头一紧,突然意识到每日晨早错过是怎样的风景,就低低的笑出声来。





燕凝才睁开眼,神游片刻,才揉了揉眼,渐渐回神。





映入的眼帘的是他宽厚的胸膛,几乎是即刻清醒过来,当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而且锦衾下未着片缕——





她睡过头了。





镇定的稳下心来,“夫君,早安。”





“早。”一指勾起她散落的秀发,心情大悦,笑笑,“用过早膳,我带你去外边走走,如何?”





顿了顿,“好。”









阳光晒在湖面上,金波微泛。





时辰不早了,拂面带着些热浪,却又不及夏日的燥热,隐隐有些凉意。





柳云韬扔下这话便随性披了外衣,行了出去。透过珠帘望去,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长发有些凌乱,而后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头冲她咧嘴一笑——





朗目剑眉,神采奕奕。





瞧得燕凝突而有些怔住,记忆中从未有人这么对她笑过,总是愁眉轻皱的娘,唉声叹气的爹,以及渴望抱男孙的奶奶,所以,笑容一直是陌生的东西,她不懂,也难懂。





便是不自在的别开视线,不愿再想。





待稳住心绪,柳云韬人又是行近,心里一丝不解,随后人被锦衾卷好,横抱于他胸前,大跨步出了小榭。





燕凝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一转念,只是抓紧了被角,免得外露春光。





平日无人贴身照应,但备完早膳,仍有小厮打扫庭院,绕过湖堤,他二人的出现,难免引人侧目。





燕凝有些为难,但相处这么些时日,早知柳云韬的任性,既然挣扎无效,便只能安静的待在他怀中,不去看小厮们探视的目光。





他的气息在晨早特别明显,瞥见他下颚沾着条碎发,并未多想,就从被里探出手,轻轻捻去。





柳云韬低头看她,又是一笑,而后众目之下在她额前印下一吻,听得有人微微抽气,空气里弥漫着难以置信。





又听得柳家大公子爽笑出声——可不是,他二人一早衣衫凌乱从湖中亭里出来,虽然大少夫人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却不难想象……便急急的低下头去,清扫庭院。





燕凝闭上眼,只剩下沉默。





##





“记得装扮得美一些。”





他将她搁置床上,说了这话自个便出去了。大概也是去整理容颜,因为听他这话,似乎打算带她去见什么人。





还在思询着,便是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燕凝回了神,应了一声。





一个小丫头捧着一盆清水走进来,不时抬头偷偷看她,对上她视线后又略带慌乱的瞥开,赶紧开口,“少夫人,青儿姐今儿早上寻不着你,去了厨房给你备点甜羹,交代由奴婢来伺候你更衣。”





“嗯。”燕凝应下,“今日不用伺候,先下去吧。”





“这个——”





“下去。”语气仍是轻柔。





小丫头便不再多话,赶紧离去。





这些日子,下人们谈论的,都离不开这位大少夫人,早就听闻她不言不语的,和府里几位夫人比起来,光是气势就差得远了。样貌虽说不差,但寻常人家就算了,和少爷那是绝对匹配不上。而且家境既非大富也不大贵,还破天荒的在府内迎娶,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下人们议论纷纷,大为不解,为何少爷肯娶?说实在的,真是娶回来也连个说知心话的都没有,相反,少爷若不肯娶,府里也无人觉得不妥,即便这固安城,也大概无人敢多说一句。





听说老爷的第一任夫人也很温顺,这点倒是有点像,只是又听说那位夫人也有着傲人之姿,家境也不错。于是已经有人猜测,大少爷什么时候会纳妾氏。毕竟这在柳府,是理所当然的事。





果然,新婚第二日,几位夫人就在用膳之际立了威风,听在场的丫头说,大少夫人被压得毫无还击之力,最后还靠着大少爷解了围。算起来,大少夫人算是大夫人亲自挑的媳妇,连婚礼也是一手包办的,这丢的,还不是大夫人的脸?





而他们几个负责涛园的下人,被交代以后一切听大少夫人吩咐,感觉就是跟错了主子!





但这几日发现大少爷似乎很疼这位夫人,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而且,刚才大少爷在亲她耶,想来又有点脸红,厨房的小三哥和浣洗房的小春姐姐,他们亲的时候都偷偷摸摸的,还要躲在大树后面。





刚才走进来的时候,大少夫人明明头发凌乱还裹在被子里面,居然看不出一丝狼狈,也不像是羞怯的样子,害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且——小丫头心想是不是多心,这是第一次和大少夫人说上话,刚才少夫人说话不急不慢语调也是轻轻,却听得她口吻中的不容拒绝,以及让人信服的沉稳。





青儿姐说得真对,大少夫人真是个奇特的人。





#





待小丫头出去带上门,燕凝才裹紧了被子,从床上爬起来。





铜镜前一站,颈部的斑斑吻痕太过明显,更多的是齿印,深浅不一,有些也已经淡去,想到这脸颊泛红,为何他喜欢咬她?看她吃痛蹙眉的样子?





这些只怕小丫头见到会羞得舌头打结,不便伺候。





身子仍有些疲惫,不若他的神朗气清,又查看了门窗,才开始更衣。





好在初秋已逝去了夏日的燥热,即便身着高领华衫,也不觉得突兀,倒能掩去那些红痕,想想又上了点妆,较平日重了三分。接着从娘给的首饰盒里挑了支简单的珠钗,以及一对珍珠耳环。





又如何不懂,若出去见人,她便是这柳府的大少夫人,至少不能让人觉得柳府待薄了她。而这珍珠是大洼国最珍贵的品种,极其珍贵,燕府老太君的拐杖上就镶了一颗,不若这钗上一半大小,足抵千金,因此珠钗才以最简单的式样突显珍珠的圆润光泽。识货之人,一支珠钗便已足矣。





刚打开门,柳云韬已背手而立,直视湖面,听闻响声便已回头,打量了她片刻,莞尔一笑,鹰眉高挑,对她的装扮予以肯定。





而笑容又为她一身白衫,衣寐飘飘,与他刚好一对。





并肩同走,竟被带至马厩,他又开口,“挑匹喜欢的。”





骑马?燕凝有些疑惑。





“你身子骨不差,柳府的马都是精挑细选的好马,通人性,不会摔着你。”





“去哪?”心里已经料到她家相公并不乐意搭乘马车。





“这个时节,流英花开了。”





挑了匹至少看起来温顺的白马,似乎和她性子一样,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出了柳府。





柳云韬原本来有些耐性,待走了几步,连他的马也焦躁不安了。柳云韬坏了点心情,皱起眉头有了恼意,一声“驾”,而后一跃疾奔。





燕凝看着那白色背影,她似乎仍不知道去哪,才这么想着,又瞧着柳云韬策马而归,接着潇洒的调了马头,突的给了燕凝骑下一鞭子。





白马嘶了一声,急急加速。





燕凝倒抽一口气,听得柳云韬释怀的笑,只能拽紧了缰绳,拉回后仰的身子。





唉,这个夫君。









这一奔,倒是停不下来了。燕凝专心驭马,感觉到这马儿的确如他所说,百里挑一。被抽了鞭子受了惊,仍不见慌乱,跑得虽快,却稳,倒真没摔着她。





而柳云韬又怎甘于落在她身后,很快超越了她,领先半个马身。





又不时回头看她,看着她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被吹得有些松散,而自然垂下的青丝凌乱又张狂的抚过她的脸颊,却无暇顾及。又见得她耳垂处两颗晶莹的珍珠耳坠欢快的晃荡,明明骑在马上奔驰,身子又明显的僵硬,逝去些往日双眸中的淡定。





嘴角,自然又扬起欢愉的弧度。





他的娘子。





本来倒没兴致赴这个约,但方才突然兴起,难忍心中之乐,倒真想宣告所有,便去会会那些无聊的公子哥儿。





嗯……突然有些期待呆会燕凝的反应。





想着想着,竟持续着笑意,一直到那流英花开的地方。





#





越过这个山坡,便到目的地了,柳云韬停留了片刻,远眺群山,突然问了她一句,“美么?”





燕凝小心的止住马儿前进,也是眺望远山,微微颔首,“美。”





其实对燕凝而言,所谓风景,不过是绿水蓝天,群山连绵,倒真要她抒怀寄情,恐怕是白费心思。况且山与水的组合,原本便是那般模样,如何评定美丑?





方才柳云韬说的流英花开,似乎想带她赏花。然而她对花草树木也无感觉,娘亲生病那段时间,为了省点钱看大夫,她研读医书,认识了些花草,便是只有一种区别,要么能入药,要么不能。





倒是书上记载这流英花长在树上,活在秋夏交接之际,盛开在午时,却是开一朵败一朵,纷纷而落,故称流英。但其生命力令人惊叹,通常一个枝头便堆积了数十朵小花蕾,一朵接一朵绽放,携带沁人心扉的芬芳。一树落尽,往往能维持三至七日,这便是赏花期。





但流英树却是稀少的,至少她尚未见过,不晓得是否有药用价值。





才这么想着,他又是一笑,“我却见不着你眼中些微感慨。”





燕凝望了他一眼,也不辩解。





柳云韬轻轻一甩马鞭,勾过她的缰绳牵在手里,放慢了速度,两马齐驱。少顷他又开口,“快到了,呆会你便会惊喜。”





又行了一阵,隐约听得人声,夹杂着琴声以及女子清幽婉约的歌声,待绕过片小树林,远远瞧见诺大的亭子,但入口处却是守了几个人,着装并不相同,有些家丁打扮,有些却是侍卫,燕凝立即意识到亭子里并非一方人马,非富即贵。





便是一人迎来,拱手行了一礼,似乎认得柳云韬,“柳公子,我家少爷久等了,请。”





“唔。”柳云韬不见愧色,已是翻身下马,而后走近燕凝,伸出手。





燕凝微微一顿,才将手搭在他的手掌之中,他顺势一扯,将她带下马来。毕竟颠簸了些时候,有些脚软,便偎向他怀中,他自是不抗拒,反而揽住她腰身,颇显亲昵。





人还未入亭,亭内原本团坐圆台旁的那些人,已有人站起身来,忽闻一声调笑,“柳兄好大架子,久请不到!这流英花都已开了两天了!”





闻得语锋暗藏,燕凝抬眸看了看那人,浓眉下一双略带嘲讽的双眼,中等相貌,却是一身傲气,更接近气势凌人。





柳云韬不以为然,只是抽了抽唇角,那是燕凝初见他时慵懒的模样,淡淡的语调并不见亲近,“裘公子。”





一句柳兄却只回一声裘公子,燕凝已是明白二人的关系如何。





在固安城也待了好些年头,绣工房里女子谈论的,从来就不止柳云韬一人。裘姓公子这般年龄又称得上有身份的,大概就是城北将军府里头的裘三公子裘文波了。





那么他身边皮肤白净,相貌堂堂,一副贵公子气派的斯文男子,便应该是河西南郡王府的小王爷傅亦。





这二人一向形影不离。





至于剩下的那位公子,燕凝一时看不出个所以来,没能揣摩其身份。而三位男子身边各有一女子相伴,皆已挽髻,显然妇人身份,此时都用种暗中较劲的眼光打量着她,大概是她乍看下清简的打扮,眼里隐隐透露出些鄙夷与嘲弄,都是些被娇宠惯的女子。





当迈上凉亭,才发现还有一男子倚柱子半躺半卧,也无女眷在旁,方才被掩去了身影,才没看见。燕凝一时觉得这动作有些眼熟,但明明是男子,偏偏散发出些媚态。他依旧阖着双眼,全然忽略周遭的嘈杂,若换作某人,只怕早就肝火大动。





而傅亦此时双手一拍,就听得原本动人的歌声悄然停止,那歌姬媚眼半眯,悠悠的欠了身子,媚态百生,又不留痕迹的瞥了眼仍在睡梦中的男子,才在专为她而设的小木桌旁坐下。这个女子燕凝虽未见过,却由那仪态以及那绝美的歌喉猜到了她的身份——固安城百花楼中最有名的歌姬花若烟。





平日请她轻歌一曲便不是易事,而今居然整个人请来,拍手即停,倒真是本事。恰巧对上花若烟的视线,也是打量着燕凝,女人天性罢。只是燕凝淡淡颔首,就随同柳云韬坐下。





二人一坐定,裘文波开了口,“未料到柳兄还真把嫂夫人带了出来。”带出来丢人现眼。





早闻该女子无天人之姿,而今一看,倒真无一丝特色,无非是个平凡女子,难为柳云韬千选万选,挑了个最普通的,当即看了看今日带出的小妾,果然强之百倍。而后端正了声音,“还不打招呼。”





“柳公子,柳夫人。”裘文波身边女子娇滴滴又虚伪至极的唤了两声,也明白夫君的用意,故作惊讶的又道:“听闻柳夫人十八了呢。”





“是么?那不是老姑娘了么?”傅亦身旁的女子随即搭声,又赶紧换一副说错话的模样,“瞧我这嘴巴,芸娘给柳夫人陪个不是,莫要生气,自罚一杯。”接着就罗袖轻掩,干了一杯,“我是说,柳姐姐成熟稳重,柳公子好福气。”





接着就呵呵的笑了起来。





傅亦突的展开纸扇,也轻笑一番,瞥了眼柳云韬,“贱内口无遮拦,自是比不上贵夫人贤惠,云韬小弟,可莫要介怀啊。”





柳云韬也是轻笑,先是不语,随即瞥了眼燕凝,你会如何呢,娘子?









燕凝心如明镜,自是明白当前的状况。





随即那些人又笑了起来,一直静坐在旁的公子,吃一口夫人夹的点心,咀嚼了两下,双眼净是精明,“听说柳兄是指腹为婚。”





“确实。”柳云韬拿起筷子,给燕凝夹了块点心,眼中除了兴味,竟是闪过些宠溺。倒也间接讽刺了傅亦说的那句贤惠,明明是他伺候娘子。





“料不到柳兄英雄柔情,哈哈哈……”裘文波眼里却满是不予苟同,酌了杯酒,又笑,“柳夫人至今尚未发言,外人不知情,还以为我们欺负人,让柳夫人怯了!”这般胆识——哼,柳云韬你倒真是好“福气”。





“裘公子说什么呢,人家哪有欺负柳姐姐,刚才明明就陪了不是。”芸娘便是直接唤一声姐姐,反而倍显讽刺。





“可不是嘛!光是瞧柳姐姐今日一身装扮,就知姐姐是勤俭持家之人,呵呵……不过,姐姐既是柳公子新婚妻子,理应是今日主角,怎么不早告知,反倒让如意抢了姐姐风头。”言语透出几分责怪,“不如——”如意笑嘻嘻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让如意做个人情,赠姐姐一支金钗,就当见面礼好了!”





燕凝轻轻瞥她一眼便收回视线,静坐了少顷,缓缓吸了口气,终于开口。语调沉稳自持,波澜不兴,却并非应话,而是略似有意的忽略了席间数人,问的她家夫君,“夫君今日兴致,说给燕凝惊喜。”





随即轻轻扫视了在座的人,又抬头凝视柳云韬,前面是淡淡的疏离后面是淡淡的亲近,这般闲淡,一时间竟是让原本笑声不断的场面冷却了些。





“唔,”柳云韬勾起笑,他明白这种感受——明目张胆的被忽略了又偏偏显得理所当然——也只有他的小娘子才有的本事!





这群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心里大概也不舒服。念此笑意加深,“赏花不是么?只是天时尚早,未到花开之际,留待午时,定能饱你眼福。”





“嗯,”燕凝颔首,又淡淡的看向席间,语出惊人,“他们是?”眼底却是清澈无波,并不见疑惑。





柳云韬突而朗笑,她此举可是让这群人一人一句柳夫人成了独角戏,有趣有趣!





“不认识?”然而燕凝眼神沉静,似乎告知众人其实早知几人身份,亦或者,全然不感兴趣。





“夫君从未提及。”这话如同泼了众人一盆冷水,那嫂夫人柳姐姐的称谓顿显滑稽。





夫妻二人倒是合作无间。





柳云韬笑脸盈盈的比了比脸色已见阴沉的贵公子,“小王爷傅亦。”





燕凝轻轻点头行礼,亲疏得宜,不卑不亢,“傅王爷。”





“裘将军三公子裘文波。”





“裘公子。”





“贾员外幼子贾景辉。”





“贾公子。”





待一一行礼,燕凝才慢慢看向那裘夫人,终于作答,“裘夫人的好意燕凝心领,只是燕凝不好金饰,怕误了夫人一片心意。”





久被忽略的如意脸色早见不悦,没料到这女人也有几分手段!手里的金钗放也不是拿也不是,见终于被回应,哼了一声,却心念一转,才又笑了,言语三分委屈三分轻斥,“柳夫人是嫌礼物太轻么?!”好大的架子。





柳云韬举杯轻酌,凉凉接话,学的是他娘子那招,只是夫妻间的谈话,“夫人,那金钗倒是与你打赏青儿的有几分相似。”





闻言裘家二人都沉了脸,明摆着话是说给他们听的——这金钗在柳府,只配赏给丫鬟!





燕凝望向柳云韬,“回夫君,裘夫人手中金钗,是华珍阁陈师傅亲手打制,独一无二。”





“哼。”裘文波一声轻哼。





如意向裘文波怀中倚进三分,掩下不悦,心想这女人还有点眼光。





谁料燕凝又是淡淡的把话说完,“陈师傅亲制的那套毓金十三钗,并无送人。”而后又面向如意,平静的开口,“说起来裘夫人若是喜欢,改日差人送去府上,当是回礼。”





毓金十三钗!





这不明摆的以财压人?仗着有柳府做后盾么!





偏偏当事人全然的闲淡,言语尽是疏离,一副置身事外、以事论事的模样,眼里连一些些嘲讽也没有。





反而激起人一肚子火气!





“柳夫人嫌弃早说就是了!连儿!”





唤了身边的丫鬟,将金钗递了出去,“别说我裘府待薄了下人,这金钗,就赏给你了。”





“谢三夫人!”倒是真心实意的欣喜。





而后如意瞥了眼燕凝,之前是帮着夫君下下柳云韬的面子,如今算是被惹火了!又是娇笑,“我听说柳夫人嫁进柳府之时,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若是收了你的毓金十三钗,倒显得如意占了便宜!”





说的是,你燕凝若不是嫁进了柳府,屁都没有!





谁知燕凝只是平静的回了一句,“裘夫人多虑了。”便没了下文。





如意咬了咬唇,使了个眼神给芸娘。





芸娘会意,“既是娃娃亲,为何现在才履行婚约,难道年纪大些,更容易获得柳公子的注意么?”





“芸娘,这你就不知道了,柳夫人是出奇制胜!想必这三年里定是学了些本艺,才这么快捕获了柳公子的心,能让柳公子给她夹点心!如意真想讨教几招——”





燕凝微微垂眸,直直看她,“裘夫人想学什么?”





“……”





微微怔住,又出乎意料,若真让她教,还显得自己不如人,又暗示她没自信留住丈夫的心。





“哪敢叨扰夫人,如意说说而已,真要学也是和若烟姑娘学唱歌。”你还不如花若烟。





“嗯。”又没了下话。





“……”





席间又是冷场。





而柳云韬唇边的笑,由始至终都未曾淡去,着实有趣。





“我想柳夫人送的若是你头上那支珠钗,裘夫人会更加高兴。”





突然几分调侃的声音自亭子旁的柱子传来,那人慢悠悠的坐起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而后睁开了一双美眸。





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盈盈秋水,媚态顿生。难怪他躺着也透着一股娇媚,然而他声音却是低沉的,显示他男子的身份,言语又偏偏露着些撒娇的味道,矛盾至极,却不惹人生厌。





“花姑娘怎么不唱歌了?害我集中不了精力睡觉。”仅仅不经意的和柳云韬对上视线,又慢吞吞的阖上眼,奇怪他如何能得知燕凝头上戴着珠钗,“好困呢。”





“唉……”他叹了一口气,才笑了,“总算发生有趣的事了。”





“柳夫人,在下刑子岫。”









燕凝打量着他,直直望向那双漂亮得过火的眼眸。





便是点头,“刑公子。”





“唔。”他风情万种打了个哈欠,又笑着将脑袋左晃晃右晃晃,慢悠悠的站起来,又慢吞吞的靠过来。





柳云韬和燕凝坐在圆桌一边,身旁并无他人,刑子岫择了燕凝旁边位置坐下,隔着短短的距离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番,“柳夫人和这珍珠,真是称绝了。”





“谢谢刑公子谬赞。”





“唔,不客气。”他便是光明正大将右手臂摊在圆桌之上,而后头枕了上去,也不怕脏了衣裳,却是清爽的样子,不见邋遢,“日子好无聊,柳夫人觉得是么?”





燕凝视他一眼,“无聊与否乃个人观感,燕凝不宜评论。”





“光是听夫人这么说,就觉得柳夫人是个沉闷的人,来了这么久,话儿不超过十句。”又是些许抱怨,“唔……倒是可惜了夫人的声音,轻轻柔柔,听起来舒服,不若今日听到的那么尖锐。”白了在座几位夫人的脸,而后将脑袋换一边视向花若烟,眼里尽是调笑,“原本依靠着花姑娘的歌喉催人入睡,但姑娘不仁厚,居然收了声。”





这人全然不怕得罪了在座的人,也不把小王爷放在眼里,再回头,视线却是对上了柳云韬,再来又慢悠悠的闭上,“你来得这么晚,让我好生无趣!”





柳云韬仍是一脸兴味,“今日见着你我已诧异,你骑不得马坐不得轿,用那双手爬过来的么?”





刑子岫和他习性全然不同,他是见不得人吵,子岫却是越吵越睡得欢。





“不是想你了么?”他抱怨了句,暧昧的话让在座诸位脸色稍稍不自在,他却毫不在意,闲置的手挥了挥,“真安静,花姑娘,你唱歌。”





花若烟依言于是起身,待琴师将调儿一拨,又是悠悠唱了起来。





谁不知,这固安城内南郡王只是个闲职,并无实权。





刑子岫却是当今皇后最疼爱的侄子,连皇上也对他宠信三分。





“今日觉得你会来,你知道,我直觉非常准。”他睁开眼睛,“你婚礼人太多,我肯定会睡着了去。倒是柳夫人,很是特别啊。”眼眸颇为兴致的看了看她。





“嗯。”二人说话声音不见增加,也目中无人的聊了起来,虽是歌声袅袅,却似乎能清晰的听着他们的谈话,“不特别也不带过来了。”





说罢也望了眼燕凝,她表情仍未改变。





“什么时候让他们也瞧瞧?”





“看看吧,不过以邵轩的性子,会被她的反应气死去。”





“几人脾气最大的不是你么?”他眼睛张着而后合上接着睁开,“唔,柳夫人刚才问那女人想学什么,柳夫人又会什么?”





燕凝抬眸看了眼柳云韬,才答到,“妇人间的琐事,怕扫了刑公子的兴致。”





“你太安静了,安静得我睡不好觉。”言语又是抱怨,懒懒的抬头,“你叫她多说点什么!”





柳云韬垂眸思了片刻,透露了淡淡兴奋,“刑子岫,你和她下棋。”





而后笑笑看着燕凝,低声道,“不要下了为夫的面子哦。”





刑子岫和他拜的同一师傅,仔细想想,总觉得昨日棋盘上他家娘子还留了一手,所谓当局者迷,他今日可是要看清楚了。





刑子岫“哈”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美眸之中尽是不苟同,“那我还要不要睡了?我昨晚就启程来这了,走得好累!”





柳云韬瞥了他一眼,“我是你师兄,少废话。”





“花姑娘,那你呆会再唱。”而后刑子岫奋力撑着自己坐了起来,眼眸中闪过些精光,言语中却是睡意浓浓,“柳夫人,让着点。”





让他快点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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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2/2)

柳云韬和子岫棋路接近,都是擅攻,但子岫更喜欢将简单事情复杂化,让棋局扑朔迷离,最后一网打尽。二人对弈,各有输赢,倒也不分上下。





见的人多了,自是有几分看人的眼色,这燕凝内敛不外露,其实心思缜密,几句话就解了自己的围,以守为攻,长得也意外对了他的眼——柳云韬走了运,倒是意外捡了个宝贝。





一时间有几分惋惜,怎么未让自己碰上这么个好事。





好端端的下什么棋呢?睡觉等花开不是更好么?





而且哪来的棋呢?





只是碰上傅亦裘文波这两个自诩清高的主,每次外出还文房四宝都带齐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兴致来了歌咏上一段。而棋盘也是备着,说不上什么时候雅兴到了对弈一番。





既然是习惯,棋盘往招呼花若烟的小桌子上一摆,燕凝和刑子岫是对面坐下了。





圆桌旁的几人,又不能说话,也不能听歌,面面相觑了一会,只能围在他们周围,观棋。不是吧,还得站着!





而柳云韬自然坐在小娘子的周遭,闻着她的发香,满意的望望她的侧脸。





越看越有味道。





二人便是一子下,开始凝神静思了起来。





一如和柳云韬对弈,燕凝只守不攻,稳稳守着自己的阵地,而刑子岫由开始凌厉的攻势也慢慢收敛了起来,步步为营。





不料,竟是与柳云韬那日,形成了相同局面。





燕凝迟疑了一会,落子处竟与当日截然不同。同一盘棋,开始有了差异。





时至午时,如意夫人忍不住喊了句,“呀,花开了。”





但裘文波瞥了她一眼,竟也是专心看棋。





柳云韬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燕凝,今日的小娘子似乎有点火气,居然转守为攻,相较之下,刑子岫应付得有些吃力。心理隐隐有些不悦,她小娘子明明不易被人撩起情绪,是为了刑子岫么?!





又是些时辰过去,刑子岫看着已成定局的黑白子,突然抬头,睡意尽逝,双眸闪闪有神目光炯炯,“我输了!”





而后往身后望了望,“嗯,流英花都掉光了。”





回头又是笑。









柳云韬却是觉得那笑容有些刺眼,嘴角浅浅勾起个弧度,漫不经心,“娘子,既然花都败了,你我回去罢。”





燕凝微微侧身,朝他点头,而后思了片刻又开口,“请夫君稍等片刻。”





柳云韬“唔”了一声,瞧了眼仍若有所思盯着燕凝的刑子岫。





感受到目光,刑子岫回视他片刻,娇然一笑,又尽是懒散的模样,趴在桌子上,而后闭上了眼睛。





这是初时柳云韬见不惯他模样,相处中用到的方式,这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若是两强交锋,阖目养神的那方,大多让另一方受之冷落,从而可以避开些视线。便索性收为己用,并发扬光大,但今日察觉到云韬的不悦,较之先前些许鄙夷不同,是隐隐的怒意。





一时觉得事情走向有趣的方向,竟又须靠此来避开他。





而后又是瘪瘪嘴泄露了笑意,心想柳云韬估计怒意上升至怒气,不过……心里微微有些不平衡呢,云韬的小娘子,还真是莫名的对了他的胃口,怎么就让他给占去了呢?





他们几个早知道云韬手中黑珠那端所系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揣测过为何文定之时早过,为何仍未有人寻上门来,便是在私底下嘲笑他堂堂柳家大少被嫌弃了。只是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婚事对柳云韬根本一点影响都没有,不在意的事情,何须挂心?





柳云韬的婚期,很是匆忙,而他书信中并不见两厢情愿的喜悦,琢磨着不过是履约之婚,他几人倒默契,也懒得上门道贺。柳云韬自是不放在心上,未见责备。





今日不过是兴起,瞧得柳家大少奶奶庐山真面目,倒觉得三年空白是在情理之中。再瞧瞧柳云韬的反应,突然觉得事情偏离他们所想,走上了不同的轨道。





唔唔,又想说说燕凝棋路上撒网捕鱼,佩服啊佩服,让他不得已认了输,绵绵不断心思缜密——输给云韬他倒是不意外,只是他二人都习惯保留些实力,玩玩么不是?但刚才他真的有尽全力哦,值得玩味。





随即又半眯了眼睛,继续去看那相较之下显得置身事外的燕凝,稍等——





等什么?





燕凝不顾众人目光,慢慢起身,幽幽走下亭子。





众人不解,都不自觉靠近了亭边,想去瞧个究竟。





燕凝对身后道道视线视而不见,也不见局促。而是靠近那满地的落英花瓣,蹲了下去。





先是捡一瓣送至鼻端闻闻,而后又摸了摸触感,想判别之前有无接触,最后送进口里,慢慢的咀嚼起来。





呃……柳夫人有病么?





除去柳云韬和刑子岫,其他人面面相觑。





柳云韬便是唤了声:“娘子?”





燕凝侧身。





柳云韬眼神好,捕捉到她蹙眉,便是一笑,“什么味道?”





燕凝回过身去优雅的吐出口中的花瓣,才站起来,回过身,隔着些距离遥遥回答,声音淡而无波,“苦。”





柳云韬神情高深莫测的瞧着她,“你饿了?”





燕凝的目光,穿透聚在亭边的众人,准确无误的落在她夫君身上,也多得那挺拔的身形,“尚未。”而后又是微微欠了身子,“夫君久等。”





便是纵声一笑,“不久。我愿意。”





刑子岫又伸展了身子,喂了一声,语调中也是有些许撒娇,“云韬,近日我府中沉闷,我去你家小住几日如何?”





*





柳云韬挑眉睨了他一眼,笑罢敛了些笑,望着刑子岫,言语却是冲着燕凝,“为夫倒是饿了,你在下边候着,我过去。”随即又略带调侃的换了对象,“见我夫妻鹣鲽情深,你也好意思打搅?”而后再笑笑开了口,便是叫唤亭边仍打量着燕凝的众人——





“傅王爷,裘公子,呵……”他慢慢的将两颗棋子捏进手心,闭了闭眼,“女人还是教导下为妙,省得闹心,那金子不晃的眼睛疼么?”





而后便哼笑一声,突而起地一跃,飞出亭外,落地稳稳,便是揽过她靠近身旁,扬长而去。





刑子岫转身俯靠在亭边栏杆上,笑,“柳夫人,待在下上门,可是要好生招呼啊。”而后眼里少了几分笑意,神情中也少了亲切多了些疏离,但语调却是丝毫未变,“花姑娘,今儿个歌听到这,退去罢。”





“嗯。”轻轻一应,满眼柔情。





“赏不着花,便是尝尝味道,免得白走了这一趟?”





“夫君多心了。”





“那是为何?”





“……”她静思片刻,“日前见娘脸色不佳,精神不靡,猜测有轻微失眠之疾,但岚草尚未长成。燕凝见流英花之状与岚草几分相似。”便止于此,料柳云韬已明所以。





柳云韬别有深意的端详她片刻,眼里闪过些光芒,而后才不经意的继续谈话,“岚草?”





“有安神益眠之效。”





“你懂得医理?”





“略微入门。”





“唔。”他神色淡然,“今日表现不错。”





“……”





“我以为你并不会相争。”虽然她表面上一如以往,但他却是懂她的刻意。





燕凝侧头望望他,已是发现和他说说话渐渐成了习惯,又是顿了顿,也不隐瞒,“夫君身在外,难免比较。为妻者是丈夫的脸面,输不起。”这是娘教她的道理。





柳云韬瞅着她半晌,莞尔。而后又黯了黯神色,“刑子岫如何?”





“尚可。”





“……”他观察她的表情,笑,“他倒是不错,国舅爷也想给他说门亲。”





“唔。”





“……”眯了眯眼,“他棋艺如何?”





“不及夫君。”倒是没有犹豫。





“你撒谎。”





“……”稍顿,“夫君多心。”





“呵……”突然明白,小娘子仍是为了他的脸面,便是大笑,“流英花相比岚草,可否益眠?”





“不可。”





“唔,你如何得知?”





“太苦。”





他当然没有错过燕凝品流英花蹙眉时眼里淡淡的厌恶,他的小娘子怕苦,哦了一声,“不喜欢?”





“夫君,马来了。”





柳云韬又是一笑,突然抱她一跃上马,“回去共骑罢,你怕不是么?”









花虽是没赏成,倒也使得柳云韬心情大悦。





说起这些个人,平时极少往来,但几人在固安城里也有些身份,常常自以为是。





早些时候这些人一直想与他攀交情,只是他甚少理会,伤了他们面子,以至后来言语中往往有些针锋相对。





哼,屑小之辈的闲杂之语,何须计较?





倒是最近几年他们娶妻生子而后又纳了妾氏,瞧得他孑然一身,自以为胜他一筹,每有机会碰见,就带着新娶的小妾招摇过市。





一听闻他终于完了婚约,娶了燕凝,早就书信相约。





哼,想他柳云韬要娶,岂会轮到那几人叫嚣?区区几个绕首弄姿的女人,又如何及他小娘子有趣?





果真有趣。





自打第一次相见,燕凝就一直带给他惊喜,当然除去被忽略的不悦,每每想起她,竟是忍不住唇带笑意。





燕凝燕凝,倒真如抹轻烟,性子有着几分飘渺,让人琢磨不定。稍不留神,极易忽略。可若真要忽略,又飘飘袅袅的缠绕在你身边,碍着你的视线。





原本仅仅想着贪得几年清闲,简单完成婚约。到后来对象是她,生得几分期待,至今却是觉得日子益发有趣。





不错不错,倒是给了他略显枯燥的生活,添了些乐趣。





只是——





小娘子还是太过镇定。





哼,与其说赴约,倒不如说想发掘燕凝隐藏的脾性,他倒真不信世上有人能由始至终都淡定自若。





来日方长,走着瞧罢。





众下人侧目,他们家大少爷又笑了。





笑容带着期许和……算计。





悠哉的生活倒也过得自在。





转眼大少爷和大少夫人成婚也有一个月。





这位大少夫人,开始慢慢的渗入涛园的日常里。





有时云锦云均二位少爷会偷偷来把大少夫人拉走,去原先西苑里种草。这段时间通常少爷都是在午睡。几位夫人也找人来招过大少夫人,只是大少爷通常不放人,除了大夫人。





到后来几位未嫁的小姐也会来找她们嫂嫂聊聊天,离开时都是乐呵呵的。





而其他的时间,通常都是二人待在语和湖上,一呆就是一天。





经已入秋,给小榭的软榻上换了床褥子,有时大少爷夫妇会再里边歇息一晚。





日头有时见二人下下棋。





有时二人铺了宣纸作画。





有时二人什么都不做,大少爷睡觉,大少夫人看书。





大少爷兴致来了,有时会武上一段,飒飒生风。





而某日大夫人令下人拿着两架古筝进了涛园,二人铺定琴,就是一曲合奏,绕梁不知是一日还是两日,大夫人那日笑得特别开心。





直说怀念怀念。





再后来听人说涛园里隐隐传出过琴声,那琴声应该能绕湖一圈了。





总之这个月,倒是没瞧过大少爷生气了。





涛园里的那些个下人也都渐渐的习惯了他们的大少夫人,习惯那淡淡的存在,隐隐带着些敬意。有时抬头瞥见她,都会轻轻的笑,舒心的,愉快的。





大少夫人说话都会看着你的眼睛,记得你的名字,有时会突然说,某某,风湿吃什么和什么有益。





受宠若惊。





便只是这么淡淡的一句,大少夫人便不再搭理,却能暖到人心里去。





而大少夫人的提议,也总是十分奏效。





青儿说,是大少夫人让她将下人们的名字以及相关情况列出来的。





青儿说,大少夫人只看了一次。





青儿说,有什么事,可以通过她来补充。





结果昨天大牛家中老母生辰那日,青儿说,他能放假三天,还给了路费。





小马老婆生儿子,青儿领着接生婆去了仆人房,还送了副金锁项圈。





莲花弟弟生病,大少夫人让青儿送了点药材。





大伙心里都庆幸,跟了这么个大少奶奶。





只是众人都在心里惋惜,大少夫人总是静静的,连个笑容都没有。





所以下人们都约定,每日每人轮着给大少夫人说个笑话。大少夫人听完了总是淡淡的安静的看着你——





没有比在大少夫人耳边说笑话更挫败的事了。





但结束了大少夫人又会轻轻的说声谢谢,便又激起万般豪情,定将大少夫人给逗笑。





只是感觉上,那是个遥远的梦。





倒是大少夫人很轻易就能把大少爷逗笑。





譬如那件趣事。





想那日清晨,少夫人起得早,大伙还在院子里干活。大少夫人站在大树下望天望了许久。





一个丫头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望去,结果什么都没发现,不敢开口打搅安静的大少夫人,又十分好奇,就昂着头满天空的寻找。





这举动也引发了其他人的好奇心,一干人等十分好奇的望着天空——





嗯,今天的天空特别的蓝?





那朵云像鲤鱼?





唔……





因为始终没找到答案,时不时就仰头看看天。





后来护庄的几个侍卫路过见到,也跟着抬头,一边巡视一边疑惑的往天上张望。





又传染给庄里头忙活着的小丫头。





结果那日柳府好多人都在好奇的时不时的打量天空。





那日大少爷也起来得早,恰巧效率低没干完活,便一脸兴味的问大少夫人下人们在看什么。





结果大少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知道。”





青儿早知道有时大少夫人会凝望着一处走神,想当初她也上当了好几次。那日将一切看在眼底忍住没笑,结果大少夫人一句回答,忍不住噗嗤了一声,插了一句,“他们在看少夫人你看的东西。”





大少夫人听在耳里,便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接着回答,“夫君今日想吃些什么?”





望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原来如此的羞窘样,大少爷又是大笑。





结果这事下人们再提起仍觉得不好意思,但有时大少夫人凝神,仍有人跟着偷偷的望,也许望着望着,就能望出大少夫人那般娴静了.





拾壹





柳云韬毕竟是这柳府大少爷,该打理的事情,仍得出面。





他从来就不是个拘于礼节的人,便是和固安城里的老奸商谈生意,也打算连同燕凝出门,反正小娘子在身边,凡事都更觉有趣。





但这些决定他一向懒得告知,没那个必要,他去哪,她跟着便是了。





至于燕凝赏花那日还问过一句去哪,自那之后,也不再过问。





然而事有碰巧,这日若兰刚好在涛园门口堵住了二人,看看儿子儿媳的装扮,心里了然,“出去?”





燕凝颔首,嗯了一声。





小红便是趁这空隙标准的行了个礼,“小红见过大少爷,大少夫人。”





点头。





若兰便将燕凝往自己身边一带,心里满意二人的甜蜜,却是笑着开口,“韬儿,今日还是让燕凝陪陪为娘,谈点心事。”





柳云韬勾唇一笑,“便是娘子做主。”眼神不以为然的暗示了燕凝,等着她做选择。





燕凝并无迟疑,轻轻点头,“燕凝陪娘。”





太过爽快,柳云韬倒是眯了眼。这些日子他夫妻二人相处默契,今日又岂会看不懂他的暗示?娘平日时常唤燕凝过去便是算了,今日出门也来抢人,往日这情形,只要燕凝一如往常不语,他便可顺水推舟光明正大带着人出去,连衣衫都换好了,未料她如是回答。





不是个好现象哦,他小娘子成婚至今,一向事事从他……便是挑了眉,嘴角降了点弧度,“哦?娘子不改变主意了?”





话已说明。





“夫君早去早回。”燕凝低眸,避开柳云韬略带威胁的目光。





柳云韬便是笑了,“那你在家里等着罢。”便慢条斯理的前行,走了一段才又补了一句,“娘,孩儿告退了。”





若兰望着长子远去的背影,直觉他有些不妥,迟疑的问了一句,“要不你还是随他去吧。”





燕凝微微行礼,眼光却未落在她家夫君的身上,就事论事,“娘今日主动来寻,定有要事。”





“哦,”若兰抓住她的手笑笑,“倒也不急,现在你追上去还来的及。”





燕凝嗯了一声,却未行动。





怎会不知,她家夫君又是恼了。此时上去,只是自讨没趣罢了。





若兰轻笑着摇了摇头,人便是走出涛园,燕凝随着。





“你这样的性子,久而久之韬儿定觉你冷落了他,会吃亏的。”





“……”燕凝轻轻抿唇,“娘教训的是。”





“不怪你,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娘所为何事?”





“嗯,你嫁给云韬也有一个月了?加上先前那些时日,可是习惯了柳府生活?”





“嗯,惯了。”





“那府上的人啊事啊,都粗略了解了?”





“嗯。”





婆媳二人便是搭拉着手,走在柳府曲折的回廊之上。“那就好。今日来找你,倒真有点事交代。你心细如丝,举止间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你娘将你教得很好。”





“娘过奖了。”





“只是韬儿这孩子无甚耐性,小时从西域买来的奇珍异玩,往往不出十日就往语和湖里扔,兴致来了,就让下人给捞上来,捞上来又给扔掉,任性得很,所以府里有几个下人深识水性。韬儿啊,自幼就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随心所欲惯了,有时难免会忽略身边人的感受,但他爹从不管他,我又管不住他。现在你既为他妻子,就多顺着他迁就他,明白么?其实对韬儿嘛,不逆他的意,便没事了。”





“谨听娘教诲。”





“嗯。”点点头,“其实韬儿和谁都不亲近,老实说你们成亲,初时我还担心你受了冷落。但如今看来,你们相处融洽,我也就放心了。当然,你毕竟是他的妻子,适时使使性子,发发脾气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记得要把握个度,莫要过了。”颇有点语重心长。





“娘说的,燕凝都懂。”





若兰便是暗中瞧瞧燕凝的神色,见她面无波澜,轻轻松了口气。





没错,她在暗示慧娘阻止丈夫纳妾的事,不希望燕凝如她娘。





哎,其实身为过来人她当然明白这当中的苦涩,丈夫他娶,滋味自是不好受。但有时身不由己,便是先探探口风。而且为娘者,当然也希望儿子多子多福。





其实她倒是打心眼地喜欢这个娃,淡淡的性子奇特的对了她的味,她当然也不希望为难了燕凝,更何况这还是好姐妹的唯一女儿,只是而今男人纳妾实属平常,韬儿现在不纳妾,不能代表将来。





倘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她定保证燕凝正室夫人位置不可动摇便是了。





“唉,其实为人妻者,最大的幸福就是见到自己丈夫好,儿子好,你说是么?”





“嗯。”





拐了几个弯,走上条陌生的小道,铺着些小巧的青花石,道两旁种着些精致的花草,清香扑鼻。





这里燕凝还未来过,有走了段路,若兰停下脚步,抬头一望,笑笑,“我们到了。”





而后便置步走进了前面那间别致的小院,偌大的木屋,尚未进去,便闻到空气里浓郁的药草味道。





放眼望去屋里满是药盒,中置一木桌,一个白衫男子坐在屋中木凳之上木桌之旁,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正指示着一小童抓药。





“南,横七竖三,二两。”





听到木柜抽出推进的声音,又有条不紊的继续,“横八竖四,五钱。”





然后他停下来,微微侧头,“柳夫人。”





“穆大夫。”若兰唤了句。





“柳夫人今日特别到访,想必是为了您身边那位女子。”男子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已是辨别出燕凝的性别。





“嗯,我长媳燕凝。见过穆大夫。”看得出若兰微微有些异样。





燕凝只是点头,并未出声。





那穆大夫接着时机点头,“有礼。”





穆大夫——





燕凝瞧得小红有点躲避的目光屏住的呼吸,又将娘没有直视那人的目光看在眼底,抬眸打量着前面现今没有回头的男子——





头发直直的掩住两颊,瞧不清模样。





“少夫人呼吸平稳,应无大碍,柳夫人所为何事?”





“她现今可有身孕?”





“并无。”那穆大夫没有诊断,直接答到。





“哦。”若兰语气中微微有些失望,“那还望穆大夫替她把个脉,瞧瞧是否容易受孕。”





“有何不可?”穆大夫声音独特,有了些笑意,“原本想告诫少夫人莫对在下的模样产生好奇,但少夫人显然并没有这个心思。但依惯例告诫一番,只是怕惊吓了少夫人。”





便见刚才抓药的小童从墙上悬置的木盒里抽出条丝巾走过来,递上前,示意她绑上眼睛。





燕凝接过,却没有绑上眼睛,而是慢慢的走去穆大夫面前另一张木凳坐下。





若兰似乎想出声制止,还是忍住了。





燕凝便是懂得了娘和小红异样的原因了,狰狞的疤痕遮盖了他原本的外貌,头发掩去他半边脸,再掩去他半边伤疤,独独露出眼睛——称不得是眼睛。眼皮外翻而致使眼球有些外突,堆挤在疤痕之中。打量她的时候些些血丝浮动,咋看之下非常吓人。





燕凝心跳难以抑制的加速,初见的那一瞬间也是被重重的吓住,但长年的习性使然,外表显得镇定,手却是微微抖了起来,心跳难平。





穆大夫便是笑了,疤痕的沟壑细纹堆挤在一块,异常丑陋,而那眼珠子似乎要吐了出来,恐怖非常,“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的模样没有尖叫出来的女人。”





“但我还是怕。”燕凝声音力持平稳,并没有隐瞒。





“我知道。”他笑,笑声也如他的模样,有点鬼魅狰狞,“你的呼吸乱了。”





而后他转转眼球,“你身子不易受孕,以后多多来这走走吧。”





拾贰





不易受孕?





若兰心里一惊,忖着莫要像如她娘一般才好。但这一个多月的观察,燕凝身子比慧娘好得多,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这几日怡君几人时不时冒出一句“生女多像娘”,摆明了看好戏,说若是运气,燕凝应该怀上了。





她想想也是,但一个月还嫌太早,甚至不会出现孕初妊娠反应。请个大夫又太过明显,怕被其他房笑话去,却也想着心里总该有个底,尽管仍有些畏惧穆睦的长相,仍是咬咬牙带燕凝来给他瞧瞧,有备无妨。





说来这穆大夫,本是那位长伴青灯的前柳夫人的侄子,幼时和柳翼见过面,据说模样机灵相貌讨喜,至于后来为何毁容无人知晓。





一别十几年。





三年前他突然顶着斗笠半掩面,背着药箱带个小童,就说自己毁了容貌跑了老婆,要求柳翼收容住进柳府,还让柳翼在柳府给他置所别院。





柳翼倒也不在乎养个闲人,多少念点旧情也同情他的遭遇,就应了他要求,并交代莫亏待了他。





直到四小姐突发恶疾,各地请来的名医束手无策,他突然出现,妙手回春,并使得四小姐第二年年初健健康康的嫁人,年底还添了个胖娃娃。





便是知晓他医术绝顶,更是知晓他丑陋无比。





只是他说了,行医时恕不掩面。因而一路上令众人心惊,纷纷避而远之。





不过那别院置在柳府偏北,他未入住前就颇显冷清。想来柳府人人健康,难得见到个什么疑难杂症,因而管他医术精明,一律避之登门。





后来有些下人得了重病的远房亲戚求助,倒也来者不拒,不取分文。





再后来五十岁的庄大厨受他指点老来得子,不知为何传开,令这院子里多了些人气。





但许多是夜深时候蒙脸而至。





再再后来穆大夫又说了句,怕,遮住眼便是了。





也多了些看女人病的妇人。





慢慢的小丫头有个什么伤风咳嗽或是小厮不小心所致的磕碰跌损,都会上门抓剂药,涂点药膏,反正不要钱。





但柳府有些身份的,还是宁可花点钱请大夫,毕竟蒙眼坐在他面前不像样子,失了仪态。





今日是若兰瞅准另几房夫人搭台打麻将,才亲自上门找燕凝。





自然不急,怀孕之事,本就不是一两天的事。





“那凝儿你以后多往这边走走便是了。”穆睦既然这么说,想必有解决之道,倒也放下些心来。





燕凝点头。





又是瞧了那张脸,已是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习惯,而后平顺了呼吸。才抬头淡淡的瞥了眼满目琳琅的药盒,细细回想了刚才穆大夫隔空断诊的好本事,让她心里竟是隐隐生得些冲动,微微握了拳,想……





拜师。





穆睦睁大着突耸的眼睛,没错过她一丝丝表情,突然哑着声故意压低声音开口,“有兴趣?”





燕凝直视那而今表情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的脸,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却是坚定无比。





穆睦耸了肩膀缩了脖子,昂高了头,那发丝往后滑落了些,些许被疤痕纠住,露出更不堪入目的肉色疙瘩,没有回头,“柳夫人最近似乎睡得不安稳。”





若兰心惊,穆睦甚至没有看她一眼,迟疑了好一阵才点了点头。“不劳穆大夫费神了。”





“岚草治标不治本。”他突然站起来。





小红因他举止禁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见他往旁边柜台上的一个药箱走去,一瘸一拐的——右脚脚踝处明显细于左脚一圈。





燕凝心里明瞭,想必这穆大夫是闻到了岚草的味道。





穆睦打开药箱,从里边有些粗鲁的抽出一本书,望了望封面,人是隐隐的兴奋着的,然后用力的翻了翻,突然从中撕了两页,直直的朝燕凝送去。





燕凝看了看面前的那两页纸,是针灸的示意图。想她这些年也看过无数医术,这副图,却是从未见过的。





小红轻呼一声,抽一口气,忙忙转身,呀,看到了看到了!





若兰也是装作不经意的别开视线,未失大家风范。





燕凝也不理会,而是接过那两页示意图,顿了顿望向他,仍是有些不习惯的去平稳住呼吸,却也不像初时心跳加速。





“医好了柳夫人——”他把声音都吞进了喉咙,更靠进了她几分,仅仅比了口型,“我收你为徒。”





燕凝轻轻捏紧了两页纸,良久,颔首。





终于能离开木屋,小红头都不敢回,也是感觉到那穆大夫居然立在门口目送她们,当下有些心惊。直到拐了个弯,确定离得远了,也顾不得主卑,急急开口,“大少夫人你不觉得穆大夫那模样可怕么?”





若兰瞥了一眼,略带指责,“小红。”





“大夫人……”小红有点委屈的瘪瘪嘴。





“不怕,仍心惊。”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初为人妻的小女子,“更心服。”





那两页医书叠好收置衣襟,贴着她的胸口,竟是有些不同于往常的陌生感觉,是隐约的期待。





“嗯,倒是挺尊敬穆大夫的。只是我一直不懂为何那小童也不怕?”





这在寻常,只是小红的自问句,燕凝通常不会作答,但今日有了冲动,竟是轻轻的开口,“小童远远见人皆眯眼,递上丝带时还会踮脚贴近几分打量,而药盒上皆贴了标签,穆大夫却不说名称,而是以横竖位置来指示。那小童,想必能视,却视而不清楚。”





“呀,有道理啊,难怪小童都会和穆大夫保持一定的距离。府上居然没人发现,大少夫人你好厉害!”





“你果然心细。”若兰笑笑,语气却不若平日平稳。心里隐约闪过些不悦,瞧得小红的兴奋,心里也是觉得逊了儿媳一筹,失了点脸面。





燕凝将若兰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留痕迹退了小半步,让她走在更前边。





沉默不语。





而兴许是那一句“早去早回”,一连七日,柳云韬皆不见人影。





拾叁





燕凝侧身躺在床上望着屋内一片黑,毫无睡意。而后目光落在被月光折射至窗台的粼粼水波,脑子里想的,都是日头拿至手中的两页示意图。





倒是那穆睦狰狞的面孔,反而模糊了起来。





收她为徒……





燕凝心里清楚,穆睦今日比用口型,不过是避免让娘听到。毕竟她是有夫之妇,而且身为柳府的大少夫人,跟着穆大夫习医,不合礼数,也免不了闲言闲语。娘自然不会应允,因而穆大夫此举无非是





提醒她要暗中进行……





辗转之间思绪有些不稳,竟是躺不住了,和衣坐起,凭借透进的微微月光点了蜡烛,烛光中又摸出那两页示意图,好好的看了一番。压了压心绪,些微不解自己陌生的兴奋,尤其是听到那一句收她为徒,明明不解他突兀的言辞,也明知不可行,却仍是忍不住点了头。





为何?答不了自己。





手中纸张四面共四种针法,并无文字标注也无针法解说,禁不住联想到娘的症状,一时不知该如何使用,又想起穆大夫收她为徒的前提条件,反复思询,不得其解。





其实穴位早已知晓,以前娘亲会头疼难耐,她推穴捻按以解其一时疼痛,倒未曾深入了解。纸上隐隐约约闻得到些独特的药香,思绪游走,又是习惯性的去辨别当中的成分,分析了片刻,行至窗前推开窗户,望了望偌大的庭院,恍了片刻神。





突而一只夜行鸟儿扑翅掠过前端树梢,回神竟是闻到了夹带风中早被她移置涛园的岚草清香,快长成了。





便是忆起幼时巧遇的那位奇人,他曾说她聪慧悟性高,且味觉嗅觉都较常人灵敏,让她跟着他游走四野山川,然而娘亲是责任,于是拒绝,以为遗忘。





倒是原本以为长期替娘亲尝药试温早已麻痹味觉,其实不然,只能心内排斥,排斥那弥留记忆深处的苦涩滋味。





秋日的夜晚,风有些凉,和着湖面的些许湿意,难免让人瑟瑟的冷,然燕凝静立不动,瞧着风拂湖面推开的层层泼圈,银光闪闪,庭院里仍显得繁茂的枝叶风中时而簌簌的摆动着,夹带着落叶。





再望去远处群山连绵,静谧中隐隐藏着些诉不清的豪迈。





夜深了,突然发现柳云韬尚未归来。





微微叹了口气,显然他又是恼了。





一夜未眠,却不觉犯困。平日起身后青儿会在庭院里候着,待她吩咐,然而今日出门,天还未亮,没见着人。





娘亲说即便关上房门,也莫让丈夫瞧着自己狼狈模样,而一日之初便是关键。但兴许是旁边有人,舍不得那暖意,较之未嫁前,她显然是起得晚了。





凉亭那夜更是意外,在他的目光下醒来,并非是她预期中的事情,似乎一切都无所遁形,因而每每提醒着自己,莫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只需履行妻子的职责,早起备水服侍丈夫着衣洗漱。





又是静立了片刻,才轻轻的迈下门前阶梯。





妻子的角色让她知道自己应该做的事,然而昨夜思量了一晚,她知道自己想做的事。





去旁边的园圃中查看了下岚草,微微泛白的苍色之下隐约辨别出有些已经长成,便折了两株,起身恰好迎上陆续进涛园清扫落叶的小厮们,有人不时打个哈欠伸伸胳膊,秋日的清晨,舒适得让人软绵绵的。





一众小厮抬头瞧见了一袭藕荷色的少夫人,忙是行了礼,但也未见慌张,大少夫人的性子,倒从未计较过这些。





接着三两个小丫头也走了进来,说说笑笑的,突然一声惊呼,“呀,少夫人,今日为何这么早?”便是青儿。





淡淡应下几人行的礼,点头示意青儿跟上。





先是依惯例去了厨房里熬了一小煲粥,让后洗了洗手中的岚草,折了些丢进去搅拌了一下。





青儿便是好奇,又闻到了不同以往的清香,见燕凝眼神示意,忙将煮好的粥移开灶上,才问,“少夫人往里边丢了什么?好香!”





燕凝拿长勺有轻轻的搅拌了一下,“岚草。”





“哦哦!就是你平时照料的那个,那到底是什么?”也是习惯的从旁边捧来两个小盅。





“药草。”分装到两个小盅内,“宁神也益消化。”





青儿帮着将小盅分装到不同的托盘上,突然呀了一声,“少夫人,多了一份,今日大少爷不在……”





一个月前大少夫人突然进厨房,不顾劝阻自己动手熬了点小粥,分别送给大夫人和大少爷。听小红姐说,那日大夫人不但都吃完了,还称赞厨子的手艺进步了呢。只是大少夫人没让她说出去,至于大少爷什么表示她不知道,因为没能跟在旁边,但收拾碗碟时,丽丫头也说见了底,可见大少夫人的手艺。





之后便是成了习惯,每日大少夫人都会在里边放点不同的配料,然而今日大少爷不在呢!唉,也难怪,他们夫妇二人新婚至此尚未分开过,大少夫人定是念挂着大少爷!





偷偷的笑了笑,人家说小别胜新婚,看来不假。





“剩下的那份,你给穆大夫送去。”燕凝用纱巾抹了抹手,而后不再多话,行了出去。





什么意思?“那个……”那个、不会是她想的那个穆大夫吧,柳府里还有第二个穆大夫么?这是为什么呀?





想到穆大夫那张脸,青儿垮下脸,一脸哀怨。





刚抱怨着,燕凝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粥先搁着,吩咐下去便是,你随我来。”





“是!”青儿忙呼来个倒霉丫头,乐呵呵的跟上。





天已是亮了。





燕凝让青儿备了顶轿子,去了城内华珍阁。





表明身份后,自然被请至贵宾房,那掌柜的,一脸谄媚,直拍胸脯担保让君满意。





却是要求见了资格最老的陈师傅,静静待他雕磨完手上的珠饰,才表明了来意。





陈师傅倒是憨厚,望望这个有着淡而坚持目光的女子,愕了愕,“九针?”又是瞧瞧手上娟秀字体写的要求——





一曰镵针,长一寸六分。二曰员针,长一寸六分。三曰缇针,长三寸半。四曰锋针,长一寸六分。五曰铍针,长四寸,广二寸半。六曰员利针,长一寸六分。七曰毫针,长三寸六分。八曰长针,长七寸。九曰大针,长四寸。





“嗯,拜托师傅了。”而后又道,“约莫何日能办妥?我上门来取。”





一旁掌柜忙笑,“少夫人请放心,一定办妥,且怎敢再劳烦夫人?不出十日,一定亲自送至府上!”





“嗯。”燕凝示意青儿搁下些银锭,“这是定金,余下的货至两讫。”





“是是,大少夫人下次还有什么吩咐,差人来传个话便可,无须上门,担当不起,担当不起啊!”





燕凝静静的撇了他一眼,又是朝陈师傅点头示意,“劳烦了。”而后转身离去。





陈师傅摸摸头笑了,这行干久了,什么首饰都打过,还真未打制过针具,新鲜了。





“少夫人你写的是什么?”





“九针针具。”





想做的事便是,习医。





第二日大片岚草皆能采撷,放置筛中择空地晒晒太阳,又去了书房内找了些针灸内的医书。





第三日阴了天,在湖中亭旁的小榭中燃了火炉,将岚草放置一旁焙干,窝在软榻上研读医书。





第四日起风,燕凝用岚草叶做成香包,早有此意,香包外的绣工一早完成,倒也不花工夫。





第五日云层掩盖住了秋高气爽,将绣着不同花的香包亲自给五位娘送去。





第六日继续做着柳云韬的长袍,咬下线头,又是黄昏。





第七日下了点雨,天突然冷了许多。燕凝不畏寒,然而早膳过后,床上垫的添了层软褥,锦衾加了厚度。立置长厅门外,仍飘浮的雨丝沾上发梢,望了望涛园的大门,心想为妻者得提醒柳云韬添件衣裳。





刚逢他出现,望着她似静守夫归的模样,柳云韬颇为得意的扬起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偷偷摸摸的说一句,终于实习完了。





拾肆





骤起一阵强风,让燕凝低垂了头。





待风势过去,瞥见雨水也大了些,然柳云韬静立在园子入口处,并无举动,显然是等待她的反应。





未料他的突然归来,却不表诧异。行至门边,这几日天色不好,便有下人备伞在此处,缓缓撑开油伞,一手提高裙摆,举步下了门前阶梯,朝她家夫君走去。





人至面前,柳云韬才动了步子,却未声响,显然仍在待她主动。





燕凝先是唤了声夫君,而后柔柔跟上,未及他高,得将手肘举过肩膀,才能用伞遮去他头顶的那些雨滴。





伞却是不够大了,加之风儿不定向,仅遮住了他,自个倒也湿了。





柳云韬也不顾她,步伐也是慢慢悠悠,不慌不乱,这行至大厅还有些距离——等她过来,也是等得够久了。





今日下雨,也不便打扫,燕凝让下人们早早离去,因而园子里并寻不到人。恰得青儿一手夹着托盘护着个药盅,一手撑着伞行色匆匆的冲了进来。见到二人,惊呼一声大少奶奶,想上前给她撑伞。





柳云韬定住,回头看她。





青儿赶紧低下头,唯唯诺诺的又唤了句大少爷,刚想上前,却是被燕凝唤住,“让阿大阿二去备些热水,供大少爷沐浴更衣。”





“哦,那——”





“药盅交给我便是。”





青儿瞪大了眼睛,“这怎么能行?”





燕凝不再说话,仅仅是看着青儿。然而这时柳云韬轻哼一声,又迈开步子,燕凝又是等了青儿片刻,青儿不敢迟疑,赶紧送了上去,毕竟瞅着大少奶奶的眸子就无法反抗,只能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唤人备水。





燕凝将托盘固定在腹部及手臂之间,而后托着伞看着已经迈出两步的柳云韬,迟疑着要不要赶上去,最终只是跟在后边,说实在的,已经全湿了。





柳云韬余光瞥见她并未追上,蹙眉立住,随即转了个方向朝着湖边走去。





备水么?哼。





燕凝望着他转身,又是开口,“夫君衣衫全湿,再淋雨恐怕会伤了身子。”





她语调沉稳不见担忧,柳云韬稍有不满仍不应话,也不望她,似乎刻意冷落她。





燕凝托伞立了片刻,心里明白,柳云韬在给脸色她看。他不是消了气才回来的么?心里多少有些无奈。托盘上是娘嘱人给熬的补药,利于养生。最终决定先将药盅送去屋里。





柳云韬已是察觉到她的举措,便是眯了眯眼,一言不发的走到湖边立住,湖边的风更是大,夹带着雨。





燕凝抬头望望天,这雨恐怕还得下些时候。





进了屋将托盘放下,燕凝稍稍抹了抹脸上的雨珠,多少觉得柳云韬自讨苦吃,但她为人妻子也不能置之不理,否则显得任性,会失礼了娘,让其他几位娘见笑。





便是又出去,却并未撑伞,毕竟他在恼她。





未多久见到青儿又急急的奔了过来,未待她出声,燕凝已是轻声开口,“忙完了先退下,有事我吩咐阿大便可。”





这个时候,柳云韬定是不喜有人在旁。





青儿迟疑了一会,望望大少爷,结果两位主子淋着雨就她撑着伞,“少夫人,瞧你!都淋湿了!”而后想将伞送过去。





“下去罢。”燕凝不再多话,已是朝柳云韬走去。





“夫君仍不进屋么?”





柳云韬已是有些不耐烦了,终于待她行近且主动开口,憋了一口气,不搭话。想来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燕凝握了握拳,风雨中这语和湖自是别有一番景致,朦朦胧胧的。





秋日的雨也不似夏天,没有雷鸣电闪也不暴躁,安安静静的时大时小,却是冰凉的,渗进人的肌肤,着实凉。





陪着站了一会,雨势又是大了些,燕凝也是觉得有些冷,望望柳云韬,心里隐隐有些恼了。她娘亲身子一直不好,这事困扰的从来不止一人。她其实并不多事,但有时见着人身子不适,会忍不住提个醒。而今柳云韬在秋风凉心之际淋雨……





才是开口,语调也稍稍多了些硬朗,“请夫君进屋。”





且非问句。





柳云韬终于看她,扬了扬嘴唇,“上次已是娘子做主,怎么,这次也不听听我的意见?”





燕凝抬眸直直望入他眼神里,而后轻轻欠了身子,“夫君随意,那燕凝就不相陪了。”于是转身。





柳云韬一把扣抓住她的手,将她拽进怀里,手章内冰凉的温度让他眯了眼,语调却也是接近那温度,“我有说你可以走么?”





“然而夫君并未唤燕凝过来。”不怕他,燕凝也不挣扎,望着他说到。





“然而你来了。”





“嗯。”燕凝点头,“只是夫君不肯回屋。”





雨珠在她脸上汇成一道道,沿着她脸颊轮廓滑进颈窝,柳云韬望着她的眼神多了些炽热,意外这几日竟如此念着她。





“我不回屋你可以……”他突然一笑,举高抓住她小手的大手,“像这样握着我,把我拉进屋。”又送到嘴边咬住她食指关节,用了些力道,笑笑,“我会不依你么?”





燕凝倒也不痛,心跳却是微微不稳,手掌也是有了温度,微微闪开了些视线,而后化被动为主动,将手心换了个方向轻握住他的,身子微退一步,没有再接话,却是想依他所言,拉他进屋便是。





柳云韬看着她的动作大悦,突然将她拉进怀中,紧紧锁住,“为何不撑伞?”





“……”使了些力气徒劳,燕凝沉默片刻,“夫君在淋着雨。”





“唔……”他扬唇,“想我么?”





燕凝望了他一眼,垂眸不到半刻,便是望向他,并无闪躲,语调沉稳,“自然挂念。”





柳云韬听完这话眼神顿时一黯,“如何挂念?”声音也是徒然降下来,轻如细雨和着呼吸吐在她的脸庞上,温温热热。





显然不愿意放过她。





燕凝便是沉默了。





柳云韬这次倒不计较,刚想压低头吻住她,鼻头却是不合时宜的有些痒痒的,突然一个重重的喷嚏——





可怜那燕凝被揽在他怀中,就那么实实在在的承受了下来。





先是低头蹙眉,抬头时柳云韬脸色有些难看,却是放开了她。





燕凝面无表情退了一步,极为镇定的抹了抹……雨水,而后望望他,没有开口。





明明是面无波澜,柳云韬却清清楚楚看到燕凝眼中写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时有点恼,握住了拳涨得脸颊微微泛红,干咳一声,“便是回屋罢。”





走一步瞧见两个小厮合力捧着个大桶,有些愣愣的样子。





呃……





木桶盖子轱辘轱辘的滚下来。





倒是这场雨很是适宜,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燕凝抹去的是什么。





拾伍





柳云韬的风寒,倒真是他自找的。





是夜。





燕凝捧着煎好的药,行近他,却是见他拂了拂袖子,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便也没多说什么,将药从托盘里拿起,静立在旁,等他。





果然,柳云韬也觉得烦了,突然抢过药碗,一饮而尽。却是在下一刻忆起那日喷在她脸上的鼻涕,仍是觉得窘迫,火气便是突如其来,将碗重重往地上一砸,人就倏地站立起来,瞪了她一眼,夺门而出,似乎往湖中亭那边走去。





什么都没说。





燕凝不言不语的捡了几块手中的碎片,而后慢慢起身,坐在木凳上,好半天才抬头看了看被重重摔上的门,吐出一口气,心里隐隐觉得不悦,连呼吸也重了起来。





燕凝直觉不该,调节了呼吸,再次蹲下慢慢的将手中的碎片拼凑起来,满屋子都是中药的味道,并非太好闻,却是让她安心的。





总是拼一块跌一块,抿紧了唇,全数放开手中的瓷块,由着他便是了。





洗了洗脸又擦了擦手,燕凝便褪去外衣,上床睡去了。





然而并未熟睡,窗外的雨声时大时小,窗户突被一阵大风吹开,屋内的烛光忽明忽灭,燕凝便是起身想给烛火加个灯罩,门突被大力踢开,便瞧见柳云韬一脸不悦的喘着气,额前被雨水打湿,突然折回,似乎不满她并未跟上。





燕凝着实被吓了一跳,然后人就被他迅速靠近一把抱起。





燕凝蹙眉——





他剑眉上也粘着雨滴,湿气很重,弄得燕凝不是太舒服,毕竟她仅着单衣,哪怕他俩曾肌肤相亲过,却不是现在。相较他之下明显处于劣势,再加上刚才心里的不悦,表情也显得三分强硬,双手抵在他与她之间。





柳云韬自然察觉到了,却不予理会,三两步行至床边,将她扔往床上,拨开她里衣衣襟,便是头靠过来,狠狠的咬了一口。





燕凝不声不响的任他咬完,闭上眼一动不动。





察觉到她的抗议,也扫见她那齿痕上点点血丝,重重哼了一声,“说你这些日子念着为夫!”





燕凝这才慢慢的睁开眼,一双沉静眸子波澜不兴,良久才开了口,语调没有一丝温度,“晚了,夫君请早些歇息。”





柳云韬鹰眸倏然一紧,衔住她的唇,而后有些粗鲁的褪去外衫,又是压了上来。





“夫君,”燕凝并未反抗,然而隔得这么近,终是察觉她声音中的微微颤抖,却坚定无比,“哪怕燕凝不愿意么?”





“……”正在拉扯她衣襟的大手顿时停住,而后直勾勾的望着她。





便是此时,一阵大风啸然而过,烛火便是瞬间灭了去。





只剩下几近无息的呼吸及厚厚的喘气。





燕凝见他止住了动作,暗暗吐了口气,“夫君今日身子不适,不宜过于操劳。”





“若是我愿意呢?”哪怕是漆黑一片,柳云韬却在偶尔的闪电中,准确的捕捉到了她的双眸。





燕凝暗自退了退,左肩上的齿痕并未留力,刺刺的痛着,“恕燕凝难从。”





“你似乎未明白你的处境。”却是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燕凝便慢慢的将被窝盖在身上,而后侧身背对他,过了会才又开口,“不早了,夫君早些歇息。”





柳云韬紧紧盯着她良久,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揪着裘被一角,突然孩子气的拉扯开,而后全数卷在自己的身上,在她身旁卧下,也是背对着她。





柳云韬便是不想承认了,他并未念挂着她,瞧着她一副不紧不淡的样子,又忆及先前在她面前泄露的丑态,心里狠狠骂了声。而后忍住心思没去看她肩上渗着血丝的齿印,然为何她并未发火?那淡然的表情又突显了他的窘态。





心里懊恼万分,便是重重的捶了下床铺,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然而他的娘子,却是整夜未曾再理会过他。





只得憋着一肚子的气,将裘被分了一半给她。至于风寒,见鬼去吧。





直到清晨才沉沉睡去,明明燕凝睡在里端,醒来时人又不见了。





雨已经停了,却不见阳光,空气里都是湿嗒嗒的。





无人宽衣。





见不着人,柳云韬鼻端又堵得很,情绪已是非常不好,黑着一张脸,却没有问周遭的下人。





连晨早的白粥也吃得没有兴致,然一直到中午,依旧连个人影都不见,思前想后,便是去了娘那边,也是无人。





便装作不经意的在府内闲逛。





昨日的不悦一夜睡眠,早已沉淀。





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毕竟昨日冲撞了他,倒也不后悔。便仍煮了锅白粥,扔了些碎姜驱寒,再去了穆睦那边抓了两剂药,免得柳云韬风寒加重。





却是一时间被琳琅满目的草药吸引住了,便跟在小童旁边,听着穆睦的指示。





穆睦也未反对,虽然他说了得医好娘的失眠症才收她为徒。但也没有明示,仅仅一如往常的指点着小童抓药。燕凝却能凭眼观而认出大部分草药,而后细心的区别着这些草药的特性,往返之间竟是忽略了时间。





等回过神来,已过了午膳时分。





便点头辞别了穆大夫,踏着有些湿滑的石子路,回了涛园。





柳云韬不在,他大概又恼了她,念及昨日他的举止不禁又蹙了眉头,又松了口气。坐不久,青儿捎了口信,说那套针具已经送了过来,正在门口候着。





也没去见来人,让青儿领了些钱,把针具带了过来。





华珍阁的手艺果然是固安城同业之首,每只皆精心打磨,九针一排,用精细的盒子装着,便是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心里不禁有了雀雀欲试的冲动。





竟真是没忍住,就换了正在院里打扫落叶的小厮进屋,让他坐在一旁。





小厮一脸迷惑,待燕凝简单道明目的,多少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念及少夫人过往待他们的好,把心一横,伸出了手。





回忆了各个穴位,燕凝随便抽了一针,微微刺了一下,那小厮便是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燕凝静静的打量着他,只看得小厮冒冷汗,怎么好端端的,就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那针口刺在身上痒痒的,就没忍住了。





却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小厮突然跳离凳面三寸,哎呀了声,“大少夫人,好麻啊!”





燕凝倒也不觉有什么,只是下一瞬间徒生种莫名的情绪,也许多少有些宣泄,竟又一针扎了过去,结果小厮又是哎呀了一声,跌坐在地,一脸委屈。





心口涌上一口气,嘴角便在下一刻泛开了,淡淡的,并不深。





小厮惊奇的盯着大少夫人的脸,随之半掩的门被重重的踢了一下,大少爷一脸铁青的望着他。





再想了想此时的处境,心里大大的叫了一声不妙,冤、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