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万来得比想象得要快。
展耀把手机还给酒吧的服务员后还没喝完一杯酒，一群人就冲了进来。
大概是酒吧里的场景实在有点惨不忍睹，这群人呼啦啦进来以后全都愣住了。
过了十几秒钟，八万才慢吞吞的从后面走到前面，步伐和气派就跟电影里的大哥出场一模一样。
展耀觉得他一定是香港电影看多了，以为自己是洪兴泸州分社的扛把子。
八万环视了一圈自己的酒吧，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展耀。
展耀眼睛盯着酒杯，酒杯的杯壁上有一团模糊的影子，是八万和他的那些小弟。
他其实非常能理解八万此刻的愤怒，酒吧被砸得跟导弹袭击了似的，除了墙壁以外能碎的都碎了，换做是自己，心里肯定也无法平静。
“你有种啊，展耀。”八万咬牙切齿的说，“你砸了我的店，还不赶紧跑，就带着个二货在这等死啊？”
展耀目光依旧盯着酒杯，一副老僧入定对周遭一切都置若罔闻的超然状态。
他打完电话就让广盛他们出去了，只留下了郑大龙。
“你瞎吗？还他妈有你龙爷爷你没看见吗？”郑大龙手里的棒球棍子往八万脸上一指，大概是突然意识到那个“二货”指的就是自己，他顿时火冒三丈，挥着棒子就要往上冲，“我你妈！”
“八万，”展耀一把拉住了郑大龙，把另一只手上的酒杯放到吧台上，这才缓缓转过头，两只眼睛扫了一眼八万那群人，眼神冰冷如刀，仿佛能把人刺穿似的，“给你个机会，我俩现在就走出去，你有本事让你小弟把我们放倒，要是没本事，从今以后就离夜袭远点，再敢去闹事，我砸得就不是酒吧了。”
他说完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双手插兜，步子迈得潇洒随意。
郑大龙把棒球棍子扛在肩上，跟在他身后，表情十分嚣张。
八万带来的人不少，这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展耀昂首阔步，目中无人，从那群人中间肆无忌惮的穿过，然后走出了酒吧。
他们俩刚走到街边，广盛不知道从哪来突然窜了过来。
“九哥，龙哥。”广盛看了一眼卡戎酒吧门口。
“其他人呢？”郑大龙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人后问了一句。
“他们先回去了。”广盛说。
“操！”郑大龙急了，“我和九哥在里头还没出来呢，你他妈让人走了，想把我俩留下啊！”
“九哥让的也不能...”郑大龙看着展耀，“九哥，你让的啊？”
展耀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朝着停车的地方走去。
“万一八万那沙雕动手呢？”郑大龙跟着他，一边把还缠在脖子上的染发披肩扯了下来，扔在了路边，“咱俩再牛逼，打二三十人也够呛啊！”
“他动手了吗？”展耀回头横了他一眼。
“没动手是没动手，万一呢？”郑大龙说，“他们那么多人，堵着门口，再来个关门打狗...”
“你他妈才是狗！”展耀突然停住脚步转回身瞪着他，“你脑子里装得都是屎吗？”
“我草！”郑大龙脚下紧急刹车，差点撞到展耀身上，“九哥，你冲我发脾气我没意见，你总得告诉我为啥啊？”
“为啥为啥为啥？”展耀用手指戳了他三下脑门，“八万为啥不敢动手，其他人全都知道，就他妈你不知道，还有脸问我为啥！”
“我不知道我才问的，他们肯定也不知道。”郑大龙看着广盛，“广盛，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龙哥，九哥是谁的人啊？”广盛问。
“这还用问，九哥是坤哥的人啊。”郑大龙一脸不忿，“这我能不知道？酒吧是梅姐的啊，又不是坤哥的。”
“可九哥是坤哥的人啊，不管因为什么，八万要是动了九哥，坤哥能袖手旁观吗？”广盛很有耐心的解释着，“更何况，在道上混的，谁不知道九哥的身手啊，他们人是多，九哥一个人未必是对手，可要是想跑，他们再来一百人也拦不住。”
“就你知道。”郑大龙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感觉到自己的面子受到了伤害，依旧一脸的不服，“八万那个沙雕，脑子肯定好使，万一想不到呢？”
“你，”展耀指着他的脸，“现在，立即，马上，去把你头发给我染完了。”
“我头发也不怎么招着你了！”郑大龙转身就往新一百的方向跑，“你怎么看它就这么不顺眼啊！”
展耀看着他奔跑着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九哥，我开车？”广盛走到车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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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
展耀点了点头，拉开副驾的车门上了车。
“回家还是去酒吧？”广盛启动车后问了一句。
“回家。”展耀把副驾的椅子调低，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已经很久没有干过今天这样的事了，带着人气势汹汹的闯到别人的地盘，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顿砸。
展耀在决定这么做之前是想清楚了的，可是事做完了，他突然对自己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他起先想的是彻底把这件事解决了，给八万来个痛快的，如果这个老小子有能耐就真刀真枪的干一架，如果没能耐就哑巴吃黄连把苦水咽到肚子里。
可是自己这一通砸，八万损失至少一百万，他能就这么算了吗？
再怎么说，他也是和坤哥一块出来混的，在泸州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他的资历可不是花钱买来的。
他之所以选择白天没客人的时候去砸店，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这件事如果不传得人尽皆知，八万这口苦水咽下去就轻松多了。
可是万一呢？郑大龙所说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一百万虽然不至于拼命，可出来混靠的就是一口气，八万手底下那么多小弟看着，他要真就这么把这口气咽下去了，大哥的威信估计也就跟着一块没了。
展耀并不是怕八万报复，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件事做得有点冲动，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过。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自己那一口咽不下的气？
因为么梅姐要放弃在透笼街开酒吧？
好像都有点，可又好像这两个原因加在一起也不足以让自己这么冲动。
因为昨晚八万的人在酒吧欺负了晏苏？
这个疑问像一道闪电突然窜进了展耀脑子里，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晏苏那张脸跟着那道闪电一块消失了。
“九哥，”广盛看了一眼展耀，“最近梅姐的酒吧要不要多加派点弟兄？”
“嗯。”展耀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心里还想着那道猛然窜进脑子里的闪电，他转头看着广盛，犹豫了半天才开了口，“你是不是念过大学？”
“啊...”广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搞蒙了，他知道展耀没上过学，所以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却从来不说这种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你上的是什么大学？”展耀把他那声啊当成了肯定得答复。
“就是江北学院路那的财经学院。”广盛说，“没上完就因为打架被开除了。九哥你应该知道啊，因为征地的事我爸被打了，我就跟杨老七的人打起来了，后来他们三番五次上我学校找我，学就没法上了，那年冬天，要不是你和龙哥，我可能就被打死了。”
“如果没有这事，你会一直上学吗？”展耀眼睛盯着车顶。
“会吧。”广盛顿了顿又说，“也不一定，我那学校不咋地，毕了业也不好找工作，那时候我妈病得挺严重的，我家也没啥钱，我也想过直接出去工作。”
“那你要是一直上学，现在是不是就是大学生了？”展耀转头看着他。
“也算是吧！”广盛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九哥，你今天怎么问起这个了？”
“随便问问。”展耀眼睛继续盯着车顶，“大学生和研究生一样吗？”
“不一样，大学毕业了才能继续考研究生。”广盛一面莫名其妙一面解答，“研究生读完了还能读博士，博士完了就是博士后。”
“哦！”展耀应了一声，心想晏苏是研究生，比大学生还厉害。
“九哥你说的是那个女医生吧？”广盛恍然大悟似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是研究生？”展耀有点惊讶，“郑大龙告诉你的？”
“不是。”广盛被他的反应逗笑了，“龙哥什么也没说，昨晚那医生坐我车去的你家，我认出来是上次在北郊那个人了。像她们学医的，要想找个好医院的工作，考研是肯定的。”
展耀心下默然，这个逻辑其实很简单，可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因为他对什么学医考研一无所知，对于他来说，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丧气，天空也跟着变得灰暗起来，整个世界都是阴沉沉的景象。
广盛的车开得很稳，比起郑大龙把车当卡丁车开，他的驾驶技术堪称一流。
展耀没有再说什么，他好像瞬间就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整个人一直到广盛把车开到他家门口，他都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
下了车以后，他才发现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块乌黑的云遮住了，乌云压得很低，空气里的凉风夹杂着雨水的味道。
他想用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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