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琴其实还是很有些心疼这臭小子的。
她素来做惯了姐姐,见了那些比自己年纪小的,心里便有些心疼——尤其是这小子从前是摔到山崖下撞坏了头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在照顾他,其实也很有些感情。
手指触碰到的肌肤有些破了,伸手进去便能摸见薄薄的一层痂,想必是被什么东西打破了,出了血又没有及时擦干净,凝结成了血块。
“这是怎么了?和谁打一架?什么人竟敢揍你?”
鸣琴心里心疼,嘴上的话却说的有些别扭。 m❊.vod✤tw❋✱.✤la
明棠听出来鸣琴这话语之下藏着的几分心疼,暗想难不成当真是伤的有些狠了,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也伸手落在他的头上,隔着头发轻轻地碰了碰,又怕碰伤了他。
鸣琴将他当成惹人怜爱的小辈,明棠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从前他还在自己府邸之中的时候没什么察觉,只觉得不过是将他当成利用的工具,但当真在府邸中相处了这些时日,亲自教过他念书,也骂过他管过他,骤然离开了,回了自己的家中,竟也生出几分挂念,还当真像是自己一个叫人十分操心的弟弟一样。
他在王府之中和人起了冲突,怎么没落得半点好,反而还被人打了?
鸣琴心中舍不得,有几分埋怨,明棠却已经走到自己放药的暗格前,从里头翻了好些药出来,道“用这些,这些好的快一点。你小子年纪虽小,皮实些,也没必要闹得自己满身伤痕累累的。”
二人话语之中,好像都是在埋怨他,可是他也听出来这话下的许多关怀之心。
那么一刻,他有些恍惚。
在那金玉堆砌起来的静海王府之中,他的父亲好似将他当成掌中宝,他的母妃好似也处处维护他,可惜一个不过只是为了保住自己膝下的唯一一根独苗,一个只是了自己的身份装模作样,不愿被人发现。
谁也知道他在府邸之中被人打破了头,可是王爷知道他不会被这样一点小伤就危及性命,便从来没有叫人来关怀过他;
王妃便更不可能,她从来都不曾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又怎会担心被她的好女儿砸坏的他——她甚至恨不得就这样将他砸死了,她顶多赔上一个女儿,就能换得他这个心腹大患去死,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有血缘关系之人,不过将自己当成传宗接代的物品;从小抚养自己长大之人,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想着如何让他去死。
这些有血缘或是有亲情之人,倒还比不过他掉下山崖被人救走的几个月里,与她们生出来的情谊?
沈鹤然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两双不同却同样藏着担心的眼,一时之间有些心神摇晃,几乎是觉得眼眶一酸,便立刻又低下头去,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世上还有谁不敢揍我的?人人都将我当成阿猫阿狗的,看不起我,眼里也不曾有我,从小到大挨的打也不止这一回了,这算什么,也不至于死。”
沈鹤然咧着嘴笑,看上去没心没肺的。
明棠在一边静静看着,却忽然说道“在我这儿,也没必要做出在旁人面前的样子,有什么便说什么,何必逼着自己说这些话呢?”
沈鹤然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定了定,那些笑容便渐渐地隐了下去,随后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是了,我与你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那些打过我的,伤过我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他们也一样。”
不过还不等明棠回应他,他便又说道“这事儿确实是旁人打了我,但也不算是全然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要上我的钩。”
明棠闻言挑了挑眉。
上他的钩?
看样子,这一场真见了血的局,竟还是这小兔崽子自己做的。
“你可要谢我,我十分功利的。你口头上谢我可不成,你得想想什么法子好好补偿补偿我,毕竟我这头都被打的嗡嗡的,三言两语可比不了我这头被打
谢谢他?
这一局,难不成是利她的?
沈鹤然像只骄傲的小狗,就等着旁人问他做了什么好事,却不想明棠就算听了这一局是为她而做的,也不曾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是说道“你为了我的心意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要晓得,再怎么好的心意也比不上你的安危,何必将自己的性命凌驾于这之上?
我也不知究竟是府中的谁打的你,我也晓得你身上有些武艺,轻易不会被人伤着,可是若当真那人手下没轻重的,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好歹,可能怎么办?
便是这一局是为了我,我心中也感激你,却绝不想你再做第二回。你事事先顾着你自己,不必这样为我。”
明棠看着沈鹤然的双眼,叹道。
沈鹤然喉头滚了滚,好像想说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默然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周家的那个小丫头可入了你家的族谱了?若是还不曾开祠堂将她记入你们这一宗,不如到时候将我也算上,我也来做你的义妹。”
明棠险些被他这突然蹦出来的念头惊到,然后转念一想,又被这话之中的另一处笑出声来“义妹?”
“如何,还不得当吗?”
“且不说王府同不同意,你如今——再怎么也做不得我的义妹吧。”明棠忍着笑。
沈鹤然还不知道自己说错在哪,有些莫名其妙的,直到旁边的鸣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这会儿就要上窜下跳了“……口误!一时口误罢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何必拘泥于一个词!”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来当我的义妹,我听得一清二楚。”
明棠当做听不懂他的话。
“我怎么能当你的义妹?!就是我有心,我也当不成!”
沈鹤然急了,下意识想要站起来,都忘了自己还在鸣琴的手下。
他这一动,头上肿起来的伤处正好碰着鸣琴的手,几乎将自己撞得呲牙咧嘴“嘶——”
明棠真怕他将自己这如今有些不大灵光的小脑瓜子给撞坏了,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许他再原地乱动“好了,同你开玩笑罢了,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急什么?你这头上还上着药呢,你不要你的头了?”
沈鹤然努了努嘴。
他不知道该反驳什么,只是觉得就算是在这潇湘阁之中,面前的二人都与自己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可是同她们坐在这一处,与她们说了这么些话,便觉得心中压了一整天的石头一下子就松快了下来。
那些人纵使有血缘关系又如何?
方才那话说出去好像有些荒谬,可是他是真心实意如此想的——若是静海王府并不存在,他是个无父无母的人,他便一定会到明棠的身边去,若是有福气,就入她的族谱,也做她的义弟;若是做不成,跟着她做事,便是做她院子里头跑腿的,也总比如今这个世子当的痛快。
几人笑笑闹闹地说了这些话,终于将他头上的药给上好了,沈小世子知道自己头上的药是明棠亲手所做的,脸上难免带些笑容。
鸣琴将弄脏了的东西先拿下去清洗,也记得方才他二人说起的事情里,有一件是沈鹤然为明棠做的,她懒得去听那些权利纠纷,干脆以此为借口,下去了许久。
而果然她一离开,沈鹤然便道“其实我今日这时候过来,不是为了蹭吃蹭喝的,我只是想同你说这件事情,我做了,虽是有些铤而走险,我也晓得你不
第308章 你的心不在这里(2/2)
愿看我受伤,但实打实的,应当对你想做的事情有所推动。
之前我二人商量的法子虽好,但是若真靠着府中的那几个女流来推,那老太婆恐怕还是很难极快动心,虽然不是完全没效果,但总是有些耽搁。
我这法子简单粗暴,不出意外的话,那老太婆这几日便动了见你的心思,你自己再想个法子,逼着她这两日就要见你,后头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他言辞切切地说着,噼里啪啦的说了很是一堆,明棠却听出来了他这言下之意,略微沉吟片刻,才说道“……为何如此?”
沈鹤然目光之中带了几分无奈的笑意,他双手胸前一抱,往后一靠,痞里痞气的“你这心都不在京城里了,你有事情要做,又何必让京中的这些事情拖住你的手脚呢?”
他这话比方才明显了一些,显然是意有所指。
明棠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怎么知道?
奉祝宫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种种热闹,似乎都在明棠这一句话砸下来之后戛然而止。 m✷.❇v✯odtw✬✾.la
没有人不曾听见明棠在说什么。
谁不知道当年明棠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连倒贴都可以,如今却说要和离——谁信呢?
大约确实是没有几人相信的。
封无霁不信,就连站在封无霁身边的姜思绵也不大相信。
封无霁还未开口,姜思绵却从二人握着的手中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晦涩不悦,她甚至先转过身来,含着两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怄气呢。”
姜思绵怎会不知明棠有多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来救她,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尊严人格都能踩在脚下——这事儿不过就是这两日发生的,她今日就敢说自己不稀罕封无霁了?
大约是这女人不像从前一样愚笨,如今终于学会些争风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笔挺的瘦削身躯也显得有些失落却形单影只,甚至松开了自己握着封无霁的手,强颜欢笑道“帝姬比我先进门,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无霁相陪,我怎敢多说一个不字。”
神女垂泪,端得是引人心碎。
这话说的藏头藏尾,来往宾客大多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具体情状如何,只知是明棠横插一脚,拆散封无霁与姜思绵这对青梅竹马,如今封无霁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绵作二夫人。
外头都传闻明棠善妒恶毒,惯常喜欢折腾姜思绵,如今一见姜思绵这默然垂泪的样子,虽不见委屈,却更暗示她平日里对明棠惧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况人往往排斥异族,明棠虽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几千年前,还不是被众人瞧不起的杂毛小妖。
如此异族,竟骑在姜思绵这等下凡神女的头上作威作福,更叫众人心头都好似憋了一口气。
姜思绵不过三言两句,就叫众人看她的目光带上许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觉。
她已经与姜思绵打过一辈子交道了,怎会不知姜思绵是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还甚会表演,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处,看上去没有一丝作伪。
但明棠最不耐烦与人演来演去,更何况姜思绵种种言语,其实也不过只是为了和她争抢封无霁——她看都不愿意多看封无霁一眼,还和她争抢这垃圾狗男人?姜思绵愿意当垃圾回收站,她很乐意拱手相让的。
故而姜思绵那等工于心计的本领在她这儿毫无用处,明棠直接说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这般,咱们打了这许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这心中要当真不想做
她一针见血,说得很是犀利锐利。
一口一个“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谈,全无一丝对封无霁的留恋。
封无霁下意识去看她双眼,果然见她眼中再无一分往日情意。
而她偏了偏头,忽然灼灼一笑“更何况,姜思绵,我在青丘长大,什么狐狸精我没见过,你那些心思,我恐怕比你还更清楚几分。
我从嫁给封无霁伊始,便被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你恨不得我立即死了,这才好取而代之,却又怕自己先死,故而只能巴着我,喝我的心头血养身,我说的可对?”
明棠巧笑嫣然,却又扔出来这么一个重磅炸弹。
她似乎早不在意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将那些往日里要她痛得呼吸不过来的事情,如此轻描淡写地往众人眼前一放。
这取心头血养姜思绵的事情,封无霁门中都没几人知晓,更罔论那些前来赴宴的宾客。
明棠观周围众人脸上神情,嗤之以鼻地一笑——她就知道,封无霁敢做这样不要脸的事情,却不敢叫这些事情流传到外头去。
那些人整日说是她不要脸,横叉在他们二人中间,却不知她被关在祖祠之中,日日做个给人取血的机器。
姜思绵的脸有那么一瞬变得僵硬空白——她着实没有想到,明棠竟当真豁出去到了这个地步。
这话说出口,必定会惹得封无霁不悦,她若是争风吃醋,此举就甚是愚蠢。
而且她原以为,以明棠那不可一世的骄傲脾气,向来是不愿将自己的痛苦和屈辱说到外头去,甚至连自己的至亲父母都未曾透露过一星半点,她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些话摆得如此之开?
而明棠这时候已经不再和姜思绵对话了。
人群之中不知何人又轻笑了一声,明棠只觉得耳熟,似乎与自己先前在祖祠之中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但四下环顾一圈,又分明没有人脸带笑容。
她也没太在乎是谁在轻笑,只不过看着面色黑沉阴鸷的封无霁,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全收了回来,脸色变得十分冰冷“封无霁,将当年的大婚信物取来,我要同你和离。”
封无霁却几乎想都不想,当即回绝“不准。”
他那态度之坚决叫明棠禁不住笑了起来“封无霁,我是通知你,不是同你商量,你有什么余地同我商量?”
明棠的蔑视溢于言表,当初那个痴恋于她的小姑娘似乎已经荡然无存。
当被话本强加的爱意消失之后,明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恋爱脑了,她是青丘帝姬,是八荒九州的第一美人,却绝不是封无霁身后随叫随到的影子夫人。
封无霁身上的怒气宛如风雪酝酿,他如今已到仙尊之实力,发起怒来,威压顿时叫周围宾客感到胆寒。
但明棠却丝毫不怕,她双手一合,碧瞳骤然亮起,身上属于她的青丘法力顿时膨胀开来,与封无霁的威压撞在一起,竟毫不势弱,反倒还有压他一头之意。
封无霁从没对明棠动过手,不知明棠实力——或者说他如今动怒放出威压,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威慑,想叫明棠知难而退,她失了内丹,修为尽散,还有何等反抗之力?
但他忘了明棠不是常人,即便修为尽散,她的法力在青丘也绝非俗类,且看她脸上容色轻轻松松,这等力量恐怕也并非是她的极限。
封无霁不知她有这等实力,却下意识地收了自己的威压。
他一言不发,只听得明棠说道“我与你成婚三载,没有一日觉得痛快。你将我锁在祖祠之中,日日取我的血去滋养姜思绵,如今更是取我的内丹去养姜思绵,你和姜思绵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