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不清白(1/2)
年下时节,家家户户总要忙些,孟家也不例外,翟青寒甚至没能从担心侄儿的不安中走出来,就又要开始忙着进贡皇城的事了。
好在圣上考虑到苏州时疫一事,格外开恩给了特许三年之内苏州赋税减半,各皇商进贡减半。
所以今年耗费在贡品上的精力也不算太多,往年要两月有余才能置办完的东西,今年十一月底就完成了。
有着八年前的前车之鉴,翟青寒不敢松懈,再三检查无误后,就打算着等雪化了便送货上京,岂料这天刚从府库回来,前脚正踏上入府石阶,下人就来报“御史夫人张太太已恭候多时了。”
听到张太太一词,翟青寒不由诧异了下,虽说上回棠梨馆会见仲文一事是张思茵夫妇搭桥牵的线,但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前几天送了几分薄礼聊表感谢,她与他们夫妇再无交集,
为了回避,上回谢礼她甚至都没露面,而是以书信形势写下她的谢意,未免引起误会,就连信封写的也是“御史夫人张太太亲启”,
都回避到这份上了,她实在想不通张思茵此番登门究竟所为何事,若说回礼倒也不至于亲自登门,更犯不上生生等着她,一等就是大半天。
就这样抱着满怀的疑惑,翟青寒在前院会客厅见到了张思茵。
彼时的张思茵正无聊地摩挲着茶杯,分明一脸倦意,却端坐得极正,翟青寒顺着目光看去,倾下的夕阳自白雪化透的水面上折射过来,零零碎碎映在张思茵的侧脸直至下颌之间,衬得她宛若脂玉,不是明艳惊鸿的程度,却满身透着宁静,叫人看得心安。
听着动静,张思茵也转过头来,大抵是意识到两人的关系有些尴尬,她见到翟青寒的第一眼脸上就忽而现出了些窘色,但很快她又调整过来,窘迫的意味散得一干二净,还能大大方方地对室外的人展颜一笑“你来了。”
两人都是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环境下长成的,但到了这个时候,两人间也没有太多客套,半盅茶水下肚,张思茵就找机会切入正题了“不瞒你说,今儿我来,是为着我家夫君。”
“我家夫君”这样宣誓主权的话一落,翟青寒顿感不妙。
然而张思茵说完那话,眼里却没有含带半点恶意,反是尤为纯粹的对她笑了笑“你大概以为我是来找你麻烦的吧,我没有那么笨,既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分量,我又何必犯险,亲手毁了我与他这份岌岌可危的夫妻情分?”
翟青寒闻言一怔。
快速理清思绪后,就顺着她的意思笑着道“上回匆匆一见,也能看出御史大人待夫人是极好的。”
“他对我是很好,在外在内都尽到了为人夫的本分。”
张思茵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向室外,彼时的折光再次照映回来,零星落在她耳垂珠翠间,暗影斜斜
“但究竟是真心实意的好,还是想让外人看到的好,只有我知道。”
忽然听别的女人提起故人的事情,翟青寒心里意味不明,下意识地错开目光,张思茵却不以为然,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知道他订过亲,满心的喜欢都给了那个人,对我对孩子不过是男人肩上的责任罢了,
我见过他怀念你的样子,也见过他曾为你彻夜不休,黯然神伤的样子,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与他的这桩婚事,原就来得不清白。”
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尚未化透的雪地之上,张思茵恍然一笑,似是神出
“记得那也是一个冬天,那年上京的举子那么多,只有他,那么耀眼,芸芸众生之中我一眼就记住他了,但我不曾想过,他竟也和我是一样的心思,
收到何家聘书的那天,我是真高兴啊,捧着聘书看了一次又一次,怕父兄骗我,我又着人打听了一次又一次,确定他便是下聘之人,直到掀开盖头,看到他的那瞬,我整颗心都要化了。
他很疼我,知道我舍不得父兄,甚至不惜委身入住相府,此生有幸得遇良人,我每天都好似活在梦境之中,可慢慢的,我就没那么高兴了。
他待我很好,事事周全,礼重有加,但我知道那不是夫妻间的好,是疏离,客气的好,
起初我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是我不够贤良,他就不喜欢我了,于是我学着少说话,安安分分地守在他身边,我想只要我听话,他就该看到我的好了,
可不论我怎么做,他对我永远都是那么冷静,甚至默然,直到那天,我在他书房无意翻出那纸娟秀的退婚书。”
提起从前的事,张思茵心里还是难以平复的痛,比起痛,更多的是愧疚
“说是退婚书,他却保存得极好,存封在枫叶之间,信面连半点折痕的印记都未曾留过。
我是到了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不是我如何他就不喜欢我了,是从一开始他喜欢的,就不是我。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为了我当初那一眼,父兄究竟做了多少,他又是如何不得已才向张家下的聘。”
语气留歇半瞬,她恍然叹息一声“有着那样的不堪过往,他当然不会喜欢我了。”
八年了,这是翟青寒第一回听到有关当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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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不清白(2/2)
,只是她怨恨了这么多年,如今却忽然告诉她,他从来不似她想的那般,她心里就不可避免地泛起惊疑来“什么?”
张思茵有所察觉,游神眼神骤然拢回,
翟青寒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妙的变化,清冽目光当即一沉“你父兄究竟做了什么?”
张思茵却闭口不谈“都不重要了,不过是疼惜心切,关心则乱罢了。”
翟青寒顿时怒火重生,你父兄关心则乱便可用尽下作手段吗,但冷静一想,远在她父兄下手之前,自己就已写了退婚书,比起薄情,谁又能比得过自己,如今又有什么理由指责旁人呢,
只是可怜他,堂堂七尺男儿,正是行走天地之间的大好年华却也有那么多的无奈和不得已,这般想着想着,她不由又想起仲文来,
一样的身为男子,一样的饱含辛酸,不同的是他的无奈和不得已是来自更高阶层的施压,而仲文的不得已竟是来自自己。
“这件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若你心里有气,我愿一力承担,予你泄愤。”张思茵的话再次响起,翟青寒回过神,但面对着这样的结果和如此坦然的人,她却不知该如何做了,
张思茵好似也看出了她的犹豫,“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求你原谅,只是不忍再看他常年自苦,也希望你能放下从前,……至少,别再恨他了。好吗?”
张思茵身为相府幼女,端的是京都权贵的势,每个动作每个神色都是那么的高贵,在这一刻却也败下阵来,微微躯着身,颇有几分示弱讨好的意味,
翟青寒这样的人,自然一眼就看懂了她的意思“我既入了孟家的门,便生生世世都是孟家的人,何况他也不是……”
张思茵眼帘再垂几分“我从未担心他会离开,也不怕他心里有你,只是,你的恨关乎他所有,比起他心里的位置,我更希望他过得心安。”
翟青寒原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她一退再退的隐忍模样,思量片刻,终究还是回了句“我知道了。”
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一会,天就渐渐暗了下来。
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时间也晚了,张思茵很识趣地道了别,
翟青寒也不虚留她,想着亲自送她出门便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岂料还没送到门口,何家的下人就来了,因说姑爷的马车已在府外,特来接姑娘回去。
张思茵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好半晌,才迟钝的笑了下,然后尴尬的向翟青寒解释“以前……他不这样……”
“你们是夫妻,不正是应该这样吗?”
听到这样的结果,翟青寒心里倒没有任何不适了,反而刚刚还一直在犹豫要怎么才能收场,她总不能直接跑去何子赋面前说她什么都知道了,要他以后善待自己的妻儿吧。
这本来就是他们夫妻间的事,她掺和进去算什么,如今有了这样的转机正好,至少是不需要她来插手了。
这样想着,俩人在不知觉中走到府门,此时正是最后一抹夕阳落尽,映着天边仅剩的余晖,他堪堪转过身来,第一眼对上的正是翟青寒。
在那一刻,俩人怔住半瞬,然后便如默契十足的故友,千言万语都只平复在遥遥相视之中,然后微微颔首。
离开孟家后,张思茵好久都没能回过神来,其实她很想问问夫君怎么今儿得空来接她,但想他这些年以来的冷淡,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问,他也不会解释,直到马车停了下来,他才一副老夫老妻的姿态,一把搭上她手腕“陈记家的桂花年糕最是一绝,你难得来,为夫带你去尝尝。”
他自称为夫,
八年以来,这是他头次亲口说出的词,张思茵恍然抬头,眉宇间是抑制不住的悸动和无措,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何,便已被何子赋牵着下了马车,下了车后,他又很贴心地为她解去缠在斗篷上的步摇。
面对夫君忽如其来的关切,她只觉一切好似梦境,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叫她心慌又不安“我、我今天没找她麻烦。”
何子赋垂眼看她,此刻的她神色慌张,像是认错却根本不知道做错什么事情的可怜小孩,看她这样,他心里不由泛起阵阵酸楚。
这些年,他心里怨恨她张家为了胁迫他做出的污糟事,却也明白她的心意,只是他们的从前过往太不堪,他没法全身心地接纳她罢了。
真正改变他的,是她捍卫家庭的态度。
一个不染尘埃的高门贵女,却也为了他四处奔波,去求见林隐,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她甚至打算瞒着他求见翟青寒,这般舍弃尊严体面只为他心安,
处理了孟家的事,她又是那样的娴静,从不借此与自己邀半点宠,这样的一个人,他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只是可能自己冷淡惯了,做不来忽冷忽热的事,直到今天听说她再次来到孟家,他才回过神,如果再不做些什么,只怕她要黯然神伤一辈子了。
至于故人,
过去的人和事就让它过去吧,有些遗憾,终究只能埋在心里。
思及至此,他对她露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笑,边握起她的手“天冷了,这个时节的果酿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