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但愿世间无疾苦(一)(1/2)

“小丫，拿着这些银钱，谋生去吧，别跟着我了。”

耳边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初桃睁眼，看见眼前长身玉立的男人时，愣了愣。

不是因为他俊美的长相，而是因为他宽大衣袖下的空荡。

他失去了右臂。

初桃没有第一时间就做出选择，而是对臭蛋说道:“传递剧情。”

好的宿主。

眼前这个男人名叫谢归九，出生杏林世家，小小年纪就成为了家族杰出人才，进入了太医院为皇家及大臣治病。

但当今皇帝是个刚愎自用的人物，不相信太医的诊断，于是自学医术，学也就罢了，他还多次参与治疗。

为了不得罪他，其他人都按照皇帝下旨来开方。

除了谢归九，他偏偏不按常理出牌，不仅直接指出皇帝的错漏，还指责他扰乱太医诊断。

皇帝恼羞成怒，直接把谢归九赶出太医院。

同行想救都救不了。

谢归九出去以后一开始志气满满，认为可以凭借自己的技术开间医馆名扬天下。

没想到的是，皇帝暗中作梗，不断捣乱，甚至以人命做局，让他的医馆彻底倒闭。

谢归九而失去了梦想，但又不肯低头，还要为生计着想。

谢归九再意气风发也被磨平了棱角，渐渐没了志气，慢慢地放弃自己，泯然众生。

原主的身份有些特殊，她是谢家为谢归九准备的暖床丫鬟，因为谢归九一直迟迟不娶妻不纳妾，沉迷医术，谢家慌了，认为谢归九有什么问题。

开始在民间物色暖床丫鬟，原主就是这样被选中的，她家庭贫困，但容色绝美，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最佳人选。

但可惜的是，谢归九面对这么漂亮的美人也依旧没有举动。

谢家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后面的冷漠，原主在谢家的漠视下过起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因为她本就长的漂亮但又没有和谢归九有任何实质的关系，于是就遭到了其他丫鬟的排斥，过得很艰难。

她原本对这样的生活也就认了，但是谢归九出事被赶出谢家以后，她实在不堪受辱，央求谢归九带她出去。

谢归九答应了，但后来失去物质的支撑以后，他赶走了原主，一个人浑浑噩噩，终日消沉，最终死在街头。

原主很感激这个救命恩人，不忍心他悲惨死去，所以她的愿望是让谢归九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活下去。

原来现在这个场景就是谢归九赶人的时候。

初桃拿过银钱，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门。

谢归九眼里划过一丝了然的失望，罢了，他如今两袖清风，又怎敢耽误佳人。

绝望地看向身后的已经被封医馆，这是他看它的最后一眼了。

它代表的是自己尘封的梦想，可惜梦想已经蒙尘，谢归九眼神晦暗，最后一丝生气都彻底消散。

看向自己仅剩的左臂，谢归九双眸逐渐猩红……这些人毁了他的梦，更是夺去了他的生命。

对于医者来说，手是何其重要的!它可以执笔写字，可以开药方，可以抓药，可以针灸，可以接骨，手术!

没了手，他就像没了半条命。

越想，谢归九就陷得越深，赤红着双眸，他冲进院子里，操起砍刀就要结束自己的性命!

“你在做什么!”

突然，一声厉喝传来，谢归九身子颤了颤，长睫低垂，掩饰住自己的痛苦与绝望。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走吗？！”

谢归九提着砍刀怒吼道。

初桃冲上前，一个飞踢踹掉了他的砍刀。

虽然此刻十分痛苦，但谢归九还是微微愣住，这一直文文静静甚至有些羞怯的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彪悍了。

他唯一见她勇敢的一次还是他被赶出家门那一次，之所以心软，也是佩服她有这份脱离世家大族的勇气，让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没想到第二次见到她的“勇敢”会是在这么难堪的时候。

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在她面前失效，谢归九有些恼羞成怒，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小丫，你在干什么，你看不出来我想做什么吗？！”

初桃冷了眉眼，揪着他的衣领说道:“我当然知道你这个怂货想做什么，不就是自杀吗？！”

谢归九愣住，原来自己所有的挣扎，纠结，痛苦，在她眼中竟然如此无足轻重。

“你……”

“你什么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也有话对你说。”

初桃松开他的衣领，谢归九忍不住踉跄两步。

“身为医者，怎可如此轻视性命，难道在你眼里，残疾人，就不配活着吗？”

谢归九顿时被震慑住，清醒直击心灵。

他蠕动几下嘴唇，眼里的癫狂渐渐散去，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苦涩。

“不是的……不只是残疾……更多的是绝望。”

初桃转身，眼神肃穆:“那就把自己当成患者，想想如果是你遇到这样的病人，该如何去拯救。

养生，养神，密切不可区分，心神不宁，魂魄失养的人，确实容易走上歪路，因为正不胜邪，这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先保命，再谈医治，最后谈理想。”

谢归九如醍醐灌顶般，眼神逐渐清明。

看到他眼里的死志终于消散，初桃松了口气，暂时保住了这个人。

看来用他所在乎的东西拿捏一个人，是最有效不过的了。

癫狂过后就是羞怯，谢归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丫，刚刚对不住，是我性急了，才对你发无名火。”

初桃叹了口气，谢归九这人，古板执拗，但又对女子十分尊重，并没有古代男子大多有的大男子主义。

况且现在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丫鬟，他身为上位者，完全不用和自己道歉，但他还是道歉了。

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也难怪原主会有那样的心愿了。

她笑了笑道:“没关系，对了，我给你买了肉包子，肚子饿了吧，先垫垫肚子。”

谢归九接过热腾腾的肉包子，与此同时，他真的感觉自己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叫。

他清楚，这是胃气上升的表现，之前肝气郁结，而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因为情志不遂，他的胃气一直不升，也感觉不到饿。

如今胃气上升，其实也是其实气滞减轻的表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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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3章 但愿世间无疾苦(一)(2/2)

谢归九忍不住泪流满面，大口大口吃着包子，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一并咽下。

初桃眼神微动，并没有多说什么，其实这样也好，哭一场也比憋着难受好。

吃完包子后，谢归九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他脸上焕发色彩，打趣道:“小丫，谢谢你，你今天那个飞踢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比街上耍杂技的都厉害，说不定以后我们没钱了，还得靠你卖艺养活呢。”

初桃动了动嘴唇，其实她并没有全然相信谢归九已经恢复了。

因为这世上还有一种病，叫微笑抑郁。

她只是说道:“其实，我不叫小丫，以后就叫我初桃吧。”

谢归九眼神一敛，反复咀嚼过后微笑着说道:“桃蕊初开满庭院，晨光带露洗埃尘。这个名字真好，读来便让人心生希望。”

初桃也笑了，她的心里暖洋洋的，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也能被这样解读。

“是吗？能让你心生希望，我很高兴，谢公子，以后请为自己而活吧。”

谢归九长睫轻颤，百感交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安慰。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啊，哪怕对方看起来只是空有美貌。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既然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谢归九问道。

初桃指了指手里的包子说道:“谁说我走了，我只是去买个包子，以后我跟定你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谢归九原本沉寂的心湖似乎被小石子砸中，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真好，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视他为依靠，又或者，试图做他的依靠。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那般的弥足珍贵。

毕竟现在的自己，只是一滩跌落尘埃的污泥。

愿意有鲜花插在他身上，也是荣幸了。

想到这，谢归九被自己逗笑，半是自嘲半是哀怜。

“不过呢，你给的银子太少了，我们很快就要吃不起饭了，当然啦，住的地方也没有了。”初桃说道。

谢归九的脸噌地一下冒红，宛如煮熟的虾子一般。

“实在抱歉，我……”

“没事，没有钱住店，我们就去城外的寺庙里挤一挤，顺便明天进山挖点药材和野菜，自己炮制，你教我。”

初桃强势打断谢归九，利落地安排好一切。

谢归九心头震了震，意识到初桃是真的想和他过日子，一时有些酸涩，又止不住地开心。

原来自己还有点用啊，还能教她辩识药材。

突然，谢归九想到，刚刚初桃的那一番话，与华夏医学的思想不谋而合，悟性极高。

所以，收徒，似乎也未尝不可?

他的眼里开始燃起一丝兴趣，终于找到了新的动力。

初桃被谢归九狂热的眼神看得直发毛，是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应该没有吧，毕竟她的安排很利落很有条理啊。

还十分符合谢归九的身份。

就在初桃胡思乱想的时候，谢归九开口道:“小丫，哦不是，是初桃，初小姐，我看你对中医悟性极高，不如就跟着我学习吧？”

他没有直言让初桃拜师，因为他有些害怕，初桃看不起自己。

毕竟自己如今成了废人，教不了她太多东西。

初桃想了想，如果是其他人，她可能也就信了表面的话。

但这是谢归九，一个敏感且自卑的人，他会不会，其实是想收她为徒，但又害怕她拒绝，于是不敢明说，只能拐着弯试探?

想到这儿，初桃点了点头，微笑道:“谢公子才学渊博，我怎么可以占您的便宜？没有正式的拜师，哪来的学习？如若谢公子不介意的话，桃桃便唤您一声师父吧。”

谢归九眼神颤动，她知道!她真的知道自己所有的敏感与说不出口的自卑。

并且给了自己一个极好的台阶。

他真的，感觉自己找到宝了。

一拍大腿，谢归九激动道:“好!那我便收你为徒，只要我活着的一天，就一定倾尽所有，把你教会!让你成为最厉害的女大夫!”

初桃愣住，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代，女人是不允许学医的。

所以，谢归九这个决定，其实既大胆又超前吧。

他真的好温柔，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对她和其他男子一视同仁。

“谢谢师父恩典，徒儿叩谢。”初桃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下响头。

礼不可废，况且谢归九都能做到力排众议收她为徒，那她尊敬师长，磕头谢恩也没错。

果然，在她行完礼后，谢归九的眼神多了更多的赞赏以及感动。

初桃有理由相信，他真的会说到做到，倾尽所有。

“好了，徒儿请起，对了，你识字吗？”谢归九问道。

“认识的。”初桃说道。

“太好了，那你今晚先把这些医书读了，我们明天就要被赶出医馆了，这些狗官连医书都不让拿!简直可恶!来，为师亲自教你，我们从基础开始讲起。”

谢归九连忙拉起初桃，把她带到了医馆的藏书室。

初桃看向满屋的医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天哪，谢归九可真是个疯子，这么多书读完，不疯才怪。

也能理解他为何想自杀了，怀才不遇也是其中的一方面啊。

有些欲哭无泪，她不敢拒绝谢归九，怕他再次抑郁，毕竟他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内心一定会难受。

于是初桃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谢归九重新打了一遍基础。

好在她的出色表现在谢归九看来都是天赋高而理所应当。

直到最后，她读到实在读不下了，才放她去睡觉。

睡着之前，初桃沉沉地看了谢归九一眼，发现他还在抱着医书眷恋地看了又看，仿佛想将这些文字刻进生命里。

真是个疯子。

初桃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她熬不起大夜了，还是要早睡。

明天还得早起进山挖药呢。

这般想着，初桃沉沉睡去。

谢归九听到细微的鼾声后，来到了初桃身边，眼神温柔，仔细为初桃掖了掖被角。

感谢上天让他遇到初桃，既然这姑娘选择跟定他了，他一定不会让她失望，他会让她知道，自己的师父没选错。

他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倾尽所有教会她，自己也便能，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