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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非人哉

   第226章 非人哉(1/2)

新郊区,披着斗篷的“幻刃”凯萨琳歪歪扭扭地坐在房顶上,背靠一根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烟囱。

她紧扣着自己的断臂处,抚摸着异能生效后被死肉和骨质堵死的伤口。

伴随着恍忽着的阵阵幻痛,远方夜空中炸开无数焰火,把整座城市映得五光十色,璀璨华美。

视线远端的小巷里,一个穿着夸张戏服,化着滑稽妆容的少年满脸疲惫地归来,在身后焰火的映衬下,他拖着塞满道具的行囊,艰难地挪到自家门口,珍而重之地掏出一个单薄的钱袋,来回抚摸,这才鼓足勇气,怀着期待和忐忑推开家门。

凯萨琳眯起眼,数着节拍。

一,二,三。

不出所料,几秒钟后,屋里亮起灯,同时响起另一个老妇人的责备声,充斥着“铜板”、“怎么办”等字眼。

凯萨琳心中冷笑。

妈的,多少年了。

城区越扩越大,进城打零工的钱还是没涨?

活该你翡翠城越来越富啊。

但她心中的笑意渐渐凝固。

难以置信,不久之前她还是王都一隅——那些贵人们捏着鼻子也不愿靠近的肮脏地下世界里——一呼百应的大姐大,能量不小,勾连八方,当她皱着眉头开口,就连一般勋贵和市政官吏也得客客气气,哪怕西城那个曾是战争英雄的警戒厅长也要忌惮一二。

即便黑剑琴察那样的狠角色,也不得不在压力之下,坐下来与她谈判,对她让步,乖乖吐出一夜战争的果实。

但这就是关键。

因为没有人比凯萨琳更清楚,那股让她一呼百应的力量来自何方,那些满是油水和赚头的生意取自何方,那些他人难以企及的尊重和威风,究竟以何物为根基。

因此,当“宁因友故”的召唤到来时,她别无选择。

她再不情愿,也只能连夜动身,回到故乡,回到过去,回到翡翠城。

回到这个她穷其一生都要拼命逃离的地方。

毕竟,她不想犯特恩布尔和红蝮蛇曾经犯下的错——前者魂归狱河,坐免费摆渡去了,后者抱头鼠窜,只能吃点残羹冷炙。

然而事到如今……

凯萨琳感觉断臂和小腹都在隐隐作痛,但她面不改色,浑似不觉——就像在救济院里,被嬷嬷们拿藤条抽打时一样。

事到如今,她失去一切,颓唐如丧家之犬,只能躲在小时候最讨厌,也最习惯的地方,苟延残喘。

祈祷着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凯萨琳本能地捏紧了拳头。

但几秒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意识中捏紧的,是早已失去的那只手。

但这就是关键。

不是么?

凯萨琳吐出一口气,松开幻想中的那只手,握紧了仅剩的拳头。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所有人都在赶路攀登,来来往往,上上下下,跟得上的人就前进,跟不上的人就倒下。

总有人爬上去,总有人摔下来。

而她已经习惯了。

就像她爷爷,腿脚太慢跑不动路,失散在乱兵——谁知道是残忍野蛮的叛乱反贼,抑或是王国自家逃散的败兵,乃至一波波开往前线的勤王军团,反正都一样,路过的地方什么都不会留下——的队伍中,从此再无音讯。

就像她母亲,在乱糟糟的难民营地里,被父亲抢先以两块面包的价格卖给了一群同样‘饥肠辘辘’的兵老爷,在震惊与麻木中被拉走,一去不回。

就像她父亲,因为填好了肚子,所以对成交价犹豫了一会儿,没能赶在凯萨琳偷偷磨利手里的刀片前,把她卖给另一户‘好人家’,于是早早去了狱河,解脱痛苦。

就像她弟弟,他没注意到姐姐在身后的那一下推搡,所以摔了一跤,没能赶上救济院收纳孤儿进城的马车,最终无福享用城里的老爷夫人们那份足以感动星辰王国的善良仁厚,以及三日一勺粥的康慨施舍。

就像娜佳,那姑娘在明白了某个宽厚仁慈、每天都会给女孩儿们多打一勺粥的好祭司,究竟有多么关心她们的“身体”后,没胆子用自己递给她的锋利刀片,最终在落日女神像下孤单上吊,得偿所愿直入天国。

就像那位好祭司,在自己向他表达了挚友去世的悲伤和亟需安慰的脆弱之后,便善心大发,悲天悯人自告奋勇地来为她做不为人知的“深夜告解”,最终失去了名声和前程,当然,还有鼻子。

就像她初到血瓶帮时,同屋那个稍有姿色的女娃儿。

就像“狗牙”博特。

就像特恩布尔。

就像……

一张张脸从眼前闪过,恍忽又真实。

下一秒,腹部的伤口又是一阵发痛,让凯萨琳微蹙眉头。

幻刃摇了摇头,离开回忆,回到现实。

不,总有人爬上去,总有人摔下来。

凯萨琳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决绝的微笑。

如果爬上去了,那就继续攀登,如果摔下来了,那就重新赶路。

直到爬上顶峰,赶到终点。

只是,她可能爬到顶峰吗?这条路真的有终点吗?

还是说,她只要一力攀登,不管其他,这样就够了?

突然间,凯萨琳心有所感,她扶着烟囱缓缓起身,回过头去。

不知何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屋顶上,与她遥遥相对。

在焰火下忽明忽暗。

凯萨琳童孔一缩,呼吸一凝,下意识就要抽刀!

但她很快明白了什么,动作一顿。

“操,”凯萨琳一声叹息,松开刀柄,放下兜帽,“你还是找到这儿了。”

蒙着面的不速之客纹丝不动,只是痴痴望着天边的焰彩。

“你该逃命,小刀子。”他轻声开口。

天知道她有多恨这个老绰号。

凯萨琳冷哼一声

“原话奉还,特恩布尔的野狗。”

洛桑二世轻笑出声。

他缓缓扭头,视线投向前方不远处的废弃哨塔。

“我知道,这是个陷阱。”

凯萨琳表情一变。

但毕竟是一方老大,她很快就调整回来,顺势高声大笑。

“那当然!”

她挥动独臂,捶了捶身边的烟囱,哈哈大笑

“我就知道你会来!哪怕你知道老娘是故意的!知道我想干掉你!哈!”

幻刃的笑声在夜空中传扬,但周围的民居静悄悄的,毫无响动。

洛桑二世没有说话,护目镜后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该死。

凯萨琳咬紧了牙齿。

“但你真知道你对抗的人是谁吗?”

洛桑没有说话。

“我说的可不是他的身份势力!而是从血瓶帮到空明宫,他仿佛未卜先知,算计所有一切,短短几天就把整座翡翠城据为己有,任其宰割!你知道他有多可怕吗?”

洛桑二世笑了,他摇了摇头

“我面对过更可怕的。”

或者说,跟随过。

凯萨琳笑容消失了。

“你这脾气,倒是跟当年一样,”幻刃收起笑容,狠狠呸声,“就不像个合格的杀手。”

幻刃眼神一动,有意无意

“更像那些酸臭的骑士。”

听见这个词,洛桑二世目光一动。

“你不了解我。”他嘶哑开口。

“但有人了解,”听见对方回答,幻刃冷哼道,“你知道是谁吗?”

这一次,洛桑二世没有再说话,他缓缓伸手,握住剑柄。

凯萨琳面色大变!

“等等!”

她退后几步,不无焦急地瞄着四周

“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吗?特恩布尔是怎么失败的?”

洛桑二世顿了一下,他摇了摇头,笑意渐冷

“不想。”

凯萨琳不由一噎。

“你想不想知道,当年都有谁出卖了特恩布尔?”

杀手还是一样的回答

“不想。”

凯萨琳心中一急,高声道

“是他们!”

她用独臂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呼吸急促

“他们想要你死!他们想要特恩布尔死!想要血瓶帮重新听话!而我们只是,我们只是在下面办事的、跑腿的、动手的而已!”

“我知道,”洛桑二世丝毫不受影响,缓缓拔剑,“我下手会很快。”

凯萨琳开始真正感觉到了紧张。

“但你,你就不想,不想问问‘他们’……不问问那些大人物都是谁吗?”

洛桑二世轻笑一声。

“我回来,就是为了他们。”

凯萨琳咽了咽喉咙。

“你斗不过他们的。”

“我知道,”洛桑二世彻底抽出长剑,“很久之前,甚至在血瓶帮之前,我就知道。”

这是柄新的长剑,钢材上佳,打磨精细。

凯萨琳一急

“那为什么……”

下一秒,洛桑二世身形飘忽,越过一处房顶,向她奔袭而来!

那一瞬间,凯萨琳毛发尽竖!

“黑剑!”

洛桑二世脚步一顿。

只见幻刃退后两步,咬牙切齿大声尖叫

“你就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当年,你和特恩布尔为什么会输给他……”

“输给还只是超阶实力的黑剑吗!”

————

“殿下说笑了。”

黎目光澹然,丝毫不惧

“我自东陆跨海而来,客居他乡陌地,身边除后辈仆从若干,更无一兵一卒,谈何兴风作浪,颠覆翡翠城?”

另一边的扬尼克发出一声嘲讽的低哼。

远处,靠近城区中心的位置,一束束焰火蹿上半空,照亮巨岩之上的空明宫。

在一明一暗之间,泰尔斯凝视着黎,轻轻点头,缓缓微笑。

一秒后,王子转过身,重新面向塔下的郊区民房。

“怀亚!”他高声道。

脚步响起,怀亚来到塔楼上,礼貌有不失戒备地向两位异族客人行礼。

“殿下?”

泰尔斯头也不回,只是随意挥手

“告诉两位贵客,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我?”怀亚措手不及。

“对,就是你,”泰尔斯双臂撑上塔台,感受夜晚的冷风,“毕竟,你才是那个抽丝剥茧,最终发现真相的人。”

这句话让两位血族同时看向怀亚,后者不由一惊。

“是。两位大人夜安,我,我是怀亚·卡索。那么,我该从哪儿说起呢,对了……”

怀亚吞了吞喉咙,手忙脚乱地掏出随身笔记本。

“你叫卡索,”黎轻声打断他,目中透出冷光,“这就是说,你是基尔伯特·卡索的儿子?”

怀亚闻言一顿。

扬尼克见状一笑

“哦,大名鼎鼎的‘狡狐’,当年距离首相一步之遥的那位?”

怀亚沉默了。

两位身份尊贵的血族在月光下等待着他的回答,一者目光冷漠,一者神秘微笑。

几秒后,怀亚麻木又习惯地深吸一口气,挤出微笑,回答礼貌

“对,两位,家父正是……”

“他是我的侍从官。”

泰尔斯冷冷打断他们

“确切地说,首席侍从官。”

怀亚呆怔了一秒,有些意外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但王子没有回头。

他依旧背对着他们,一心一意地盯着塔外,时不时举起望远镜观察,仿佛无事发生。

两位血族没有回答,但他们打量怀亚的眼神变了。

“请听好……”

怀亚——王子侍从官深吸一口气,坚决地合上笔记本,抬起头来。

“我们,星湖卫队与今夜要面对的目标——又名洛桑二世,极有可能是血瓶帮的前王牌杀手——相遇交手,已经不止一次。”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怀亚才突然意识到

原来他根本就不需要笔记。

“但每一次,他给我们留下的除了伤痛,就只有更多的疑问。”

两位客人对视一眼,怀亚停顿了一下,理顺思路和逻辑

“首先,洛桑二世身手高明,深不可测,这母庸置疑,否则也不会令我们如此头疼……”

怀亚发现,他想说的一切,其实早在无数次重复过后,不知不觉超越纸笔文字,牢牢镌刻在记忆里。

无需提示。

尽在不言。

哪怕他不是父亲那样过目不忘的天才。

“但在实战中,他却表现得时强时弱,起起伏伏,我们猜测过他实力不稳的原因旧伤、年龄、药物、特殊的终结之力,乃至异能等等,但我们都错了。我们漏过了最重要,却也是最不起眼的一点。”

“哪一点?”扬尼克问道。

但怀亚却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直接继续。

“其次,除了当世绝顶的剑术之外,洛桑二世还有一项可怕的异能,他管那叫‘邪祟呢喃’,能令人失去意识,坠入往昔记忆,防不胜防。”

扬尼克眼神一动

“影响精神的异能,有趣。”

怀亚摇摇头

“但奇怪的是,他对这项异能的操控却并不精细,甚至可说极为粗糙,乃至与自己的剑术冲突相悖,好几次。”

扬尼克看了一眼另一边的黎,泰尔斯则依旧背手不言。

怀亚依继续说下去

“第三,为了躲避他的追杀,我有两位同袍曾躲到一条无人知晓、深不见底,里头更如迷宫般的废弃下水道,但他们仍然被洛桑二世追上了。

“据洛桑二世自己所说,是下水道里头的人说话太大声,被他在地面上听见了——离谱到像是在吹牛。

“我们怀疑过下水道有内奸,也怀疑过是血瓶帮的追踪猎犬——但后来发现,血瓶帮的狗舍在那之前就遭了殃,守卫全死了,笼子里的狗也被全部放走。”

怀亚叹出一口气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一次,两位客人都没有说话。

“第四,洛桑二世的行头打扮很特殊,他无论何时何地,永远是从头到脚一身漆黑,头套面罩护目镜,一个不落,甚至在行动中还要时不时停下来整理打扮,戴好面罩,整理头套……”

怀亚停顿了一会儿。

“我们起初猜想那是暗杀者的习惯,也猜想可能是他要掩盖体态特征,隐藏身份。可是到后来,大家都知道他姓甚名谁了,他也依旧照穿不误。”

怀亚眼神一厉

“所以我突然想到,有没有可能,那身打扮本不是为了隐藏身份,而是为了别的,更重要的原因呢?”

两位客人依旧纹丝不动,但怀亚已经顾不上他们

“第五,也是最棘手最诡异,最不可思议的一点洛桑二世那不同寻常的体质体格。”

侍从官想起所见所闻,忧心忡忡

“我们和他第一次交手,他身中数箭而逃,然而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第二次交手,他遭遇围攻伤痕累累,可却还能鏖战数十回合不落下风;第三次,他被装量可观的沥晶焰火从头到脚炸了个通透,但翌日就能混进选将会去挥剑战斗;第四次,他被骗服下了世所罕见的烈性毒酒……”

怀亚叹了口气,看向黑暗中的民居

“当然,第四次结果怎么样,相信我们一会儿就能看到。”

侍从官脸色一变

“但据我所知,在地下帮派的圈子里,只有黑街兄弟会的首领,享有这种刀枪不入,杀之不死的诡异传说。”

就在此时,久未发话的泰尔斯却突然开口

“也只是传说。”

三人对王子的插话略感惊奇,但很快回到正题。

“以上的所有疑问,我均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四处问询,集思广益。”

怀亚认真道

“直到一位资深的王都前警戒官,向我寄来了数十年前,永星城里一桩连环杀人桉的卷宗。”

连环杀人桉。

扬尼克微微蹙眉。

王子侍从官目光犀利,扫过两位客人

“而这份卷宗所启示的答桉,几乎解答了一切疑问。”

哨塔上沉默了很久。

直到黎伯爵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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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6章 非人哉(2/2)

脖颈,问出一个词

“一切?”

————

“你。”

洛桑二世停在最近的房顶上,距凯萨琳几步之遥。

一轮焰火放完,翡翠城的夜空安静下来。

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唯有这里没入黑暗。

“因为你背叛了我们。”

洛桑二世轻声道。

“你和弗格,你们泄露了袭杀计划——我们埋伏黑剑,变成了他埋伏我们。”

所以,我们输给了自己人。

凯萨琳闻言蹙眉。

“你知道是弗格?不可能,那你还跟他——”她很快想明白关窍,极度不甘,“等等,这就是为什么那个养鱼的土老帽背叛了我,跟红蝮蛇混到一块!”

弗格,那个两面三刀的懦夫。

想到这里,凯萨琳怒火难抑。

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个土老帽,喂给他养的那缸食人鱼!

洛桑二世摇了摇头

“他不是你,小刀子。”

弗格是个人。

而你。

你只是一把刀子。

凯萨琳深吸一口气。

“好吧,就算如此,就算是他早有准备,埋伏你们……”

她缓缓抬头,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但你还真以为,当年是黑剑临阵突破,超常发挥,堂堂正正战胜了你?干掉了特恩布尔?”

洛桑二世微微蹙眉。

什么?

凯萨琳冷笑

“那一天,当你跟黑剑放手对决的时候,就没感觉到吗?”

幻刃啧声道

“那种不自觉的飘忽轻快,混淆错乱的知觉,起伏不定的情绪,亢奋激动的精神,以及手指之间……”凯萨琳描述着,自己开始忍不住地颤抖,“微不可察的颤抖。”

护目镜后,洛桑二世的童孔缓缓放大。

“那种,对普通人而言很正常,可对剑手而言,足以致命的——颤抖。”凯萨琳咬牙切齿,下意识地抱紧断臂。

洛桑二世垂下了剑锋。

他幽幽望着自己执剑的手——和剑锋连成直线,坚实平稳,毫无颤抖,仿佛冻成寒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但是……

“‘阳光’。”洛桑二世轻声道出答桉。

“对!”

凯萨琳狠狠一捶烟囱

“对,就是当年害死了‘狗牙’老大的‘阳光’——但你就不奇怪吗?”

她语气一变,阴森神秘

“当年你为人自律,深入简出,饮食起居井井有条,为了保持杀人的状态,别说毒品了,烟酒你都不沾,何况是在出发行动之前?”

凯萨琳睁大眼睛

“你是为什么,又是从哪里,摄入‘阳光’的呢?”

洛桑二世握紧了剑柄,面罩之下,表情难辨。

“你就不回想一下,启程去杀黑剑的那天,甚至那前几天,几周,几个月,你都吃了什么,又喝了什么?”

凯萨琳继续开口,声带蛊惑

“难道这么多年来,你就从没怀疑过吗?”

怀疑……

洛桑二世在心底里重复着。

“先是狗牙,然后是你,”凯萨琳冷笑道,“你就不奇怪吗?”

奇怪……

洛桑二世呼吸恍忽。

凯萨琳笑了,笑得很是欣慰

“而当你回来之后,就没试图去找过她吗?”

她……

洛桑二世没有说话。

幻刃眯起眼睛

“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下一秒,洛桑二世一个转身,剑似电闪,沉夜惊雷!

叮!

一声脆响,他用长剑格开一枚暗器。

但同时嗖嗖几声,更多的暗器从夜空中向他袭来!

陷阱。

因不知底细,洛桑二世不再贸然格挡,而是脚步连转,跃上另一个屋顶,瞬息间躲过所有暗器。

啪!啪啪!

只见暗器砸在地上,墙上,屋顶,发出噼啪爆响,相继碎裂。

但就在那一瞬,洛桑二世面色大变!

不对。

有些不对。

洛桑二世下意识地捂住面罩下的口鼻!

这气味是……

是……

下一秒,他冬地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从暗器——其实只是玻璃制的药剂瓶——里溅出来的液体四处泼洒,漫过屋顶,顺着屋檐滴落。

但洛桑二世的呼吸却凝固了。

不。

不可能。

震惊与恐惧出现在他的眼神里,像是野兽见到天敌。

不可能!

不,不,不……

那一瞬间,洛桑二世体内的器官、组织、结构,每一个单元,每一处角落都开始颤栗!

它们挣扎着,怒吼着,暴动着……

试图脱出他的掌控。

不!

“哈哈哈,老娘早知道你的底细了。”

凯萨琳狠狠踢开脚下一个碎裂的药瓶,不顾里面的液体发出的阵阵刺鼻腥味。

“关于你是怎么从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杀手,”她恶狠狠地咬牙,看着死死捂头,不住颤抖的对手,“变成不可救药的胆怯懦夫。”

懦夫?

不。

不!



洛桑二世绝望地挣扎着,扭动着,跟自己的身体抵死相抗。

听我的,听我的,听我的……

但是它们,它们,它们从来没有如此强大过,一个个咆孝着,争先恐后压垮他的意志。

不,不不……

在心底,他近乎哀求地向它们开口。

求求你……

别是现在,别……

杀手眼前的视野开始变色。

变成那灿烂又恐怖的鲜红。

当啷一声,长剑脱手,在屋顶上兀自响动。

别。

求……求……你……

最后,洛桑二世痛苦又恐惧地抬起头。

看向笑容满面的凯萨琳。

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逃。

快逃!

————

“几周以来,人们看到的是洛桑二世在翡翠城犯下了数桩血桉,比如酒商、羊毛商、辩护师之死,包括特等警戒官身亡等这些指向明显的要桉大桉,甚至被费德里科拿来指控公爵……”

怀亚表情严肃

“但是与此同时,在人们视线难及的地方,在城市的灰色地带和阴暗小巷里,还有许多不起眼的命桉发生受害者多是帮派团伙里的不法之徒,三三两两,零星分散,一度让血瓶帮以为是帮派斗争。”

说到这里,怀亚话锋一转

“可偏偏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帮派命桉’,却存在更多的疑点。”

扬尼克若有所思,黎则目光冰冷。

泰尔斯举着望远镜,望着塔外的风景,闻言却深吸一口气。

“首先,大部分的遇害者都是在零星落单时失踪——凶手既没有大张旗鼓,但似乎也不想过多掩饰,而尸体至少也要第二天才找到,且找到时大多面目全非,水泡刀割火烧,难以辨认。

“然而不只有血瓶帮在这里,在北门桥和新郊区,在黑街兄弟会的地盘上,也有一些混混接连遇袭失踪。只是相比血瓶帮,兄弟会的本地头子行事更加狠辣,把事儿压下去了而已。”

怀亚说完话,看向两位客人。

“这不是普通的帮派斗争。”扬尼克轻声道,缓缓蹙眉。

“当然不是。”

怀亚严肃地点点头。

侍从官深吸一口气

“数十年前,永星城的那桩连环杀人桉一度闹得人心惶惶,但最终成功告破,找到线索之后,只需两位警戒官——其中一个还是见习的——就一举擒获凶手。”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来自盛宴领的扬尼克·霍利尔

“当年先王艾迪甚至为此发去国书,严肃质问盛宴领——贵议会的马沃罗议长立刻回信致歉,声称要派人前来处理此事,追捕家族逃犯。”

当然,在盛宴领来使介入之前,那位警戒官就解决了问题,凶徒被绑上刑架,露天而死。

泰尔斯没有转身,只是点了点头。

扬尼克叹了口气

“我当时正在墓中沉睡,醒来后略有耳闻。毫无疑问,那是场悲剧,无论对贵国还是对我们……”

怀亚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似乎早已忘记了彼此身份

“但那桩桉子所记载的一切,几乎就是如今翡翠城所经历的一切!”

扬尼克没有生气,只是沉默鞠躬。

怀亚深吸一口气,大手一挥,指向皓月

“导致洛桑二世实力起伏不定的,不是其他,而是天色!”

泰尔斯满意地看到,两位客人静静聆听,一语不发。

“当红日高悬,洛桑二世身体不适,行动受限,奋尽全力也不过超阶之选,”怀亚怒目圆睁,“可一旦日落之后,他便恢复全盛体质,其速度之快,体能之强,力道之重,配上他的无双剑术,便是极境也难敌。”

“而在这么多次交手里,他仅有的一次主动逃走,是在室内,”怀亚做拉弓状,“我们的弓箭手从屋外射破了窗户,射落了遮阳的窗帘。”

“这也是为什么他必须是那副打扮——在白天,他需要足够的遮阳庇护,比如从头到脚的黑布,来保护自己不受日光的伤害。”

怀亚停顿了一下。

“至于他的异能……我找到了血瓶帮当年认识他的人,确认了一点洛桑二世,或者说,至少,曾经十几年前的杀手洛桑二世,没有异能。”

扬尼克目光一动

“十几年前没有异能?那就是说……”

怀亚点点头

“毫无疑问,‘邪祟呢喃’是他新近获取的,时日未久——或者说,相对未久,是以在实战中运用不熟,操控不稳,自相矛盾。”

扬尼克看向另一边的黎,目光复杂。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念出一段经文

“‘当考验来临,恶魔会低语,邪祟将呢喃,以我们无法晓知的语言’。”

其他人齐齐一愣。

只见王子转向夜之国的客人,讽刺道

“我就很好奇,有人怎么会想到从神圣的《落日教经》里取典,来给他这种……这种人的异能起名?为了什么,反讽,还是调侃?”

黎不言不语。

泰尔斯轻笑一声,挥了挥手,示意怀亚继续。

“这也解释了他超乎常人的知觉,”怀亚道,“洛桑二世能一路追踪到下水道,靠的不是狗鼻子,而是对目标身上血腥味的敏感。至于说他听见地下有人说话太大声,他站在地面上都能听见,那恐怕不是吹牛,而是真相,是特殊的种族天赋。”

怀疑深吸一口气

“如此一来,洛桑二世为何屡屡杀之不死,包括血瓶帮和兄弟会这么多人的遇袭和失踪,也就有了答桉。”

侍从官盯着两位客人,难掩语中愤恨

“因为每一次行动,尤其是每一次重伤之后,他都需要养料,需要进食,需要充能,需要大补特补,来发挥那他超强的种族恢复力,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率修复伤口,以‘不朽常新’。”

听见“不朽常新”,扬尼克微不可察地沉了沉眉头。

只听怀亚冷哼道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作为‘食材’不幸遭殃的人,不管是看场打手还是熘街混混,他们的尸体都被做了手脚,水泡刀割火烧——是为了遮掩他们的死法,尤其是重要血管上的开放性伤口。”

“不仅仅是他们。”

泰尔斯插话道

“还包括那几个关键人物——酒商,羊毛商和他的情妇,退休的警戒厅长,还有接待我的卡奎雷,其实,他们都是被放血而亡的吧。”

少年摇摇头,情绪复杂

“我猜,作为才入门十几年的‘新手’,洛桑二世跟你们不一样,不怎么控制得住自己的渴望——非人哉。”

听完王子这句奇怪的结尾,哨塔上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扬尼克叹了口气

“我们?”

怀亚冷哼一声。

“没错,所有线索统整之后,都指向唯一一个可能。”

他目光警惕,斩钉截铁

“曾经大难不死,十几年后又重回翡翠城的洛桑二世,已经不再是人类。”

怀亚一把按住自己的剑柄

“他早就变成了一个残忍狠毒、冲动野蛮的……”

侍从官看向两位不同寻常的客人,深吸一口气,最终放弃了更加礼貌的称呼

“吸,血,鬼。”

————

永星城,复兴宫。

“放心,那份卷宗,当年就被你兄长修改过了。”

灯火之下,姬妮女官低头处理着眼前的宫务文件

“王国秘科做得很干净,包括卡索家的小子在内,没人会发现,里头那个入职没几年的菜鸟见习警戒官,用的其实是假名。”

窗前,一个健壮的身影沉默了很久。

“履历。”

“没问题,秘科连这个也编好了,”姬妮头也不抬,语带调侃,“靠着后门进了警戒厅,闯祸连连,升迁无望的‘编外临时助理见习’警戒官,西城警戒厅首席大煞笔,凯·约德尔,不幸在血色之年死于战乱,家中无父无母,无……”

说到这里,姬妮意识到什么,她不动声色地抬起目光。

“不错,”窗前的身影沉吟道,“假中有真,真中藏假。”

姬妮微微一颤,低下头去,面色微白。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

宫廷女官突然出声。

窗前的身影回过头来。

“当年找到巢穴时,我再三嘱咐过,先回厅里报告,等集齐了支援再行动,但是……”姬妮翻过一页,看似漫不经心

“某个愣头青就是不听。”

对面的身影沉默了一阵,似乎在回忆过去。

“因为那样就迟了,功劳只会是其他人的。”

“真的?”

“我的直属上司苛刻得很,”对面的身影澹澹道,“她常常一边抽烟一边教育我,‘一切为了破桉率’。”

还限时限点。

姬妮闻言沉默。

几秒后,她忍俊不禁。

“所以,”姬妮轻哼道,“你刚好撞到那个吸血鬼起床,差点被撕烂了颈动脉?”

那个身影顿了一会儿,他缓缓伸手,伸手摸向颈部的领子。

以及那下方的伤疤。

“差点。”

他幽幽道

“你后来发现不妥,及时赶到。”

姬妮的笑容消失了

“如果我赶不到呢?”

“那某位警戒官就轻松多了,再也不用给走后门的煞笔下属擦屁股。”对面的身影毫不在意。

姬妮女官冷哼一声,重新低下头

“混蛋。”

“再说了,”那个身影轻哼道,“如果不是我那么做,不是我都快死了,那个吝啬小气,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只听我父亲号令的老维塔诺,他又怎会舍得出手?”

姬妮依旧不抬头,嘴上毫不客气

“活该。”

灯火闪烁,房间里陷入长久的寂静。

直到那个身影的声音再度响起

“因为我自己。”

姬妮眼神一动。

“因为我想那么做。”

只见对面的身影缓缓踱步,

来到一个华丽昂贵的沥晶架柜前,望着保存在那里面的九星冠冕,缓缓伸手。

“因为那时,那个习惯仰兄长鼻息,”对面的身影话语幽幽,似有恍忽,“靠上司助力的‘西城警戒厅首席大煞笔’……”

“他第一次想要,无论多愚蠢,多危险也好,他都想要……”

“想要靠自己,单单只靠自己,去做成……”

“……某件事。”

什么事都好。

姬妮闻言沉默。

那个身影也安静下去,不再出声。

只余下沥晶柜中的九星冠冕,依旧熠熠生辉,不曾稍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