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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求娶

   第68章 求娶(1/2)

泰尔斯坐在座位上,却感觉身体不像自己的。

他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御前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直面国王。

无法充耳不闻,也不能低头躲避。

“今晨,当北方军情到达,事关龙霄城……”

凯瑟尔王的声音在狭小的室内响起,少了议事厅里的回声和空旷感。

却让人更感气闷。

“基尔伯特坚持要让他的学生来旁听,说这是王子的‘实务课程’。”

“然而即便在御前,为你昨夜的闹剧扯皮时,他都没这么着急过。”

泰尔斯想起基尔伯特,感激与怅然同时涌上心头。

“今天,鲍勃·库伦特别提到北方来的海贼日益猖獗,说他要重整辉港海军,保护东海七港的贸易利益。”

凯瑟尔坐在主位上,不灭灯也无法照亮他身影里的漆黑。

“廓斯德手下的人则一大早赶去农牧司,以准备为春耕购种为由,清查了本地到崖地领的粮货出口额——大多是北地也有种植的粮种。”

泰尔斯努力吸进一口气。

库伦首相和崖地的独眼龙。

“至于埃克斯特那边……”

国王冷哼一声,话语里透露出不屑

“麋鹿城的使团来到永星城很久了,但他们一直很沉得住气,直到昨晚宴会后,才放飞了与国内联络的信鸦。”

“再造塔的那些北地人倒是手脚干净,抓不到把柄,可惜多伊尔家倒了霉,把私售粮货的事情抖露出来。”

麋鹿城的豪尔赫,和再造塔的列维。

泰尔斯盯着桌上的地图。

“你为那女孩儿前后奔走,以为做得隐蔽。”

铁腕王的声音突然束紧,像是散射的魔能枪,聚焦到泰尔斯的身上

“实则一举一动,无所遁形。”

泰尔斯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显然,巴拉德室里的茶水并不是为星湖公爵准备的。

“而我还以为你到了御前会议,在外臣面前能够消停点,收起你那发情的尾羽。”

“显然……”

“我低估了你,星湖公爵,或者说,北极星的决心。”

凯瑟尔王顿了一下,冷酷却又讽刺地重复那个词

“为了……爱?”

国王的话音落下。

泰尔斯抬起头。

“但是……”

少年下意识地反驳

“那不是爱。”

不是……

国王的目光从昏暗里刺出,无可阻挡地穿透阳光。

降临在泰尔斯的身上。

“不是爱?”

他父亲的回应带着轻蔑

“那就比爱还糟。”

“是对青春美色的欲望?还是对征服高贵女人的兴趣?”

凯瑟尔五世的声音如雷轰响

“还是说,你就是头趾高气扬的种猪,只能仗着根四处晃荡的阳一具来寻找自尊?”

泰尔斯闭上眼睛。

过去六年里,藏书室、英雄厅、盾区、用餐室、书房……无数的记忆场景在那个瞬间袭来,但无一有助于眼前的局面。

但我们不是。

塞尔玛。

不是。

少年握紧拳头。

他努力地呼吸着,奋力驱赶那股过去六年都不曾感受过的不适。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如此难受,气闷,失控,又烦躁不堪?

“不。”

泰尔斯抬起头,艰难地开口抗辩。

“我和塞尔玛,我们的关系很好,这没错。”

他顶住铁腕王的冷酷目光,就像顶住绝日严寒的风雪,也顶住内心里的瑟缩退意。

你不能逃避。

找到出路。

直面他。

就像直面过去的对手们努恩王,查曼王……

“但在私人友谊之外,我对她……”

直面他

直面它。

直面……他们。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终于说出那句话

“我对她有责任。”

那个瞬间,泰尔斯觉得周围的空气流通了起来,一如他的话语和思考。

昏暗的室内传来一句反问,并不比之前好多少

“责任?”

泰尔斯发觉自己在轻轻颔首。

“没错。”

“六年前,我亲手——不,应该说是您和王国倾举国之力,将那女孩送上英灵宫的宝座。”

凯瑟尔王没有说话。

少年对上国王的视线,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绪,坚定自己的语气

“整个星辰上下……”

“我们都有责任要负。”

王子似乎回到在埃克斯特面对诸侯时的状态,话语渐渐流利

“而我不认为,这种责任是毫无意义的道德负担。”

泰尔斯突然发现,巴拉德室其实有不少窗户。

但通过它们进入室内的,是寒气,而非光线。

“因为六年前的事情,那女孩儿天生亲近我们,亲近星辰。”

星湖公爵理清自己的逻辑,有条不紊

“在埃克斯特,在龙霄城,在一个从利益到观念都与我们格格不入的团体里,这尤为可贵。”

国王纹丝不动。

唯有目光依旧。

“所以我相信,塞尔玛是可以被信任且期待的。”

“我对她的关注和帮助,即便以王国的角度,也绝非没有意义的付出。”

泰尔斯竭力把自己当作御前的一介谋臣,话语自信而坚决,就像刚刚的梭铎与裘可

“如我所言,她足以成为星辰的盟友。”

他紧紧盯着自己的父亲。

凯瑟尔王轻笑一声。

“星辰的盟友?”

他嘶哑开口,像是猛兽从冬眠里睁眼

“还是你的弱点?”

弱点。

不知为何,泰尔斯突然想起很久未见的黑先知。

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

“我理解您的担忧。”

他拿出全副武装,打醒十二成精神,把眼前的人当作努恩和查曼那样的大敌

“有个康玛斯人告诉过我做生意不能只看数字和利润,有时候,还得做做口碑和人脉。”

国王哼了一声

“生意?”

但泰尔斯只是一味继续

“哪怕在最普通的战争里,我们的盟友也会被打击,我们的朋友亦会被攻讦,我们的同袍同样会被威胁。”

“而这不代表他们就是我们的弱点。”

泰尔斯束紧尚未度过变声期的公鸭嗓,好让自己听起来更成熟理性一些

“相反。”

“要获取利润,就要冒上相对的风险。”

“所以昨夜,为了我们的利益,我无法袖手旁观。”

他必须坚决,必须肯定。

“因为我相信,那女孩将为我们带来更大的价值与利益。”

泰尔斯望着那双在昏暗中无比刺眼的眸子,努力举起独属自己的盾牌。

凯瑟尔王沉默了很久。

久得泰尔斯连坐姿都僵硬了。

终于。

“我们。”

铁腕王冷笑道

“你用‘我们’来裹挟你的道理。”

“你告诉我,这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下一刻,国王按住椅臂。

凯瑟尔从昏暗中来到阳光下,像一尊石像般露出他的身形,他的面孔,他的眼神。

以及衣饰上的九芒星标志。

比泰尔斯领口的标志还要明显。

“但你自己呢?”

不知为何,国王的这个动作让泰尔斯寒意激涌。

一如凶兽从雾中露出指爪。

“你自己的感觉,你自己的心意,自己的考量,自己的喜好……”

只听国王冷冷道

“你自己又在哪里?”

我自己在哪里?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不去想其他,顺势回话

“我就在‘我们’之中。”

“如果在王国的利益和立场之外,还能兼顾真诚,不负我和她的私人友谊,那就皆大欢喜……”

但国王的回应如影随形

“不。”

凯瑟尔的话声调平稳,却自有难以撼动的威严

“你是伪装在‘我们’之中。”

泰尔斯眉头一紧。

“因为你认为,我是个为星辰而生,理性冷静,眼中只有王国的残酷君王。”

铁腕王的话无比冷漠

“鄙夷感情和冲动,只计较利益得失。”

“所以你就绞尽脑汁,费尽唇舌,只为伪装成跟我相似的样子,来面对我。”

泰尔斯怔了一秒。

“以证明你的所作所为符合利益原则,符合政治考量,”国王的字句波澜不惊

“好让我信服你的说辞。”

“从而放过你的恣意妄为,放过你那位女朋友。”

泰尔斯待要反驳,然而铁腕王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彻底僵住

“就像你惯用的伎俩理解对手的手段,对方的逻辑,然后在他们的战场上击败他们。”

凯瑟尔冷哼一声,他轻轻搓动手指

“以精巧算计应对努恩王。”

“以孤注一掷反击查曼·伦巴。”

“用飞扬跋扈对付威廉姆斯……”

“或者像昨夜。”

“利用人性的弱点,与凯文迪尔家的小子隔空博弈。”

泰尔斯愣愣地注视着对方。

他知道。

国王的话在泰尔斯的脑子里回响。

惯用的伎俩……

伪装成跟他相似的样子,去面对他……

少年突然有种错觉,觉得此刻的自己从上到下,都被剥得精光,正赤身果体地站在国王面前。

无所遮掩,无可适从,无法逃避。

“但有些事情是伪装不了的。”

凯瑟尔五世抬起眼神。

“正如昨夜。”

昨夜。

泰尔斯瞳孔一动。

铁腕王远远地盯着他。

那种感觉又来了。

那种无论是努恩王还是查曼王,都没有给过他的压抑。

那种举手投足如千斤压顶,张口欲言却如鲠在喉的无力。

“为什么?”

国王轻声开口,却难以招架

“昨夜,你为什么拿自己冒险?”

“亲自下场,还乐在其中?”

泰尔斯眼前仿佛出现了重影。

那是安克和多伊尔的面孔。

少年深吸一口气,集中注意力,竭力解释

“昨夜的宴会,情况棘手,进退两难,如何选择都不妥当。”

“所以我亲自下场,是为了走出第三条路,为了向他们展示一个截然不同的泰尔斯·璨星,好让我们……”

但就在此时。

“谎言。”

泰尔斯的话顿住了。

“你亲自下场,不是因为‘我们’。”

凯瑟尔王远远注视着他,那样子就像在看一盘棋局

“而仅仅因为你。”

“你想同时挽救棋子和棋局。”

泰尔斯心中一寒。

“因为这就是你。”

“无论任何事,你都总想找到一个皆大欢喜的方法,一个完美的选择,符合你心里的最高期待。”

“最好无波无澜,无伤无害。”

“避开你最不愿面对的丑恶与牺牲。”

泰尔斯越发觉得呼吸滞涩。

“我——”

他想要开口说话,缓解压力,然而……

这没用,泰尔斯。

少年徒劳地开合嘴唇,苦涩想道

没用。

他知道。

泰尔斯恍惚低头。

而就像他说的,你无所遁形。

没有借口。

“可我不明白的是……”

国王的话还在继续

“难道该死的命运,不是每一次都给了你该死的回应吗?”

泰尔斯一怔。

那一刻,凯瑟尔王的眼神似乎要剖开他的的胸膛

“你在国是会议上大杀四方,却受到更多人的恶意与猜忌。”

“你在龙霄城里力挽狂澜,却捧起一位比前任还要可怕的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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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求娶(2/2)

“你在英灵宫里为女大公发声,却把自己陷入众怒所指的险境,不得不转向更糟糕的盟友。”

“你在刃牙营地态度暧昧左右逢源,看似气象更新,却在昨夜的宴会上,被双方不死不休的矛盾当头棒喝,狼狈不堪。”

听着这一件件亲身经历的往事,泰尔斯觉得身体越来越麻木。

是这样吗?

对于他的选择……

命运,每一次都给了回应?

“正如昨夜,你英明机智地保下棋子和棋局,赢得立场和名声……”

国王语带讥讽

“却把屁股上的屎,留给了整个王国来擦。”

泰尔斯一顿。

更多的辩解从心底冒出,可话及嘴边,却无从出口。

“第三条路?哈,就像你习惯了街头乞儿的意气随性,却妄想王国血脉的地位尊荣。”

听见这句话,泰尔斯不由一震。

“你游走峭壁之巅,却妄想天穹之景。”

“还觉得只要悍不畏死,就能踩稳脚步。”

凯瑟尔的责问如利刃,一刀刀刻进他的心里。

国王的锐利眼神离开泰尔斯的身上,望向虚空。

“正如你和那个龙霄城的女孩儿。”

而泰尔斯则任由至高国王的声音钻进自己的耳朵,无能为力

“你告诉自己,出于价值和立场,一个强大的盟友能为你带来利益。”

“但你还告诉自己,出于感情和欲望,一位心爱的情人令你甘愿付出。”

下一刻,凯瑟尔王的话急转直下

“但若混淆了这两点,流离二者之间,还自以为能游刃有余,左右兼顾。”

“那你就错了。”

国王目色深寒,一字一顿

“直到你明白,每一次,每一个自以为是的完美选择,都有更大的代价。”

少年再度咽了咽喉咙。

“我想,她——炽血女士已经在那一战中,证明了她的价值和立场。”

泰尔斯校正着自己的嗓音,好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茫然无措。

可不知为何,他的句子磕磕绊绊

“她很强大……她能够很强大。”

“她能为我们带来利益……”

国王冷哼一声。

“你知道,”他直视泰尔斯,寒声道

“我说的不是她。”

泰尔斯的身躯微微一晃。

铁腕王讽刺地道

“北极星。”

北极星。

又是北极星。

泰尔斯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厌憎这个称谓。

就像他同样厌恶此刻。

“那您呢。”

几番挣扎后,泰尔斯的话终于幽幽响起。

“陛下。”

少年的声音不大,音调也不陡,但却像是历经艰辛的无力质问

“尊敬的姬妮女士,她是您的盟友,还是情人?”

昏暗中,凯瑟尔王的眼眸倏然一动。

周围的空气不再凝固。

却多了一股雪崩前夕的紧张。

“而您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是一个鄙夷感情和冲动,只计较利益得失……”

就像溺水者浮出水面的大口喘息一样,少年的话语波动起来

“一个理性冷静,眼中只有王国的残酷君王……”

“能把一切分得清楚明晰,毫不混淆?”

凯瑟尔的目光锐利起来。

但泰尔斯辨认不出,那里头涌动的是怒火还是黯然。

可他却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反驳他的父亲。

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名为凯瑟尔王的石像在座位上动了,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带着淡淡愠怒

“你……”

但泰尔斯打断了他。

“我是一个璨星。”

他奋力吸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免于窒息,他还要狠抓自己的手心,才能维持声音不至于变形

“身为星辰王子,身为王国血脉。”

“如果我甚至不能为一个,一个因我而遭罪落难的姑娘负责。”

泰尔斯发觉自己控制不住话语里的停顿,但他依旧努力说完

“那在危难之时,关键一刻,我又凭什么站出来,为我的王国与同胞负责?”

凯瑟尔王的眼神变了,里头透出一股别样的光芒。

泰尔斯死死盯着国王

“没错,这与她无关。”

“只与我自己有关。”

好几秒过去了。

国王眼中的波澜终于平息。

他重新望向泰尔斯,语气肯定

“你在乎她。”

泰尔斯一颤。

那一瞬间,少年竟然有些不敢再抬起头,去看他的父亲。

但他终须面对。

就像刚刚凯瑟尔对他过往行为的质问。

他终须回答。

“我是在乎她。”

少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如何。

他知道,他的话语是如何艰难突破了重重阻碍,道道关卡,才能从喉咙里堪堪发出。

就像他此刻的想法。

“她是我的真心朋友,是我的患难之交。”

“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同窗学伴。”

泰尔斯黯然垂头,声音也小了下去。

“我当然在乎她,关心她,也许还挺……喜欢她。”

小滑头。

凯瑟尔王没有回应,连讽刺和不屑的哼声都欠奉。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从目光里逼出坚定,逼走痛苦

“所以那更不是爱。”

不必是爱。

更不能是爱。

开口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泰尔斯内心一颤,感觉像是一脚踏空。

失重,失衡。

无所适从。

泰尔斯看着凯瑟尔王,在恍惚中努力喘息,刻意忘记其他。

直到国王淡淡的一句回复

“是吗?”

无波无澜,无褒无贬。

泰尔斯闭上眼睛,旋复睁开。

“我很现实。”

度过之前的难受,泰尔斯终于能毫无滞碍地调整坐姿,带着莫名的情绪,昂然抬头。

“我是您的儿子,璨星的血脉,王国的继承人。”

凯瑟尔王的面庞在阳光下微微一动。

“我早已明白我的命运注定充斥波澜坎坷,满布祸患不祥。”

泰尔斯微微侧目,略微黯然。

“但就跟您一样,我做出了选择。”

下一刻,他重新看向国王,仿佛看向另一个自己,用古帝国语说出下一句话的主语

“吾为星辰而生。”

国王默默地回望他。

巴拉德室里沉默如昔,但空气却不再阻塞。

泰尔斯透出一口气,仿佛冲破桎梏的囚徒,在阳光下奢侈呼吸。

少年咬紧牙齿

“所以我更不会,也不能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儿女之情,逾矩之心。”

将同样的灾难……

再带给她。

“正因为我在乎她,在乎塞尔玛,在乎我的朋友。”

凯瑟尔王不言不语。

泰尔斯混杂着痛苦和难受,说出埋藏心底已久的话,将已经想通的事情再度确认

“所以那绝不是爱。”

那不能是爱。

绝对不能。

那一刻,他仿佛脱离了桎梏的鸟儿,终于能放心大胆地振翅高飞,翱翔天际。

直到折翼坠地。

“你问我自己在哪里,”少年公爵低声开口,他突然喜欢上这间石室的昏暗

“我就在这里,在复兴宫里。”

“像您一样。”

“父亲。”

泰尔斯的情绪低落下去。

“而您不必担心……她和我。”

话音落下,泰尔斯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汗流浃背,呼吸急促。

远非星湖公爵该有的仪态。

室内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似乎要为这段剖白留出足够的时间。

直到其中的意蕴被彻底理解。

“她很好?”

凯瑟尔王突然开口,让泰尔斯一惊。

但少年随即陷入黯然。

“我不知道。”

他闭眼旋复睁眼,努力消除一切表情

“我也……不想知道。”

巴拉德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仿佛过了很久。

终于,国王的身形在光线里主动后撤。

他重新坐进座位的阴影里。

面孔不复得见。

唯有王者之声,远远传来。

“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

凯瑟尔王的话语锋利如昔,刻薄如故,却不再有那股刺痛感。

“为什么你的理智,跟你的愚蠢,不相上下。”

“为什么它们同在一个脑子里。”

国王冷哼道

“还能相安无事。”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出神地坐在长桌旁。

就在刚刚,少年有些明白了。

有生以来,他直面过三位国王。

努恩王的纵横手段刚柔并济、恩威交加,如大海般深不可测,难以度量。

查曼王则以切实可见的利害逼迫他,威胁他,有若刀锋抵颈,芒刺在背。

但眼前的凯瑟尔五世。

铁腕王。

他与前两者全然不同。

作为星辰的至高国王,他没有高谈阔论,不会豪言壮语。

但凯瑟尔却有一种更诡异可怕的能力。

靠着这种能力,他只要寥寥几句话就能超越恩威与利害,直击内心,抓住最该死的要害。

逼着泰尔斯去面对真实的自我。

平淡无波。

却痛彻心扉。

国王伸出手,拨动了桌上的一个摇柄。

巴拉德室的门打开了。

几个陌生的王室卫队成员出现在门口,一人越过他们,走进室内。

是那位来自秘科的刀疤男子。

但泰尔斯恍若不闻,只是面无表情地陷在自己的座椅里。

“带他出去,”凯瑟尔王的声音无情地响起

“让他看看,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泰尔斯恍惚抬头

“什么?”

“别磨蹭,”国王重新低下头,翻开下一份文件

“巴拉德室有重要得多的事情。”

“记得你今天的话。”

接下来的事情,泰尔斯不太记得了。

他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恍惚着走出巴拉德室。

也不太记得那位刀疤男子是怎么僵着脸背着手,生硬地道歉说王命难违,但马略斯勋爵暂时走不开,烦请殿下跟他走一趟。

直到泰尔斯走神地跟着他,从一处侧门出宫,上了一架马车。

“我们这是去哪儿?”

感受到车厢的晃动,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的泰尔斯回过神来。

“王国秘科,殿下——陛下的命令。”

他的对面,面貌凶恶的刀疤男子一边挠脸一边回答。

秘科。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但他发觉了更不对的地方。

眼前的这个刀疤男……

他的嗓音,变得不一样了?

注意到王子的眼神,眼前的刀疤男子却微微一笑,伸手将自己的脸皮撕开。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好久不见,殿下。”

眼前的人扔掉带着刀疤的伪装面具,低头捣鼓着眼睛,嗓音轻松诙谐

“近来可好?”

泰尔斯怔住了。

原来是他。

“您看着不大高兴,怎么……”

他的老熟人,荒骨人拉斐尔·林德伯格,在马车里睁开一双黯红色的眼睛,直直望向泰尔斯

“刚刚被女朋友甩了?”

泰尔斯面色一僵。

“拉斐尔。”

心情本就不好的王子向后仰去。

“你再废话一句……”

星湖公爵直直盯着车厢顶,面无表情地道

“我就去求娶尊贵的米兰达小姐。”

拉斐尔的脸色垮塌下来。

于是马车彻底安静了。

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