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当年事(1/2)

秋风扫落叶，如蝴蝶翩翩飞舞，几片枯黄树叶落进潭中，有鱼儿时不时去触碰一下，然后摇尾跑了。

第二日，林鹿再次来到此地，不过心境有些不同，以往都是一人独占美景，自己就是此间的大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现在不同了，知道有他人在场，虽然心底深处因为那一丝无来由的似曾相识并不如何惧怕，但对方毕竟是一个性格古怪冷漠且被江湖人士称作魔头的女人，心情终归还是有些忐忑。

林鹿小心翼翼走到潭边，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那一抹鲜艳的红色，心情稍微轻松了些，黑熊蹲在身旁，也在不停探望，想要看看那个给自己带来恐怖威压的女人到底在哪里。

半晌不见动静，林鹿心中稍喜，思忖莫不是对方突然觉得这地方并不如何特别已经走了吧，想到这个可能，他脸上情不自禁浮现一抹笑意，然后试着轻声喊道：“前辈，我来了。”

林间毫无动静。

林鹿喜上眉梢，嗓音提高了几分，“前辈，我来了，你在哪里？”

仍旧没有动静，此时的少年已是眉飞色舞，忍不住笑了起来，“慕容前辈，你是不是走了。”

少年哈哈大笑，黑熊在潭边撒欢奔跑，看得出来一人一熊心情大好。

“林鹿，你来了。”

一道稚嫩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让正在放肆庆祝的少年顿时呆若木鸡，他艰难转身，看到雀儿正望着自己，尴尬道：“雀儿姑娘，你在啊。”

“我说了要和黑炭玩的，当然在了，咦，你怎么流汗了？”

林鹿悻悻道：“天气太热，太热。”

“你师父呢？”他左右望望，悄悄问道。

“你好像很想我？”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鹿心中咯噔一声，然后循声向着崖顶望去，不出所料，慕容海棠站在崖顶，眉目冷清，红衣飘飘，仿若仙子，少年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慕容海棠瞧见林鹿无礼表情，黛眉微蹙，冷声道：“再看就把你那双招子挖出来。”

林鹿赶紧收回视线，神色恭敬道：“见过慕容前辈。”

不知怎么回事，慕容海棠对少年口口声声前辈的称呼有些不太满意，总觉得把自己喊老了，其实自己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姑娘，她微微皱眉道：“你刚才大呼小叫干什么？”

林鹿恭声道：“晚辈要在这里练功了，提前跟前辈打声招呼，避免打搅到你。”

“要练便练，不必大呼小叫。”慕容海棠轻轻飘下山峰，如仙女下凡，她缓缓走到潭边，望着幽深碧潭开始沉默不语。

小丫头早已习惯了女子的习惯，见怪不怪，这会儿已经跟黑炭打闹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

林鹿静静望着这一幕，一大一小，一个好静一个好动，还真是天生一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师父俞佑康，那个明明是一名高手，可越来越没有高手风范的老头。

林鹿不再注意师徒二人，转身面向山壁，一阵奔跑后纵身一跃，攀援而上，眨眼功夫便到了石台上。

自第一次来到这方七尺石台上，少年就不曾有一日荒废耽搁，每天雷打不动来此承受飞瀑冲刷击打，打磨筋骨皮囊，时间也越来越长。

深秋里红枫黄叶漫山遍野，微风习习不染尘埃，雀儿跟黑熊追逐打闹，欢笑声肆意飘荡在林间，时不时惊起几只鸟儿，胆子肥一些的围着小丫头不停盘旋，并不飞远，这更加助长了小丫头的兴致。

潭中那几尾游鱼悠哉悠哉四处觅食，领头的家伙带着同伴游到岸边，然后停在一处倒影里，抬头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红衣女子，大概是被对方那张清丽容颜吸引住了，几个家伙久久不肯离去，缓缓摇着尾巴在红色倒影里打转慢游。

慕容海棠站在潭边怔怔出神，那袭大红长衣在碧潭边显得格外醒目，当年那个家伙不辞而别，女子发了疯般四处寻找，到后来甚至生出过一些怨毒想法，大抵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薄情寡义负心汉，没一个好东西，直到后来听到那个噩耗，女子才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何要独自离开。

慕容海棠突然自嘲一笑，笑得有些凄凉，她在自责，慕容海棠啊慕容海棠，你怎么那么笨，当时怎么就感觉不出来他的异常，怎么就不明白他为何要把两人相约多年以后的事情提前做了，连明明很健谈的他变得有些沉默这么明显的变化都看不出来，你真是太傻了。

都说坠入情网中的女子最傻，最没有思考能力，看来还是有点道理的。

不知何时，潭中突然响起扑通一声，将沉思中的女子惊醒，慕容海棠秀眉微蹙，淡漠望着留在潭面上的那一圈巨大波纹，便在此时，又想起了昨日无由而生的那抹玄妙感觉，黛眉不禁蹙得更紧，但在内心深处却还有一丝别的想法。

潭底依旧是那副幽深灰暗的景象，水草随流而动，几尾游鱼看着那个光着膀子站在潭底的少年早已麻木，现在已经懒得过来一逛，只是很悠哉的在水里游来游去。

雀儿带着黑熊从林间跑出来，小丫头满头大汗，眉目间尽是喜色，黑熊跟在后面张牙舞爪，时不时吐露两下舌头，谄媚至极，哪还有半点当初母熊的威风霸气，简直是世风日下。

雀儿眨巴着眼睛问道：“师父，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慕容海棠淡淡道：“姓林的小子。”

小丫头哦了一声，望了一眼挂在绝壁上的瀑布，咋舌道：“这么高，他也不怕摔死。”

慕容海棠嘲讽道：“这家伙皮厚得很，没那么容易摔死。”

慕容海棠突然黛眉微蹙，潭面顿时荡起一圈圈细微涟漪，她好似随意看了一眼远处枫林，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笑意，可并未理会那道境界显然不低的气息。

枫林飒飒响个不停，一道灰影在随风而摆的枫叶中时隐时现，来人正是蜀山老剑士俞佑康。只不过老人此时的境地有些尴尬，自己已经被对方发现，若按套路来讲，接下来就该是对方怒喝，然后自己现身，可现在对方竟是理都没理自己。

就在老人犹豫到底要不要现身的时候，女子的清冷声音突然响起，“前辈，想要看你的徒弟，何不走近些看。”

前辈。

听到这个称呼，俞佑康的心情松了一大截，虽然语气有些生冷，但总归不是那种所谓的武林正道人士与魔头相见时分外眼红，剑拔弩张，见面就要分个你死我活的情况。

实际上老人很清楚，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江湖里，只有境界实力才能让人尊敬，侠肝义胆固然令人钦佩，可到底还是太少，而且多是混迹于江湖底层的草莽英雄，绿林好汉，对江湖大势产生的影响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么多年，又何曾听过哪位江湖大佬或者武道强者因为一时意气而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了？毕竟身后牵扯的是整座宗门。

老人游历江湖多年，早已看淡了虚名身份，况且恐怕也没几个人知道世上还有个蜀山俞佑康，他缓步走出枫林，笑道：“江湖盛传的慕容姑娘，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见到，幸会幸会。”

慕容海棠讥笑道：“俞老前辈过奖了，盛传也不过是个魔头罢了，比不得你们正道人士。”

听到对方如此言语，俞佑康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尴尬一笑。

今天之所以来到此地自然是因为林鹿，昨日听了少年述说之后，哪还敢真的放心让少年独自前往，今日林鹿前脚刚走，老人后脚就跟了上来。

此时如此近距离的靠近对方，若说老人心里一丝紧张也没有自然是假话，眼前的人是谁啊，别看长得清丽可人，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且性格还十分古怪，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有可能动了杀心，虽说自己已是一品剑士，可若是在此人起了杀心的情况下，老人不禁要自问一句，自己能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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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当年事(2/2)

得过二十个回合吗，想到此处俞佑康无奈暗自叹息一声，但表面上却一直保持着一名宗师该有的风度。

俞佑康走到潭边，片刻后忽然开口打破沉默道：“其实慕容姑娘根本不必对江湖传言如此在意。”

慕容海棠冷笑道：“我可从来没在意过。”

俞佑康微微一笑，慕容海棠黛眉微蹙，“你笑什么？”

“为亲人朋友，为同门，为情郎报仇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听到情郎二字，慕容海棠脸色微异，俞佑康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有些人根本不知道当事人经历了什么，就劝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放下恩怨，可真的能放下吗？”俞佑康叹息一声，“放不下的，那都是些站着说话不闲腰疼的人罢了。”

慕容海棠原本心情微恼，此刻听到老人这番言语后心情稍和。

俞佑康犹豫片刻后接着说道：“慕容姑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容海棠淡淡道：“请讲。”

俞佑康说道：“你报仇固然没错，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找到正主就是了，何必牵连旁人。”

慕容海棠眉目微冷，“前辈是在教训我？”

俞佑康摆手道：“老道哪敢教训慕容姑娘，你若听得不顺心，就当老道没说便是了。”说完便不再言语。

慕容海棠双手负后，神色清冷，报仇当然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是对方为何突然要跟自己说这个，她随口问道：“莫不是老前辈也有什么深仇大恨未报？”

俞佑康摇了摇头，“老道云游四海，闲云野鹤一个，与人无争，并无什么仇人。”

然后他指着幽深碧潭道：“有大仇的人在下面。”

慕容海棠微觉诧异，说道：“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在这荒芜深山里能有什么大仇？”

“父母的血海深仇算不算大仇？”

闻言，慕容海棠一时怔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是俞佑康将少年的遭遇和盘托出。

一旁的雀儿满脸伤感，同情道：“原来林鹿这么可怜。”

慕容海棠看了一眼小丫头，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雀儿道：“可我还有师父你，况且我是被父母抛弃的，他的父母是被人杀害的，不一样。”

俞佑康看着小丫头天真无邪的模样无奈道：“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可怜人。”

“我有师父，我不可怜。”

这些年来来，一大一小两人虽然以师徒相称，但慕容海棠一直将小丫头视如己出，二者情如母女。

慕容海棠道：“想必你说的那件事便是冬末的元宵诗案，都说那不过是朝廷借机打压江南士子罢了，尤其是南下的北方士子，为的就是杀鸡儆猴。”

老人点了点头。

沉默秋风之中，忽然间响起一阵哗啦啦水声，潭面炸起一朵滔天水花，入潭已久的林鹿纵身跃出水面，然后轻轻落在岸上，陡然看到老人出现在此地，有些意外，他惊喜问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俞佑康白了一眼少年，“怎么？这里好山好水，就不许我来看看？”

林鹿嘻嘻一笑，“哪能啊，我早就说让你过来看看，是你自己不愿意来。”

一旁的慕容海棠听了少年的身世遭遇之后，饶是杀人如麻，但看向对方的眼神也比之前柔和了不少，更何况心中一直都有一丝不明所以的意味。

慕容海棠追杀当年围剿陈天元的事情，俞佑康自然知道，老人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道：“当初陈天元在荒原因众人围剿而陨落，实在是我辈剑道的一大损失，除了那些参与围剿的人，世人并未亲眼见过那一战，可在那一战之前发生的事情，却并非无人知晓。”

老人的话如同平地起惊雷，慕容海棠既惊且喜，问道：“俞前辈，你知道？”

这些年来慕容海棠一直在追杀，一直在杀人，从来不曾得知陈天元在生命最后时刻的丝毫消息，此刻听到有人知晓其中内幕哪能不激动，可俞佑康摇了摇头，而是伸手指向了身旁的少年。

慕容海棠一脸疑惑，“他？”

“没错。”

“天元死的时候距今已经八年，这小子那时才多大，他怎么可能知道。”慕容海棠质疑道。

俞佑康淡然道：“倘若慕容姑娘不相信，你可以亲自问一问他。”

林鹿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慕容海棠打量着光膀子的少年，问道：“你真的见过他？”

林鹿老实地点了点头。

慕容海棠半信半疑，于是问了几个问题，林鹿皆如实回答，当初林鹿与陈天元相遇时间极为短暂只有一个时辰，但那无疑是陈天元亡命生涯里最轻松快意的一个时辰，两人谈天说地，东拉西扯，十分尽兴，只不过当时还是小孩的林鹿什么也不懂，自然也不可能谈什么深奥玄妙的剑道境界之类的话题，都是些年轻剑宗的江湖经历，而这恰恰是小孩子最爱听的。

随着林鹿将当年跟陈天元的谈话缓缓道出，慕容海棠已然是深信不疑，脸色逐渐柔和，直至陷入沉思追忆。

片刻后，女子醒过神来，她轻轻问道：“还有吗？”

虽说时间久远，但少年记性极好，即便不能将当初的谈话逐字逐句说来，但也回忆得差不多了，当他刚准备开口时，却突然看到一旁的老人不动声色的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然后向女子努了努嘴，林鹿心头微异，但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一拍脑门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

“什么事？”慕容海棠急问道。

“天元前辈提到一个女人。”林鹿敛了敛心神，镇定说道：“他说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那个女人，他还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去做，不能陪她去东海之滨看朝阳，不能陪她去极北冰原看极光，不能陪她去雪域高原看皑皑白雪，更不能陪她仗剑走天涯，总之他很遗憾。”

慕容海棠怔怔问道：“他真的这么说过？”

林鹿定定的点了点头。

俞佑康在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心想这小子撒起谎来果然有一套。

慕容海棠神情恍惚，喃喃道：“当年他只说修成剑道之后就退出江湖不问世事，过两个人的世外生活，我还故意取笑他成天只知道练剑哪懂什么生活，原来他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俞佑康师徒二人见女子再次陷入沉思不忍打搅，林鹿偷偷瞥了一眼女子，见对方神色凄凄，清丽眉目间布满惆怅，完全跟之前的冰冷狠厉判若两人，更遑论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了，二者压根联系不起来。

“师父。”雀儿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将女子惊醒。

慕容海棠收敛心神，大概是不愿在两人面前流露太多儿女情长，又恢复到了那副清冷模样，淡淡说道：“谢了。”

俞佑康平静道：“慕容姑娘，如此我师徒二人便先走一步，告辞。”

说罢两人便朝林间走去，黑熊跟在身后。

慕容海棠望着二人背影，忽的想起一事，心中对少年的那丝莫名感觉莫非跟他与陈天元的荒原相遇有关，于是她开口道：“且慢。”

二人止步不前，俞佑康眉头微皱，几片枯叶被无形气机震荡飘到潭里。

“前辈无需紧张，我只是想再问林鹿一句话。”慕容海棠神情淡然，她看着少年问道：“小子，天元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林鹿皱眉道：“东西？当时前辈跟我只是聊天，并未交给我什么东西。”

俞佑康静静站在一旁。

慕容海棠神色平静，看不出有何失望之情，说道：“没事了，走吧。”

两人也不再多想，转身走入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