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蜃楼(1/2)

眼下正值初春时分，本应是春风和煦，踏青游玩的怡人时候，此刻湖畔却是残叶满地，沟壑纵横，一片狼藉，游船上诸人在见识过了岸上的恐怖一幕之后，大多数人担心飞来横祸，都纷纷乘船离开，可仍然有些胆大包天的家伙估计是因为难得见到这等罕见场面，不肯轻易离去，只是让船驶远了些，不被殃及池鱼就好。

陆无道先前与廉景从头到尾硬碰硬，硬生生扛下了对方上百记拳头，此时趁着这个空档慢慢调养气息，他显然是对面前的年轻人没有丝毫印象，问道：“本官从不杀无名鼠辈，报上名来，好留你个全尸。”

林鹿缓慢前行，走到李凤仙身边时，微微撇头，见对方仍然闭目凝神，仿佛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便不再多言，转而继续前行，林鹿望着这个当年在荒原初次相见的武道宗师，心情有些许复杂，当年他没有亲眼看见那壮阔惨烈的一幕，不知对方的凌厉手段，但对方与廉景的一番交手已经足以管中窥豹，况且对方当年既然能与南宫石龙并肩而行，并最终在那次围杀中活了下来，也足以说明一切，平静道：“我只是无名小卒一个，姓甚名谁不重要，反倒是早就听说了陆判官的鼎鼎大名，今日便向你问上一剑。”

陆无道意态闲适，看着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剑客步步靠近，也不再勉强，说道：“罢了，既然你有拔剑的自信，那本官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斤两。”

不知为何，见过无数惊才绝艳年轻后辈的酆都判官十分想看看眼前年轻人到底是何成色，自从当年那位年轻剑宗陨落之后，江湖上便很少再冒出真正能让人惊喜的江湖后人，他望向前方，对面的年轻人开始前奔，虽然林鹿烛龙剑仍未出鞘，但气势与不动时已经判若两人，这让心中本就有些许期盼的的陆无道眼前一亮。

陆无道握紧钢鞭，在两人相距甚远时，忽然向前砸出一鞭，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与此同时，前奔的林鹿向旁一闪，然后不再直线挺进，而是躬身弯腰，如蛇滑行。

旁人不明所以，但身为局中人的两人却都心知肚明，先是林鹿先发制人，以无形剑气作为试探，陆无道则以浑厚气机作为回应，将对方逼停。

两人在不足百步的距离内，如此反复，先后有三道一层比一层凌厉的剑气从不同方向袭向武道宗师，但都被后者悉数接纳。

陆无道似乎打定主意要看看对方的剑浪到底能叠几层，始终摆出一副武道宗师的超然姿态，只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眉头微皱，对面的年轻人突然凭空消失，紧接着便看见陆无道举鞭横挡于胸前，几乎在同一时间，剑身猩红的烛龙剑尖便抵在了钢鞭上，擦出一抹刺眼火花。陆无道脸色微沉，不是对方凭空消失，而是对方陡然发力，急速推进，其速度之快，简直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而趁着这短暂的僵持时间，陆无道终于看清古朴剑身上竟然有一层淡淡剑芒，可见对方气机之浑厚，想到方才那年轻汉子双臂上的金黄之气，不禁心中感慨：看来罗刹宗当年能以一宗之力硬抗整个武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林鹿手腕一抖，不待对方发力，变刺为削，眼看就要将对方的五指齐齐削断。

陆无道铁鞭微微后撤，接着顺势一荡，将长剑震开。

长街上，两人见招拆招，杀气阵阵，在这紧要关头，陆无道犹有心思去窥探对方的气机流转轨迹，作为一名久经杀伐战阵的老江湖，其眼光何其毒辣，只在这短短的数息之间，便已经看出了一丝端倪，不得不承认，对方气机之充沛，在同龄人中实属罕见，但不知为何，对方的气机流转却远没有到圆满如意的地步，有点像是才入一品境界不久，还来不及感悟其中玄妙的原因所致，不过对方出手果决狠辣，明显不是那种只为追求招式境界、闭门造车的绣花枕头，并且也没有像先前年轻汉子那般肆意挥霍气机的举动，显然是经历过生死厮杀，真正懂得杀伐之道的老手，陆无道心中一笑，在如此年纪便入了一品境界，或许对方的底气便来自于这里，可单凭这就当真以为自己就是那天赋卓绝的剑道天才了？陆无道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他一鞭砸下，再次将长剑荡开。

林鹿身在半空，腰腹微拧，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烛龙剑以一个略显生涩的姿势斜斜劈下。林鹿此时气海内有如大江大河，奔腾不止，在聂人清的帮助之下，林鹿体内的那颗佛陀舍利已经吸收殆尽，就像是强行将一汪深潭灌满，需要及时疏导，才能畅游四方，因此这一路上都在引导适应那份气机。

陆无道眼见对方一剑劈来，郑重应对之余，心中同时生起了一丝疑虑，与对方过招近百，虽然对方气势足够了，但似乎不得剑法要领，有些剑招连他这个剑道门外汉看上去都觉得不伦不类，比半吊子水平好不了多少。

林鹿心无旁骛，只是一剑递一剑刺向对方，之所以会让陆无道生出这份疑惑，原因便在于他此时使出的招式并非是早已烂熟于胸的蜀山十八式，而是俞佑康当初自筑藩篱一心想要创造的那套新剑，虽然根柢仍然是蜀山剑意，但在形式上已经有了明显出入，因此对于外人而言，自然无法知晓这一套剑法的底细。

林鹿之所以如此而为，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并不想给对方留下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既然对方把自己当成是罗刹宗门人，索性就将计就计，以免将来牵连蜀山。

然而，林鹿有所不知的是，无论自己此刻怎么隐藏，自己早已在别人的那张棋盘之上。

陆无道忽然笑道：“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要藏拙吗？”

林鹿置之不理，只是不断出剑。

陆无道似乎是终于失去了耐性，对方反反复复使出这几招，虽然偶尔不乏新颖之处，让人眼前一亮，但总让人感觉如鲠在喉，一点也不爽利，陆无道摇了摇头，既然对方自己要找不痛快，那么他也不是那慈悲菩萨，去给人喂剑养剑，毕竟正主是后面的那两位。

陆无道体内气机陡然急剧攀升，风卷残叶，打魔鞭迅猛砸向剑客腰腹，明摆着是要将对方一鞭砸成两截。

然而出乎金面判官意料之外的是，他原本以为对方会避其锋芒，躲开这一鞭，可对方竟然不闪不避，几乎同时气机攀升，当胸一剑刺来，摆明了是要干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

身后阁楼上的少女见到这一幕，心头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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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四章 蜃楼(2/2)

林鹿的选择让在江湖中久经浮沉的金面判官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无道果断撤鞭，避开了当胸一剑，与对方保持数丈距离。

陆无道眼神阴沉的看着年轻剑客，心境起伏不定，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抹晃神，当对方全然不顾性命一剑刺来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当年被众人围攻的年轻剑宗，就在这关键时刻，陆无道竟然有些不合时宜的闭上了眼睛，经过方才那一瞬间之后，陆无道再无半点小瞧对方的心思，武道攀登，修为与心境相互呼应，若无心境支撑，修为也就如同无源之水，最终只有慢慢干涸的结局，深知心境为何物的中年男子明白，今日若不杀了此子，恐怕今后的武道一途只会越走越窄。

陆无道猛然睁眼。

睁眼便要杀人。

陆无道气机刹那间流转百里，气势再上一层楼，他身形一闪，眨眼间便出现在林鹿身前，一鞭狠狠砸向年轻剑客。

林鹿举剑格挡，烛龙剑与钢鞭相撞，剑身剑气震荡，犹如湖水泛起涟漪，林鹿不断向后倒滑出去，直到湖岸边。

陆无道几乎与林鹿并肩而行，打魔鞭横扫而出，林鹿长剑竖于胸前，巨大的冲击力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林鹿不得不向湖面飘去，脚尖轻点，步步生莲。

陆无道穷追不舍，似乎打定主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气机碾压对方。

船上众人见两人忽然朝湖中奔来，刹那间鬼叫连连，拼命让船家驶离这处是非之地，只是为时已晚，面目森然的金面判官一鞭挥出，一道雄浑气机破开水面撞向剑客，林鹿急点急退，躲过一劫，可不远处的那艘游船就遭了殃，直接被一分为二，船上公子仙子顿时纷纷落水，变成了落汤鸡，方才还在为身旁女子指点江山的一个个俊俏公子，此刻无不是拼命朝岸边游去，哪还顾得上那些本就是逢场作戏的妖艳女子。

陆无道踏湖而行，追上去准备痛打落水狗，只是刚奔出数步，他突然驻足不前，谨慎打量着四周。

下一刻，异象横生。

湖面忽然雾气横生，一座座亭台楼阁在武道宗师周围不断拔升，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如那天庭神宫。

陆无道眼睛微眯，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虚幻楼阁之中，周遭不见其余一人，陆无道气机凝而不发，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在这四无之地，除了那位故弄玄虚的练气女子之外，也没人能搞出这般动静了，陆无道嘴角微扬，一语道出眼前局面的底细，“居然是传说中的‘蜃楼’，据说当年某位练气大家曾以此楼镇压数位一品高手，最后几人皆是气机耗尽而死，足见此楼玄机重重。”

陆无道脚踏‘实地’，继续说道：“不过我观你这阁楼虚虚实实，飘忽不定，似乎根基未稳，不知道你李凤仙修炼到了第几层，能镇得住几人。”

周围无人回应。

陆无道似笑非笑，他虽不走练气一途，但对练气士也并不陌生，练气士不同于俗世武夫，有强横体魄作支撑，练气士本身体魄十分虚弱，一切皆源于气机二字，一旦破气，必定伤及本身，眼前的这座惶惶阁楼，必然是李凤仙倾力而为，即便对方是世间屈指可数的练气宗师，但也经受不住这般消耗下去。

陆无道悠悠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开始在这座虚幻宫阁里横冲直撞，见楼毁楼，见屋拆屋，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势。

阁楼外，李凤仙独立于长街之上，神情凝重，修炼到第六重天的她在拿出这份手笔之后，似乎已是强弩之末，向已经来到身边的罗刹宗女主人说道：“宗主，属下只能暂时将陆无道困在里面，还望宗主先行离开。”

薛灵看了看脸色逐渐苍白的女子，又望向湖上虚幻景致，问道：“林鹿呢？”

李凤仙道：“宗主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他离开。”

薛灵兀自犹豫，与以往那个行事果决的罗刹宗主人判若两人。

一直不停毁屋拆房的陆无道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突然举鞭向后猛砸，爆发出一阵刺耳的金铁之声，一道身影同时向后掠去。

同样被困在蜃楼内的林鹿神色微凝，陆无道颇为诛心的说道：“看来那位罗刹宗女主人已经放弃你了，怎么样，是继续不死不休，还是活着走出去。”

林鹿嘴角微翘，摇了摇头，气势始终未曾衰减半分。

陆无道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两个都不曾战意衰减的人再次迎面相冲，陆无道所谓的求和，不过是虚晃一枪，只要林鹿流露出一丝避战怯战的苗头，那么他就有十足的把握让对方永远留在这里。

两道雄浑气势撞在一起，绵延气浪向四下波及，楼内虽然风平浪静，但楼外湖面却是涛浪滚滚。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两人几乎是想到了一块去，陆无道刹那间倒提手中钢鞭，朝眼角余光中的那道背影刺去，钢鞭瞬间捅穿了对方的身体。

林鹿则同样是倒提长剑后插，只不过烛龙剑抵在了对方腰间，未曾洞穿。

提前爆发出气机护体的武道宗师嘴角冷笑，他手腕一拧，打算将对方身体搅烂，只不过随着他这一拧，那道身形竟是莫名其妙的灰飞烟灭，陆无道眉头微皱，紧接着他心中一惊，后背发凉，整个人如坠冰窖。

下一刻，烛龙剑穿腰而过。

林鹿抽出长剑，后掠数步，不清楚那道虚幻身影由何而来，但多半是那位女子练气宗师的玄妙手段。

陆无道拼命凝聚溃散气机，转身望着对面年轻人，感叹道：“想来本官与人交手无数，没想到最终却栽在了你这小子手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虽然你跟罗刹宗的人在一起，但你们并不像是一路人，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林鹿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一个字。

楼外，两名龙虎山道士手中佩剑已断成两截，廉景本来是想让两人知难而退，可是两人不知好歹，此时也终于动了杀意。就在他准备暴起杀人的时候，他猛然望向远处，只见几道身影在重重屋宇间纵跳起落，迅速向这边掠来，与此同时，蹄声震动，似有大队人马朝这边聚集。

李凤仙抬手一招，罗刹宗几人纷纷掠入蜃楼，片刻后，湖面奇异景象消失不见，只留下了身受重伤的金面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