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望江台(1/2)
水天相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江面上,微波粼粼。
江都城东南位置,临沧江与内河交汇处有一处宽敞之地,名唤望江台,由前朝某名臣被下放江都时所修建,举目远眺,八百里江水春色尽收眼底。坊间有一个传闻,据说曾有人在此见到有蛟龙入海,而后渡劫飞升。传闻不知真假,但口口相传,成为了当地一桩颇为传奇的故事,因此望江台又被当地人称作望龙台。
宽阔石台上,林鹿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回头望了一眼沉默跟在身后的女子,后者神情阴郁,仿佛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就像一只被打落凡尘的天鹅,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
林鹿再望向身旁的中年男人,忧心忡忡,低声问道:“陌前辈,她不会就这么疯了吧?”
陌晓生头也不回,漫不经心道:“就算疯了,也是你害的。”
林鹿顿时傻了眼,问道:“陌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成我害她了?”
陌晓生瞥了一眼西湖少主人,低声说道:“霍姑娘身为女子,被南宫玉那小子下了春药,本来就是奇耻大辱,更没想到中毒以后的模样都被你看见了,你让人家以后怎么见人。”
林鹿眉头紧皱,有些不乐意道:“前辈,你这么说就有点不厚道了,虽然最后是你一语定乾坤,但先前若不是我拼死拼活挡在她前面,南宫玉那王八蛋早就得手了。”
陌晓生从容道:“话是这么说,可你得让她想明白才好,你看她那模样,我看一时半会儿是没脸见人了,除非...”
“除非什么?”林鹿问道。
正当年轻人满怀期待的等待陌大宗师的答案时,忽觉脑后生风,有杀气袭来,不待转身,一步前掠,避过了杀气,转过身之后,看到一个疯魔一般的女子朝自己扑来。
“你干嘛?”林鹿惊声道。
霍冰闭口不答,脸若冰霜,气势尤为凌厉,明摆着是动了真气。
林鹿惊恐万分,怒道:“你当真失心疯了?是我啊,林鹿。”
霍冰置若罔闻,气机瞬间攀至巅峰。
置身事外的陌晓生笑道:“别喊了,杀的就是你小子。”
林鹿气愤不已道:“前辈,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没错,杀了你之后就没人见过霍小姐昨晚的窘态了。”
林鹿无语。
一男一女在望江台上你追我赶,霍冰穷追不舍,青年剑客狼狈不堪。
“你疯够没有?”林鹿闪到石栏边,手握剑柄,看样子是要拔剑了。
霍冰视而不见,直扑上去。
“小子,难道你要跟一个女子较真?”陌晓生看热闹不嫌事大,淡淡说道。
“不较真我就死了。”林鹿愤愤喊道。
不过话虽如此,年轻人终究还是没有拔剑,叹了一口气之后,只得再逃。
霍冰的境界终究要高出林鹿一大截,加上此刻杀意暴涨,后者的处境已是迫在眉睫。
“喂,我好歹救了你,你就这么报答我吗?”林鹿边跑边喊。
霍冰充耳不闻。
林鹿恼火不已,某一刻,他索性就站在那处,不再逃跑,倒要看看对方是否真的下得了狠手。
霍冰眉头微蹙,但只顿得一顿,便继续前冲。
陌晓生无奈摇头,在女子即将一掌排在年轻剑客身上时,一步来到二人之间,女子一掌落在乐府主人身上。
只听‘砰’一声响起,陌晓生岿然不动。
林鹿见状,怒吼道:“疯婆娘,你来真的?”
霍冰狠狠瞪着年轻剑客。
陌晓生笑道:“霍小姐,这事跟林兄弟没关系,要怪就怪南宫玉,你杀错人了。”
“昨晚见过我的人都得死。”霍冰面无表情道。
陌晓生笑了笑,“照这么说,霍小姐连我也要杀?”
霍冰看了一眼气质温和,站在面前就如同高山一般的中年男人,忽然间就红了眼睛,卸掉气势,哭骂道:“都是混蛋。”
陌晓生无奈摇头,叹息一声之后便走到一边。
林鹿看着眼圈红润的女子,心有不忍,好似瞬间就忘了对方刚才还想要自己的命,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巾,递到女子面前,上面绣着一朵青荷,还沾染着淡淡的血迹,正是当初女子送给自己的那条。
霍冰看了一眼手巾,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此时的女子似乎已经没把年轻人当外人,也不再顾忌什么高冷仙子形象,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林鹿嘴角抽搐。
哭过之后的女子敛了敛心神,语气中带着冷意与决绝,说道:“不杀南宫玉,我霍冰誓不为人。”
说完便将手巾扔还给了对方,接着转身走到石栏边,凭栏而望。
林鹿轻轻提起手巾一角,一脸的幽怨。
陌晓生见二人终于化干戈为玉帛,莞尔一笑,作为天下最大的宗门之一,乐府搜罗了天下所有的画师,乐师,以及擅长丹青水墨之人,或者说这些人都或多或少跟乐府有关系,连书圣黄仙宗与乐府都有牵连。当初名落孙山之后,黄仙宗意志消沉,世人只知书圣大人流连山水之后而豁然开朗,渐渐成为一代宗师,却不知在落榜的第三年,途径莽山时,遇到过一名出身乐府的老人,一番交谈之后,黄仙宗如醍醐灌顶,胸中云雾尽散,这才有了如今的大隋书圣,后来游历江湖,黄仙宗总是自称半个乐府人,一开始还让不少乐府中人感到疑惑,待弄清始末之后,这才解了心中疑惑。而作为乐府主人,陌晓生不仅仅拥有武道大宗师的身份,更是天下文人骚客的领头羊,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无不独居气象,只可惜,当今世上除了陌晓生早年还未站在世间顶端的几幅亲笔之作以外,这些年已经很难再看到陌大先生的亲笔画流出世间了,这让不少想要一览陌大宗师风采的丹青水墨之士遗憾万分。当年朝安城内的一位庙堂重臣,对陌晓生的画作十分推崇,在老人临死之际,老人的后人希望让这位享誉天下的画仙式人物替老人作一幅画像,可饶是那名年轻人求了三天三夜,乐府主人也没开金口,有人说他陌晓生忒也无情了,其实这怪不得乐府主人如此,一旦开了这个先河,恐怕隔三差五就有人找上门来求画,不是死爹就是死娘,若是那样,即便陌大宗师有三头六臂也不见得能应付过来。最后据说是一位乐府中人私下答应年轻人为老人作一副画,这才让那位久跪不起的孝子起身离开。
江风拂面,林鹿转头看着面向大江的出尘男子,眼中似有疑虑,却欲言又止。
陌晓生笑容恬淡,主动开口道:“你在想我为什么要帮你?”
林鹿点了点头。
陌晓生看着林鹿,神色柔和,因为他从对方的眉目间,看到了一个故人的影子,直言道:“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林鹿微微一怔,“朋友?”
“一个很好的朋友。”陌晓生点头道,他忽然叹了口气,面露苦涩,“只是我们很多年都没有见面了。”
林鹿说道:“前辈你神通广大,想要跟朋友见面还不是小事一桩。”
陌晓生神情微涩,摇了摇头,当年两人不辞而别,令他耿耿于怀,尤其是那名女子离开之后,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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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望江台(2/2)
年随着岁月沉淀,他才明白,有些人错过了便是一生的遗憾。
其实他知道,当年她喜欢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人,可这不妨碍他喜欢她啊。
见对方沉默不语,林鹿轻声说道:“其实只要你一直想见一个人,总有一天就一定能见到的。”
陌晓生一愣,随即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面容纯厚的年轻人,越看越觉得有趣,笑问道:“小子,告诉我,你爹叫什么名字?”
林鹿笑容恬淡,平静道:“家父林洛风。”
闻言,陌晓生心中一凛,远处江面无由泛起层层涟漪。
年轻人的话如同晴空一道霹雳,竟然让堂堂乐府主人僵在当场,他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你爹叫林洛风?”
见陌晓生如此反应,林鹿打趣道:“怎么?难道前辈跟我爹认识?”
陌晓生心神微荡,会不会是同名同姓之人?
林鹿忽然自嘲一笑,父亲只是一个爱好诗词歌赋的书生,又怎会认得堂堂乐府主人,他想起了父母的音容笑貌,神色不觉有些凄然,自言自语道:“爹平时喜欢作诗画画,画画倒还可以,能拿到集市上换些铜钱,可作诗就不太行了,娘亲总是笑话他,可爹从来都不以为意,还总喜欢参加什么诗会。”
陌晓生心神俱震,声音微颤问道:“你娘...她叫什么名字?”
林鹿看了一眼有些奇怪的中年男人,直言道:“我娘名叫余兰。”
陌晓生眉头微蹙,自顾自念道:“余兰,余兰...”
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一丝凄然,“余兰,玉兰,慕容玉兰...”
林鹿眉头大皱。
陌晓生双手搂住年轻人的肩膀,激动问道:“你真是他们的孩子?”
林鹿挣了挣肩膀,没有挣开,不悦道:“我爹林洛风,我娘余兰,我不是他们孩子谁是?”
陌晓生心神激荡,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问道:“你爹娘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在哪儿?”
林鹿神情疑惑,问道:“你真认识我爹娘?”
陌晓生松开双手,平复了心神,说道:“何止是认识,我跟你爹当年是至交,一起进的乐府,两年后,我们去草原送一封信,那次之后你娘也跟着来到了乐府,刚开始我们还不怎么参与宗门事务,可时间一久,就不得不为宗门分担了,后来你爹娘厌倦了江湖生活,一直想退隐,其实我早有发觉,只是他们最后选择了不辞而别,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他们的下落,但始终没有音讯。”
林鹿满脸惊讶。
陌晓生疑惑问道:“难道你爹娘从来没跟你提起?”
林鹿摇了摇头。
陌晓生随即明了,两人本来就是因厌倦江湖而离开宗门,又怎会让自己的孩子卷入江湖中。
林鹿敛了敛心神,忽然眉头一皱,问道:“陌前辈,你刚才为什么叫我娘慕容玉兰?”
陌晓生顿了一顿,直言道:“那是你娘的名字,你娘是鲜卑人。”
林鹿大惊,“我娘是鲜卑人?”
陌晓生点了点头,解释道:“你娘出身草原部族,属于鲜卑慕容氏的一支旁支,后来在草原诸部混战中,你娘所在的部落战败,家族也随之破落,当年我跟你爹行至草原时,不慎泄露了行踪,被对手围攻,你爹受伤之后,我们闯入了一个小部落,正是在那里遇到了你娘,是你娘日夜照顾,洛风兄才捡回一条命。”
陌晓生神情温柔,“你娘虽然是鲜卑人,可她比很多中原女子都要温柔善良。”
陡然得知这个消息,林鹿震惊不已,久久无言,不禁寻思既然娘亲是鲜卑人,自己岂不是也有鲜卑血脉。
陌晓生见年轻人低头不语,问道:“怎么,不相信?还是觉得身上流着鲜卑人的血而感到耻辱?”
林鹿心绪渐宁,随即洒然道:“没有,不管鲜卑人也好,隋人也罢,那可是我娘,这个谁都改变不了,又何来耻辱一说。”
陌晓生微微点头,说道:“如今柔然跟大隋大战在即,我还真怕你小子钻进了死胡同。”
他感慨道:“我跟你爹娘这一别真是有好多年了,当年他二人不辞而别,这些年让我找的好苦,这下我非得让洛风兄自罚三杯不可。”
林鹿脸色一黯,一句话让武道大宗师从山巅跌落谷底,黯然道:“爹跟娘,已经死了。”
“什么?!”陌晓生脸色大变,“死了?怎么死的?”
林鹿神色凄苦,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陌晓生心情暗淡,望着茫茫大江一声叹息,没想到才得知故人消息,竟是二人双双离去的结果,望着茫茫江面,情难自已,不无惋惜道:“洛风兄,玉兰,当年你二人若是没有离开宗门,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陌晓生神情苦涩,转头看着身边的年轻人,敛了敛情绪,问道:“所以,那日你杀意暴涨,就是因为看到姓严的跟赵辅国?”
林鹿点了点头。
陌晓生语气渐渐平和,说道:“要杀他们不容易,这事不能急。”
林鹿沉默不语,突然与一个站在武道之巅的大宗师攀上关系,想必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镇定,喜形于色也是人之常情,即便是稍有沉府之人恐怕也已经开始在心底盘算思量,日后如何彻底攀附上这棵大树,然而林鹿只是平静说道:“前辈,能不能给我说说我爹娘当年的事。”
陌晓生慨叹一声,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是好长一段时间,两人直说到直说到黄昏时候,年轻人听得很用心,一旁的霍冰也听得十分入迷。
陌晓生看着怔怔出神的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玉质牌子,说道:“接下来我要去趟南海,据说有人在那边看到了上一代画圣,有些事情我想向他老人家请教,这块牌子你拿着,以后你们到了北边,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乐府的人帮忙,这牌子能管点用。”
说罢随手抛给对方。
林鹿微微犹豫,堂堂乐府主人送的令牌,岂止是管点用这么简单,虽然爹娘与这位武道宗师交清不浅,但无功不受禄,不能因此就坦然接受,于是准备婉言拒绝,然而转念一想,眼下三师兄四师兄带着蜀山众弟子都在打听大师兄的下落,到时拿牌子让乐府的人帮忙打听打听,说不定还真能起到些作用,想到此处便接了下来,当下道了一声谢。
陌晓生打趣道:“你小子到是不客气。”
林鹿将玉牌揣进怀里,笑嘻嘻道:“乐府主人送的东西,要拒绝委实有些困难。”
陌晓生淡然一笑,他转头看了一眼兀自沉默站在一边的女子,低声叮嘱道:“路上可别惹霍姑娘,再惹恼了她,可没人替你挡那一掌了。”
女子早已经竖起耳朵听两人的谈话内容,猛然转头瞪着两人,连乐府大宗师都没捞到个好脸色。
陌晓生对女子的态度不以为意,干笑两声,说道:“霍姑娘,那么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负手离去。
望江台上仅剩二人,林鹿鼓起勇气来到女子身边,不知为何,后者竟是破天荒的没有冷眼相看,两人就这么并肩而立,夕阳西下,眺望江面,片刻后,一起转身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