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离情离谊离乡客(1/2)
尚青竹的拳头紧握成了一团火!似乎要炸裂了!
——
吴向喷出那些话后,感觉忽然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他终于明白这几年越来越塞在胸口的那股子情绪是什么!他与尚青竹同住同吃、同学同工、说说笑笑之外,一直隐藏和压抑的是什么!
看着尚青竹惊诧、委屈与无奈的表情,吴向并不感觉愧疚与后悔!甚至,他感觉应该愧疚与后悔的,是尚青竹!是这个明明家境和头脑都不如自己、耽误两年才被村干部撵着赶着上了学、靠着国家中师优惠政策才当了老师、不过通过自考拿到双专文凭却并不是正规大学学历的尚青竹!
他处处怜念着这个朋友,从尚青竹不能入学、只能赶着鹅群在外面团团转,只能捡着他不要的连环画去看的时候,他就怜念尚青竹!
吴向清晰地记得自己给尚青竹的许多施舍,包括分给他文具、分给他饭菜、带他认识同学……在他混不吝打架的时候帮衬他、在他孤独的时候陪伴他……在他给了叔婶生活费捉襟见肘的时候借钱给他、在他上公开课没有好衣服时二话不说递过自己的外套……在他被郑卓余那些老教师排斥时继续亲近他,在他当团支部书记却不会唱跳时承包了节目排练……
帮了尚青竹这么多,眼下,因为谭健一句话,这个发小、同学加朋友就轻易要抛开自己、超过自己,一走了之吗?尚青竹就一点不留恋他,就一点不留恋这偏僻的家乡吗?
假如尚青竹不想留下,那他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惊慌从身体里涌出!
“向伢……”
吴向的目光散发着复杂的味道!
尚青竹看着自己一直认为的最好的朋友!感觉到他的目光从凉到冷、从落寞到讽刺、从生气到厌恶!
从树下站起来,他踟蹰片刻,想辩解却不知如何辩解,想说明又不知怎么说明。只能以一己之想尽力安慰吴向“你现在大专文凭还没考出来,不符合县里高中招老师的要求。我会把自己的笔记都留在宿舍里,你多翻翻……有空我就回罗桃来,陪你去攻那剩下的几门课,帮你尽快拿到文凭……等以后学历达标,我们还可以像现在这样,相互帮忙、相互促进……”
他以为这样,就算不能减轻好友的失落,最起码能为他增加一些期待。谁知吴向竟把克制在目光中的情绪如炸裂的炭火一样爆了开来
“你以为你是谁?我非要看你的笔记?只有靠你的帮忙才可以拿到文凭?不管拿不拿到文凭,我都没有想要离开罗桃。不会像你一样,不顾叔婶阻拦、不顾学校培养、不顾花妮与秀萍的喜欢,处处做着一条养不熟的狗!”
养不熟的狗!
这样的骂话,从吴向嘴里怒冲冲、恶狠狠、带着尖锐刺进尚青竹耳中时,两个曾经的朋友都呆住了!
是的,曾经的朋友!在吴向和尚青竹看向对方的目光中,彼此都看到了对一段友谊、情义的断离!
一次本带着暖意与希望的谈话,却将心中十几年对朋友的顾念鲜血淋淋地撕脱了!
吴向看见了尚青竹目中燃起的火苗,拉开了架势,预备像小时候迎接同学的挥拳一样,准备回殴的力量。虽然他身体的增长,在体型上早超精瘦的尚青竹,但他从儿时就知道,尚青竹意志里的倔强与不服输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尚青竹的拳头的确捏了起来,越捏越紧,直至指节发白、手臂发抖!
可怒视吴向片刻后,他的目光移向了吴向背后的团河,移向了团河对岸的乡野大地……
深沉的夜色掩盖了所有庄稼、菜蔬和住家在天地之间相互顾念的情义,同时,将农乡发展进程中因步调不一致而导致的对比、不甘、嫉妒、骄傲、自卑与落寞也默默包裹进黑色……
夜,就这么静寂着!静静地看着再无法彼此顾念的两个年轻教师!
“尚青竹——!你怎么走了?我就骂你了,你有本事,打我啊!”
吴向看着默不作声的尚青竹忽然重重甩起胳膊,大步蹿跑过马路,回向学校的方向。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全嗓子的力气没了攻击的对象与方向,一种被漠视、被抛弃的不甘心让心中的怒气更加汹汹来袭,冲着尚青竹飞快消失的背影大喊!
“你这个伢,这样做可不对了!真朋友,就算不开心,能吵、能打能摔跤、扔杯子,可不兴这样嫉妒人家的!”
隔着两棵树的河旁,不知何时蹲着一个人,此时慢悠悠地站起来,从夜色中缓缓走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第72章 离情离谊离乡客(2/2)
站在气急败坏的吴向面前,丝毫不畏惧这年轻人转移过来的愤怒目光,盯紧了他的面容,慢慢地批评着!
“你是谁?!”吴向看着那头发花白、五十岁上下却精神不输自己的人,忽然惊恐起来,虚弱地抡舞着胳膊,“我和我朋友之间的事,谁要你多管闲事?”
那人略滞,忽地长叹,笑道“我么?也是当年一个离乡的人,也被人骂作忘恩负义!……呵呵,只是我比你骂的、嫌弃的那个年轻伢子幸运噢,就算我离开,我的朋友一直念着我、牵挂着我……甚至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朋友还会隔了上千里的路程想着我、暖着我、撑着我,所以我现在还有想来看、能来看的好朋友、真朋友……”
——
“这非年非节的,怎么现在来看我咧?”
“哈哈,怎么?不是年,不是节就不能来看你了?快点,茶给我,渴了!”
“还烫着咧!你还是像小时候,明明年龄比我大两岁,却性子急、脾气直,还得我处处照顾你!”
“就算大两岁,不还做过同班同学么?就像你讲的,那个叫尚青竹与吴……”
“叫吴向!”
罗桃中学值勤宿舍里,谭健与那位远方回乡、头发花白的人说着话,听对方催着,无奈地将手中刚刚冲泡好的茶水递过去。
那头发花白的来人笑着接了,也不怕烫,就着茶杯边缘热乎乎地吸溜了一口,嫌味道不足,又吸溜了一口“多少年了,还是喜欢你泡的茶的味道!”
谭健瞥着他“吹吹吧!现在这茶,可比二十多年前好得多了!那时候哪来的条件,我们老师办公室里就一点碎茶叶末子,放陈了还舍不得全喝完的!”
“哂,你呀!就是不能夸我一句——离开这么些年,对你的情义一点没减咧!”来人孩子气似地笑嗔一句,“亏我大老远回乡的第一个晚上,就是来看你!”
谭健颇不服气“看我不是应该的么?我还嫌你没有住到我家里去咧!”
“你说要调到县里的新高中去了,我又不知道你家现在搬到城里去没有。”来人也不服气,“再说,我回乡来,就是想看看这乡里、村里的变化,到城里去看得到吗?”
谭健笑了“我还没有搬咧。不站好罗桃中学最后一班岗,不交接好,我不会安心离开的。”
“哈!不愧是健伢、我们的副班长!”来人咧嘴,乐夸起来。
谭健不好意思“你丁贤隐,也不愧是我们的班长!班里最优秀的一个!当初你身无一物、孤身离乡,到海东市闯荡,现在却先后做了特级教师,国家表彰的优秀党员教师,被报纸几次报道事迹的优秀校长!哎——我和你这差距也太大了!”
“嗨,你这是自卑?还是嫉妒?还是不甘心?”丁贤隐瞥着他,“这可不是你健伢的风格!你不一样几次被评了先进?你当初在县二小的校长岗位上,要是一心不愿到罗桃来,坚持留城,也是可以的!”
“哎~~,那不是情有特殊么?”谭校长凝目,“老校长不放心他努力带起来的罗桃,说从乡小发展到乡中不容易,他自己看着教育改革不断往前面走,要退休了,却发愁罗桃的情况……老郑、老程他们都是乡里的高中生,靠着自学、热心与责任心做的老师,专业能力不足,思想跟不上变化。经济、文化发展得快,后面一代的伢要学好,‘立正’,必须带好他们的方向。他向县教育局与乡教办提出需求,但县里、乡里看来看去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一个月里,他到县里去找了我五次,弄得我爱人都不愿给他开门。”
“……老校长用心良苦!”丁贤隐叹息,“当初,我们在学校是最调皮捣蛋的两个学生,为了买个想要的笔记本,偷偷拿了块学校要搭课桌的木板去换,被学校抓住了,要处分要开除……”
谭健拦了话“是老校长,拿自己那点工资把木板‘赎’了回来,顶着压力保我们继续读的书!”
“我记得你当时还逞英雄,口口声声说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要保我!老校长一眼就看穿,出馊主意的是我!”丁贤隐想起来就笑,“……后来,我俩都考上高中,毕业后,约着回乡来当老师,老校长当时眼睛都红了……”
“你后来离开学校的时候,被冤枉成忘恩负义甚至被骂,老校长眼圈又红了咧!”谭健想起,鼻子就有点酸,“好在,你这离乡客做得很好!还不忘回来看他,和找我‘麻烦’!”
“哈哈!”
丁贤隐爽朗的笑声塞满了宿舍“你说,这和今天我在河边看到的两个年轻伢可像?我听着,也是一个要进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