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咸宜庵(1/2)
毛绒绒的月亮悬在树梢上头,夜风从此间漫过来,被凌乱的树梢筛得细碎,就成了千万把冷刀子,攒入咸宜庵门前,刮得鬼龇牙咧嘴。
众鬼只好把两只小鬼围在中间,围成一团苦苦忍耐。
前头就是庵门,墙不高,门也不厚,但上头缠绕的灵光却让鬼魅们不敢逾越分毫。
目光越过墙头,可以望见寺内沿山而建的院落上灯火通明,传出阵阵欢声笑语——佛门清净地似有一场夜宴正在举行。
一墙之隔。
一头热闹而温暖,一头却只能被冷风拆骨头。
众鬼本来还对进寺庙过夜心存疑虑,可当夜深风冷,也顾不了许多,反倒一个劲儿催促黄尾。
黄尾一边敷衍着“快了,快了”;一边躲在鬼堆里,拿着一条长树枝远远挠门。
大伙儿逐渐不耐。
门里终于有了回应
“门外的善信,本庵夜里不接待香客,还请明早再来吧。”
话里故作老成,但声音软糯糯的,显然是小女娃娃。
黄尾让大伙儿噤声“里头是拾得小师傅么?”
“唉~”门里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就说哪个半夜登门,果然是黄尾你呢。”
“没想小师傅佛法越加精深,都能掐会算了!不妨再算算,我这番给小师傅带的什么糖果?”
“杨梅糖!”
门里小尼姑的声音立即雀跃起来,可转眼又苦闷下去。
“我不要你的糖果了。师傅说了,不许我再放你进门。”
众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黄尾向大伙儿眨了眨眼,然后装模作样叫唤起来。
“哎哟,哎哟!”
“怎的了?”
“冷风丝丝都似那竹条,刮在身上,比打手心还疼哩!”
“可师父说……”
“老鬼只求四面墙壁躲上一夜,天不亮就走。小师傅不说,我也不说,师太又怎会知道呢?”
“可是明早师父发现林子里佛像被糊了眼,就晓得你来过哩。”
黄尾嘿然一笑“小师傅不放黄尾进去,佛眼上的泥巴也不会掉。反正师太都会发现我今夜来过,你放不放我进门,又有什么分别呢?”
“……”
门里当即没了声响,显然小丫头被绕晕了头。
众鬼纷纷对黄尾奉上“鄙夷”这厮竟然骗小孩儿!
可当又一阵冷风袭来,刀刀入肉。门里也迟疑着开口“好吧……但不许教人发现。”
众鬼骗得好!
……
得了小尼姑应许,黄尾领着大伙儿熟门熟路到了一墙根下,扒开草丛——得,又是一口狗洞!
流年不利。
怎么今晚没干别的,净在钻来窜去?!
无奈冷风一催,李长安叉腰吐口水趴地钻洞一气呵成。
进了院子。
就瞧见一个约么五六岁的圆乎乎的小尼姑,踮着脚尖,举着小短手,用袖子遮住一尊佛像的眼睛,以免佛光照住洞口。
“好么没?”
黄尾“快了,快了。”
然而小尼姑手都举软了,黄尾还是那句“快了”。
纳闷回头一瞧。
呀?!
墙根下咪悄咪蹲了一排鬼。
那洞口还不断有鬼冒头。
小尼姑把眼睛瞪得跟脑袋一般圆,扭头就要跑。
把黄尾吓得赶紧叫道“祖宗,慢些!小鬼可经不住那佛爷一眼呢!”
小尼姑听了,连忙又把袖子遮上去,撅着嘴
“坏黄尾你骗人!”
黄尾见状松了口气,又开口忽悠“小师父放宽心,咱们都是好鬼哩。”
可小尼姑却突然“精明”起来
“放你一个,师傅都要打我手心。而今,进来这么多……”
说着,嘴巴越撅越高,眼泪都渐渐打起了转。
委屈巴巴给众鬼点起数,计算自个儿得被打多少次手心。
“一、二……八、九、十。”十以后不会数,只好又,“一、二、三……”
手指都掰完了,也没数出个数出来。
小姑娘急得脑门直冒汗,连被打手心的苦恼都顾不上了。
这时候,旁边忽然插进一个声音
“十八。”
小尼姑连连点头“对,对!就是十八。”扭头冲那声音,“阿弥陀佛,多谢施……”
话声戛然而止。
而后竟是吓得往后一蹦,连佛眼也顾不上遮了。
李长安赶紧一个健步上去,拿袖子包住佛头——他是正儿八经的玄门修士,并不惧怕这点佛光——而后顺着小尼姑怯生生的目光望去,那里多出了几个身形精悍,配着刀剑,作武夫打扮的男人。
他们晃悠悠迫近。
“小尼姑个头不大,胆子不小。竟敢外通贼人,监守自盗!”
小尼姑脑袋摇得飞快“不是贼人,不是自盗,他们都是客人哩。”
“客人?”
武夫们哈哈大笑,浑身的煞气压鬼,酒气熏人。
其中一个忽然上前,伸手揪住黄尾顶毛,拉到身前,用灯笼一照。
迷离醉眼,“嘿嘿”嬉笑。
“嚯,好丑的玩意儿。咦?没影子?竟还是只鬼!”
黄尾吃痛不已,但仍悄悄摆手,让大伙儿不要轻举妄动。
然后谄笑着连连作揖“将军手松些,你定是外地人吧?”
“怎的?本地鬼就能做贼么?”
“好汉说笑了。如果我没猜错,上头设宴的主人应该无尘大师吧?钱唐城里谁人不知?无尘设宴,来者不拒。我等即便是鬼,但进了这咸宜庵,又如何不是客呢?”
几个醉鬼面面相觑一阵,又忽而放声大笑起来。
“这丑东西倒是长着好舌头,你要是是个活的,乃公非得割来切脍佐酒不可!”
“你要做客?好好好,都同乃公来吧!”
…………
咸宜庵依山而建。
最高处是主殿,供奉着大神观自在,两侧皆有弧形廊屋,对坐着诸般菩萨、罗汉。
中间是一个宽敞庭院,庭院入口与主殿相对处,立着一扇牌坊,牌坊外便是延伸向下的石阶,殿上的佛陀们可以从这里俯望钱唐的万家灯火。
然而在今夜,观自在们通通背过了身去,面壁而坐,任由庭上挑起华灯、拉上帷幕、摆上酒席、升起歌舞,席间高朋有和尚有道人有官吏有文士,甚至还有江湖豪客。
每一席都有着僧服的女子作陪,她们或是仍带发修行,或了却了烦恼丝,但共同点是都妆容秀美。虽陪酒,但并不殷勤,客人有无礼之举,偶尔还会柔声呵斥,疏离冷淡,俨然一副淡然出尘的出家人做派。
只不过。
珈蓝宝地怎会作了欢场?出家人又怎会陪酒呢?
李长安混在鬼群中被撵上庭院,见眼前古怪,大受震撼,只能说钱唐确实是大城市,花样就是与别处不同。
军汉中为首的径直闯上宴席,庭院中本有琴师抚曲美人歌舞,当即被他吓得如鸟儿四散。他自个儿到不以为意,带着醉意,大笑着向席上叉手问礼。
席上有老者笑骂
“你这纨绔!高僧当前,怎能如此浪荡?!”
军汉回道“恩师莫气。您老不知,我在下头捉住些有趣儿的玩意儿,特意带来给诸位取乐。”
他口中的“有趣儿玩意儿”当然就是众鬼。
听他此言,众鬼中有松一口气的,譬如两个货郎,他们贫贱惯了,贵人不要钱不索命,不要壮丁,也不要女子,只不过要自个儿扮丑取乐,实在是邀天之幸。
有愤懑不平的,譬如三个秀才,他们小声嘀咕着“我等虽沦为孤魂野鬼,又岂可为猖优之事?!”
反倒是黄尾,奇怪得紧,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嘴里念叨着“亏了”、“不划算”。
等到军汉招手示意,不需催促,他整了整衣裳,越众而出,向席间主人双手合什问道
“无尘识得故人么?”
…………
宴席的主人无尘是一个极漂亮的年青和尚。
他身边陪侍的女尼已然是极少见的美人了,气质清冷,容颜迤逦,但相较无尘,却仍逊色几分。
然漂亮如此,但无尘身上绝不见女态,就像是……就像什么,李长安也说不清楚,毕竟他对男色也不感兴趣。
无尘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手持一枚柄折扇,原本斜依在软塌上,带着微微的熏醉含笑看着席上种种。
待到黄尾上前。
他才稍稍起身,蹙眉凝望过来,许久,终于展眉。
“善均?黄善均?!你可是善均师兄?”
那节帅脸上的驼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减下去。
他酒醒了。
…………
“师兄与我有几年未见了?”
“已有五六年。”
“身在幽冥,可还安好?”
“承蒙挂念,一切安康。”
短短几句,听得那军汉心乱如麻。
谁能想到,一个獐头鼠目的毛脸鬼魅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无尘和尚故交,听话语还颇为亲厚。
他才暗道“苦也”。
“师兄半夜来访,所谓何事?”
“被这位将军叫来,为客人取乐而已。”
无尘的目光转向他。
“节帅,确有其事?”
话语里虽不带半点愠怒,却让被称作节帅的军汉如芒刺在背。
但他虽长得粗鲁,却有几分急智。
“好叫大师知晓,此乃我家乡习俗。凡是开席而后入席之人,都需表演节目取乐诸客,以作赔罪。”
他又对黄尾语气生硬道“我久在军中,言语无忌。若有冒犯,他日必有赔谢。”
黄尾只说“不敢”,闭口不言。
无尘见状作出疑惑的样子问席上那老者
“贫僧孤陋寡闻,敢问相公,确有此俗?”
老者睁眼说
“都是乡间鄙俗。”
无尘听了摇头失笑,摆着手中折扇,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相公此言差矣,贫僧倒觉得此俗甚妙,能为宴席平添许多乐趣。”
“只不过。”
话锋一转,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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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咸宜庵(2/2)
节帅
“善均师兄固然是后入席,但节帅不也是后入席么?按照顺序,应当是节帅先行表演才是。”
节帅白下去的脸皮立马又涨得通红,却不敢发作,拿目光询问上席老者,老者冲他微微摇头。
他于是把一只手藏在身后,紧了又紧“可,某善舞剑。”
“舞剑?”
无尘折扇轻点几案。
“贫僧早年曾有幸观薛大家舞剑,端的是矫若惊龙,可现在想来,剑舞固然精彩,但与其是女儿身也不无关系。以柔弱之身操阳刚之舞,才是最绝妙处。若换上男子来舞剑,反倒没那般滋味。”
“有了!”
他抚掌笑道
“节帅是猛士,不如跳舞如何?我听闻相公家中舞姬尤善柘枝舞,遗憾无缘观赏,不若就请节帅跳一曲柘枝舞?!”
那节帅的拳头快捏出血了,最后
“大师有言,敢不奉命。”
“好极了。左右,还不为舞者梳妆?”
一群舞姬娇笑着围拢过来,不一阵,又散开,留得那节帅已大变模样傅了粉面,抹上胭脂,贴了花钿,插上步摇,头上挂上个小铃铛,不晓得哪个还给他塞了一把小圆扇。
“甚妙,甚妙!”
无尘忍着笑,冲黄尾眨了眨眼睛,然后又对那老者说
“有柘枝舞,怎可无柘枝曲,不如请相公……”
老者一点不作迟疑,爽快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而后要来一面手鼓,当场敲起曲乐,那节帅也应和着节拍起舞。
节帅生得五大三粗,柘枝舞的动作却又极尽柔媚,二者撞上,实在教人忍俊不禁,但因顾忌两人脸面,席上客人都苦苦忍耐。
直到那节帅跳到某个“回眸一笑”的舞姿,那戟张的胡须,粉嘟嘟的脸蛋,红通通的嘴唇,从圆扇后头递到人前,一下教人破了防。
一时,满座皆笑。
欢笑里,老者意态从容,节帅面色铁青,也有人忧心忡忡。
托黄尾的福,无尘让众鬼与小尼姑拾得都入了席,扎堆坐在宴席最下首,靠近牌坊的位置。
而忧心之人,或说鬼,便是秀才中最老成的一个,他姓卢。
席上都在笑,唯独卢秀才闷闷不乐。
“那位无尘大师称呼这两位相公、节帅,相公是尊称宰相的,节帅是尊称节度使,今日他们受到如此屈辱,来日势必迁怒我等,介时又该如何是好?”
旁边“兴许只是僭称。”意思是把吊毛称作靓仔。
“不然。”
他指着场中两人。
“你看那节帅腰间玉带,分明是军中大将形制。你再看那相公腰间所配,那是金鱼袋!两人纵然不是宰相、节度,也定是官高显贵无疑。”
痛心疾首。
“黄兄,你孟浪了!”
黄尾自打落座,不停地向邻近作揖鞠躬,一副市侩低伏做派,但此时嘴上却回道
“咱们都是鬼,何必太在意活人的官府?就算是皇帝的圣旨,也比不了道长的黄符。再说了,我若是为了不被那节度迁怒,而拂了无尘的兴致,岂不是为了一个侮辱我的弱者,而去得罪一个帮助我的强者?”
卢秀才无言以对。
说话间,舞曲落幕。
老者淡然道了一句献丑。
那节帅却找了个由头冷着脸离席而去。
经过牌坊时,看也没看黄尾与众鬼一眼。
想来,他并不憎恨李长安们,就像人不会去恨一个物件,哪怕曾不慎被物件所伤。
…………
“轮到在下献丑了。”
不需呼唤,节帅离开后,黄尾自觉地弯腰小跑上庭院中央,向着四周看客们挨个作了一圈揖。他形貌滑稽,不必故作丑态,便逗得满座又是一阵轻笑。
无尘用折扇敲停喧哗,扇骨指着黄尾。
“诸位高朋兴许不知,我这善均师兄,昔日的琴艺可谓江南一绝。”
黄尾“大师谬赞。”
无尘又指向身边的女尼。
“而在当年,静修师太的唱曲亦是坊中第一。”
“今夜良宵美景难得,两位何不合作一曲?”
庭上黄尾点头哈腰应承不提,那位唤作静修的美人师太一言不发,冷着脸,离席下到庭来,远远瞪了藏在鬼群中的小尼姑一眼。
小娃娃“呀”了一声,缩着脖子就往李长安背后钻。
小声抽泣着囔囔“死黄尾,坏黄尾,师傅又要打我手心了。”
道士听着好笑,递过一盘糕点,小尼姑接过去,委屈巴巴往嘴里塞。
黄尾在场上为小尼姑开脱“非是小师傅的过错,实在是……”
静修却半点儿不搭理他,仿佛他是什么腌臜物,避得远远的,瞧也不肯瞧上一眼。
黄尾讨了个没趣儿,但仍嬉皮笑脸。
上首。
无尘又道“以师兄的琴艺不可用寻常的琴。何大家,可否借用你的梧桐琴?”
他口中的何大家,是先前演奏的琴师,也是一个妆容精致的美人,李长安看她几分眼熟,但究竟什么地方见过,却始终想不出来。
而黄尾已然接过梧桐琴,就地盘腿坐下,将琴横在膝上,随手拨弄,琴声欢脱如雀跃竹枝。猛一瞧,竟有几分竹林隐士洒脱不羁的模样。
可随即,他习惯地摆出谄笑,打破了这点儿错误印象。
“不知大师想听哪首曲子。”
“白头吟可好?”
黄尾的笑容似乎停滞了短短一瞬,然后更加灿烂。
“当然好!”
他双手按琴,闭眼冥思稍许,而后拨动琴弦,音符便如山间清泉潺潺而出。初时,席上尚有交头接耳,可几个宫商角徵羽后,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李长安不懂乐理,只觉黄尾的琴声如同有人在耳边低述,时而嗟叹,时而决绝。
静修师太适时应和琴声唱到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人声清冽而透彻,与琴声相得益彰。想不到静修师太虽然不待见黄尾,但两人合作这《白头吟》,却给人天作之合的感觉。
尤其当唱道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琴声渐渐高昂激烈,歌声却缓缓婉转低沉。这交错落差,让曲中所蕴之情深深浸入听客心头。
使人赞叹之余,不由得期待起此曲最后一句。
然而。
“黄尾!当心!”
突兀,一声大喝打断琴曲,旋即有大风平地而起。
吹乱碟盏,摘落灯烛。
但这风来得快,去得更快。
席间诸位从短暂的诧异中回神。
很快瞧见。
庭院中,黄尾瞪着眼翻坐在地不知所措,而他原本的位置上,一枚长箭没入石板,尾羽犹自颤栗。
众人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不知何时起身的李长安,然后又顺着李长安的目光,看向牌坊下手持弓箭、垂首而立的不速之客。
却是那节帅去而复返。
……
席上老者第一次变了颜色,他猛地拍案喝骂
“混账东西!竟在此处撒酒疯,还不速速退下!”
那节帅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着微微晃动身躯。
李长安察觉到了古怪。
他离得近些,可以看到此人神情惊恐、面色铁灰,这铁灰不是心情愤恨的形容,而他的面色真就青黑灰败。
李长安踢了踢身边的鬼屁股,叫他们机灵点儿——这帮穷鬼到现在还抱着席上的好酒好菜不肯撒手。
席上和尚道士不少,也有真正的修行人士,都看出情形古怪,暗自提防。
无尘和尚更是直接让明面呵斥实际开脱的老者闭嘴。
他取下腕上念珠。
“孽障。”
眉宇忽而一凛。
“安敢作祟!”
念珠顿时化作流光飞掷而出,落在节帅周遭,炸出轰然巨响。
李长安赶紧踢翻几案,招呼大伙儿往院子里头跑,顺手去牵那小尼姑。谁料小姑娘机敏得很,早就蹿了出去,直扑自家师傅大腿。
旁边其余客人也都反应过来,有样学样。
不多时,一群人都聚拢在正殿前,慌张回望。
但见牌坊下,那节帅已然僵扑在地,但身遭却腾起大片大片的浓烟。
帷幕已然倾塌,夜风趁机而入,吹乱烛影。
但那浓烟却如铁幕石壁不为所动,反不住蔓延堵住了大院的出口。
无尘的声音朗朗响起
“何方鬼祟?竟敢擅闯佛门清净之地?”
短暂的寂静后。
“哈哈哈哈~”
院中回荡起低沉而粗重的笑声,有个声音自烟幕中而来。
“和尚是和尚,尼姑是尼姑,佛门不一定是佛门,清净?哈哈,哪里有清净?!”
随着话声,雾中浮现出一个人影,其形貌瞧不真切,轮廓在浓烟中不住扭曲,然极为高大,甚至高出了牌坊一头。
它弯下腰,抓住了牌坊下缘,作势要钻入庭院。
然而那巨影尚未显出形状,先有一种浓绿近墨的东西从浓烟中淅出。凝聚成团团雾状,而后融化着流淌着漫入庭院。
这东西质感十分古怪,比烟重,比雾稠。
李长安凝视那贴地流淌的尘雾,恍然之间,似乎瞧见一个哭嚎着的极其扭曲的人形,但转瞬不见,再想细看,那尘雾已缠绕在脚尖。
顿时。
道士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包裹住魂魄。
仿佛一下子被扼住了咽喉、攥紧了心脏。
他听到“咯、咯、咯”声响。
侧目看去。
黄尾僵立着一动不动,两排牙齿不住颤栗碰撞。
自打李长安认识这黄毛鬼,他就从来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李长安甚至怀疑,哪怕有一天这厮见了阎罗,都能口称哥哥,掰扯几句。
可如今,却似被毒蛇盯住的蛤蟆。
“这是什么?”道士问。
黄尾的眼珠艰难动了动。
他说
“魙。”
——
《幽冥录》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鬼之畏魙,犹人之畏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