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起尸(1/2)
地下还是老样子。
湿滑逼仄的隧道,黑暗而空旷的溶洞,翻涌的暗河与死寂的村庄。
当然。
还有仿佛永恒不变的霉臭。
新奇过后,一切都让人生理不适,但邵教授却仿佛丝毫不觉,一到地,就精神抖擞地投入了工作。
收纳壁画碎片细致而繁琐,王忠民留下来给他打下手。
道士再三嘱咐要时刻注意安全,一旦有危险的苗头,就要立刻通知他,随即,踏上了通往神堂的石阶。
石阶同无人村落一般,都覆着一层厚厚的霉丝,乍一看,好似颜色杂乱脓艳的地毯,可一旦踩上去,却似变质的奶油。
使人脚底打滑,心里发腻。
好在。
不知为何,越拾阶而上,霉菌便愈加稀落。
直到脚下“菌毯”彻底不见,便已然踏入神堂门口。
李长安举起手电筒,刺开黑暗。
啖吔咦珂在神殿深处沉默相候。
……
道士这次下洞,其实不止是为了邵教授的壁画,他自个儿实则也有一个新的想法想要验证。
他昨夜翻阅符箓小册。
有一页主讲如何与山精野怪结契定约,借用它们的能耐制成符箓。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民间法脉中似出马仙、养小鬼、拜五猖都是此类。
但俞真人除了结合她自己丰富的实践经验,讲了事先如何哄骗、威胁,事后如何约束、翻脸外,还着重介绍了如何拐……结交初生的山精、水灵、林魅、野神,这类初生之灵天生神圣,但往往神智蒙昧、灵性幽微。
若想结契,难就难在如何沟通。
道士突然想到。
以“啖吔咦珂”受过的虔诚供奉,它的神像中是否残留着一丝神性?只是被时间磨灭得过于微弱,所以难以察知?
若为真。
寻常术士即使用俞真人的法子恐怕都难以沟通残灵,但别忘了,道士还有“驱神”之变。
……
神殿中。
李长安的指尖轻触神像冰冷、坚硬的表面。
宁心静气,调动元灵。
片刻恍惚后。
一切视觉、触觉、嗅觉、听觉都被摒弃。
自己好似站立在黑暗无光的水面,脚下的涟漪是偶尔泛起心绪。
他心神又一动。
人旋即沉没下去,坠入了一个更加无知无觉的世界。
道士并不慌忙急切,而是循着一点灵机,在这“深海”中随意漂游。
不知短暂还是漫长的时间过后。
真让他寻到了一缕幽微的神性。
可这缕神性似乎老躲着他,几番追逐,也只让李长安捕捉到一丝余韵。
咦?
道士本以为“啖吔咦珂”的神性应该是“拔苦救生”之类,或者干脆就是一尊凶神,可他从那丝余韵中感受到的,却是“镇压”之意?
镇压什么?
疾?苦?死?残?
李长安业务不熟稔,短暂的惊讶差点扰乱心境,虽然及时反应过来,稳住了通神的状态,但却让神性趁机溜走,了无踪迹。
他正要再度花功夫寻找。
忽然间。
混沌中有物大放光芒,照彻这幽暗的“知觉之海”。
正是那啖吔咦珂的神性。
此时此刻,它非但不再继续潜藏,反而主动彰显着自身的存在。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昏暗中。
李长安眉锋一挑。
难道又有事发生?
…………
享堂。
光殷红着,风呜咽着,神牌们都在供桌上摇晃碰响,好似一群老鬼在旁咿呀杂唱。
碰!
那棺材无由来又是一跳。
旁边曾广文惨白着脸,踉跄着往后了几步。
这时。
反倒是一个较小的身影扑了上去。
拿胳膊搂住,拿身子压住,沙哑的嗓子急切喊着
“快点!不要让它出来!”
两个大男人这才如梦初醒。
易宝华率先扑上来,学着萧疏的样子,用身子死死抵住不住跳动的棺材盖;曾广文哆嗦着随后,他刚才拔钉子时动作利落,眼下钉钉子却止不住打颤儿,三翻四次榔头都落不准位置,反是那棺材盖越颤越快,他又急又怕,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砰!
又是一声闷响。
棺材里猛地一震,萧疏两个没能压住,棺材上缝隙再度扩大。
他鬼使神差往里一瞄。
黑洞洞里,似乎瞧见了一双眼睛。
“啊啊啊~”
曾广文骇得胡乱嘶吼起来,扭过脸去,抡起榔头就是一通乱砸。
这下倒是如有神助了,一阵“乒乒乓乓”后,锤肿了五指,好歹也把钉子全砸进了那棺材盖子里。
一番动作下来,三人的勇气也终于耗了个干净。
颤巍巍退到门口。
萧疏和易宝华两个相互搂得紧紧的,留得曾广文孤零零蜷在一边儿,探头瞧着自个儿的“劳动成果”——七根长铁钉子歪七扭八嵌在木头里,也不晓得钉稳了没有?
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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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起尸(2/2)
那棺材一时间却是没了动静。
曾广文嗓子干哑哑的,声音像是齿轮里卡出的沙子。
“它应该出不来了?”
没人回答,也没法子回答。
不知不觉间,天光收尽,只余一点余晖徘徊在院子里。
风雨凄泣中。
一只手掌悄然从棺材的缝隙中探出,作了无言的答复。
……
曾广文半跪在地上。
汗水在木板上淤了一片。
他大口喘息着,思绪一片空白。
但那副画面却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
就像一朵昙花。
苍白的手掌在棺材上自顾自绽放。
从手指宽的缝隙不停地生长。
先是手掌,再是手肘、肩膀,接着,是舒展开的肋骨、脊椎与脏器。
再然后。
是头颅与那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接下来是什么呢?
曾广文脑中空白,记不太清了。
似乎是尖叫。
是奔逃。
是跌了一跤,眼镜不知飞到了哪里,世界于是更加混乱。
到现在。
好像一切都消失了,除了呜咽的风雨,院中再度归于沉寂。
它呢?易宝华呢?萧疏呢?
可惜没了眼镜,高度近视的他什么看不清。
曾广文悲哀的发现,别说主宰自己的命运,就是想要看清自己的处境都办不到。
此时。
“嘎吱。”
有轻响传入耳中。
那是某种东西踩过廊道木板的声音。
曾广文早已是惊弓之鸟,顿时一个激灵蹿起来,双手在混茫的世界里胡乱摸索。
然而。
墙壁。
墙壁。
还是墙壁。
他终于意识到,自个儿一头扎进了死胡同里。
而与此同时。
那“嘎吱”声却越来越重,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某种东西正在向自己逼近!
他猛然回头。
一团模糊的影子近在咫尺!
无处可逃了。
惊恐之极后,愤怒油然而生。
曾广文忽的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甩着一脸鼻涕和眼泪,猛地朝那团影子撞去。
双方霎时倒地,坠入积水,滚成一团。
他摸索到大约是脖颈的地方,两只手便死命掐了上去。
“老子不怕你!”
“咳、咳,放手。”
“你不要我活!”
“我是易宝华。”
“老子也让你……啊?”
他把脸贴上去,眼睛在对方脸上“摸”了一遍。
还真是易宝华。
尴尬起身,把对方拉起来,讪讪要说些什么。
易宝华却突然拽住了他。
“快跑。”
声音打着颤。
“它来了!”
……
接下来。
又是一通亡命狂奔。
但天色晦暗,曾广文又是个睁眼瞎,不出意外,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踉跄几步,仍旧扑到在地。
双手胡乱扒拉了几下。
竟然摸索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自己的眼镜。
他赶忙爬起来,把眼镜往鼻梁上一架,余光窥见身旁矗着个人影,不假思索拽住对方的手。
“走!”
人影没有动弹。
曾广文的心却猛地一坠。
因为那只手……冷得像冰。
……
残晖还盘绕在院子里。
眼镜两个镜片虽然不见了一片,另一片也爬满了裂纹。
但透过它,仍可以看清楚自己已然回到了原地——享堂门口。
而只需稍稍扭头,就能看清身旁究竟是何人。
但曾广文的勇气好似已随着愤怒宣泄一空。
“易宝、宝华?”
他舌头打着节。
人影没有回应。
“萧疏?”
话中已带着哭腔。
人影依旧没有回应。
鬼使神差的。
他似眼前依旧看不清一般,摸索起那只冰凉的手。
从手腕,到手背,再到指尖。
“你的指甲怎么变长了?”
人影终于有了回应。
它无声贴近过来,脖颈好似扭动的蛇,将头颅放入了曾广文的眼帘。
通过爬满裂纹的镜片,他看到了一张支离破碎的脸。
曾广文像离水的鱼,开阖着嘴,声音近乎呻吟。
“向、向岱……”
“妖孽!”
忽然。
耳边绽起一声冷呵。
眼前的行尸突兀横飞出去!
峰回路转。
曾广文还没反应过来,衣领一紧,人已往后抛飞出去。
而在这一刹那。
他看见李长安神情平静与自己错身而过。
一改平时相处时的散漫与随意。
眸光冷冽。
仿佛黑暗中迸起的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