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试药(1/2)
一阵忙活。
临时手术台又变了一个简陋法台。
冯翀双手捧着一支朱砂笔,念念有词。
俄尔。
“薄兄弟,静心凝神!”
对面局促不安的薄子瑜赶忙闭上眼,摆出个五心朝天的姿势。
冯翀已然提笔上前,在对方眼皮上点起朱砂,口中同时喝道
“一笔封眼。”
手腕一抖,又在鼻端一划。
“二笔封鼻。”
笔头再转,点向双耳。
“三笔封耳。”
手腕回转,在唇上一抹。
“四笔封口舌。”
最后点在眉心。
“五笔封神魂。”
朱砂点敕完毕,薄子瑜脸上紧张的神色顿时一变,脸上的皮肉松弛下来,像是进入了最深层次的睡眠。
冯翀又取了两支香,一支插在薄子瑜发髻上,一支插在妖虫身上。随即点燃,但古怪的是,两注香上青烟没有飘然上浮,反是彼此吸引,慢慢飘向对方,最后混绞作一处。
一人一妖隔着大半个案台,以身上香,香上烟,彼此勾连。
冯翀又赶紧捻决。
“渡魂!”
话音方落,就瞧见两股纠缠的轻烟一阵急促地抖动,似有什么东西透过烟气传渡而来。稍后,颤动平息,烟气又变回那袅袅轻盈浮动模样。
而烟气两头的双方,寄生妖虫好像愈加僵死,薄子瑜沉睡的脸上也似乎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紧接着。
冯翀用笔端作刀,在薄子瑜嘴前虚虚一划。
“口舌开。”
做完这一切,他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神态也萎靡了不少,却又马上打起精神,捧出一本药材纲目,紧盯着薄子瑜,念到
“黄芪。”
室内寂静。
时有灯芯噼啪轻响,两股香烟袅袅纠缠扭动。
三四个心跳之后。
“黄芪。”
薄子瑜的声音含混响起,吐声迥异与平时说话腔调。
但冯翀眼中神采反而一定,继续念
“杜仲。”
薄子瑜再度学舌。
“杜仲。”
“决明子。”
“决明子。”
……
十来个药材的名字之后。
“紫萱。”
这一次,久久没有回应。
冯翀耐心等候了几秒,终于露出一丝喜色,赶紧在书页上勾画作记号。
又念
“三七。”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两炷香已燃得只剩三分之一。
冯翀的眉宇之间疲色难掩,但他还是勉力支撑着,将下一个药材的名字念出。
“桑寄生。”
这一次没有回应,冯翀习惯性地下笔去勾记,可冷不丁瞥了薄子瑜一眼。
但见捕快松弛的神态下,嘴角居然藏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顿时。
一股酥麻蹿上头皮。
“快动手!”
他忽而大叫。
“法败矣!”
话声方落。
薄子瑜突然昂首将嘴巴张大到了极致,舌头伸直探出嘴来,而后,两道牙关猛然一合,便要咬断舌头。
千钧一发之间。
一只手将将赶到,掐住了他的牙关。
却是旁边护持的李长安早一步察觉到了蹊跷,一手救人,同时,一手掐断了发髻上的香头。
但见空中纠缠的轻烟突兀一抖,接着如同长鲸吸水,所有的烟气倒卷而回,缩进了寄生妖虫身上的法香里,而后被冯翀一把拔掉。
…………
道士和医生这两个职业通常是联系在一起的。
青萍真人在潇水偌大的名望,除了本人道学精深之外,还与她常年在左近义诊有关。
所以水月观中常备药材也是很正常的事。
冯道士抹下老脸,把道童无忧给请了回来,许下了果子几包、糕点若干、故事几则后,才让小道童从药材库里取出紫萱、龙葵、重楼、景天、长卿、雪见各一份。
这六味药材,都是方才被妖虫附身的薄子瑜没有说出口,或说,惧怕说出口的。
药材到手后,几乎精疲力竭的三人也没那闲心去熬煮。
干脆把药材磨成粉,捏成了一个大大的药丸。
因着泥魃被封禁,不能吞咽,当然也无法口服。便只好把药丸从其肛门里塞进去,再拿筷子捅进妖虫体内。
人事已尽。
接下来,就只有静待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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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试药(2/2)
……
长烛烧短,短烛烧尽。
又挑过几次灯芯。
时间便在沉闷中流逝了老长一段。
可那妖虫却始终没有动静。
失败了?
不得不让人如此作想。
疲敝与无果的等待让李长安禁不住的哈欠连天。
“快看。”
冯翀突然叫道。
这法子可是他提出来的,别人可以稍稍懈怠,唯独他不肯放松神经。
李长安打起精神,赶紧盯过去。
却瞧见,那妖虫猛然打了个颤。
盘成一团的虫躯突而抖开,除了头尾还埋在泥魃体内,细长的躯干通通拱出腹腔,不住地摇摆、颤栗、狂舞。
触须也随即拉长蜷曲,扯得泥魃整个身子,由内脏到肢体、皮肤都不住抖动,浸出细密的血珠。
很快,鲜血染红了案台。
“糟了!”
冯翀慌了神。
“快把药丸挤出来!”
他忙不迭要上前,却被李长安伸手拦住。
“别慌,再等等。”
冯翀无奈,只得在旁急得直跺脚。
可渐渐的,泥魃脸上的痛苦之色居然开始缓和,那些生长入内脏的触须也慢慢溶解,最终化成了血水融进了泥魃体中。
俄尔。
妖虫的挣扎终于停歇,它蜷缩回泥魃的腹腔当中,只时不时的颤栗几下。
成功了?
不。
还差得远。
别说妖怪没变回人,便是那虫子都还是虫子,没有变回肠子。
触须尽除,倒是可以下手将寄生怪虫剔除。
可虫子没了,肠子不就也没了。
没了肠子的妖怪还能活么?即便能活,若是以后变回人,没了肠子的人能活么?
薄子瑜揉着酸痛的牙关,眉头紧锁。冯翀更是懊恼不已。
李长安笑着拍了拍手,准备出言安慰。
凡事哪儿能一步到位、尽善尽美?再说了,开了个好头不也等于成功了一半么?
可……
“两位道长快看!”
又怎么呢?
李长安连忙再往寄生妖虫看过去。
诧异地发现,这妖虫好似充气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没一阵,细长的环节状的虫躯便胀成一个个连在一起的肉球。
没待几人作出反应。
那些“肉球”便迅速收缩,好似有什么东西,涌出虫躯,经过泥魃的胃囊、食道,最后从喉咙间挤出。
顿时。
泥魃猛然张开嘴。
一种难言的闷烦尖嚎掀起音浪扩散开来。
但见周遭布置的禁制,法旗翻倒,八卦镜碎,黄符被激荡到空中纷纷洒洒燃烧。
转眼间。
室内一片狼藉。
而做完这一切,寄生妖虫再度盘缩回去。大半截躯体开始慢慢泛红,慢慢折皱,慢慢变得像肠子……
三人在旁,面面相觑。
…………
寅时末,卯时初。
山门前,月光大明,映照得画壁上千奇百怪的五猖兵将抬手投足纤毫毕现。
可不到十步外的林子却一片漆黑,好像阴暗从叶底、从石隙、从树根里钻出来,相互层叠、相互勾连,与整片山林粘在一起、铸成一块,风泼不进,月照不入,黑如墨,沉如铁。
突然。
烦闷的声浪自观中迸起荡过山林。
随即,林中便有“淅淅索索”的声响与之回应,树与树的剪影间,似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林子,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与之同时。
那些倾泻不入山林的月光好似沉降下来,浸润入了墙上的壁画,让灰白的色彩重新艳丽,让粗陋的笔触变得柔顺鲜活。
霎时间,壁画上一位又一位五猖兵将竟是变得活灵活现、跃然欲出。
而后。
它们张开了双目。
数不尽炯炯目光逼视林中骚动的阴影。
风吹云动。
月光晦暗须臾,天地也昏沉了那么一瞬。
待到残月浮出云海,投下的辉光却轻而易举漫入山林。照得林中花草映木,一枝一叶清晰可人。
再看山门壁画,依旧双目紧闭,依旧色彩灰败,依旧笔触粗陋,仿佛方才种种不过一场幻梦。
只有道观深处。
某间墙上绘满五猖图的神堂里,一个佝偻苍老的身影独自坐在神像之下。
青灯、古卷,默然无言。
只在掐完一轮念珠后,缓缓诵咏一声。
“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