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凌日,太白经天。
浑天监高台之上。保章正、灵台郎、博士、教授一大票人,脸色凝重地看向天空。
太阳上就似长了一个黑斑,而且它在缓缓移动着。
太阳、金星、地球,三个天体运行成一线时,方有如此异象,名曰“金星凌日”,又叫“天白经天”。
灵台郎咽了口唾沫,对保章正低声道:“这是凌犯呐。金星凌日,主有难,多战事。朝廷必定问起,我等该如何回答?” m.fengshuge.com
保章正也压低了声音,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太阳上缓缓移动的黑点,一边道:“太白经过,所难不外乎于五。
一曰圣上受难;二曰刀兵之乱;三曰大疫之乱;四曰旱涝之难;五曰世风日下。择其易者,禀奏于上便是。”
灵台郎眉毛跳了一跳,绝望地道:“哪一样,都不是小乱子啊。”
保章正低声道:“世风日下啊!”
灵台郎吓了一跳:“这不是最大的难么?”
“世风日下”,听起来是一句老生常谈,但是在这里,“世风日下”指的是人类价值理念的巨大改变,看似没有一个明明白白的事件,可实际上它影响着的是方方面面。
再大的变化,有人心的变化,理念的变化、价值观的变化更巨大的么?
所以,“世风日下”实为五难之中第一大难。
“蠢货!如何理解,还不是要看上面那些人?”
保章正抬手向上指了指,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马上就要到‘元正’了。元日之后,是要改年号的。这……是不是也可以解读为一种改变?”
灵台郎恍然大悟,翘起大拇指,赞道:“高!实在是高!”
……
“金星为臣,日为臣,臣掠君之上,是为喧宾夺主!”
镇国公主府,令月闻讯走出暖阁,抬首看向天空,黛眉微蹙。
她曾两次出家为道,作为公主,而且一出家就是一座道观之主,与不少得道高人有所交游,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天象奥秘。
所以,一见太白经空,不禁脱口而出。
“喧宾夺主,臣凌君上?”
令月公主微笑了一下:“天象警示的,是我么?”
她下意识地向上阳宫的方向看去:“母亲,女儿这金星凌日,太白经空,比你那日月当空,又如何?”
令月公主神色间微露傲意:“日月当空!你终究是自比为月,与日并肩。而我……”
令月公主看向太阳之上的那个黑斑:“我不要日月当空,我要凌驾于日之上!”
她一番谋划,成功了三分之二:
母亲顺利退位了。
唐治处境两难了。
唯一失败处,是朔北五州的发展,没有能够按照她的预期进行。
还不等她出兵,朔北之围,解了。
这件事着实令她懊恼不已。
如果不是贺兰三思、贺兰承嗣那对蠢货,还有贪心不足的韦家从中作梗,拖她后腿,丘神机早就领兵出发了。
那样的话,就算他还没有赶到朔北,也大可把裴甘丹匆匆撤军的功劳抢过来,说他是惮于丘神机的虎威。
不过,现在看到金星凌日,令月公主终于开心了。
上阳宫本院,一个宫娥匆匆走进寝宫,道:“圣人,天生异星,太白经空了。”
这宫娥已经有四十多岁了,不会武功,也不是内卫或玄鸟卫的什么职司上的人。
她和现在还留在贺兰曌身边侍候的几个宫女一样,都是因为侍候贺兰曌多年,且又没有复杂身份,才保留在她身边的。
忠心,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可她们也只能在服侍贺兰曌这件事尽心竭力,其他的事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哦?”
贺兰曌来了兴趣。
多日不曾离开过床榻的她,兴致勃勃地道:“扶朕起来。”
几名宫娥连忙上前,七手八脚为她穿上衣服,裹上狐裘,搀着老太太走到殿外御阶之上。
贺兰曌缓缓抬起头,看着天空的异象。
金星常现于西方,乃主杀伐之神!
贺兰曌不禁想到了唐治。
唐治现为陇右之主,居于大周西翼,又是大周天策上将军,主内攻军事。
一丝微笑,渐渐浮现在贺兰曌脸上。
老太太本来就特别信这些玩意儿,此时不由自主便想:“难不成,这凌日的金星,所喻便是治儿?朕的血诏,算算时间,也该送到他手上了吧?”
……
无定城下,数骑快马远远而来。
但马有几匹,人却只有两个。
“他们”骑在马上,精于马术的无定城百姓只一看,就知道“他们”必定是上途跋涉,在马上坐得都有些不稳了。
远远的,看到城头飘扬的几面大旗中,有一面大周旗帜,一面“秦”字大旗,梵音精神大振,原本酸软乏力的身子,仿佛突然间就注入了一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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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一下子精神起来。
“殿下果然还在这里,我们终于找到他了。”
如露也一下子精神起来,脸现笑颜,娇嗔地道:“害我们冰天雪地奔波数千里,不知他该怎么谢我们。”
梵音乜了如露一眼:“你想要什么?” www.vodtw.com
如露俏脸飞红,娇嗔道:“师姐,胡说什么你。”
梵音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师妹这一害羞,她才明白师妹误会了什么,突然之间,脸也晕红了起来。
心里,也长满了草!
无定城正面城头守军是秦州总管的人。
秦州总管一听这两个穿着肮脏的皮袍,容颜五官却颇显俏丽的女子,用一口纯正的西京官话,说是远从神都而来,要面见秦王殿下,立即就明白其中必有重大缘故。
当下不敢怠慢,立即将她二人送去了唐治的住处。
唐治听说神都来人了,立即抛下案上文牍,快步迎了出来。
一见是梵音和如露,唐治大喜,马上上前,扶住了身形有些不稳的二人:“你们来啦,快,快进屋歇着。”
这时,院中侍卫忽有人惊噫起来,秦州总管淳于弥阎抬头一看,不禁惊道:“殿下快看,太白经空!”
唐治往天上一看,白濛濛一轮太阳,上边有一个大黑斑,正缓缓侵向日心。
嘁!就这?
人家日全食,角度正的时候,是能把整个太阳正好覆盖的,太阳黑斑有什么好看的,大惊小怪!
看我的两个小尼师,这一路得是多辛苦了,花颜憔悴,步态飘浮的,还是侍候美人儿歇息要紧。
唐治也不理会,一手一个,揽着两个小美人儿就进了书房。
秦州大总管手抚长须,眯着眼睛,仰望天空,啧啧赞叹一番,还想跟唐治交流一番心得。
一低头,嗯?人呢?
……
不知名的山谷中。
裴甘丹寒冬时节箭伤引起的伤痛,让他昏昏沉沉,缠绵病榻。
本就刚刚整合,人心尚未凝聚的鬼方大军,又面临着给养的严重问题,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不时有部族整队儿的消失。
现如今,依旧留在这里的,已经不足五千人。
不过,因此一来,给养的压力倒没有那么大了。
而且,到如今还能留下来的,以裴甘丹本族勇士居多,他们的忠心也更有保障。
这一日,太白经空之时,山谷中的鬼方人也看到了异象。
洞窟中,裴甘丹却是悠悠醒来。
萧千月此时正守在裴甘丹身边,满心的悲苦。
萧家在陇右虽非一线大族,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逃到漠北,投靠了裴甘丹,总算是东山再起了。
可风光还没多久,又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他以后该何去何从?
正茫茫然,忽然间一声呻吟,萧千月定睛一看,不由大喜:“大王醒啦,大王醒啦!”
萧千月尖叫起来。
正在洞窟口杀羊的南无吉万马一听,扔下那只剥了一半的皮,正散发着腾腾热气的羊便冲进了洞窟。
如今他们已经没有多少物资了,靠抢掠能得到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少。
现在裴甘丹这边还有羊肉可吃,士兵那边已经开始杀死一些伤病的马匹用来充饥了。
裴甘丹苏醒过来,喂了点肉羹,又歇息了一阵,渐渐有了些精神。
“现在,什么情形?”
裴甘丹虚弱地询问。
南无吉万马忙把他们现在的处境对裴甘丹说了一遍。
当听说无定城已失,达弥皓复位,他身边的兵士已不足五千人时,裴甘丹脸上露出一抹悲愤之色。
“王后呢,卢阮呢?他们……成了大周的俘虏么?”
萧千月道:“侥天之幸,王后在城破之前,就被左大相带着一些贵族护送出城了,据闻已经逃去北地。”
裴甘丹吃力地道:“我的孩儿呢,他……没事吧?”
萧千月摇了摇头:“我们只是在劫掠一些部落时,偶然听到一些零星的消息。王后如今在何处,小王子是否顺利诞生,现在还一无所知。”
“不会有事的。”
裴甘丹也不知是为了安慰南无吉万马和萧千月,还是在安慰自己,道:“有左大相他们护着,王后一定可以顺利逃脱。算算时日,我儿还得半个多月才出生,不会有事的。”
南无吉万马道:“大王,这些时日,你沉迷不醒,臣生怕颠簸了你的身子,是以也只能困在这里。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离开这里,再待下去就耗死了。”
裴甘丹冷静了一下,缓缓地道:“我们往北去,一路重新收服些部落,补充给养和兵员。去和王后会合,待本王赶到北方,集结北方诸部,再卷土重来!”
裴甘丹眼中露出不屈的光芒来:“我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