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沐恩悠然转过身来,潇洒地一拂肩上的冠缨飘带,微笑地看着唐治。
许诺,他还是要的。
许诺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将近二十了。
不久,父亲就赴京任职,每年只有四十五天的假期回来。
实际上,许诺是由他一手养大的。
对许诺,他的那种感觉,就像自己亲手培植的一株水仙花。 www.pinshu.la
从一颗球茎埋进土中,看着它发芽,亲手为它浇水,
一天天看着它茁壮长,鲜绿修长的叶片中,渐渐拱起娇嫩的蓓蕾……
许诺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但是,今天许诺竟如此不识抬举,让他在汝阳郡王面前丢了脸面。
看来女人果然是不能太惯着,得手之后还是要冷落她一下,直到她肯低头认错为止。
唐治看着泰然微笑的顾沐恩,缓缓地道:“我扮成一个樵夫,从你家后宅的角门儿偷偷摸摸进了顾宅,唯一的原因,是想在揪出真凶之前,确保顾家的安全。
但,我是当今汝阳郡王,我是御史中丞,我是江南东道采风使、观察使、巡按使,我本可以一张拘票,就把你父子提去行辕,直接讯问的。
顾沐恩,我很好奇,究竟是谁……给了你勇气,让你有胆量跟本王讨价还价的?难道是因为本王太替你们着想,才让你产生了如此良好的错觉?”
顾沐恩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唐治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地道:“真相一天不查清楚,许诺就是反贼之女,而你顾家,就是收容反贼的人家。
哪怕是将来证明许家是受了冤屈,也不能改变你顾家在她还是反贼家眷的时候,便隐瞒朝廷,收留了她!”
唐治身体前倾,好奇地看着顾沐恩:“杀良冒功者,能屠了许氏满门。顾教授,你以为,本王请出王命旗牌,杀不杀得了你顾氏一家?”
顾沐恩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唐治的话,就像一记记无情的巴掌,扇得他脸都肿了。
唐治重新靠回椅背,冷冷地道:“说吧,我不想再问第二次!”
顾沐恩的脸色像吃了屎一样臭,挣扎半晌,才吃力地道:“学生当年……”
……
府州衙门,各种黄册、簿册,堆得到处都是。<
贴墙的公案、居中的几案上,全都推着各种簿册。
在上首靠边沿儿的地方,摆着几盘时鲜瓜果,还有一个茶盘。
徐伯夷带着一班属员,正在逐一翻阅、核查。
府衙派来伺候的小吏,早被徐伯夷打发出去了。
此时房中只有徐伯夷的人,他们就像搞审计似的,静谧的房中,算盘珠子拨动声清脆作响。
李尘宇、杜云烟夫妻的户籍情况,第一天徐伯夷就已查阅到了,叫自己的属吏都誊录了下来。
而此刻,他正在翻阅“画卯簿”子。
这画卯簿是何物呢?就是打卡的证据。
不要奇怪,这玩意儿从来都不是现代的发明,更不是泊来品,古代就有了。
他们上值的时候,是要点卯的。由上司唱名清点,这叫点卯。
按时到了的人,要在签到簿上签字画押,这叫画卯。
因公出差、出病休息等意外情况,负责画卯簿的官员,要在上面详细标明该员无法到岗的原因。
当年,绿扇的母亲生辰,绿扇的父亲因此悄悄离开震泽湖老巢,回村子给媳妇儿过生日。
当时,有人要见绿扇之父,绿扇悄悄尾随父亲出村,亲眼看见父亲同一群人秘密会晤,而其中一人的长相,被她记住了。
多年以后,她已沦落风尘,被一位官员买走为妾。
而该官员升迁刑部主事的时候,途经广陵,受到了广陵官员的邀请。
在这次宴会上,绿扇再一次见到了当年曾与她父亲“齐天王”秘密会晤的那个人。
此人叫李铃舟,如今是广陵造船大使。
而在十二年前,他是姑苏府的录事参军。
所以,徐伯夷没去县里调阅黄册,而是直接来了府衙,为的就是连这府衙的画卯册子一并查阅。
有关李铃舟的各种资料,包括一些是李铃舟署名画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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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vodtw.la/book/7449/ 第298章 慧眼,洞烛毫发(2/2)
的卷宗,都是徐伯夷一行人调查的重点。
他查阅画卯薄子,就是想知道,绿扇母亲生日那天,录事参军李铃舟有没有来府衙签到,如果没来,是以什么名目告的假。
他翻到了。
看着画卯簿,徐伯夷微微冷笑起来。
该日,录事参军李铃舟没有上值,告假去了胥口,参加一位知交好友儿子的婚事。
胥口镇,呵呵,好一个胥口镇,绿扇和母亲所在的小渔村,就在胥口镇附近。
画卯簿子不像正式的档案材料,不仅没有索引,找点东西很难,而且这东西三年之后就可以销毁。
亏得这里的管库吏员太懒,这些堆在库房深处的资料一直都没处理,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翻到了。
徐伯夷微笑地提起笔,将所查到的资料一笔一划地抄录了下来。
看来,他还得去一趟胥口,了解一下当年那一天,该地成亲的人家。 www.biqugebang.com
……
岳小洛带着他的属吏,是从县衙查起的,接着才是府里。
到底是御史台的干吏,精通“六察法”律例和查办方法的人。
岳小洛按照六察的规矩,一察官人善恶;二察户口流散,籍帐隐设,赋役不均;三察农桑不勤,仓库减耗;四察妖猾盗贼,不事生业,为私蠢害;五察德行孝梯,茂才异常,藏器晦迹,应时行用;六察黯吏豪宗,兼并纵暴,贪弱冤苦不解自申者。
这些事,光听别人说没有用,通过很多数据,是可以暴露的明明白白的。
比如黯吏豪宗,兼并纵暴这方面,只要查阅一些稁强以前有多少田亩,现在有多少田亩,就知道他又兼并了多少土地。
当然,也有瞒田的,寄田的,不过瞒的一方手段不一,岳御史查的手段,也不只这一点不是?总得一步步来啊。
但这些事儿,岳小洛只要交给察院那些属吏就行了。
他呢,抱着一壶茶,到处找官吏聊天扯淡。
就岳御史那马屁神功,作为一个京官,肯放下身段,和颜悦色,还怕找不到聊天的朋友?
几天下来,李铃舟李参军在姑苏的时候,与什么人家交好,有哪些经常往来的朋友,也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南荣女王此时就在打工。
这一回,他没扮女人。
因为他听不懂吴越之地的方言,所以他用了一天的时间,了解当地的市井百业。
第二天他就报名去做了工人,在一家丝绸作坊,当起了打工人。
他已经了解过了,因中原多乱,南方富庶,北方多有跑到南方打工赚钱的百姓。
而在北方混不下去的人,到了南方也是一样,他们干不了太有技术的活儿,卖把子苦力养家糊口而已。
在这些行当里,有不少北人,他们久居南方,但仍懂北方语言,南荣女王只能从他们这儿着手。
南荣女王在这家丝绸作坊,干的可不是后边制作丝绸的工匠,他没那手艺。
他干的是最前端的活儿,煮茧。
煮茧的气味儿实在不好闻,可几天下来,他的鼻子也习惯了。
大铁锅里,沸水煮得蚕茧上下翻滚,看看颜色已经差不多了,南荣女王便用一个大爪篱把它们捞出来,放在旁边盛满热水的大木盆里。
南荣女王一边浸泡、清洗蚕草,用爪篱按压浮在水面的蚕茧,一边同旁边的工人唠着闲嗑。
自从六十七名人证尽皆死于一场离奇大火,江南百姓对于当年的“杀良冒功案”便讳莫如深。
南荣女王虽然再三诱导,那些工友也并不怀疑他的身份,但还是少有人愿意提及此事,偶尔有人说上几句,马上就警醒过来,不再多言。
不过,对于李尘宇跑了一趟朔北,才半年多的光景儿,自己的家和美貌媳妇儿就全都变成了别人的这件奇事,他们倒是并不忌讳。
这件事本来就充满了传奇性,再加上女主人的美貌,潘真人的传奇,大家说起来津津有味,南荣女王听得当然也是津津有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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