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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也是剑修与自由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也是剑修与自由(1/2)

蛮荒天下,碧空如洗,好像青翠的瓷器釉色,下一刻真要滴落在大地上。

裴旻问道:“对上姜赦,真能打起来?”

邹子点头道:“动静很大,影响深远。”

裴旻惊叹不已,“可惜不能在旁观战。”

邹子说道:“就算可以旁观,也最好别去掺和。”

裴旻说道:“为何?”

邹子说道:“郑居中在场。” 🅼.𝙑𝕆𝓓𝙏🆆.𝓛𝓐

裴旻就此沉默。

邹子没来由以心声说道:“碧霄道友说得好。他放过顾璨,就是不放过自己。不放过马苦玄,才是放过自己。”

裴旻疑惑道:“你何时见过碧霄洞主了?”

他当年跟着邹子一起离开桐叶洲,去往青冥天下游历各州,他们并未去往那轮明月皓彩,期间就算明知碧霄洞主与那道号喜烛的妖族剑仙,在雅相姚清的地盘那边待着,他们也是故意绕道而行。在裴旻看来,邹子不多事,碧霄洞主不碍事,可一旦邹子认定是个事,或是碧霄洞主谁妨碍了他的道,那就都不是什么小事了。裴旻熟稔老黄历,晓得至今有二三道人,哪怕道龄与道力皆极高,一样还得乖乖躲着碧霄洞主,不敢相见,这一躲就是数千年岁月,没办法,惹到了曾经使用老旧道号“蔡州道人”、之后在浩然创建一座观道观的碧霄洞主,绝不饶人。

万年以来,能够稍稍让碧霄洞主不那么牛脾气的,唯有道祖一人而已。

邹子解释道:“先前碧霄道友做客落魄山,言语当中,有意提及‘邹子’,当然是说给我听的。”

裴旻更加疑惑,试探性问道:“既然是故意为之,那么碧霄洞主所求何事?当时身为访山的客人,要为一山之主开脱几句?”

碧霄洞主眼界高,脾气怪,修道生涯悠悠小两万年,道龄、辈分之高,超乎想象,极少青睐某位年轻晚辈,但是裴旻心知肚明,那位曾经背着一把陈清都佩剑“长气”、误入藕花深处的年轻山主,确是入了法眼的。

按照邹子的说法,这是因为草鞋少年的心与行,都对了碧霄道友的脾气,细如牛毛的人间闲事,愿意管,管得好,碰壁不回头,认定的,头破血流都不肯“悔改”,百斤重的人,偏要挑起两百斤的担,还能苦中作乐,摇摇晃晃挑担走着,呲牙咧嘴笑着看向前边的明天。

邹子也吃不准那位道友的真正用心,摇头道:“暂不清楚,脉络不显。不过即将返回明月道场之时,碧霄道友临了还与我笑言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本是一句有大意思的远古道语,道士做自己不够真,自欺欺人,天地不容。终究难逃化作劫灰的下场。只是老话传着传着,后来就变了意味,变成了馊饭。

裴旻神色微变,邹子谈天陆氏说地,一人一姓氏各占阴阳家半壁江山,碧霄洞主却要撂下一句“天诛地灭”……裴旻这种旁人听来,总觉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哪怕剑术高如裴旻,闲谈时提及老观主,也要敬称一声碧霄洞主,不敢学邹子以道友相称。

就怕一个抽冷子似的,那位老道士凭空现身,与自己来上一句,“裴旻,贫道跟你很熟么?”

传言在那青冥天下鸿蒙混沌、开天辟地之初,于整座人间有大功德的碧霄洞主泠然御风,来此俯瞰山河,挑中一块较为顺眼的地盘,以拂尘粗略画圆一个,也不与建造白玉京的道祖商量,便划走了蔡州作为道场。

如此一来,便与一位先到蔡州开辟洞府的山巅道士,起了纠纷。后者能够在登天一役积攒战功、存活下来,又非好相与的善茬,离了洞府,现出真身法相,祭出一众炼化得当的至宝,便要与那牛鼻子分个高下,道法上边见真章,下场嘛,自然是力战不敌,只好示弱讨饶几句,碧霄洞主不依不饶,要收了那位大修士当个为道场看门的童子……

修士是那身经百战,威名赫赫的一方豪杰,哪肯受此屈辱,只得施展遁法,舍了洞府不要,被迫离开蔡州境地,避其锋芒,去寻求一位洞府设在古邳州的要好道友庇护,碧霄洞主便不急不慢跟在身后,那位占地为王、自立旗帜的道友也算讲义气,虽说犹犹豫豫,反复思量一番,可还是开了那处门口立双碑篆刻“金井”“禁声”的洞府禁制,让修士进入其中,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忍不住与落难的道友埋怨一句,你惹那个脾气死犟的臭牛鼻子老道作甚?这下倒好了,给碧霄洞主听了去,结果就是两位道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逃亡路上作了伴。

据说那位义薄云天的道友,四处躲藏,虽然没有被碧霄洞主揪出,但是修行路上,未能成功渡劫,合道不成,兵解转世,之后在山上与尘世间兜兜转转,最终落脚处,仍是那东海观道观,当了炼丹的烧火道童。

裴旻笑道:“在王朱的东海水君府,他们俩竟然没有打起来,难道是因为都姓陈的缘故?”

邹子解释道:“双方身世相仿,年少时境遇差不多,可谓惨淡至极,所以陈清流能忍就忍了,换成别人胆敢挡道,以他一贯脾气,早就出剑了。”

裴旻说道:“不得不承认,陈平安这家伙的长辈缘,确实不俗。”

邹子说道:“当时陈清流其实想要顺势为之,帮陈平安走到一条更加安稳的岔路上去。说是岔路,只是相对于后者既定道路而言,也还是一条大道。只不过陈平安注定不可能接受这份好意。”

裴旻问道:“怎么讲?”

邹子说道:“比如选择被陈清流几剑砍死,变成鬼物,就有了足够理由,再不去管天下大势,就此蛰伏,修心养性,只需在那落魄山打理好家务事,闭关修道个大几百年,以陈平安的心智,不难找出一条更加趋近于‘纯粹’的剑道,步步登顶,等到哪天境界够高了,再去找白玉京的麻烦。”

裴旻想了想,赞同道:“沦为鬼物,代价不小,只是不必理会身外事,得以在山中炼剑,专心修道,尽力追求纯粹,不失为一条稳当的捷径。”

邹子说道:“你们还是小觑了陈平安的心气。”

裴旻笑道:“到底是多大的心气,才能被我跟青主道友都小觑了?”

邹子说道:“心气所在,一个‘争’字。”

裴旻说道:“曾经的什么都不敢有,如今的什么都敢争,真是翻天覆地的心性变化。”

邹子说道:“也不尽然。心性并未走极端,反而是一种脱困,恢复到了一种‘自在’的状态。陈平安少年时走廊桥,就狠狠争了一次。当时齐静春让他不要停步,继续往前走几步,看似是鼓励,实则还是陈平安本心使然。无此底色作为支撑,恐怕那位至高存在,正眼都不会瞧一下陈平安。”

裴旻突然笑道:“偷过西瓜吃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邹子点头道:“正其位,放其心,安其神。”

裴旻抬了抬下巴,“来了。”

陆台手持竹制登山杖,一路劈砍野花,慢悠悠晃荡向那两位山巅人物的传道恩师,见了面,开场白便是一句很不尊师重道的问责言语,“你们为什么偏要针对陈平安?”

浩然三绝顶之一的高瘦老者,剑术裴旻说道:“你是不是搞错顺序了。”

桐叶洲大泉王朝,城外天宫寺雨幕一场问剑,伪装成高国公管家数十年的裴旻有杀气,心中却无杀机,更像切磋问道。当然,若是年轻隐官根本接不住,也会成为死人一个。为此,“出海访仙”的左右再次找过他,宁姚仗剑离开五彩天下,来到浩然天下,也找过他,至于崔东山和姜尚真,这些年那更是一直在偷偷寻找他的行踪。

不过裴旻却是陪同邹子,秘密走了趟青冥天下,最新十人和候补,便是出自邹子之手。

所以说邹子居无定所,“脚不离地”行走人间,既针对剑修陈平安,也针对白玉京道士余斗,顺便还要针对一下中土陆氏家主。

简而言之,早已飞升境圆满的陆神能否合道,何时跻身十四境,都得看邹子的意愿。

陆台嬉皮笑脸道:“以前躲左右,现在躲宁姚,二师父,出息啊。”

裴旻笑道:“好徒弟。该你恐高。”

看得出来,师徒关系不差。

陆沉找到陆台的时候,顺便聊起过刘材和流彩,就话赶话似的,一并提到了邹子。

陆台不敢隐瞒此事,以心声说道:“大师父,陆小三儿先前找到我,一向吊儿郎当的他,难得说了句重话。”

邹子无需推衍双方的对话内容,就能猜出个大概,问道:“让你帮忙捎句话,不该拿你与他问道?”

陆台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邹子笑道:“太上反诸己,其次求诸人。陆掌教没这么小心眼,他是故意板起脸吓唬你的。”

一般而言,证道长生,自顾不暇,哪有闲情逸致,去斤斤计较身外红尘,岂敢随便分神分心。

陆沉当然不是一般人,更像那太古之人,求道长生,勘破生死。生是暂来,死是暂住。

所以地肺山高孤才会如此推崇陆沉,最后一场传道,说谁要是能够学到陆沉七八分精髓的生死观,修道生涯便无生死关。

不光是道士高孤,还有文圣的老秀才,看待陆沉的学问,都会各有各的由衷钦佩。

陆台打量起后边两位,心中忍不住幽幽叹息一声,都啥跟啥嘛。

青年男子,身材高大,体魄健硕,粗布麻衣,背剑缓行,腰间悬挂了两枚古朴葫芦。

身边跟着一位眉眼冷清的年轻女子,衣裙设色五彩,极尽华丽之美。美中不足,是女子姿容过于平平,可惜了那件光彩夺目的法袍,似有遇人不淑的遗憾。

剑修刘材,玉璞境。

女修流彩,柳筋境。

终于瞧见这两位“自己”,身为“正主”的陆台神色复杂。

一副阳神身外身,一位阴神出窍远游。

陆台看他们,他们也在观察陆台。

流彩笑道:“我们都未用怨怼仇恨的眼光看你,为何要用一种看待贼寇的眼神看我们。”

刘材说道:“好理解,二话不说,倒打一耙,掩饰心虚。”

陆台恢复常态,笑嘻嘻道:“你们俩搁这儿说戏文呐。”

刘材可谓天赋异禀,得天独厚,实属应运而生、横空出世的一流人物。

第一次被世人知晓姓名,就是跻身数座天下年轻十人的榜单之列。

更是与那位新近被誉为“三十年来最负盛名”的年轻隐官,注定有一场问剑。

剑修的祖籍,师承,履历,皆是空白一片。

只说白也那把仙剑“太白”在扶摇洲一役落幕后,一分为四,各凭道缘,分别认主。陈平安得到了杀力最大的一截剑尖,凭此炼出了那把夜游剑。刘材则得到了蕴含剑气最多的那段剑身。

用崔东山的说法来形容,屁事没干,就暴得大名,天底下竟有此等便宜好事?

刘材的“祖籍”,在那皑皑洲刘氏掌握的绿荫福地。

而女修流彩出身的那座天井福地,同样是刘氏的私产。

绿荫福地是七十二福地中人数最多的一座,是一座拥有多达九千万人的下等福地,但是钱多如刘聚宝,却故意一直没有提升福地的品秩,故而天地灵气稀薄,要想修道成仙,几乎就是书上空谈。只要有人误打误撞走上修行道路,还能一路晋升到洞府境,就会被带离绿荫福地。照理说,一座福地能够拥有如此庞大数量的当地百姓,完全可以“变现”,打造出一只财源滚滚的聚宝盆,据说是有两位术家的刘氏家族供奉,很早就说服刘聚宝不要如此赚钱。

反观天井福地,刘聚宝就一路砸钱,从下等福地提升到了上等。至今每年立春日,刘氏还是保持一个传统,都会让年轻一辈的刘氏女子,御风在天幕,各自往人间抛洒数量不等的雪花钱,据说数量最少的,也是以万计。天女散花,美如壁画。

刘材是邹子亲自带出绿荫福地,却是独自游历皑皑洲的旧朱荧王朝剑修元白,将她带离天井福地。

大概是陆台觉得跟他们没什么可聊的,就又跑去跟两位传道人叙旧了。

流彩问道:“裴先生到底拥有几把本命飞剑?”

刘材说道:“四把。暂时只见过其中三把。”

流彩本就是随口一问,还有更好奇的问题要问,“就这么喜欢挣钱?你也不缺钱啊。”

真是名副其实的同人不同命,流彩好像没有任何出奇之处,而刘材一人便拥有两枚出自道祖之手的养剑葫,以“心事”葫芦温养本命飞剑“碧落”,用“立即”温养飞剑“白驹”。

刘材说道:“只是现在不缺钱,以前穷怕了。如今既然学剑顺利,又有两只葫芦,没必要一天到晚扑在炼剑上边,总得找点事情做,想要看书就要花钱买。”

没有家世、科举功名,那些书香门第、地方乡绅的藏书楼,门槛就会比较高,偶尔有人愿意开门,入内抄书得看人脸色,不许点灯还好说,那些仆役看他就跟防贼似的,每次归还书籍,仆役就会盯着双手的指甲盖使劲瞧。

刘材问道:“当时你在正阳山,亲眼见证那场问剑,有什么感受?”

流彩撇撇嘴,满脸无所谓,“又不是你,我才是柳筋境,道行低微,看不真切。”

先前那场问剑正阳山,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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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也是剑修与自由(2/2)

袋,古鹤只是依旧觉得有所不足,经不起更多的推敲,就此作罢,委实是此举太过费神,空想无益。

还是去帮碧霄道友的道场看门好了。给一位十五境修士当那护山供奉,脸上有光,寒碜什么。

古鹤只是默默记下“陈平安”这个名字。

一个被碧霄洞主说是记仇的人?

莫不是这厮心情不佳的时候,出门游历散心,道上谁碰见了他,只是多看一眼,就得落个半死下场?

至于碧霄洞主所谓“阴阳鱼”一说,似是实物?确是古鹤首次听闻,便默默留心起来。

黄镇直截了当问出一个关键问题:“碧霄道友是要为陈平安强出头,为其护道?”

老观主微笑道:“我与陈平安既非亲朋,又非师徒,何必多此一举,将这条蔚为大观的道脉强行拧断,冷眼袖手,观道一场不好吗?” 🄼.🅅🄾𝘿𝙩🆆.🄻𝘼

黄镇点头道:“信得过碧霄道友。”

一旁古鹤有些腹诽,真心信得过碧霄道友?是打不过碧霄洞主才对吧。

老观主对骊珠洞天的槐黄县城并不陌生,抖了抖袖子,抬起手掌,开始掐指而算,稍加推演。老道士四根手指的指节间,显现出十天干的文字,十个文字围成一圈,刚好是如那一枚铜钱、天圆地方的布局,不同寻常,老道士以大拇指先按住一个癸字,倒走天干一圈至甲字,再以甲字作为起始,顺走天干……

说来可笑,黄镇与陈平安的这场大道之争,追本溯源,不过是当年一笔百两银子的人情债,最有趣的,在于双方都不在场。

黄镇家的宅子离着泥瓶巷不算远,旁边也有一口水井,只是相较于每天清早便人满为患的铁锁井,不起眼,属于附近几户人家私有的水井,井小水浅,容易取水。那边还有一块菜圃,一条比泥瓶巷还要狭窄逼仄的小巷,冬天时常结冰地滑。

陈平安曾经带着陈灵均一起走过那条狭窄巷弄,路过那块菜圃,物是人非。

黄镇似有所感,自言自语道:“年少时心比天高,总觉功名利禄,唾手可得,青年时四处碰壁,犹不信命,相信当下所有磨砺都是来年进身之阶。壮年时意志消沉,悟得一理,绠短汲深,绠是命,是祖荫,所汲之水,无论富贵与长生,皆是梦里花,井中月。到此才肯认命,蓦然回首,便会觉得故乡的小井浅水,就是一份安稳日子。不料恰在此刻,时来运转,入了山,学了道,步入炼气一途,晓得了别有天地。”

黄镇的年纪要比陈平安小几岁,在年幼时,他就认识陈平安,双方却从没有说过话,毕竟当年除了福禄街和桃叶巷,其余小镇老幼妇孺,几乎就没有不认识陈平安的。黄镇的家境一般,读书却是没有问题,

早晚学塾上学或是下课,与那每天无所事事飘来荡去、黑炭似的陈平安,偶然见了面,各走各路就是了。

不约而同,都会让路。一般动作,两种心态。

一个是家中长辈和邻里妇人平常念叨多了,怕被沾惹晦气。一个是怕给别人惹麻烦,不讨喜。

那会儿,一个黝黑羞赧的孤儿,一个清秀白皙的蒙童,大概都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什么叫未来。

可能所谓的明天就是继续读书识字的一天,兴许明天就是继续米缸空空的一天。

那会儿,若是陈平安路上遇见了黄镇的娘亲,会喊妇人二婶。妇人哪怕心中别扭,却也会点点头,给个笑脸。

至于后来妇人在阮秀那边,说陈平安小时候经常登门蹭饭,碗里的鱼肉,都不给儿子,夹到陈平安碗里之类的,自然是当不得真的。只因为更早时候,陈平安的父亲,烧窑制瓷的手艺好,街坊邻居的同行,只要问,男人都肯教。所以早年两家的关系,确实还不错,至少会时常串门。

后来等到变天,黄镇很快就跟着长辈搬去了州城,家族在那边购置田宅店铺,过上了手头宽裕的好日子。

老观主缓缓道:“杨家药铺后院的天井里边,有你一炷香火,当年香雾不低的,位次很靠前。结果好死不死,招惹到了阮秀,被她厌恶,你等于就此一只脚离开了赌桌。在那之后,你的运势就弱了。”

黄镇默不作声。

这等秘事,当年他一个屁大孩子岂能知晓。之后一次次借助光阴长河的潮水倒灌,一次次试图更改结果,终究不成。

要么拦不住陈平安,要么好不容易拦住了,却无法成就自己,始终没有两全之法。

老观主说道:“妇人当街索求一百两银子,其实还能还个价,五十两?三十两也成?”

黄镇神色如常,“能拿到手十两银子就心满意足了。”

后来家道中落,少年黄镇开始怨天尤人,再后来,总有这样那样的假设和如果,如果自己再大上几岁,与那林守一、董水井他们是同年,小镇变天的那年,是不是就会跟随陈平安他们一起去大隋山崖书院求学,顺理成章成为齐静春的亲传弟子、文圣的再传之一?如果第一次远行,混了个灰头土脸,在返乡之初,肯去落魄山,主动找那已经功成名就的陈平安解开心结?是不是就可以留在那边修行?

之后历经坎坷,求仙修道,黄镇渐渐走向山顶,终于知晓真相,难免痛心疾首。上山之前,哪有什么志向,异乡漂泊无所依。路上,始终清晰记得某个场景,让黄镇辗转难眠,一想起此事就要揪心几下,所谓刻骨铭心,不过如此了。变天之后,搬家之前,闹哄哄,一大帮子妇人去杨家铺子那边闹事,后院的那个杨老头,曾经冷冷瞥向黄镇,用一种奇怪的神色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当年黄镇懵懵懂懂,却一字不漏记住了。

“可惜了,给你娘的一百两银子,硬生生断了长生路。以后无法在西边大山里立足,离了家乡颠沛流离的时候,多想想我今天说的这句话。”

老观主说道:“人生大弊所在,不满手中已经有,只恨手中尚且无。”

黄镇说道:“合道十四境,一座独木桥,还有回头路可走?”

古鹤最听不得什么“合道”和“十四境”。

黄镇一笑置之。

老观主说道:“骊珠洞天一座小镇,弹丸之地,到底要比青神王朝那拨五陵少年,跟蛮荒那拨‘同年同里’的剑仙胚子,都要强多了。”

泥瓶巷的陈平安,隔壁邻居的真龙王朱。道号大潮的黄镇。

只是可惜了杏花巷马苦玄,不然世间还要多出一位十四境。

小镇三条巷子,巴掌大小的地盘。怎的,十四境如此不值钱,随随便便就可以凑一桌打麻将呢。

当年山巅,知晓那桩内幕的修士,都要或惋惜或意外齐静春的揽下天劫、身死道消,理解的,说是读书人的当仁不让。不理解的,说那是妇人之仁。市侩些的,说齐静春这笔买卖做得亏大了。其实没有那么麻烦,只需要往后看个几百年、千余年,再来单算纸面上的一笔账,就知齐静春作为,是赚是亏。

老观主问道:“走到这一步,代价是什么?”

黄镇摇头道:“不可为外人道。”

老观主问道:“剑修?”

黄镇脸色淡然,点点头。

老观主再问:“纯粹?”

黄镇还是点头,有几分自得神色。

老观主点头道:“凭借‘纯粹’二字,足可自傲。确有一份见着谁都敢平起平坐的本钱。”

古鹤恍然,难怪小子敢在碧霄洞主这边如此托大,原来是一位极其罕见的十四境纯粹剑修。

黄镇蓦然神采奕奕,“平生喜读游侠刺客列传,最为钟情一首五言绝句。”

古鹤心中了然,此子行事作风鬼鬼祟祟,不愧是个喜欢看刺客列传的。

不过古鹤愈发坚定一个想法,名叫陈平安的那个家伙,绝对不好惹,道理再简单不过,若是个善茬,否则怎么可能会招惹到黄镇这种十四境?

不管如何,以后瞧见了那厮,定要绕道而行。

兴许是在此枯坐多年,有太长岁月没有跟人尽兴聊天,黄镇今天尤其不吝言辞,“作诗之人,是与文庙韩副教主同一时代的人物,科举文章,有那吟病蝉之句,直不隆冬写下了句‘什么黄雀、乌鸦,都一样想害蝉’,敢这么写,当然毫无悬念落第了。之后便有这首绝句,直抒胸臆。我第一眼瞧见,便心有戚戚然。翻阅此人诗集,所书所写,初看是满篇的寒草孤鸿,废馆破驿,羸马秋萤,冷月枯树,让人如见书外一位满脸苦相的消瘦文士,饿着肚子,不合时宜的满腹牢骚,只是再多看几遍,便嚼出余味了,原来真有人能将奇崛、孤峭、怪诞等诸多意象,一一送入平淡之境,恰似百川入海。”

老观主会心一笑,“读书人平时发几句牢骚没什么,敢在科举文章里边这么写,可算本事,是个有脾气的实诚人,能当大官就奇了怪了。”

黄镇喃喃自语,“诗名《剑客》,又题《述剑》。”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他黄镇炼剑都多少个“十年”了?

苦等多年矣。

终于等来了陈平安与那姜赦厮杀的机会。

你陈平安,敢接剑么?

————

在中土文庙功德林吃牢饭的,能够开辟一处山水秘境,单独关押,待遇这么高的,屈指可数。

刘叉这边,访客寥寥,不到一手之数。

这天就走入一位青衫长褂的老人,双手负后,瞧见了蹲在河边垂钓的刘叉,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刘叉的鱼获。

刘叉只是反复提竿散饵,搓饵重新抛竿,只当身边那位访客不存在。

老人似乎耐心一般,径直开口问道,“反正都是靠吃大妖涨道力,吃谁不是吃,周密既然有本事挑肥拣瘦,怎么不干脆连你一并吃了?”

来者正是到处散心的陈清流,先前走了一趟蛮荒天下,这次刚刚从西方佛国返回,打算近期再去一趟青冥天下。

刘叉当然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说道:“吃我咯牙。”

周密当然很能打,可要说真逼急了一位十四境纯粹剑修,是涨道力还是跌道行,两说。

陈清流点头道:“即便强行吃掉你,估计周密短期内也难消化,容易拉肚子。”

毕竟当年刘叉身负一条完整剑道。

刘叉约莫是被陈清流这个说法给恶心到了,再没有说话的想法。

陈清流说道:“一旦被礼圣抓住机会,找出周密的大道缺漏所在,到时候双方斗法,只要交手了,就是翻天覆地的动静。只要能够确定斩杀周密,以礼圣的脾气,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一定会出手。崔瀺和齐静春,就曾联手试探周密,未必没有帮助礼圣勘验桐叶洲周密当时大道成色的心思。从结果来看,周密并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刘叉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当年周密选择吃谁,也是一门学问。

刘叉随口道:“仰止绯妃之流,一来需要他们在战场出工出力,再者留着有大用,她们脚下各自有条大道雏形,那会儿,托月山认为至少占据半座浩然天下,还是有把握的,要靠这拨有望在浩然合道的王座大妖,去一点一点侵蚀、削弱礼圣的规矩,要用这类阳谋,赢得天时地利人和,在你们浩然反客为主。早早吃了它们,得不偿失。当官也好,打理门派也好,学问只在用人,无非是手边有没有可用之人,用谁做什么事。就算是厨子炒个菜,不也需要食材、佐料?”

刘叉这类王座大妖,战力极高不假,可脾气也臭,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服管,蛮荒甲子帐都难以随便调动,只要刘叉想要置身于战场之外,地位高如周密都要头疼几分。比如扶摇洲截杀白也一事,交由刘叉递剑去负责一锤定音,当时周密还得搬出托月山大祖才能说服刘叉。

陈清流问道:“但是睡觉那拨呢?为何也不下嘴?”

刘叉摇摇头,“不太清楚,可能与托月山大祖有密约吧。”

陈清流问道:“是怕惹恼了关起来门来当缩头乌龟的白泽,选择直接出山,站在文庙这边?一气之下,直奔蛮荒腹地,跟周密来个硬碰硬?”

刘叉还是摇头,“一直不太理解白老爷的想法。”

陈清流嗤笑道:“都啥光景了,还喊白老爷呢?”

刘叉懒得废话。

陈清流突然笑道:“一位十四境纯粹剑修,战场还不是在书院,竟然会被一个飞升境打得跌境,不愧是刘叉,真刘叉。”

刘叉黑着脸不说话。

先前某个连狗都不如的家伙,已经详细介绍过“刘叉”二字,如今在浩然天下的脍炙人口,说他好羡慕啊,教教他……

至于另外那个差不多德行的,倒是没有拿这个话题阴阳怪气刘叉,但是走之前往水里砸了一块石头。

陈清流感叹道:“为人师表,行为世范,可惜了醇儒陈淳安。”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读书人,会让陈清流想起一位家乡的故人前辈。

陈清流斜眼那只空空的鱼篓,问道:“真会钓鱼?”

刘叉淡然道:“在山上,庸才法宝多。这就叫高手一根竿,低手摆地摊。”

陈清流笑呵呵道:“刘叉。”

刘叉说道:“以后别来了。”

陈清流说道:“近期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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