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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这天公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这天公(1/2)

路边摊,一张桌子四位食客,老秀才早早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竹筷,眼巴巴看着,等到热气腾腾的粉丝砂锅端上桌来,卷了一大筷子,吹了几口气,低头嗦了起来。

老秀才一顿狼吞虎咽,抬起头,含糊不清问道“谢姑娘,与你请教一事,姜赦是怎么个人?”

谢狗想了想,先尊称一声文圣老爷,“那家伙脾气时好时坏,得挑人。看对眼了,才刚刚涉足修道的炼气士,他在路上遇见了,也能称兄道弟,真心实意视为道友,没眼缘的话,可就不好说了,故意说话大嗓门,咋咋呼呼的,让人误会他是个大老粗。”

老秀才恍然道“那性格跟我很像啊,稍后与之闲聊,肯定投缘。”

谢狗一愣。

刘羡阳说道“文圣先生,姜赦这厮貌似粗糙,实则心细如发,城府很深。一登船,就用上了先声夺人的手段,陈平安就差点着了道。”

老秀才忍俊不禁,“古往今来,想要立教称祖者,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哪个没有大毅力,大气魄,大才学,大运势。”

小陌深以为然。谢狗心有戚戚然,自怨自艾起来,她就想不明白,自己缺个啥? 🄼.🆅𝕆🅳𝓣𝙒.𝙡🅰

老秀才提醒道“羡阳啊,你小子做事情,也太冒失了。姜赦虽非真身莅临此地,那可是一位最老字号的十四境,即便是出阳神,走阴神,以分身现世,也还是真金白银、足斤足两的十四境修为。他如果真有杀心,打定主意暴起杀人,龙泉剑宗祖师堂恐怕今晚就要点灯了。”

刘羡阳满脸无所谓,随口说道“千钧一发之际,不容晚辈细想。总不能因为手边没有厕纸,就把屎拉在裤裆里。”

老秀才只得默默停下筷子,随即笑道“敢把剑搁在姜赦道侣的脖子上,你是头一个。”

刘羡阳说道“当时小陌和狗子就在身边,尤其是小陌还帮着第一时间以剑起阵,隔绝天地,何况那五言,她什么大世面没见过,艺高人胆大,全不当回事。说好了是谈买卖,市井坊间,还要讲究一个买卖不成仁义在,他倒好,借机生事。姜赦做事不地道在先,小子做法不仗义在后,就算吵架吵到中土文庙去,我也不怵他,大不了他先认错,我再赔罪。”

老秀才神色和蔼,摆摆手,示意既然自己已经到场,你刘羡阳就不要过多计较这件事了。老秀才转头与谢狗小声问道“那位兵家二祖,当年是怎么跟姜赦闹翻的?”(注,722章饮者留其名,老夫子要翻书)

小陌笑问道“老二想当老大,老大不肯让位?”

老秀才摇摇头,“没这么简单。”

谢狗歉意说道“文圣老爷,这件事的内幕,我还真不清楚。当年跟他们厮混,我一门心思只想着砍人和砍谁的事情。”

老秀才放下筷子,搓手笑道“没事没事,我可不是打探军情来的,这不是觉得紧张嘛,靠着扯几句闲天,稳一稳心情。”

小陌奇怪道“文圣老爷,见个姜赦而已,何必紧张?”

谢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陌唉,你也太较真了,就跟那种见了面客气话的久仰久仰,哪有人追问一句为何久仰的道理?

老秀才站起身,面带微笑,“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就有气力讲几句结实话了。”

谢狗大大方方说自己掏钱结账,结果那摊贩却不索要钱财,只说小摊规矩,客人一向是以拿绝妙好词结账的,今夜词牌踏莎行。

谢狗有些懵,在你们灵犀城吃顿米线砂锅而已,一定要搞得这么文雅吗?不谈钱,你跟我谈啥词牌名啊?

她以心声询问,“小陌小陌,莎字是不是读错了?”

前边小陌习惯性跟老秀才和刘宗主身后,闻言在停步笑着解释道“词牌名里的莎字,确实是这么念的,与梭织的梭同音。豳风七月里的‘莎鸡振羽’,读法才与沙谐音,此物别名纺织娘。郑清嘉的金翠城,许多女修的真身,就是纺织娘出身。”

老秀才问了一些刘羡阳治学心得,听过答案,十分满意,笑着说按照刘宗主现如今的学识功底,当个书院贤人,绰绰有余,有没有想法?如果有,自己在文庙里边有熟人,可以帮忙递话,举贤不避亲嘛。要说直接晋升正人君子,估计难度不小,不过也不是毫无可能。

刘羡阳再是心宽,也听得头皮发麻,老秀才所谓的熟人,可不就是茅司业?一想到这个,刘羡阳连忙婉拒。

老秀才立即招牌式唉了一声,苦口婆心劝说起来,与刘羡阳说这种锦上添花的头衔,不要白不要,既然是有真才实学的,就不必心虚。等到以后哪天卸了担子不当宗主,打算养老了,有个类似君子贤人的头衔,去书院讲学,有钱拿的。

刘羡阳推说宗门事务繁重,以后空闲下来了再好好考虑此事。老秀才便让刘羡阳到时候直接去礼记学宫报备。

小陌心知肚明,刘宗主哪怕只是多出一个儒家的贤人身份。

那么姜赦若是记仇夜航船上的这场纠纷,想要来一场“秋后算账”,就要先掂量掂量“文庙”的规矩,注定绕不过小夫子了。

老秀才拍了拍刘羡阳的胳膊,“平安有你这个朋友,是他的福气。”

刘羡阳一贯是个没大没小的,反手就拍打老秀才的胳膊,嬉皮笑脸道“交朋友,我不如陈平安。拜师学道,我还是不如陈平安,真气人。”

那边,摊贩见貂帽少女有些尴尬,斩钉截铁只说小本买卖,概不赊账,客官莫要坏了灵犀城的规矩。

谢狗总不可能当场胡诌出几篇符合格律的好词,她灵机一动,便说自己与新任城主是朋友,能不能通融通融,行个方便?摊贩却是个油盐不进的,满脸不悦,说早知姑娘言语这般俗气,当初就不做这笔买卖了。还在那边嘀嘀咕咕,李城主才走了没几天,如今灵犀城真是什么人都能进了。

算账就算账,杀猪便杀猪,怎么还扯上自家山主了,谢狗一听这个就不乐意了,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老秀才一行人渐渐走远,她则拗着性子继续与那摊贩扯皮几句,等到老秀才他们身形拐过街角,谢狗立马翻脸,一把扯过摊贩的发髻,将那颗脑袋按在桌面上,她脚踩长凳,从桌上摸出一根筷子,一下下戳在那摊贩的额头上,骂骂咧咧,敢跟本姑娘玩仙人跳?老娘玩这把戏骗道号的时候,估计你小崽子的老祖宗连开裆裤都还没穿上呢……

屋内。

听到屋外的嗓音,陈平安霎时间恢复正常神色,抬头笑道“怎么来了。”

好像整间屋子都随之亮堂起来,裴钱搬了条椅子来到师父旁边坐下,解释道“文圣老爷找到我,说了大致情况,我觉得这种小事,总不能让师父两头为难,就主动要求来找他们,让我自己与他们当面锣当面鼓说清楚。文圣老爷放心不下,叮嘱我登船之后,务必先见一见师父,免得到最后就没有一方是不为难的,我觉得在理。师父,不要皱眉头,哈,真是小事一桩。”

陈平安又从袖子里边摸出些瓜子,递给裴钱,柔声道“不是什么小事。”

裴钱撇撇嘴,不以为然,可在师父这边,她总是习惯了师父都是对的,默默嗑起瓜子。

陈平安嗑着瓜子,说道“屋里就咱俩,反正没有外人,师父就说些心里话?”

裴钱笑容灿烂,点头道“好啊,好像很久没有跟师父单独说很多的话了。”

陈平安说道“说实话,假若说得自私一点,我觉得最好的选择,就是自己的开山大弟子,没什么了不起的、吓唬人的、很夸张的身世背景。”

裴钱眼睛一亮,使劲点头道“对啊,就跟师父一样,就是一般般的寻常家世,清清白白的普通出身,多爽利。小小年纪成了孤儿,苦哈哈的,终于熬过去了,活下来了,如今苦尽甘来,刚刚好,甜头再多,总觉别扭。否则心里边难免犯嘀咕,自个儿难道能有今日的成绩,还是要靠祖上谁谁谁么,这不就跟武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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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这天公(2/2)

“只见”姜赦伸手按住石桥栏杆,这个男人,当年差一点,只差一点,姜赦就成了占据古天庭遗址的人间共主。

“只听”一句“碧霄道友让我捎些话给你。”

“此刻”陈平安双手笼袖,眯眼而视,竖耳聆听。

姜赦搬出了昔年的落宝滩碧霄洞主,后来的蔡州道人,观道观的老观主,如今青冥天下开辟一轮皓彩明月作道场的新主人。 𝕄.🅅𝓞🄳𝙩𝓦.𝙇🅰

捎什么话,还在其次。姜赦是在直白无误告诉陈平安,他一出山,便能够与老观主喝酒叙旧,才是关键所在。

只因为姜赦洞悉人心,这位碧霄道友,之于曾经误入藕花深处的背剑少年,如今的年轻隐官,落魄山的陈山主,分量不轻。

借势。

“可怜了那些饿死的吃饼人。”

姜赦的自嘲之言,用以缓和气氛,让自己不至于显得过于咄咄逼人。

之后什么四位无名小卒,造就出五个守尸鬼……都是铺垫,真正的重点,在于烘托那句轻描淡写的“我老友得其头颅。”

显而易见,姜赦在万年之前,并未真正引颈就戮,绝不甘心就此落败。

在面对必死已输的形势,这位兵家初祖依旧谋求一线胜算,哪怕需要苦等万年。书上所谓的枭雄心性,不过如此。

道心太弱,百斤重的汉子挑不起百斤担。

既是在说余时务,又何尝不是在评价如今才是仙人境的陈平安?

我给的东西,是你能想不收就不收的?

是兵家初祖姜赦说给一位仙人境剑修听的。姜赦毫不掩饰自己的用意,就是在以力压人。

既然自认是读书人,喜欢与天地讲道理,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是纯粹武夫姜赦说给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在以理压人。

真正要杀的,落魄山的半个一!姜赦是在表明自己师出有名。在以大义杀人。

重走天庭,手刃周密,舍我其谁。

是说给三教祖师和三座天下听的。

客人没有收拾碗筷和残羹冷炙的道理。

是说给儒家和文庙听的,是以三教一家的兵家祖师在与儒教言语。

“惹谁不好,偏要招惹余斗,怎么想的?依仗身份,意气用事,以卵击石,好玩吗?”

是说给青冥天下和白玉京二掌教余斗听的,大概算是一种对余斗的由衷认同,以及对余斗的默认和放行,一种礼尚往来。

依仗身份,是讥讽陈平安靠山多,实则自身道力一般。意气用事,是对陈平安欲想问剑白玉京的不认同,以卵击石,是说陈平安不自量力,抬余贬陈,一句“好玩吗”,更是一句盖棺定论。单凭一座落魄山,就想撼动白玉京,这就是一场好似稚童儿戏的闹剧。

“编造鸟笼者终究沦为笼中雀。”

“陈平安啊陈平安,你太知道如何爱惜自己了。”

“道法能借,心能借吗?”

姜赦故意错开的三句话,都是叩问陈平安的心关。

“我踏足此地之时,光阴长河就已经倒流,现在出现了光阴停滞的水中漩涡,我倒要看看,谁来救你,谁能救你?”

是要逼迫陈平安拿出所有的杀手锏。

“你该去念几天书,换他去专心练剑的。”

是一种刻意的松弛,故意拿刘羡阳消弭剑拔弩张的气氛。

“绣虎崔瀺,你帮我省去好大麻烦。承情!”

陈平安猜测,姜赦这句话的真正听客,其实是极有可能早就预谋兵家新祖席位的郑居中。

之后姜赦主动提及陈清流,说陈平安小觑了这位斩龙之人的胸襟。是借机旧事重提,主动揭露一段不为人知的香火情。(注,727章五至高,四仙剑,一白也)

青冥天下见过了碧霄洞主,浩然天下见过了陈清流。不知姜赦此外暗中还接触了哪些山巅人物?所谋何事?

一连串试探过后,姜赦最终给出关于陈平安的定性,“很自由。”

陈平安答以一句“知己之言。”

看似是一位大人物在拉家常。

实则是姜赦的每句话,甚至是每一个字,都暗藏心思,说给一个听得懂话的聪明人,让后者自行咀嚼其中深意,自解话外话。

可要说止步于此,陈平安还不至于感到恐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得道高人修炼了天眼通,便可观事物全貌,人之道气深浅,心意流转,甚至是一部分因果。真正让陈平安是离开心相天地之后,

是那种差点要惊出一身冷汗的后知后觉,当时如果不是刘羡阳旁观者清,一语道破天机,姜赦和五言就会略过那瓶颈、恶念一事。尤其让陈平安觉得惊悚的,其实还是妇人那句“姜赦更喜欢裴钱一些”。陈平安并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可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等到独处反复思量,终于回过味来,原来是先后顺序出了问题,这种话,若是开门见山就说,陈平安就不会如此深感不适。

好像姜赦早就十分熟稔陈平安的言行举止、习性脾气,道心和软肋。

故而从头到尾,从姜赦登船,走入屋内,一步步,一句句话,姜赦牵引陈平安一颗道心如牵牛鼻。

这么多年以来,我这个当师父的,是掏心掏肺把裴钱当亲生闺女养的,你找上门来认亲就认亲好了,他妈的跟我玩兵法?!

裴钱说道“师父,文圣老爷回了。”

陈平安收起思绪,站起身,“去看看。”

琼楼玉宇似的仙家境地,老秀才大步走向一间屋子,转头望向廊道那边联袂走出的陈平安和裴钱,笑脸伸手招呼,“稍等。”

不等陈平安说什么,老秀才收敛笑意,大步流星,径直向那正堂走去,双袖飘荡,神色肃穆,语气淡漠,朝屋内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训斥,道“兵家不知仁,连礼都不懂吗?”

浩然儒家道统之内,其中重塑道统、被誉为道济天下溺的副教主韩夫子,学问天然与亚圣相亲,却将曾为显学的亚圣一脉搁置一旁。而亚圣,则与文庙教主董夫子相亲,甚至还可以往上推溯,学问根祇与礼圣相近。至于亚圣和文圣的三四之争,除了人心善恶之别,关于至圣先师的学问,各有抒发和延展,比如亚圣重仁义,文圣推崇礼。

廊道那边,谢狗忧心忡忡,“小陌,文圣老爷好大气势,以往真是真人不露相唉,不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吧?”

小陌说道“我反正帮公子。”

谢狗揉了揉脸颊,“我帮你便是。”

小陌说道“你要保持中立。”

谢狗说道“我不杀五言。但是跟你联手杀姜赦,可没有什么心关要过。”

先前小陌跟刘羡阳各做各的,他出剑布阵,困住五言。刘羡阳负责以心声告知文庙。

小陌早已做好最坏的准备,先助刘羡阳剑斩五言,再将刘羡阳送出夜航船,自己与姜赦来一场搏命厮杀,大不了以自身大道性命,换取姜赦的道力折损。

小陌本就以死士自居,随侍和护道陈平安,完全可以承受这种代价。至于野心勃勃的姜赦能不能接受,那是姜赦该考虑的事情。

老秀才一抬脚,沉入水底的夜航船便跃水而出,正常航行在海面上,老秀才脚落地,便已经隔绝天地。

姜赦在屋内正襟危坐,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皮子,对文圣的不客气言语,假装没听见。

倒是道侣五言,学如今世道的妇人,侧身敛衽施了个万福,柔声道“见过文圣。”

老秀才跨过门槛,点点头,第二句话便是泼皮耍无赖般,“姜赦,要不要我让礼圣给你磕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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