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家常饭,酒是自酿的土烧。
期间徐远霞用长竹竿挑落一条挂在天井梁上的咸肉,再去菜园摘了些青椒,专门给陈平安炒了一盘青椒火腿。陈平安夹了一筷子,说稍微有点咸了,徐远霞让他滚门口蹲着吃去。
饭桌上,貂帽少女低头扒饭,含糊不清道“山主,小陌,我可能需要回一趟蛮荒天下,忙点正事,争取早回。”
陈平安不动声色看了眼小陌,小陌还在跟徐远霞划拳,卷了袖子,在那儿哥俩好五魁首呢。
这让陈平安气不打一处来,除了喝酒跟练剑,你还会啥。该会的,你是一点不会啊。
谢狗抬起头,腮帮鼓鼓,笑容依旧,“放心,就是点私事,老规矩,不掺和两座天下的恩怨,绝不让山主和白老爷为难。”
陈平安面无表情,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小陌。 🅼.🆅🅾𝔻𝓣𝙬.𝙇𝓐
小陌得了自家公子的提醒,开口问道“何时动身?”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差点没将酒碗摔过去,去了趟青冥天下,出息了啊。
谢狗伸手挠挠脸,“吃过饭,帮忙收拾碗筷就走。”
徐远霞眯眼而笑,有趣,都是年纪不小的山上炼气士了,怎么还跟少年少女一般的情思。
最后谢狗还真就收拾了桌上碗筷,在灶房那边忙碌了一通才告别,独自走向大门那边,貂帽少女转过头,笑容灿烂,提醒一句,“山主,备好行山杖哈。”
陈平安嗯了一声,“我回了落魄山,就去隔壁山头砍竹子。”
貂帽少女使劲点头,转身走向大门,抬起胳膊竖起大拇指,晃了晃,“不送。”
在谢狗走后,陈平安坐在台阶上抽起旱烟,小陌傻了吧唧蹲在一旁,陈平安都懒得说话。
徐远霞躺在藤椅上,一边摇晃蒲扇,一边轻轻拍打腹部。
陈平安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如何了?”
小陌说道“尚需递出一剑,好似昭告天下。”
那条剑光会一路辗转五座天下,途径各大名山大川,递剑本身就是合道,归鞘之时即是得道,正式跻身十四境。
陈平安疑惑不解。
小陌解释道“并非炫技,得有这么一剑,才算证明剑修陌生,的确成就了一条既高且远的剑道。”
陈平安一下子抓住了关键,“剑光过境五座天下,肯定会有道力不弱的高人试图阻拦。”
小陌点头道“此举确实很容易被各路道主视为一种挑衅。碧霄道友帮忙粗略算了一卦,五座天下,幽明路上,各有高人拦剑,人数约莫七八。”
陈平安皱眉问道“不会收剑失败,就等于合道失败吧?”
小陌笑道“那不至于,按照碧霄道友的说法,我已经双脚跨过那道门槛了,只因为是剑修,所以就像佩剑给拦在了门外边。”
陈平安思量片刻,随口问道“谢狗知道这些吧?”
本以为问了个多余问题,不曾想小陌摇头道“她没问这个,我也就没说什么。”
陈平安给这个答案气得肝疼,连说几个好字。
小陌委屈道“公子,我若真是个榆木疙瘩,先前在碧霄道友的皓彩道场内就递剑了。”
陈平安脸色舒缓几分,“还有救。”
小陌轻声道“在山上,经由朱先生提醒,我已经知道剑修白景很骄傲,所以不管她如今是白景,还是谢狗,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境界突然比她高一点的小陌。说实话,她不知道如何以后跟我打交道,我何尝就知道如何跟她相处了?所以就想着赶紧回到落魄山,好与公子讨教一两个锦囊妙计。”
陈平安无奈道“你该问老厨子的。”
小陌更无奈,说道“问了,可朱先生说他是一个无情的人,哪有资格教深情痴情者什么道理,问他男女情爱一事,就是问道于盲。”
陈平安拿烟杆磕了磕台阶,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递给小陌。
小陌翻了翻,看得仔细,说道“这些山水见闻的文字记录,不像她写的,一看就是公子帮着捉刀润色了。”
陈平安又将底稿交给小陌,小陌看过,笑道“这才是她的。”
结果发现公子竟是气势汹汹盯着自己,小陌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不远处徐远霞轻轻扇动蒲扇,轻声笑道“两本册子本就是一般心思,什么像不像。所以说啊,小陌,你错了,大错特错。朱敛不是不懂男女情爱,恰恰就是他太懂了,反而给不了你某个最正确的答案。往往把情爱看得太过透彻的人,就失去了爱恋他人的能力。我虽然不知道谢姑娘多大道龄了,是什么境界,但是在喜欢谁这件事上,她一直是个符合如今容貌、年岁的少女而已。你觉得那本真实的册子,就是谢姑娘的底色,宛如一个不施脂粉的乡野少女,天然质朴可爱,挎着竹篮光着脚采摘野菜,田埂间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而那本你觉得不是她亲笔手写的册子,仿佛是一个直爽的少女,买了胭脂水粉,别别扭扭对镜梳妆,怯怯生生走出门来,去见那个少年。”
“少年若是视而不见,还略好点,少女顶多是觉得失落。”
“如果少年偏要直不隆冬说几句有的没的,活该打光棍。”
小陌恍然大悟,随即问道“徐大哥,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徐远霞拿蒲扇点了点小陌,哈哈笑道“我要知道咋办,今儿下厨的就是你嫂子了。”
陈平安嘿嘿笑出声。徐远霞将蒲扇一把丢掷过去,“你当年好到哪里去了,懂个屁,就是靠着脸皮厚才将宁姚骗到手。”
蒲扇被陈平安伸手接住,收起了旱烟杆,后仰倒地,翘起二郎腿,轻轻晃动蒲扇,阵阵清风拂面,微笑道“骗个锤儿。”
小陌问道“公子?”
陈平安老神在在一句,“赶紧追上去啊,告诉她要去蛮荒就一起去,忙正事就忙正事,游览山河就结伴游览山河,再与她诚挚言语一句,你递剑之后,让她帮忙护道。”
小陌点点头,身形化虹转瞬即逝。
徐远霞好奇问道“追得上?”
陈平安也不确定,“得看谢狗生闷气的程度了。”
徐远霞说道“寻常市井女子,最少也该别扭几天,更何况是道心坚定的炼气士。”
结果感觉就是几个眨眼功夫,黄帽青鞋的小陌,就与貂帽少女并肩出现在武馆门口。
谢狗双手叉腰,“走半道上,突然想起来,蛮荒那边也没啥事可忙的,哈哈,这事闹的,怪尴尬嘞。”
陈平安与徐远霞面面相觑。
理由编得这么蹩脚?!
不愧是自号狗子的人。
徐远霞笑问道“饭也吃了酒也喝了,陈大山主何时动身?”
陈平安说道“地主家没有余粮了,我看武馆生意还行啊?”
徐远霞摆摆手,“滚滚滚。忙这忙那,都不说你什么,只是别忘了忙真正的正事,到时候记得给我和张山峰发请帖。”
陈平安站起身,欲言又止。
徐远霞微笑道“到时候我跟张山峰的座位,可不能太角落,面子上挂不住。”
陈平安说道“还没去过我家山头看看呢。”
徐远霞抬起手,说道“会去的,而且估计不跟你打招呼。”
可能是明天就动身,说不定是后天,兴许再晚一点。总之这位昔年的大髯游侠,想要将最后一程山水游历,赠予落魄山之行。
陈平安走过去将蒲扇归还徐远霞,再次犹豫不决,话到嘴边就是开不了口。
徐远霞接过蒲扇,说道“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不用跟徐远霞说不像陈平安的话。”
陈平安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一起御剑离开仙游县地界,途中谢狗以心声说道“小陌小陌,很少看到山主这么……怎么说来着,进退失据,不知所措?”
小陌点头道“在徐大哥那边,公子一向没啥气势可言。”
“山主心底还是很希望徐远霞去一趟落魄山的吧?”
“那是肯定。”
谢狗想了想,开口说道“山主,我觉得徐大哥其实是想去落魄山的,就是觉得你不够诚心,才拉不下面子,不愿意点头。”
小陌听得一阵头大。
陈平安疑惑道“真是如此?”
谢狗言之凿凿,“山主信我的,我看人奇准,徐大哥是江湖中人,最好面儿,就是差一两句结实言语的小事。”
陈平安无奈道“我又不是没说过类似的言语。”
谢狗大手一挥,“那也简单,干脆绑了他去落魄山!”
陈平安犹豫道“不好吧?”
谢狗豪气干云道“小陌来做这件事就是了。跟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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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再见陈平安(2/2)
哪里都是鹤立鸡群。可问题是山上,身边都是山中修道之人,也怕人比人货比货的,很容易道心不稳,乃至于道心崩溃,大有人在。多少初登山之辈学道人,起先心比天高,结果时日一久,便泯然众矣,沦为材质平平的庸碌之辈,何谈大道登顶,日渐一日道心退转,意气消磨殆尽,形神枯朽如老木。假若老聋儿不在剑气长城,嫩道人不在十万大山,在哪里算不得雄踞一方的豪杰?
花影峰中,今天的老聋儿,神色严肃,像那坐堂开示的传道之人,劈头给出一番开明宗义的言论,“诸君需知修行有三境,分别在道场蒲团上,切磋斗法中,生死战场里。”
屋外,竟然还有两个脸皮奇厚的习武之人,来自作为花影峰死对头的莺语峰,在门口光明正大听老聋儿传道。
老聋儿也不计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自顾自与那些修道胚子讲授“三境”的强弱手。
老剑修只是举了个简单的例子,一下子就让少年少女们听的入神了。 𝓜.🅅🄾𝙙𝙩𝙒.𝙡𝙖
只因为甘供奉提及的人物,不管是正面典型还是反面例子,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有昔年剑气长城战场上敌对双方的北隐官南绶臣,有斐然,还有蛮荒甲申帐那拨年轻剑修。
郑大风双臂环胸,斜靠门口,真是再玉树临风不过了,笑着朝屋内招手示意,可惜暂时没人搭理他,没事,一个个姑娘家家的,假装心里没有大风哥哥是吧,毕竟脸皮薄,能理解。遥想当年,在飞升城内当酒铺代掌柜,相貌堂堂,言语风趣,街上多少大小姑娘,路过瞥闻之,群来立如阵,眼神能吃人。想我郑某人多大定力,才能年复一年守身如玉。
郑大风与身边温仔细密语一句,“温兄,在这边住久了,还是有点意外之喜的吧?”
温仔细答道“如果不是郑兄拉着我一起来这边,打死我都不敢来这边。”
温仔细早就知道郑兄不拘小节,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带自己旁听那位甘供奉传道的份上。温仔细虽然在落魄山这边已经有了个温大宗师的绰号,跟那个钟倩是难兄难弟,但是别忘了,出身不差的温仔细还是一位再正经不过的灵飞宫谱牒道士。
郑大风搓手笑道“那以后我去灵飞宫做客,温兄弟记得当好东道主,别学魏檗藏着掖着,跟防贼似的。”
温仔细哪敢随便答应此事。郑大风到底不比常人,连温仔细这种出了名浪荡不羁的汉子,很多时候都要自愧不如。
例如郑大风总说自己是亲眼看着陈山主长大的,就差没说是什么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亏得还有那个自称编谱官的白发童子,经常跑来莺语峰这边,拆台揭老底。言之凿凿,有理有据,说得活灵活现,就跟当时在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般。连郑大风都吃不准了,难道我真偷过谁谁家的某某物件,某某夜在某某地的床底偷听过床上打架?
郑大风没来由说了一句,“温兄弟,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好像变了个人?”
温仔细闻言一愣,怔怔出神。有吗?
当他细细想去,便有几分揪心。
郑大风一边斜眼挑眉,与那屋内某个年纪最大、身段最好的姑娘眉来眼去,一边与温仔细继续闲聊,“是耳目一新,判若两人。还是恢复了本来面貌呢?与磨砖成镜者说坐禅不得成佛,便有机会让人言下大悟。跟你说这个道理,就用处不大了。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说与脸面与大地最近的庄稼汉,说给书斋寒窗苦读的士子,想来是不一样的。”
温仔细其实才情不弱,仍然被郑大风说得晕乎起来。
屋内某位姑娘咬牙切齿,开始告状了。老聋儿忍了又忍,转过头望向门口,以心声说道“郑大风,你与温仔细扯闲天也就罢了,别打搅屋内学生的听课!”
温仔细以手扶额,没脸待下去了,率先离去。
郑大风边走边聚音成线,与屋内那个她嬉皮笑脸道“虽说可能性极小极小,但还是要说一句,如果有谁欺负你了,记得千万跟大风哥哥说啊。”
屋内女子满脸涨红,轻轻呸了一声。登徒子,下流胚,臭不要脸!
郑大风双手抱住后脑勺,肩头一晃一晃,一高一低,晃荡在温仔细身边。
温仔细疑惑道“郑兄,莫非与屋内那女子有宿缘?”
郑大风哈哈笑道“就咱俩这种花花肠子浪荡汉,哪家姑娘上辈子倒了灶,才会与我们粘上关系?”
温仔细无奈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你骂自己就好,别带上我。
郑大风自顾自说道“温兄弟,你是清楚的,咱俩很投缘!”
温仔细满脸苦笑。他只清楚一点,就说同样在莺语峰教拳的岑鸳机,她本来只是将自己看作一个妄自尊大的货色,只因为跟郑大风混得熟了,岑鸳机就觉得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了。温仔细冤的不行,他对岑鸳机可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郑大风想起了绣虎,便自然而然想起了下棋,说道“走,手谈一局,小赌怡情。”
邓剑枰跟着郭竹酒在花影峰这边落下身形。
郭竹酒站在门外,以心声说道“老聋儿,他叫邓剑枰,是我师父新收的弟子,以后会经常来这边听课,给个座位。”
老聋儿不太情愿,还是点点头。
郭竹酒说道“来这边听课,是谢狗的建议。”
老聋儿望向郭竹酒,郭竹酒似笑非笑,老聋儿便笑容尴尬起来,郭竹酒临行之前又说了一句,又让老聋儿心情复杂起来。
“始终不把这里当落魄山,而是当作剑气长城,也蛮好的。”
老聋儿没说什么,内心叹息一声,混过避暑行宫的年轻剑修,真是一个比一个精。
邓剑枰先与那位甘供奉行礼,再快步坐去最角落的位置,没有多余的蒲团,便席地而坐,将一根行山杖横放在膝,再快速心声言语一句,“聆听前辈教诲。”
老聋儿点点头,年纪不小,境界不高,资质一般,却是个懂礼数的。
继续讲课,不得不说,老聋儿传道,确实要比某位总教头更让那些修道胚子更觉……有用。至少每句话听得懂!
山顶白玉栏杆上,谢狗坐在小陌身边。
小陌沉默许久,说道“你怕我跻身十四境,我也有点担心,如果你可以不那么在意,我就不用担心了。”
谢狗恢复真容,摇晃双腿,目视前方,故作惊讶哇了一声,微笑道“不像是小陌会说的话,是谁教的?”
小陌摇头说道“没谁教,就是我的心里话。”
白景眯眼而笑,“那我可要当真了。”
小陌说道“当真最好。”
一个斜挎棉包的黑衣小姑娘,后山那边巡山返回,恰好从白玉广场旧山神祠庙绕过来,当她瞧见这一幕,霎时间目瞪口呆,咋办咋办,小陌先生跟个不认识的女子?这算不算书上说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没有误会吧?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该跟狗子说么?跟狗子说了,小陌先生那边怎么办?
小米粒灵机一动,计上心来,赶紧闭上眼睛,倒退而走,心中默念,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看着……
只是蹑手蹑脚走了十几步,小米粒重新绕回到大殿后边,蹲下身,她皱着眉头,使劲挠着脸,开始犯愁,替狗子伤心起来。
一个嗓音在耳边响起,“周护法,嘛呢。”
小米粒吓了一跳,呆呆转头,“啊?”
貂帽少女伸出手指,嘘了一声,“别出声,我在捉奸……”
小米粒歪着脑袋,苦兮兮,“啊?啊?”
今夜真是月黑风高,江湖凶险呐。
好人山主在就好了。
小陌没好气道“别吓唬小米粒。”
谢狗一把抱住小米粒,拿脸蹭脸,哈哈大笑,“小米粒仗义啊!”
小陌柔声解释道“小米粒,方才你看到的女子,就是谢狗的真身容貌,之一。”
小米粒如释重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竖起大拇指,表扬一句,“狗子,个儿真高。”
小陌满头雾水,狗子?
谢狗拉着小米粒站起身,“走,听课去,咱们山主刚收了个弟子,在甘一般那边被误人子弟呢。”
小米粒有点紧张,小心翼翼问道“多大岁数,个儿多高?”
谢狗咧嘴笑道“大高个,年轻人,是个剑修。”
小米粒挠挠脸,嘿了一声,挑起绿竹杖,“走,狗子,咱们瞅瞅去!”
小陌笑容温柔跟在叽叽喳喳的她们身后。
花影峰那边授课的道场,谢狗一到场,还有小陌,何况还有落魄山护山供奉的周米粒。
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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